开春后,李迥派松子来取了绣活,付了钱,还带来一些新奇小点心,自己却一直没再露面。
三月末,脱下了袄儿,串儿穿上了新做的夹衣,粉嫩的颜色,衬得串儿水灵了不少。
冬天还不觉得,一换下袄儿才发现串儿又长高了。
杳娘喜滋滋地打量着,暗自庆幸这夹衣做得宽裕,串儿再长一点,也能穿。
久不露面的太阳,在这午后露了个脸,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想着串儿买的素绢,还有剩料,杳娘便拿了出来,跟眉娘商量着做些什么小物件的好。
串儿无事,便回了房,跟波力聊天去了。
杳娘想起一件事:阿娘,林有德定下了四月初八娶新妇,邀请了咱喝喜酒。
也不知道以前咱家的惯例,随礼多少合适?眉娘眯了眼:哦?他这日子选得好,浴佛节,算一算,也就是六月初的事。
以前不是说四月就要进门吗?大家日子都不好过,送礼几十文几百文的都有。
不知道别人怎么送?先打听打听,多了少了都不行。
那,儿问问鱼家嫂子。
哎,儿跟其他人也没啥来往,不好开口。
现在就去吧,打听好了,先把礼钱准备下。
喝不喝喜酒又再说。
杳娘应了,站起身跟串儿打了声招呼,便出去了。
串儿抱着波力跳出来,关好门:阿姆,阿娘干啥去呢?到鱼家问问给林家送礼的事。
阿姆,咱申请的摊位批准了,坊市四月二十八日开张,咱可要抽空全准备好了。
你阿娘准备得差不多了。
还专门准备了一口大缸,泡糯米用。
一口小缸,装米浆。
试了那么多次,才成功。
我都吃腻了。
不过,那个蜂蜜桂花糕却是怎么也吃不腻的。
眉娘敲敲她的头:你阿娘可是有话在先,做出来卖的蜂蜜桂花糕不许吃,否则串儿才不在乎呢:我偷拿,嘿嘿。
她难道还能记住个数?这可不是好习惯。
我说着玩的。
放心吧,阿姆,串儿不会学坏的。
眉娘看着撒娇的串儿,心里软得仿佛象天空的云彩。
这两年的相处,聪慧善良可爱的串儿已经在自己心里深深扎根,那便是自己嫡亲的孙女啊。
有杳娘这样的贤淑女子做女儿,当然就有串儿这样的好孩子做孙女。
杳娘脸虽然毁了,可是却一天比一天豁达,爽利。
萧郎走了这么久,杳娘全力支撑这个家。
唉,就是自己的孩子在身边,也不可能做得比她更好,说不定,还不如她呢。
她的那份耐心、那份孝心还真是难得。
有萧远山这样情深的夫君,有能干的孩子在外打拼,还有杳娘这个女儿承欢膝下,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自己可真有福气!如今世道慢慢太平了,孩子们也该有消息了!眉娘一边遐想着,一边听串儿漫无边际地唧唧喳喳,微笑着,一双眼晶晶亮。
这时,大门外传来声响,串儿一蹦而起,吓得波力嗖地跳上了桌子。
串儿跑过去开门:阿娘回来了,让她给我做冷淘吃。
眉娘摇头,低头比划着手里的边角料:天气还没热起来,现在吃凉的小心伤胃。
串儿笑呵呵地一边答应着,一边猛地拉开了门,顿时愣在了门口。
眉娘看串儿没了动静,转过头来:串儿,怎么了?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背桌一个不大的包袱,黑黑的皮肤,瘦削的脸,胡子拉碴,风尘满面,头发却并不蓬乱,身上的衣衫也还整齐干净。
脸上挂着笑,看向坐在院子里的眉娘,嘴角抽动着,包袱滑下肩膀,声音沙哑地叫了声:眉娘!眉娘呆了,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盼了这么久的人,突然声音在耳边响起。
急急抬头,看向那个身影,又赶紧闭上了眼。
一定是做梦了,还是白日梦。
揉了揉眼,再一看,人还在,是真人,不是梦?萧郎,你回来了?正要站起身走过去,突然两眼一黑,身子一软,毫无防备地倒向了地面。
串儿一声惊叫,想抓住阿姆,可是离得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萧远山几步蹿过去,只来得及抱住眉娘的头,身子却是磕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幸好是坐着,离地面不算太远。
萧远山心疼地将眉娘抱在怀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自己真的对不起眉娘。
一般人不知道,眉娘乃是官家小娘子。
当年自己侥幸娶到她,却让她被于家所弃。
孩子们任性,自己放任孩子们出去闯荡,却让她忍受思念之苦;世交的伯父求大女为儿媳,自己忍痛让大女儿远嫁,又让眉娘品尝失女之痛。
眉娘跟着自己,压根儿就没有享过一天福。
长安刚收回,自己却又被招募入伍,让她担忧,这身子却是比战乱之时还要瘦弱几分。
串儿拍拍萧翁:阿翁,先把阿姆抱进屋吧,地上凉呢。
萧翁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轻轻抱起眉娘,向串儿指示的屋子走去。
这般轻的身体,让萧翁心酸得不得了,将眉娘放在床上,盖上薄被,泪如泉涌。
串儿端来一盆热水,萧翁接过来,给眉娘擦了手脸,再用手指按了眉娘人中,眉娘嗯地一声,醒了过来。
眼睛尚未睁开,眉娘眼泪先流了出来:串儿啊,阿姆眼花了,刚才好象看见你阿翁了呢。
天呐,会不会是你阿翁出了事,来告别的?这可怎么得了啊?阿姆的心好痛啊。
这大白天的,他也不怕被抓住吗?!萧翁本来心里难受,听眉娘这一说,却笑了出来,握住眉娘的手:胡说什么呢?有你这么咒自家夫君的么?眉娘的哭喊倏地停止,睁开眼看着萧翁:萧郎,真的是你?我没看错?是,没看错。
我的眉娘眼神好着哩。
眉娘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手在萧翁脸上游走,倒把萧翁弄了个大红脸,眼睛瞟着串儿,嘴里安慰着:没事没事,我还是个囫囵人儿,别担心。
眉娘却一把抱住他嚎啕大哭:萧郎啊,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我还以为,这一辈子就这样分离了,啊啊啊,呜呜呜串儿觉得喘不上气来,想笑,却捂了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
偷偷打开门,呜咽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