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立钶羯表示并无不可, 谦恭地笑了笑,就随意指了一个人上场。
他态度随意,可连败三场的大景却不能随意, 教习师傅的汗水都快连成珠子,挂在下巴上不停滴落。
司祁只见过这些人的本事,却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训练, 了解有限, 自然也无法合理安排出场顺序。
教习师傅全程跟着他们的冬训,说是对每个人了如指掌也不为过, 可即便如此, 此时他仍旧为难,看完这个瞧那个, 半天选不出人来。
直到搏斗场上的人等得不耐烦了:磨磨叽叽, 莫非是怕了我不成?赶紧认输,也省得浪费双方时间!教习师傅下意识地往观看台上看, 谁知下一刻, 他就被人拍了肩膀。
林澜说:我来。
教习师傅想说什么,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能无奈地点头,默念一句:尽力而为就好。
话虽如此, 事关家国,可不是一个尽力就能解决的。
眼看林澜上场, 在场之人神色各异。
林丞相控制不住情绪, 噌得站起来,因为紧张嘴唇都有些泛青。
可站在当朝丞相的立场上, 他也做不出把人喊回来的举动, 只能手脚打着颤,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下面。
旁边的臣子们更是不敢出声,一是为现场低落的气氛渲染,二也怕哪句话不小心刺激到丞相大人。
一时间,看台上只剩下低微的呼吸声。
而就这么会儿时间,台上的两人已经互相试探起来。
西狄出场的那个叫塔吉他姆,是大将军手下的一个小头目,功夫算不上多好,阴谋诡计却是厉害,多年前西狄同大景交战,正是他提出火滚油桶,叫大景损失重大。
有些不认识他的,被身边人科普之后,更是新仇旧恨交织在一起,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林澜不曾参与过那场战争,对塔吉他姆却是了解,担心这人使诈,也不好上来就打,你来我往的,几番试探。
几次下来,他对对方的功夫也有了个底,若正面对上,胜算一定在他这边。
可有前面的教训,谁能知道西狄会不会用什么毒计,他现在看着塔吉他姆泛青的双臂,都怀疑是不是抹了毒。
然而,试探的时间总是有限的。
随着塔吉他姆发起进攻,林澜也只能随着防守,再趁对方失手之际,赶紧发起攻势。
几次交锋下来,林澜占据优势。
塔吉他姆明明落于下风,瞧着也没有太多翻盘的可能,可林澜仍是心里不安,不管进攻还是防守,都越发谨慎起来。
直到他一脚踢在塔吉他姆的太阳穴上,塔吉他姆猛地后退,眼前发黑,差点直接躺在地上。
感觉到身前凌厉的劲风,他凭感觉往侧面躲了一下。
就在这个间隙中,只见他发狠般咬向自己的手指,右手食指被他咬的血肉模糊,血水嘀嗒嘀嗒。
与此同时,只见他双目迅速充血,之前大量流失的力气仿佛重新回到体内。
塔吉他姆大吼一声,重新奔着林澜冲过去。
小心!林丞相哑声喊道,眼睛一花,直生生地往后踉跄了几步,幸好被旁边的人扶住。
司祁皱眉:传太医。
他想让林丞相下去休息,可林敬之哪里赶走,喝了一杯茶,强撑着说:臣没事,臣还行,臣要看着。
这般,司祁也不好再劝。
搏斗场上,林澜发现,塔吉他姆虽恢复了气力,但行动上明显慢了许多,只增加了力气,并不足为惧。
他想到第一场时的憋屈,故意学着他们对敌的方式,有意避其锋芒,只闪躲,不进攻。
可在他抓住时机几次踹在塔吉他姆身上,却不见对方又半分吃痛的模样,反倒越战越勇。
不经意一次擦肩,他忽然嗅到一阵奇异的香,莫名的熟悉感,让他脑中灵光一现,想抓偏又转瞬即逝。
就在他走神的瞬间,塔吉他姆正好撞过来,林澜来不及躲闪,索性一咬牙,直接撞上去。
他的举动引起阵阵惊呼,林丞相终究是受不了刺激,倒吸一口气,往后面一倒。
丞相大人晕倒了,快传太医——耳边一阵嘈杂,司祁却顾不上这些,起身盯住搏斗场上。
只见林澜忽然举起双臂,左手护在胸前,右手却是做鹰爪状,奋力挖向塔吉他姆的双眼。
闷哼声被嚎叫声盖住,林澜被重重冲撞到,一时气血翻涌,一口腥血从嘴角溢出,然塔吉他姆比他伤得更重,他双眼皆伤,捂住眼睛不住哀嚎,而后不住后退,直至被绊倒,倒地不起。
第四场,大景胜——武立钶羯神色不虞,几步走到场上,在所有人意料之外,忽然拔出腰间配刀,挥刀将塔吉他姆的头颅砍下,哀嚎声戛然而止。
武立钶羯却说:败者,不配活。
血腥气越发浓郁,林澜觉得恶心,但随着那股子血气变重,之前一闪而逝的灵感重新冒出来。
他回到原本的队伍中,虽然获胜,但也不见过多喜色。
林澜示意教习师傅过来,附耳说道:他们用了药,是西狄特有的一种草药,我了解不多,只知会让人失去痛觉,短时间内可大幅度提高战力,第一个和第四个,大概都是用了那种药。
他不好将这事禀明皇上,只好先给同去比武的人提个醒。
剩下没上场的人面色难堪,想指西狄不要脸,可他们又没有指向性的证据。
何况就算指出来了,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后手?不待想出解决办法,紧锣密鼓的,第五场比试也开始了。
这回对战的双方是霍震煜同铁克,武状元与狼王勇士的比试。
这么多场下来,难得见两人体型相当,相传西狄狼王勇士每十年选举一次,需文武皆佳者才能当选。
狼王勇士难得,霍震煜的武状元也非浪得虚名。
时间不断流淌,林丞相已经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也顾不上旁的了,匆匆下了看台,带着太医直奔林澜而去。
远远看着,林丞相表情不大好,嘴巴开开合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林澜身边又是军医又是太医的,还有来自老父亲的关怀和责备,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一声锣鼓响起,第五场胜负已分。
第五场,大景胜——毕竟是难得一见的狼王勇士,西狄没给他用些乱七八糟的药,打斗时也不至于招招至死,纠缠许久,终被霍震煜寻到错处,一击得胜。
第五场比试结束,中场休息。
大景五局两胜。
虽然看着没有落后太多,但见了西狄那么多龌龊的手段,谁也没办法保证,后面还能把比分追平。
更让人不甘心的是,他们西狄不把人当人,可前三场落败的将士,军医已经将诊断结果送上来。
赵刚身死,剩下两位一个被伤了脾胃,还需观察,剩下一个脊背生生震断,后半辈子怕是只能卧病在床了。
就在众人准备离场时,却见司祁忽然起身。
昨日六王子百般恳求,希望朕与尔稍作比试,今日见了这么多英勇之人,朕倒也生出几分热血,不知六王子可还要与朕比划比划?他面上带着笑,但稍微熟悉一点的人都能看出,这份笑完全浮在表面,更深处的,是无法言说的震怒。
此话一出,身侧身后皆是制止:皇上三思!唯有武立钶羯眼睛亮了,当即喊道:自然!据盟友指点,这位大景的皇帝虽有些身手,但皆是由士兵所教,与军中将士师出同源,而他又受盟友多番指点,不怕打不过。
演武场上跪了大半,多是在劝司祁三思的。
可他莫名固执,不论谁劝,偏要往下走,也不知是谁想出的馊主意,竟叫内侍去喊贵妃过来,希望贵妃能劝劝。
谁知皇上和西狄六王子的比试就在当下,等把贵妃请来了,怕不是比试结果都出来了。
司祁褪去外袍,今日他穿的衣裤,倒省了去换衣裳,他将衣袖撸到手肘处,裤脚也往上挽了挽,负手立于场上。
待武立钶羯也上场,两人没有过多寒暄,不过一个眼神的交流,就直接动起手来。
林丞相接连收到刺激,现在坐在椅子上,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好林澜能当事,又是叫御医候着,又是传御林军将演武场围起来,但凡皇上出了一点意外,西狄的人一个也别想走出去。
至于司祁那边,他倒不至于过分担心,林澜知道皇上身边常有人保护,而那些人武力更高,若他们都没办法在危机时护住皇上,他们这些武将,是更别想了。
目光转回搏斗场上,司祁和武立钶羯纠缠在一起,只几次交手,司祁就发现了不对,他的每一次进攻都会被对方提前预判,或是提前做好防守,或是借机进攻。
不过须臾,司祁就转变了路子。
那些文臣看不出区别,但将士们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只见皇上的攻势越发凌厉,也越发不顾及己身,招招皆是自伤八百的招式,不过片刻,武立钶羯被伤到,司祁也被打到。
接下来的每分每秒,在许多人眼中都是度日如年,尤其是看皇上被打到了,更是抽气声一片。
等林姝姝赶到时,场上的比斗正到了白热化的时候。
武立钶羯仗着旁人听不懂,已经几次骂出声,他怎么想想不明白,为何大景皇帝的招式跟盟友教他的完全!不一样!正想着,他又被一圈砸到脸上,左右两圈青紫,正对称。
可司祁也没捞着好,被他一脚踢在腰腹,连忙侧身才缓冲了些力道。
正当他准备再寻机会进攻时,武立钶羯却有些恼羞成怒了,一声喊叫,又是熟悉的白光闪现。
司祁早有防备,偏他不退反进,迎着迎面砍来的软剑,手腕一抖,匕首落入手中。
你输了。
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同司祁说话的声音一同响起,他侧身躲了一点,只让软剑从剑侧划过,伤的不算轻,但也算不上太重。
与此同时,他的匕首已经抵到了武立钶羯的脖颈处,只要他稍稍用一点力……司祁说:再不说话,朕就要不小心失手了。
武立钶羯受到威胁,实在怕他真的冲动,只好高喊:我输了我输了,我认输!话落,司祁才放下匕首,再一碗胳膊,一肘打在他下巴上,直将他打出去数步。
那些旁观的臣子已经不知道是欢呼还是如何了,只赶紧叫了太医过来,再振臂: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上午败局带来的颓势全被这一场胜利所清扫。
可司祁还来不及高兴,一回头,就被演武场门口那张被泪水浸湿的小脸吓到了:姝姝?他脸色一变,差点怒问是谁把贵妃喊来的,仅存的一点理智让他把话咽回去,然后快步走到林姝姝身边。
林姝姝一边哭一边问:我听人说,皇上非要答应比武。
……要不是紧急想到场上全是人,司祁差点把道歉说出来,只这种场合,为了皇上脸面,还是算了吧。
御医们都赶了过来,喧喧嚷嚷地要给皇上看伤。
林姝姝心里担心,闻言迅速推开,谁知转眼就被司祁拽回去。
司祁用尚好的那只手将林姝姝护在怀里,叫她看不见右臂上的伤,而后小声呵斥:快些。
御医只好加快速度,用剪刀将衣袖剪开,先给伤口上药,不经意间双手一抖,不小心将伤药倒多了,疼得司祁当即一头冷汗,箍着林姝姝的手也一同收紧。
林姝姝当即疼出了眼泪,可她没有呼痛,一动不动地趴在司祁怀里,直到被放开了,也只是匆匆擦干了眼泪,再探头往他肩膀上看。
司祁轻笑,把她的脑袋转回来:别看,丑。
简单几个字,却让林姝姝险些再次泪崩。
晌午有人上了饭菜,但出于报复心理,没有西狄使臣的,饭菜不算精致,但蔬菜和肉都有,香喷喷的,飘出去甚远。
西狄一群人待在一起,饿的胃里发慌,有人去问他们的午膳,也只得了一个白眼,连口冷水也没有。
司祁用手不方便,就由林姝姝伺候他吃了点东西。
至于下午的比试,林姝姝就不肯走了,偏要待在司祁身边,唯恐哪里没看住,这人又下去了。
下午的比试仍是五场。
许是由于武立钶羯落败的原因,那些西狄的勇士瞧着情绪不高,两方出场顺序交换着来,三场西狄先出,两场大景先出。
令人费解的是,西狄先出的三场皆落败,等大景先出了,他们出的人又总能有所克制,轻松取胜。
十场比试五比五,按理来说该是平局,但司祁说:朕与六王子之比试,既然朕取胜,凭何不能算数?皇上受伤,本该立即回宫疗伤休息的,可司祁不同意,这回便是林姝姝都劝不住他,他只简单包扎了一下,就重新登上了看台,将剩余五场比试全部看下来。
就连武立钶羯伤得更重的,也在下面看完所有。
对于这个结果,他自然不满意,可决胜点是在他身上丢的,他也没办法责怪其他人,更何况西狄这些人里,落败的全被他斩于刀下了,演武场的地面皆被鲜血染红。
武立钶羯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认输,转身想走,又被御林军拿刀截下。
他转身问:这是何意?司祁说:六王子是忘了比试前的约定了吗?不过区区小国,却对我朝贵妃出言不逊,六王子觉得,不该对贵妃郑重道歉吗?武立钶羯当然不觉得,但想到之后计划,总不能折在这里,他冷笑一声,再不推脱,当即跪下:是小王管教不严,冒犯了贵妃,也请皇上大人大量。
谁都能听出他言辞间的敷衍,有人小心往司祁那里瞧,却发现皇上和贵妃头贴头的靠在一起,自顾自说着什么。
武立钶羯是敷衍,但皇上更是无视。
谁也说不出到底是谁更气人一些。
总共十一场比试,大景胜六,勉强获胜。
但观战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出来的,无他,只这参加比斗的十一个人,没有一个是毫发无伤。
就连皇上都被伤了右手,何况还有其他重伤或者丧命的。
西狄一行人被请回驿馆,身后跟着的全是御林军,经此一事,两方是彻底没有情面可说了。
等西狄使臣全部走干净,大景文臣武将也准备离场,谁料司祁忽然呵止,环顾左右,蓦然开口:当日参加了冬训的,可都在场?回皇上。
教习师傅回禀道,冬训十五人皆在此,除末将外,另有四位教习师傅,尚未随行。
司祁点点头,然后下一句便是:来人呀,将这些人抓起来!命令一出,一片哗然。
司祁不愿让林姝姝看见这些朝堂上的阴私,唤她过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林姝姝就随阿布先离开了。
至于剩下的,则是没有一个人值得他浪费时间解释。
今日所有比试,但凡大景先出人,西狄总能找出相克的,这种了解,若非亲身经历,谁能做到?司祁可不相信,他们就全靠运气,能恰好猜准。
再说大景这边,冬训的场地是单独划出来的,只有吃食同京畿大营的将士一样,其余的住处什么的,也是分开的。
整个冬训场不许任何人出入,就连饭时的饭菜都是由教习师傅去取去送,堪称绝对保密。
而就是这种严防死守,还让西狄得了消息。
思来想去,能将十人优劣摸得一清二楚,再告诉西狄的,只能是冬训场内部出了问题。
说白了——站出来吧。
现在站出来,朕还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若死鸭子嘴硬叫朕自己查,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司祁面无表情,就连那几个先被军医带走治伤的,也全被抬了过来,看他态度,是定要当场揪出叛徒了。
作者有话说:今日5k+,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