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 林姝姝还不能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司祁摆出那些写满罪证的册子,又将那半块被摩得发亮的兵符拿出来:看看吧。
林姝姝被放开, 她费力地撑着床面,正想挣扎着坐起来,可一晃神的功夫, 司祁已经捏在她的领口上, 瞧着似有百般嫌弃,一下就把她提溜起来。
而后又拿了两个靠枕放在她背后, 小毯子也拽过来, 抖落抖落,覆在她身上。
做完这些, 司祁才退开:看吧。
林姝姝双手全被毯子盖着,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了颤,毛毯上的绒毛好像化作会飞舞的精灵, 一点点飘落至她的心尖上。
她保持沉默, 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时此刻,她的心头有多少情绪在翻腾。
可惜这份复杂,只维持了顷刻, 就被那满册子的笔记打破了。
林家旁支众多,好事坏事, 林丞相甚至不需要明说, 稍微透露一点意思,底下就有数不清的人抢着做。
不管是支撑林家的钱财, 还是豢养私兵的武器马匹, 全是这么来的。
正这时, 司祁再次开口:任正青勾结西狄,率边关将士反叛,大敌当前,京中必派将领赴关。
任正青就是大将军的名讳。
任家家眷早在许多年前就随家主去边关了,不然也不会让司祁连个拿来威胁的人都抓不到,大将军府只剩下些老弱病残的仆人,审问两遍,问不出有用的东西,也就悉数放过了。
林姝姝心念一动:皇上是想……林家大罪,万死仍不得赦,但若是皇后母家,为维护皇后颜面,未尝不可将功补过。
司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然林姝姝只是愣了愣,她虽病着,却还没糊涂,喃喃问:可是,满朝文武怎么可能会答应……一个罪臣之女,保住性命打入冷宫都是皇上开恩,遑论是成为一国之母,可不是让大臣们把房顶都掀了。
林姝姝感到荒谬,甚至忍不住笑出声:皇上怎这时候还说玩笑话。
司祁不理,烦躁说道:你只管说,应是不应!应什么?做朕的皇后!司祁眸色暗沉,带了点自嘲,又似没那么在意:这已经是朕第三次问你了。
朕没跟你开玩笑,你只管说愿是不愿,只要你应,朕就能做到。
你林家确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朕说给你林家一次机会也非戏言,三日后,林澜将率兵前往边疆,林家有没有活路,就全看他了。
话一出口,司祁一直得不到安定的心绪忽然平了下来。
反倒是林姝姝,方才还冷冷静静的,现在却有些坐不住了,她眼眶一红:皇上是为了救我,才要立我为后的吗?你——司祁怒极反笑,原地踱了几步,实在气不过,捏起林姝姝的下巴,转头就咬了上去。
他太生气了,哪怕能感觉到胸口有人在推,他也不肯起来,就叼住了林姝姝的嘴唇,偏要尝到血腥味才行。
林姝姝已经泪流满面,有气的,也有闷的,还有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林姝姝,你说话有没有良心?司祁恨声说道,你摸着你的良心想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问过你多少遍?你说要后宫只你一人,好,朕安排。
如今林家获罪,我不忍你日夜忧心,愿意为你保全林家,你却要同我生分?先是怨他责罚华清宫的宫人,如今又说出这种话。
司祁自认待贵妃已是极上心了,到头来仍被质疑。
望进那双饱含失望和伤感的眸子里,林姝姝恍然惊觉,她说错话了。
见她久久不答,莫大的失望将司祁整个人笼罩,他只觉得今日来错了,更是多一分也不想留,转身就要离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衣袖一扯,回头才发现林姝姝已经坐直身体,甚至往前微趴,两只手皆拽着他的袖口。
四目相对,林姝姝哭出声:别走,阿祁别走,我说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求你别走。
林姝姝抽抽嗒嗒地哭着,抹一把眼泪,又跪爬着往前,直到一不小心走空,直愣愣地往床下跌去。
但她没有一点害怕,一切如她所想,她没有撞上冷硬的地面,而是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司祁冷冷地看着她,只字不说。
林姝姝双手捧着他的脸,笨拙地亲上去。
她的动作很生疏,还没有以前熟稔,全凭本能,将已经破皮的唇瓣贴到司祁嘴上。
她的手很凉,唇角也是冰凉的,能让人始终保持清醒,不至于顷刻陷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姝姝终于力竭,趴在司祁胸口,重重地喘息着。
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只这一会儿的折腾,就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哪怕是动一动手指,都艰难万分。
只有耳边一声又一声的心跳,向她昭告着,司祁远没有他表现的那般冷漠。
司祁垂眸看着她,强迫自己不去怜悯,只硬邦邦地说: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若你想救林家,朕都会立你为后。
如果……你当真不愿,三年后,朕放你自由,如张贵人那般,放你出宫。
每说出一个字,他的心口都宛若刀割。
说完,司祁又是自嘲地笑笑,温声问:好不好,姝姝?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帝王者,天生得不到真心。
许久沉默后,林姝姝总算攒足了力气,她扑棱着抬起头,努力往上凑了凑,终于亲在司祁喉结上。
她说:不好,一点都不好。
我不想离开了,皇上,我离不开了。
泪水蜿蜒而下,林姝姝泣不成声,阿祁,我真的很喜欢你。
初见司祁时,她想着苟命,想着能不能有机会逃出皇宫。
后来她悄悄动心,一面像个胆小鬼一样退缩着,一面又忍不住抛出橄榄枝,一点点把人勾到身边来。
直到林家隐患爆出,她最怕的事终于来了,比她预想中早了数年,她又惊又怕,自此一病不起。
便是司祁来了,她也总把人往最差的地方想。
林姝姝想,她真是差劲极了。
可就是这样差劲的她,抓紧司祁的衣衫,怎么都不肯放手:我喜欢你……她虔诚地吻上去。
终于,司祁不再是被动接受,而是反身掌握主权,将林姝姝放回到床上,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了句:此话……当真?愿以身心起誓,如有半句虚言——司祁挡住了她的嘴巴,也阻了后面的誓言。
他没有过多追问,只抬手挡在林姝姝眼睛上:好,我信你。
说开了,林姝姝心底的大石头落下,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气血翻涌。
她推了推司祁,等司祁不解地退开些许,却见林姝姝一歪头,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太医!太医!这天夜里,以何院首为首,数十位太医在华清宫进进出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贵妃仿佛生了恶疾,嘴角不住溢出血水。
直到天光微亮,这种情况才渐有好转。
转日早朝,皇上公布两件大事——其一,林丞相与大将军相谋,罪证如下,另有大将军投敌叛国,削其爵,全国辑杀。
其二,观后位空悬多年,林家女贤良淑德、娴雅端庄,欲立其为后,择日行册封大典。
诏书一出,正如林姝姝所料,整个朝廷都炸开了,比之大将军谋反,更多人所在意的,竟是后位人选。
当日早朝上,便跪了一地言官,之后的折子更是全在说这,好不容易见了封旁的,还是细数林家这些年的罪证。
倘若只有林姝姝挣扎,司祁未必能以一己之力将林家保下。
这还是多亏了林丞相迷途知返,虽悔悟得晚了些,但好歹没参与与西狄的合谋,最多也就是隐瞒不报,之后还提供私兵兵符,而非冥顽不灵。
投敌叛国,这是国事,司祁怎么也做不到将这种人留下,这不仅是对皇权的藐视,更是对百姓的不负责。
而欺君谋君,只要他咬死了,尽可以算作家事,苦主都宽恕了,外人是如何想的,到底可以被他尽数压下。
只是这样也不代表着,他能完全放过林家,还能容忍林敬之高坐丞相之位。
司祁不顾朝臣反对,立后诏书还是下了,只是念及战事未歇,立后大典也无限期延后。
至于林家,除林澜外,其余人皆被幽禁鼓南巷,无诏不得出,直至林家二子将功折罪,再做处置。
此外,林家全部家产一律充公,京外田宅变卖,主家旁支,族谱所及,上下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圣旨一出,便是彻底绝了林家复出的机会。
有些看不得污浊的言官,当然还是要抓住林姝姝身世不放,怎么也不肯答应。
更多的还是瞧见林家现状,反对的也不那么强烈了,只想着先依皇上的,等过些日子再说。
毕竟,立后大典不还没举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