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止珩的眼皮子直跳,下意识觉得不好。
余光忽然扫到她紧握成拳头的手,心里的警报声已经拉到了最大。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不过倒也不是那么急,首先你年纪还小,我以前听人说,妇人生子如过生死关,还是要待你年长些。
阮娇笑了,红唇轻轻地勾起,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冷意,然而声音却温温柔柔的,夫君想的倒是挺多,那其次呢?裴止珩摸了摸鼻尖,轻咳了一声,眼里带着笑意,其次娇娘怕是心里还想着与我和离,若是有了子嗣,对孩子不好,所以再缓缓罢。
也不用缓了。
阮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转身走到旁边的桌子上,摸出了一支笔还有一张纸,又翻出了一块已经清洗干净的砚台。
裴止珩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娇娘这是何意?阮娇笑了一声,声音说不出是冷笑,还是自嘲。
我也算是想通了,夫君嘴上说着不嫌弃我,但是却句句不离和离二字,而且还口口声声说为了我好,是我想和离。
说到这她一抬眼,直勾勾地对上裴止珩的眼,既然如此,娇娘又何必那么厚脸皮硬扒拉着夫君不肯放,夫君今日便写好和离书,待明日我们去官府盖了官印,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吧!裴止珩一时没说话,他看向阮娇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笑意。
阮娇看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他是因为她非常自觉地下堂所以才笑的,她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
和离固然是她自己想要的,但是被他这么逼着走人,她怎么就这么不爽呢?不过不爽归不爽,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她当然不肯放过,见他一直站在那不动,阮娇也没了耐心。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夫君既然答应了,就断没有食言的道理!她猛地上前一把将他给推到了桌子前面,把毛笔粗暴地塞进他的手心里,写!裴止珩眉心一挑,好笑地看着她,语气到多了几分无辜,没有墨。
阮娇看了一眼,发现她房间里确实没有墨。
砚台也是洗干净的,连倒点水兑付一下都不行。
她非常迅速地想好了解决办法,去书房,我爹已经睡了,这会儿没人!阮娇是个行动派,干脆抓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就去了阮秀才的书房。
柔弱无骨的手一把抓在他的手背上,裴止珩的心猛地颤了一下,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从两个人相接的地方缓缓地向四肢蔓延。
他下意识低头看向两个人交握的手,阮娇的手又小又白,手指纤细,衬得他虎口有些开裂的手,不堪入目。
两个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像是珍珠落入泥泞,就如同他们两个人一样。
娇憨纯良的她是误入凡间不谙世事的精怪,而他则是从地府的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恶鬼。
她从无害人之心,一片纯善,而他的灵魂早已堕落腐朽。
既然她不是阮氏,确实不该拖着她和他一起陷入泥淖里腐烂。
冒着风雪,两个人直接去了书房。
一进去,阮娇就找到了他爹笔架上挂着的笔,塞到了他的手里,言简意赅道:快写!裴止珩有些无奈,他将笔重新挂回架子上,挽起衣袖,墨还没磨,劳烦娇娘去取些清水来。
大概是马上就能和离了,阮娇也懒得再装什么娇妻贤良,直接朝他翻了个白眼,麻烦!等着!阮娇飞速地去取了一些清水回来,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没注意到她爹的房门突然动了一下。
也不知道这些书生文人都是什么毛病,裴止珩磨个墨都慢吞吞的,阮娇看的着急,好看的脸狠狠地皱了起来,嫌弃道:你晚上没吃饭吗?裴止珩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磨墨要循序渐进,讲究一个浓淡适中,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若是太……阮娇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痛苦面具,好想大喊一声,师父别念了!她伸出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打住!你闭嘴,快点磨。
裴止珩一手字强劲有力,字里行间仿佛藏着金戈铁马,癫狂肆意,他一边写,一边将内容念给阮娇听。
写完后,等墨汁干了,阮娇拿出了印泥,按手印。
她现在这个样子,看起来特别像是走在大街上,捡了一万两的银票似的,眼里的喜色仿佛快要压抑不住了。
裴止珩:……说实话,被她这么赶鸭子上架似的猛催,他有种写的不是和离书,而是卖身契似的感觉,手下的动作就犹豫,半天没动。
见他不动,阮娇直接暴露本性,抓过了他的手,在印泥上按了一下,然后就重重地按在了他在和离书上签名的那个位置,好了!我们明日一早起来便去衙门盖章。
阮娇抓着裴止珩的手强按指纹的动作还没收回来,忽然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露出了阮秀才那张板着的脸,盖什么章?阮娇手一抖,下意识地收回自己的手。
余光扫到桌子上的和离书,眼皮猛跳,连忙扯过阮秀才桌子上的其他书盖在了上面。
只是她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阮秀才。
他几步来到书案前面,一把将上面的书挪开,然后就看到了压在下面的那张纸,开头和离书三个字醒目异常。
阮秀才顿住了,半晌没有说话。
整个书房里一片安静,门外大风刮过,发出诡异地怒号声,呜呜咽咽,像是谁在哭泣。
阮娇的嘴里都忍不住泛起苦意,和裴止珩不同,他们俩到底不太熟悉。
但是阮秀才不一样,原主这个爹,可是把原主从小看着长大的。
阮娇一点不敢放肆,生怕古板木讷的阮秀才发现不对后,把她当成妖邪,要当众烧死她。
裴止珩见阮娇一直没开口说话,忍不住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眉心猛地一扬。
这么安静?是她心里什么都没想?还是他没听到她的心声?脑海里才刚闪过这个念头,结果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了她那浮夸的在嘤嘤嘤哭嚎的心声。
——我怎么这么倒霉,要不是他那么墨迹,肯定早就写完收起来了!狗男人,怪不得天生阳痿早泄肾功能低下!裴止珩唇角落了下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天生阳痿早泄肾功能低下?很好。
他、不、打、算、和、离、了。
还不知道裴止珩想什么的阮娇,飞速地看了她爹一眼,做作地咬唇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阮秀才手里拿着那封和离书,脸色阴沉地从头看到了尾。
如果刚才他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阮娇强行抓着女婿的手往和离书上按,在外面的时候他没有听到她那迫不及待的话,想必,他肯定是要质问女婿到底是什么意思的。
然而此时,阮秀才却觉得没脸面对裴止珩。
他额头的青筋猛跳,见阮娇还一脸不知悔改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原以为她是个懂事听话的,没想到她们姐弟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甚至她比她弟弟还要过分!他的脸都红了,他转头压抑着看向裴止珩,三郎,你先回去休息,我和娇娘谈谈。
阮娇一听,心里就顿时不安了起来,她假装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喊道:爹……阮秀才猛地一拍桌子,别喊我爹!我不是你爹!阮娇顿时闭嘴。
裴止珩站在旁边没有动,老师,你别怪娇娘,和离是……他顿了下,露出了一个羞愧的表情,继续道:是我的主意,你要骂就骂我吧,是我觉得我现在前程未卜,身体也差,家里又穷,不能给她过上好日子,所以才放她归家,她这般的姑娘,不该跟着我一起吃苦。
听到裴止珩这话,阮秀才脸上的表情更加的愧疚了。
他几乎无颜面对裴止珩,只觉得一张老脸臊的通红。
他忍不住双手交叠朝着裴止珩深深地一拱手,家门不幸,是我对不住你。
裴止珩连忙让开,转过桌子扶住了他的胳膊,让他起身,老师,使不得!怎么使不得,她这样孽障,都是我没教育好,我原本想着……阮秀才大概是太生气了,直接说不下去,胸口被气得剧烈起伏着,直接转头瞪着阮娇,怒斥。
你自小没了娘,所以我才对你多放任了一些,想着连你娘那一份一起疼。
没想到我竟然害了你,将你养成了这般骄纵任性、狼心狗肺、贤良淑德一分都不沾的模样!强逼着夫君和离,只因为他没了前程,不想和他吃苦,你你你……你要是敢和离,我没有你这个女儿!阮娇眼看着阮秀才像是快要被气死了的模样,顿时有点麻了。
大周朝这个情况,如果阮秀才真的不要她,她和裴止珩又和离的话,会相当的难办,毕竟没有女户,朝廷又逼着嫁人。
她和离后,若是不能回家,必须得火速再嫁个男人,让她有个户主才行。
这样的话,她又何必折腾。
至少裴母慈爱,只要裴母喜欢她,裴止珩就不敢明着朝她动手,除了防备他的黑手,其实日子过得还挺好的。
阮娇一颗心简直像是泡在黄连里一样苦,好委屈,明明是裴止珩想杀她,她才想和离的,但偏偏她又不能说。
她之前只想到他可能是在试探她,但绝对没想到这个狗东西他竟然钓鱼执法!暗示她爹她不想吃苦,骗她爹来收拾她!她知道短时间内她肯定都没办法和离了,越想越生气,阮娇狠狠地瞪了裴止珩一眼,垂在一旁的手,也握成了拳头。
阮秀才一眼看到,顿时指着阮娇,怒道:你握拳干什么?说你几句,难不成你还想打我?你的妇德呢?爹我没有!阮娇心思转的飞快,可怜巴巴地看着阮秀才,我没有逼着夫君和离,我就是生气!他今天晚上莫名其妙的说要和我和离,我心里难过,以为他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嫌弃我名声坏了,才昏了头……她抓着阮秀才的胳膊,轻轻地晃了晃,眼眶揉了两下,也红了,爹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
阮秀才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本书丢到了阮娇的面前,你给我好好抄女戒,今天晚上抄不完不许睡觉!反省怎么做一个贤妇。
阮娇:……不愧是古板教条的秀才爹!阮秀才走后,阮娇才松了口气。
她狠狠地瞪了裴止珩一眼,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骗我与你和离,然后让我爹来骂我!裴止珩笑了一下,淡淡地看着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今天阮娇本想着会和他和离,就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没成想非但没离成,还被骂了一顿。
再看他这张脸,阮娇就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齿了,夫君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裴止珩看着阮娇,脸上的笑容不变,娘子今日……也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你这般,看着倒有了几分人味儿。
阮娇:……两个人四目相对,阮娇翻了白眼开始撵人,你出去,我要抄书了!她一脸不高兴,还想着以后有机会得给她的秀才爹好好洗洗脑,这种封建糟粕要不得!顺便在不暴露的前提下,简单地解放一下他这个老顽固的思想。
毕竟这种东西抄一次就够了,她可不想再有下次。
好在这个册子真的不厚,抄一遍还是没问题的。
她以前读书的时候,经常被班级不背课文的同学牵连,然后全班一起罚写。
那时候老师可是一罚就是几百遍,甚至上千遍。
裴止珩看了她一眼,见她气哄哄的模样,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心里的憋闷终于散了一些。
可需要我帮你?不需要!阮娇冷漠地回复完,就不再理他,漫不经心地打开了传说中的女戒,忽然露出了痛苦面具。
——救命!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不认字,是个文盲!!!作者有话说:第二天,阮秀才狐疑地看着阮娇:是你抄的吗?阮娇点头:是,假一罚十(男主惊呆:别罚了,孩子抄麻了!)阮秀才问阮娇:抄完后反省了吗?(男主痛苦面具:反省了,我得尽快教娘子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