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2025-03-25 15:19:46

我猜不出。

我诚实地道。

独孤楼笑了笑,倚在床板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吸了下鼻子,忽然发现自己的鼻塞竟然好了,而且,头也没那么难受了,我难以置信地甩了甩头,发现感冒的症状真的减轻了很多。

我觉着是昨夜被独孤楼吓得,汗出得太多的缘故。

独孤楼见我这样,忙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感觉好多了。

他摸了摸我的脑袋,也确认了这一点。

我有冲动从床上跳起,刚要有动作,忽然想起昨夜的情形,赶紧又往被窝里缩了缩,抬头看到独孤楼上扬的唇角。

他很少笑得如此柔和,但我见了,却莫名觉得熟悉,也有那么片刻,很安心。

独孤楼抬手轻轻蹭了下我的脸,说:好了就赶紧起来吃饭,我快饿死了,昨晚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呢。

肯定又是守着我守得。

我心说你可真闲。

独孤楼出去了一会儿,再进来时后面跟着亲兵端着饭菜一块进来,其中一个就是陆然,我刚洗漱好,本来我觉得气氛很好,可一见着陆然,顿时觉得帐篷内的气压有些低,人立刻回到惯常的紧绷状态。

我下意识地将手伸进袖口,药包还在。

陆然正压低声音和独孤楼说着什么,独孤楼嘴角微微起了笑意,和刚才的笑容截然不同,有些冷意。

陆然说完,他又跟着陆然往外走去。

我深呼一口气,将药倒进一只碗里,然后在里面盛了碗粥,放在一边,准备给独孤楼,接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粥是小米粥,里面放了好些食材,我吃不出来,不过味道真不算好。

能在这里吃到小米粥,独孤楼是花了心思的。

我抿了一口,心中五味杂陈。

独孤楼进来后,见我已经吃上了,笑着问我:好吃么?味道有些怪,你尝尝看,我吃不出里面加了什么。

他看了面前的粥一眼,没有想要吃它的样子,反而伸手拿了个馒头,在那掰着吃。

我暗道糟糕,是我考虑得不周全,这个粥本来就是为我这个大病初愈的人准备的,我刚才应该将药在馒头上也抹一点的。

正懊恼,独孤楼忽然笑了,张口。

我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还是乖乖地张了口,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好样的,我竟然他给耍了,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默默地将嘴合上,嘴没合拢,嘴里多了一块馒头。

独孤楼哈哈大笑,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我真不晓得该说他什么好。

冷酷的时候像地狱里的修罗,脆弱的时候像失群的羔羊,偶尔还会如此孩子气……我真的真的无法掌控他多变的个性。

馒头其实比粥好吃,很爽口,我吃完又伸手拿了一个,有点像礼尚往来,我很赏脸地吃了馒头,他也很给面子地大口喝了一口我盛的粥。

有红枣。

这不用你说,还有山药和当归,这个不会是益母草吧?就差放人参了,你这请的哪里的蒙古大夫?独孤楼笑着又摸了摸我的脑门,昨日就是这个蒙古大夫拿人参给你吊的气。

我吓了一声,幸亏我活过来了,不然真让他给治死。

独孤楼呵呵一笑,又喝了两口粥,抬头说:不喜欢吃就不吃了吧。

说着过来将我面前的碗推开。

我忙拦住他,也没有很讨厌,我老是生病,是抵抗力差的缘故,是该多吃点补气的东西。

我说完觉得,他大概没听明白什么是抵抗力,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解释一下,却忽然觉得胃疼。

属于那种绞疼,就片刻的功夫,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我心里猛地一咯噔,抬头见独孤楼面色也很难看。

他直直地坐着,没有任何动静,而他看我的眼神,格外地幽深,显出一股幽凉来。

我只手撑在桌面上,大概是太疼了,脑袋异常地清醒。

我中毒了,是我自己下的药。

就在独孤楼向我嘴里塞馒头的当口,我和他的粥碗被调了包。

他的速度太快,我没有看着。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便是。

谁让我把整包药都倒进去的?我无话可说,只拼命按着肚子,不停地抽冷气。

我觉得此刻就像是在乘一叶扁舟,在惊涛骇浪里挣扎,前途一片茫然。

独孤楼也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

很可笑的感觉,我看着他,竟开始庆幸,幸亏中毒的是我,而不是他。

如果这真的是一剂死药,我没有害死他。

我想起陆然的愤恨,觉着这是一剂死药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独孤楼,你大概不知道,我其实不是慕苍苍,慕苍苍已经死了,被慕非杀了,我只是个替身。

真正的慕苍苍是爱你的,她为你感到难过,她是因为你才和慕非起争执,然后被慕非误杀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就是我现在这样。

独孤楼在我的视线里分裂成很多个,我拼命睁着眼,才勉强看到他的脸,因震惊而扭曲的脸。

我冲他笑了下,不过,你肯定不爱她,或者,你最爱的,肯定不是她。

住口。

独孤楼猛地掐住我的脖子。

我伸手试图将他的手掰开,一不小心,整个人失重地栽倒在地上。

我看着他,将话说完:你所珍视的,只是曾经的美好。

我真的替慕苍苍感到庆幸,如今死在你手上的不是她。

电视上总有这样的镜头:话说完断气。

我不晓得我有没有死,反正我的最后一句话已经用尽了我所有的气力。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独孤楼在说:你不要死,你先不要死,我知道你就是苍苍,苍苍……在听到你先不要死时,我真的很想笑,也不晓得我有没有笑出来……陆然和我说,这一次我差一点就死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当然,差一点死了,就是没死。

我后来有个领悟,死其实是个很认真的事情,差一点都不行。

彼时,在我旁边的人听完直乐呵,问我就没觉得自己大半条命已经没了。

我说没有觉得,因为我其实离死还有很远。

我并没有求生的意愿,却活了下来。

要是我很想生,我早清醒过来了。

也幸亏我没那么早清醒过来,那些惊险我没遇着。

我是被一个叫苏捷的人救出来的。

就在独孤楼去叫那个蒙古大夫的当口,陆然觉察出不对劲,脚底抹油开溜,在途中遇到了苏捷,又折了回去。

等到天黑,陆然放火烧粮草,苏捷去救我。

当然,独孤楼派了重兵看守粮草,陆然的那把小火只引起一场很小的骚动,粮草一点事都没有;苏捷救我倒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要不是手下人及时赶到,不丧命也得留下一条胳膊在那。

这些都是我从苏捷那知道的,他在我面前讲得眉飞色舞,我相信他的话,因为他除了讲自己有多勇敢外,还讲了独孤楼有多彪悍。

重伤之下,言语也能满含对对手的激赏之情,看他气质行事,是个磊落之人。

苏捷者,何人也?陆然管他爹叫大表叔,他管萧青莲叫姑父。

反正我是没搞明白陆然和萧初过的关系,陆然和萧初过也同时表示不认识对方,但苏捷最后还是把我送到了萧初过那里。

萧初过此时正在一个叫定平的县城,旧时属于京畿重地,现在京城沦陷,这里算是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陆然的说法,他没想到我能二了吧唧地中了自己下的毒,要怪就怪自己心太狠,一包药竟全下了,又经过一路颠簸,能活下来怎能不是个奇迹!我刚醒,还在犯迷糊,扫了一圈,只觉得眼前给我施针的人好像是段天涯,正想确认,就听到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她早已是百毒不侵!我朝声音发源地看去,正看到一人从门口向我走来,容颜灵秀、气质飘逸,正是久违的萧初过。

我哀叹一声,看了眼床前的人,百分百确定此人正是我的表舅段天涯。

段天涯瞅着我,慈眉善目的模样,笑得甚是和煦,我说丫头,你咋又回来了?我压根就没走成好不好?我眼观鼻鼻观心地还没开口,陆然一脸惊诧地问:你们认识?我抬眼看了眼萧初过,淡淡道:故人。

萧初过似笑非笑地睨了我一眼,也淡然地道:勤王大军快要到了,过不了多久,这儿可能就是一片焦土,我们要尽快往南撤,你是自己走还是和我们一道?还是,你还有其他打算?这小子成心呕我呢,我扫了眼眉头紧锁的陆然,慢慢坐起,对段天涯道:舅,我想我还是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

听到我叫段天涯舅,陆然一脸恍然,段天涯先惊后喜,捋了一把他的美髯,回头对萧初过笑道:哪支勤王之师这么快?河北梁氏。

哦,原是梁逍这个老小子,此人不足为虑,丫头你安心在这养着,他就是到了这里,也要先登高望远。

陆然扑哧笑了起来,我明白过来,段天涯是说那个梁逍其实是来看戏的,等不到其他军队过来,是不会准备上场的。

我望了眼萧初过,他脸上并没有多少笑意,我禁不住想,高瞻远瞩的又不是只有梁氏,国之栋梁此刻还在家里磨蹭着呢,说不定连自己的水袖戏裙还在裁缝店里钉着流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