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事情阮明姝都想不到, 譬如成婚之后是要生孩子的,赵清茹的三言两语就让她高兴不起来。
她看着他的眼睛,好像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不生。
沈嗣不得不接受他和她有代沟, 无论是年龄上的还是心智上。
阮明姝蹙着眉头, 显出几分稚气, 柔软的小脸,纠结的神色,被灼灼春光晒得泛红的皮肤, 反而显出白里透红的气色,她说:可是如果我们成婚很久还生不出孩子,我会被人嘲笑的。
这样的事, 阮明姝听过很多回。
她的远房表姐嫁到了京城,成婚才半年就被婆婆催着早些怀上孩子,她只见过表姐几次,每回都是垂泪伤心的样子, 看着也一次比一次瘦。
不知她那刻薄的婆婆从哪里寻来的偏方,言之凿凿能生出儿子,每天都逼着她喝酸苦的汤沈嗣看着她的脸, 忍不住说:不要噘嘴。
微微鼓起来的腮帮子,叫人看了手痒。
阮明姝真是服了他,连噘嘴都不让噘, 他的怪毛病真的好多, 难怪没人喜欢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疼人。
我们可以抱一个假孩子吗?阮明姝可不想每天都喝乌漆嘛黑的汤药,光闻着味就令人作呕, 还要去庙里烧香拜佛, 供奉送子观音。
我能让人用棉絮缝个假肚子, 装作我怀胎九月,然后我们去抱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她真是聪明,什么办法都能想得出来。
沈嗣语气淡淡:抱别人家的孩子?阮明姝一下子变得心虚,他自己都说了他杀人不眨眼,听这种语气好像对她抱养别人家的小孩很不满。
少女声音弱弱的解释:我又不去偷小孩,也不去抢小孩。
那你从哪里找?你不知道有些穷苦人家生了女孩会扔掉,我们把她抱回来也是做了好事的呀。
沈嗣竟有一丝欣慰,至少她没想着去买个孩子。
古代生产力低下,重男轻女的思想也根深蒂固。
生在这个时代的女孩儿的确十分的可怜。
沈嗣说:那也不行。
阮明姝不服气,甩开了他的手,不让他牵着自己,那你和我生。
他碰都不肯碰她,又不肯体谅她的难处,哪有他这样的丈夫.小姑娘独自生闷气,埋着头往前走,倔强的背影透着怒。
沈嗣忽然想起她之前走着就栽进了雪堆里,他怕她跌倒,摔疼了又是一堆的麻烦,手疼膝盖疼,眼泪汪汪,哭得脏兮兮还要指责他不肯哄她。
沈嗣大步流星,跟在她的身后,握住她的手腕,你还小,先不急着生孩子。
阮明姝知道他这就是借口,如果不是形势所迫,她也不想和他生孩子的啊。
既然他不同意她抱别人家的孩子来养,她还有别的法子。
阮明姝放缓了脚步,走的没有之前那么着急,这次也没有急着甩开他的胳膊,好像变得乖了起来。
她心中亦是万分忐忑,挣扎良久她问:你不想和我生孩子是吗?沈嗣:是你不用这么小就生孩子。
身体发育还没成熟,心理又不够成熟。
太早了。
可能这个年龄的她都还不知道生孩子这件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沈嗣沉吟,你不是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吗?生了孩子你就要负担起母亲的责任。
阮明姝还是第一次看见不想要小孩的男人,他们不都急着传宗接代吗?怎么他和别人不一样?她心里觉得怪怪的,但是又不讨厌他。
因为她也不喜欢孩子。
养小孩实在太烦人了,尤其是遇到不听话的熊孩子。
作天作地,翻来覆去的折腾。
蛮不讲理又霸道,动不动就哭闹,哪里可爱了?烦都要被烦死。
我不想吃药,我也不想每个月都抄经书,求神送子。
阮明姝垂着眼皮,声音听着愈发的低落,我才不要被别人嘲笑生不出孩子。
小姑娘再怎么娇横,心里到底还是脆弱的。
人言可畏,流言能杀死一个人。
现代的舆论环境对女性就是十分的严苛,何况古代。
沈嗣皱了眉头,心尖一阵尖锐的刺痛,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谁笑话你,你就打回去。
阮明姝愣了愣,抬起兔子般红红的眼睛,要哭不哭的模样也招人的很。
他不是不喜欢她骄纵跋扈的脾气吗?老师还教学生打架吗?有多大的劲儿就扇多大的劲儿。
我还没有打过人呢。
阮明姝力气不大,她虽然动不动就犯公主脾气,但还真的没有亲自动手打过人。
忽然让她去打人,她竟然有些害怕。
怕把我自己的手给打疼。
那就让你的丫鬟帮你打,找个力气大的,一耳光能把人扇的说不出话来,以儆效尤,这样就没人敢在你面前说闲话。
沈嗣不会把她教成充满真善美处处退让的圣母,他的拇指散漫扣着少女的下巴,低头盯着她泛红的眼睛,怕什么?我又不是不给你撑腰。
阮明姝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好吧,她竟然还有一些感动。
沈嗣这种态度才是对她,他就得好好对待她,哪怕他不喜欢她,就算她以前要杀了他。
可是他娶了她,就只能对她好。
阮明姝点点头:哦。
沈嗣又牵住了她的手,生怕她走丢,不要胡思乱想,知道吗?现在读万卷书,以后才能行万里路。
等她成年后,沈嗣不会管她想做什么,做出任何选择他都不会干涉。
无论是再嫁,然后相夫教子,或者是继续过她大小姐的生活。
知道了。
阮明姝被他牵着走了一段路。
宫里红墙碧瓦,檐沟落雨。
她悄悄地仰起脸看了几眼身侧的男人,眉目清朗,神色沉稳。
她的目光逐渐往下滑了几分,撞见男人清晰明显的喉结。
她的夫君,长得秀色可餐。
为什么传闻将他传得那么丑陋?她那个时候是真的想一头撞死,还好她胆小惜命,舍不得世间的荣华富贵。
阮明姝的小拇指动了动,勾着他的手指头,我昨晚梦见我的表哥了。
睡觉之前她虔诚闭上眼睛对菩萨许愿,祝她和表哥在梦中幽会。
沈嗣掀了掀眼皮,紧紧扣着她的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对她的话置之不理。
阮明姝一贯看不懂他的脸色,是喜是怒。
她只有嘴上把他当成夫君,心里并未当真,她继续说:也不知道他的病有没有好,怎么我一成婚他就病了?阮明姝絮絮叨叨,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从母亲那里得知陆衍病了,她一直惦念着。
沈嗣一个字儿都没理他,眼皮微动,没有作声。
阮明姝为了这事喋喋不休:他是不是见我新婚,难过得病了?沈嗣依然不说话,他并不是很想听她说这些。
阮明姝又说起昨晚她做的梦,梦里面也是春天,料峭的雨天,少年从江南匆匆赶来,衣襟湿透了。
他说给她带了礼物,是一块碧绿的玉佩,刻着她的名字。
她很喜欢,忍不住抱住了陆衍。
少年身躯薄瘦,衣襟上溢出淡淡的清香。
他没有推开她,反而抬起胳膊慢慢抱住了她。
阮明姝醒来还在想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你怎么不理我?沈嗣扯了下嘴角,十分冷漠:幼稚。
阮明姝忍了下来,她现在不和他吵架,她还有事要和他的商量,夫君。
沈嗣沉默。
阮明姝又对着他卖乖,以后我可以和我表哥生孩子。
沈嗣:……阮明姝刚才忍着没有说,这会儿时机正好,夫君,如果这几年我们不能和离,我可以和我表哥生个孩子,当成是你的来养,这样别人不会以为你不举,也不会说我的是非。
顿了顿,她说:以后我会让我的孩子好好孝敬你。
沈嗣面无表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打算。
噢。
阮明姝当他这是点头同意了,只等她的表哥在江南养好了病,就可以和他提起这件事。
可能是要他受几年的委屈。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想来陆衍会体谅她。
—沈嗣不急着出宫,皇帝要召见他。
沈嗣在穿越之前从来没有看过有关政治斗争的朝堂剧,他虽然对权利也没兴趣,但在文明并不高度发达的朝代,绝对的权利代表着能随心活下去的前提。
他不争,有的是人逼他争。
沈嗣大概也摸清楚了原主在皇帝面前不受宠的原因,生母的出身时时刻刻提醒着皇帝的耻辱,原主只有阴毒,没有谋略。
沈嗣一路牵着他的小妻子,还没走到御书房。
小姑娘就嚷嚷着腿疼,她今天走了好长一段路,宫里又不能坐轿子,小腿早就发酸,她还懂事的没有抱怨。
这会儿真的是受不了了。
想回去躺着,让人帮她捏捏小腿。
阮明姝知道对别人提条件有用,但是求他点什么事情,这个人每次都不会痛快的答应她。
夫君,你能抱着我走吗?沈嗣侧过身,幽寂的眼神漫不经心拂过。
阮明姝说:我脚好痛,你不肯抱我,背背我也成的。
沈嗣看了眼她的脚,看不出肿没肿,只能等回去之后脱掉鞋袜才知道是什么情况。
男人转过身,在她面前蹲下。
小姑娘乖乖趴上他的后背,纤瘦的胳膊轻轻圈住他的脖子,秀气的鼻尖不经意间蹭过男人的脖颈,嗅了嗅他的气息,继续和他说话:我早就走疼了,皇宫好大,我不喜欢,以后我不要再来了。
沈嗣背着她朝前走,刚才怎么不说?阮明姝说:怕你说是我娇气。
她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我也不喜欢皇后,她刚才对我笑得很奇怪,我好怕她的,以前皇后娘娘还说要我嫁给大皇子做侧妃。
宸妃曾经那么受宠,还不是说死就死了。
提起这件事,阮明姝火气就大。
她才不会给人做妾!侧妃也是做小的,嫁过去就低人一等。
而且大皇子也是个好色之徒,色眯眯瞧着她,眼神十分恶心。
别说侧妃,就是求我去做正妃我都不做。
沈嗣眉头舒展,轻轻笑了笑。
阮明姝有许多话要讲:大皇子也不勤奋好学,他以前还找我表哥帮他写过文章,只有皇后才觉得她的皇儿聪慧不已。
沈嗣嗯了声应和她,等她一鼓作气把话说完,才道:皇宫不是王府,隔墙有耳,有些话你要藏在心里,不能说。
阮明姝说话时气息刚好落在他的耳边,她趴在他的背上说:这里没有别人啊。
沈嗣:你看不见。
可是我憋不住。
忍不住也要忍。
才说了这几句话就到了御书房外。
大太监守在门前,瞧见来人是献王不慌不忙迎了上去,臂弯里挽着拂尘,他笑着说:劳殿下稍等片刻。
沈嗣将阮明姝放下来,问她:腿还疼不疼了?阮明姝摇头:疼。
她毫不犹豫地问:夫君,你会揉腿吗?她一问,沈嗣就知道她要说什么,回去再帮你揉。
阮明姝很满意,你要轻一点,你力气好大,之前捏我的下巴我都觉得疼。
沈嗣收敛了力道她还觉得疼,不过她也没骗人,她的皮肤确实容易留下痕迹,碰一下就红。
殿下,陛下请您和王妃进去。
皇帝对这个儿子从没报过期待,在他母亲离世的那年,勉强封他为献王,让他从宫里搬出去住。
皇帝已经老态龙钟,他自己也知道所剩时日不多。
可他依然向往长生不老,用尽办法也要多活几年。
吃了许多所谓的灵丹妙药,身体反倒越来越差。
皇帝将两人叫到跟前,眯起浑浊的双眸盯着两人看了片刻。
是他低估了这个儿子,他也不是一无是处,无论用了何种手段,还是让他娶到了高阳侯府的嫡长女。
他对这个位置,有没有野心。
皇帝清楚,他当皇子的时候,也会觊觎这个位置。
谁不想当皇帝呢?至高无上,掌控生死。
随他们去争,谁有本事谁就能坐上这个宝座。
不过献王确实不是他心中的人选,皇帝已经打算将高阳侯发落至人迹罕至的琉洲,贬职降位。
皇帝照例封赏了些宝物给他们。
随后就叫身边伺候的太监先将阮明姝带到偏殿,他有事要问献王。
陈恪堂的案子,你查明白了没有?这案子不小,陈恪堂是一方巡抚,横死府衙。
沈嗣在思考这个案子能不能交底,刚才他的三皇兄也特意来问过,想要陈恪堂手里消失的账本。
账本上是买官卖官的记录,还有每年往京城里上供的银两。
沈嗣默了半晌:凶手已经落网,只是账本还不曾找到。
皇帝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好好查,决不可姑息。
是。
沈嗣离开御书房时,碰上了张玠。
张玠长得很英俊,可惜这会儿这张漂亮的脸上留了疤痕,半截拇指长短的血痕落在眉尾右侧,平添冷峻阴森。
张玠瞧见了他,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他直勾勾盯着沈嗣,殿下。
张大人。
张玠那日从大理寺回府才知道阮明姝找过他,那帮蠢货却没人跑去大理寺告诉他,气得张玠狠狠踹了他们两脚泄恨。
张玠哪怕恨一个人也不会显在面上,嘴角依旧挂着伪善的笑容,前几日太忙,未曾来得及恭喜殿下。
沈嗣说:如今也不晚。
他挑了挑眉,几次见到张玠都很难将他和阮明姝口中那个帮她抄书的男人联想到一起 。
沈嗣毫不怀疑,张玠以前就是故意纵着阮明姝,明知那样对她不好,五谷不分四肢不勤,胸大无脑。
但凡侯府出一点事,就是将阮明姝推进深渊。
张玠牙齿都咬的发酸,真是……嫉妒啊。
明明,阮明姝从小就属于他。
明姝妹妹呢?你想见她?许久不见,甚是怀念。
阮明姝那边也等不住从偏殿跑出来找他,她想出宫。
张玠转过身就看见门外探出的小脑袋,而后听见一声小小的:夫君。
阮明姝迈过门槛,走进殿内才瞧见盯着她不放的张玠。
张玠压着心里的恨,她当初看不起已经是罪臣的他,绝情要和他退婚,说抛弃就毫不犹豫的抛弃。
可沈嗣就能配得上她了吗?张玠心想没有关系。
嫁了人也无妨。
阮明姝天生脑子就不够用,被养得那么愚笨,又是如此好骗。
既然做不成夫妻,但可以哄着她和自己偷情。
大不了她要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
张玠眉梢偏冷,藏起眼中的冷锐,眉眼弯弯:明姝妹妹。
阮明姝躲到她的夫君身后,她怕张玠又混账的来捏她的脸。
迫嫁沈嗣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看不出是不是故意挡在她面前。
阮明姝从他身后探出小脸,比家养的猫儿还警惕,不耐烦理他, 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
张玠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 看着还十分娇憨, 圆圆的眼睛水湛湛般干净,乖软柔和,稚气未脱。
他收敛了眼神看她还是存着叫人不适的攻击和威慑, 好像稍等人不注意就要上前来咬死她。
阮明姝被沈嗣攥着拇指,底气更足,挺直了腰板, 慢慢从他身后挪出小步伐,她抿了抿唇,小声抱怨:我不是你的妹妹。
张玠扯了扯嘴角,笑意逐渐冷淡了起来, 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跟着变了变,男人的心底轻嗤,她现在可真的是小气, 连声妹妹都不让叫!同样都是男人,沈嗣如何会看不出张玠笑眼中的野心勃勃,藏都藏不住的企图。
沈嗣对张玠无甚好感, 他绷着脸, 没什么表情,揉着她的脑袋让她站在自己身后,故意挡住了张玠的视线。
皇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到外殿催促, 张大人, 陛下请大人进去。
张玠士族出身, 心高气傲,对装腔作势的阉人自是没有几分好脸色,他漫不经心嗯了声。
张玠进殿过后,阮明姝都快气疯了,张玠又那样看我!就像看掌心里的猎物。
阮明姝接着对沈嗣说:他以前还想帮我洗脚呢。
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完全没有将身边的男人当成她真正的夫婿来看待,她觉得她的夫君也并未将她视为妻子。
可能沈嗣更想当她的爹。
可是就连她的爹也是不怎么管她的。
沈嗣收紧拇指,下颌绷得紧紧地,面无表情。
阮明姝被他掐疼了手轻声喊疼,可是男人也并未收敛力道,依然将她的小手捏得十分用力。
沈嗣抿直了唇线,用低哑的嗓音问她:什么时候的事情?阮明姝掰着手指算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那是在她和张玠还没有退婚之前,游湖时不小心踩空溅了水,鞋子全湿透了,张玠非说湖水不干净。
两年前。
确实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沈嗣语气极淡,停留几瞬,他好似经过深思熟路,毫无心理负担贬低张玠的品性:他不过是想非礼你,占你的便宜。
是吗?阮明姝这方面迟钝又愚钝。
沈嗣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贪图美色的小人。
走到御书房的殿外,男人还记得她腿疼,主动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阮明姝又爬上了他的背,抱着他的脖子。
她的小腿其实已经没有方才那么酸胀,但是也不想继续走路走到宫门外。
沈嗣温声淡语叮嘱她,以后不要让他捏脸。
阮明姝蹙眉:我一直都不喜欢他捏我的脸,捏一下就算了,总是捏,都舍不得松手。
沈嗣静静听着她的抱怨,过了一会儿,也不能让别人捏。
女孩子的脸,怎么能随便揉捏?尽管沈嗣也承认她长了张让人充满了揉捏欲望的脸蛋,圆润得恰到好处,皮肤薄薄的,粉白里透着点温润的薄红,又软又嫩,水灵的好似能掐出许多甘甜的汁水。
沈嗣说完这句,迟疑片刻,出于私心补充了几个字:除了我。
阮明姝没听进去,她的目光全然被御花园里含苞待放的海棠花所吸引,闻着宜人的花香,又用力嗅了嗅他身上的香气。
阮明姝说:夫君,你身上好香。
少女说话时的气息缓缓沉落在男人的颈后,吐息温热,带着股粘稠的甜香,声音也糯叽叽的。
沈嗣的身体僵了僵,好像被她蹭过的那片皮肤都变烫了几分。
阮明姝现在没有那么怕他,把他当成自己有名无实的夫君,有点怪癖,但是不算太坏。
你也用香粉了吗?没有。
那怎么也香香的?阮明姝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又觉得有点熟悉,淡淡宜人的清香,多了丝以前没有的甜味,好像和她用得熏香味道差不多。
两人毕竟是夫妻,即便有名无实,但这两日总是比别人亲密。
小姑娘完全没想到这方面,还奇怪他身上怎么有她的味道。
是不是沈嗣偷偷用了她的香膏?阮明姝是个爱美的姑娘,又特别爱干净,就像一只有洁癖的高贵小猫咪,每天闲着没事就给自己舔毛,弄得干干净净。
她每天沐浴过后都要涂些香膏,里里外外穿的衣裳也要用特制的熏香熏过才肯穿。
这几天晚上,蹭来蹭去,沈嗣的周身都染了几息她的味道。
沈嗣按住她乱摸的手,乖一点。
阮明姝觉得自己已经很乖,趴在他的肩膀上打哈欠。
—马车里新铺了保暖蓬松的羊绒毛毯,休憩的小榻上放了一床被子。
阮明姝被抱上马车时昏昏欲睡,蜷缩的拇指轻轻攥着男人的衣襟,她闭着眼,樱唇微张。
沈嗣把小姑娘放在小床上,盖好被子。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的书,掀开被子,握住她的脚踝。
床上的人还在熟睡,脸颊泛红,四肢无力。
有几缕滑落的长发落在他的掌心。
沈嗣一言不发脱掉她的鞋子和袜子,白嫩的脚丫子上没有留下伤痕,应该只是小腿酸胀。
阮明姝缓缓醒来,自己的脚被捏在别人的手中,她下意识蹬了蹬腿,踹了他两下。
沈嗣手里的力气大,稳稳当当握着她的脚踝。
阮明姝眨了眨眼睫,看清楚他的脸就松懈了下来,她糯声嘀咕道:夫君,我腿疼。
沈嗣嗯的一声,顺势将她的小腿架在自己的膝盖上,不徐不疾帮她疏络筋骨。
阮明姝当即皱起了眉,从嗓子里溢出急促短暂的惊呼:痛!是有些疼,你忍忍。
你能不能轻点?已经很轻了。
阮明姝收回了腿,我不要你帮我捏腿了。
他这个人不懂心疼妻子,一点都不温柔体贴。
沈嗣目光平静看着她说:明天睡醒你的腿会更疼。
阮明姝装作听不见他说的话,卷起被子重新躺下,刻意背对着他,继续装聋作哑。
沈嗣大可以放手不管,但他也清楚她这具身体有多么的娇气,明天能不能起得来床,都不好说。
沈嗣将她从被子里扯回自己怀中,摁着她的腿不让乱动,然后又拿出先前备好的马蹄糕给她,莫叫唤了,我轻点就是。
阮明姝乖乖吃着糕,由他给自己捏腿。
回到王府,阮明姝就忘记了自己腿还疼,不要人扶,自己跳下马车,跳得太快太急,差点扑到地上。
沈嗣伸手在她后腰扶了一把,见她没有崴到脚踝才放心。
阮明姝甩开他的手,迫不及待要回自己的厢房歇息。
沈嗣望着她飞奔的背影,吩咐她身后的丫鬟:别让王妃摔了。
是。
王府里的偏院,有一处刑房。
潮湿阴暗,常年不见天光。
地上的人已经有点血肉模糊,翻覆的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
沈嗣另外换了身黑色的衣裳,缓缓进到刑房。
男人背手站在逆光的暗处,表情晦暗,神色不明。
魏广已经在刑房里待了半天,鞭子都打烂了几根也撬不开这个人的嘴。
他将染血的鞭子恭恭敬敬交给他的主子。
沈嗣没有接,拿把匕首。
魏广毫不迟疑,找来一把干净利落的匕首。
沈嗣当然不是个好人,他在这方面也没有什么道德底线,手中握着匕首,不紧不慢走到半死不活的犯人面前。
人是很脆弱的,但有些时候生命力又格外顽固。
沈嗣了解人体的构造,他甚至能做到在这具身体捅上几十刀,都能完美避开要害。
但是他偏偏不会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给了他时间,既然不肯说,不如永远都不要说。
刀背上闪过一道锐光。
一声闷哼惨叫,血液顺着刀刃如水往下滑落。
—阮明姝正躺在床上犯愁,枕头上摆着赵清茹方才让人送过来的帖子,请她后日去赵家赴寿宴。
赵家和高阳侯府有点不太深厚的亲戚关系。
按照辈分,她要称赵清茹的外祖母一声姑奶奶。
阮明姝其实不想赴宴,她的丈夫又没什么本事,只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
她去了又攀比不过赵清茹,二房三房的几个妹妹,又全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阮明姝要面子,怕丢脸。
她拿着帖子便想着去找沈嗣商量,要他出面回绝。
可是阮明姝也不熟悉的王府的路,七拐八弯走错了道。
越往深处就越僻静,穿过一条幽静的长廊。
她好像听见了惨叫声。
阮明姝的双腿犹如钉在原地,明知这个时候她应该快跑才对,可是受到好奇心驱使的少女忍不住朝惨叫声的方向走了过去。
忽然之间,砰——门被推开,沈嗣边擦干净指尖上的血迹,一边往外走。
阮明姝只瞥见房门缝隙里的幽暗,空气里好似都有浓郁的腥甜。
沈嗣抬眸看见了她,男人默不作声把房门关好,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那股血腥气随着他的靠近愈发浓郁。
阮明姝没看见他身上有血,她将他当成了依靠,跑上前攥着他的衣袖,我好像听见了有人在惨叫。
沈嗣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听错了。
叫的好凶,好可怜,听得我头皮发麻。
那种声音就像是受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折磨。
绝望嘶哑的在求饶。
沈嗣说:没有。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方才眉间的戾气悄然消失 :不是困了要睡觉吗?沈嗣又冷冷吩咐身后的随从:叫厨房煮碗王妃爱喝的甜汤。
阮明姝攥着他的手指,怯怯地说自己还是怕。
还要吃玫瑰露。
压压惊。
迫嫁沈嗣悄然舒了口气, 清冷的面色稍稍缓了缓,低沉磁性的嗓音低低吐出个嗯字。
阮明姝嫁过来之后都忍着没有在他面前说要吃玫瑰露,怕他觉得她在吃穿用度上太骄奢, 不过沈嗣好像也没有那么小气。
阮明姝即便是有点怕他, 也不肯委屈自己, 吃要吃得最好,用也要用最好的。
玫瑰露做起来是有些麻烦,一小碗都要费好大的功夫, 可她就是犯馋。
沈嗣攥着她的手,掌心里的余温捂暖了她的小手,等走出这间偏僻的小院, 他低声问她:还怕吗?阮明姝平日多是虚张声势,胆小如鼠的她上次见到血淋淋的人头就直接被吓得病倒了。
她反手用力握住他,生怕他把自己撇下,她小声念叨:怕。
那道凄厉的惨叫在她的耳边挥之不去, 鼻尖浮起一阵若有似无的腥甜。
阮明姝忍不住回忆起门缝里透出来的幽暗,漆黑晦涩,什么都看不清楚的阴气森森。
也不知那间屋子里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她没看清都觉得怕得心尖在抖。
阮明姝乖乖被他牵着往前走,偷偷仰起脸看了看他,趁他没注意又悄悄低下头。
她的夫君, 看起来干干净净斯斯文文, 不像是有能把人折磨出那种痛叫的本事。
可是……他在刑部待了那么久,肯定也会拿鞭子抽人。
沈嗣偏过脸,低头看了看神色不安的她, 拢紧少女的五指, 没有人叫, 不怕了。
他沉默的想下次得堵住那些人的嘴,免得又不小心让她听见。
阮明姝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夫君,你在刑部会亲自给犯人动刑吗?刑讯的手段,她略有耳闻,但是从来没有见过。
便是之前去探望她的父亲,也没有见到父亲身上的伤。
沈嗣考虑半晌,他说:不会。
他倒是很淡然:这些事有底下人会做,而且也不是常常需要刑讯逼供。
哦。
阮明姝想了想觉得也是,如果事事都要他自己动手,那他岂不是要被累死?她这无能的夫君本就没什么权利,不受器重,在刑部不过混一日是一日。
上回的人头,八成是刽子手砍下来的。
—沈嗣把人送回卧房,院子里伺候的下人跪了半个院子,竟然没人察觉王妃什么时候偷偷跑了出去,找了半柱香还没找到。
殿下特意叮嘱过要他们好好看着王妃,沈嗣面无表情让他们下去领罚,又让人打水进屋,他要沐浴更衣。
阮明姝像个粘人精抓着他的手指,听见他要去沐浴也依依不舍的抓着。
沈嗣无奈就留在她的屋子里沐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他穿戴整齐走出来,阮明姝已经坐在窗边吃上了玫瑰露。
阮明姝吃了大半碗,唇瓣染上潋滟的水红色,侧脸浸在斜阳里,皮肤晒得发白。
她将自己吃剩了的玫瑰露推到他面前,夫君,我都舍不得吃完,特意给你留了小半碗。
沈嗣装作信了。
他扫了眼碗里剩下的玫瑰露,既然你喜欢吃,就都吃完。
阮明姝吃了不少,这会儿实在吃不下了。
她本来就是什么都想吃,但又什么都吃不完。
浪费是不好的习惯。
这个道理还是沈嗣非要教给她的。
阮明姝想到了一个不浪费也不用委屈自己的好办法,就是让沈嗣吃她剩下来的。
他在吃穿用度上又没有她那么讲究,吃点她剩下来的饭菜,也不会怎么样。
阮明姝眼巴巴看着他,夫君,你吃。
沈嗣有洁癖,但他现在竟然没觉得很恶心,想了想也不是不能接受。
玫瑰露是粉白色的,闻起来极其香甜。
沈嗣坐在她面前,迟疑半晌,拇指僵硬捏着青花瓷碗的边缘,微微抿了一小口。
味道很甜。
应该放了许多糖,甜得都有些发齁。
阮明姝支着下巴,露水洗过般的澄澈双眸盯着他不放,好吃吗?沈嗣不爱吃甜,他平时也很少碰这些。
好吃。
顿了顿,他还是说:有点甜。
阮明姝觉得甜味刚刚好,如此才够香,不甜。
沈嗣没有和她争执,他只怕她吃多了甜品,以后会牙疼。
他甚至已经开始担心她会不会已经长了蛀牙,日后发作疼起来也是能要命的。
沈医生对他在医院里的病患,都只有公事公办的态度而从未有过任何类似同情的情绪存在。
绝不会多管闲事。
他为了眼前这个让人头疼的小姑娘已经打破了太多原则。
沈嗣没有去思考这是为什么,他忽然间扣住她的下巴,贴着皮肤的拇指没怎么用力,轻轻的也不会让她觉得难受。
沈嗣说:把嘴张开,让我看看你的牙。
阮明姝摇头:牙齿有什么好看的?沈嗣轻轻的打开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张开嘴,仔细看了一圈,还好没有长蛀牙。
阮明姝合不上嘴巴又想说话,唇齿溢出了些津液,蹭到了男人的拇指。
沈嗣松开手,她的皮肤已经被挤压出润红的指印,显著的有些惊心动魄。
他无奈又没办法,沈嗣下手已经非常谨慎,不敢用力,奈何她的皮肤就是娇嫩。
阮明姝羞愤欲死,用帕子擦了擦唇边如春潮般的口水,看见他去洗手,又气又恼跟过去:我的口水也香香的。
她很爱干净,一点都不脏。
每天都认认真真的漱口洗脸,还要洗好几次。
少女的心思总是敏感,沈嗣体贴她脆弱可怜的自尊心,是香的。
男人洗过手用帕子擦干拇指,还没忘记问她正事: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商量?阮明姝把怀里的拜贴塞给他,对他抬了抬下巴,你看。
沈嗣接过拜贴,略过几眼随手放在一旁,你若想去赴宴就让魏广送你过去。
阮明姝扭过脸:我不想去。
沈嗣挑眉,她喜欢凑热闹,哪里人多往哪儿跑,又喜欢去出风头。
阮明姝使唤他:你帮我回绝,就说我病了。
她若是自己拒了寿宴的拜帖,定会被人说是她嫁得不好,没脸出门见人。
这于沈嗣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沈嗣问她:为何不愿?阮明姝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绞着帕子说:她们私底下都在笑话我。
她以前没少在别人面前显摆,恃貌横行,笃定的告诉她们说她以后一定会嫁给人中龙凤,她的夫君不是位高权重就是才华横溢。
眼前这个人,与这两样都不沾边。
既无手眼通天的权势,又没有叫人刮目相看的才情。
她之前闹着要上吊不肯出嫁的事情亦是传得沸沸扬扬,一场婚事,闹出了许多笑话。
阮明姝同他说了实话:你又没本事,害得我都没法出门显摆。
她垂着颤颤的浓睫,赵清茹刚嫁给三皇子那年就有许多人去巴结奉承她,变着花样给她说好听的话,她们都说她命好,嫁了个好男人。
三皇子长得又不丑,后院除了两个通房就没有别人。
不像沈嗣,还纳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妾,花心老色鬼。
沈嗣竟然觉得她虚荣的有点可爱,他坦诚认错:是我无能。
阮明姝都不好埋怨他,因为她自己就常常被她母亲说是个扶不上墙的小阿斗,便是恶毒起来也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更恶毒。
人的才能是有限的,就像她在读书这件事上死活没有天赋。
字儿都能认得,稍难一些的诗句就读不懂其中的深意。
阮明姝低着头,后脑勺都写着委屈两个字,她叽里咕噜:你没本事就苦了我,我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种委屈,想去没脸去。
她焉巴巴的,没什么生机。
不过往好了想,至少他不赌不嫖不打人。
没志气就没志气吧。
沈嗣摸摸她的头,手上终究是没忍住,捏了下她的脸颊,触感柔软糯弹,他说:后日我陪你一同过去。
阮明姝没有回绝,她还是犯馋,如今凑热闹的机会又不多。
沈嗣怕人多眼杂,稍不留神她就又被人给骗了。
阮明姝僵硬扯开话题,扭扭捏捏地问:你…你今晚睡哪儿?沈嗣故意不告诉她,模棱两可说不知道。
吓得阮明姝傍晚就去偏院,找上他之前纳进府里的小妾。
她给她们送了好多金银首饰,要她们努力争宠,没有精力来找她睡觉。
几个小妾战战兢兢收下东西。
阮明姝一厢情愿以为事情成了大半,谁知天还没黑,她便听说沈嗣将那几名小妾全都送出了府,一并将卖身契都还给了她们。
夜里沈嗣还是来了她的屋子。
阮明姝殷勤去帮他抱来被子,整整齐齐放在床底下,大概是要让他睡在地上,她又问:你不喜欢你那几个小妾吗?可是她们长得都很好看。
沈嗣看着地上的被子没说话。
阮明姝继续劝他:其实春楼里有些才女,你…沈嗣打断她:王妃不用往我这里塞女人。
阮明姝弱声:哦……沈嗣觉得有必要和她沟通这个问题,他说:我既娶了你,自会对你忠贞不渝,此生只有一位妻子,不会再纳妾。
阮明姝眼睛变圆了,忍不住想他是不是真的哪里有毛病?竟然会有男人不想要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福。
阮明姝心想,他定是在用花言巧语骗我。
迫嫁哪个男人不想要过被环肥燕瘦的美人包围的神仙日子呢?阮明姝从懂事起就没见过一夫一妻的眷侣, 便是她敬重的长辈,虽然疼爱妻子,也还是纳了几房妾室。
沈嗣说他只娶妻不纳妾, 阮明姝是不会信的, 她看起来有那么蠢笨吗?连这种鬼话都会相信?沈嗣莫不是将她当成三岁小孩来哄, 扯谎都能面不改色,说的像真的。
如果是她的表哥对她出这番话,她心里一定会十分的欢喜。
阮明姝禁不住认真的想, 如果陆衍娶了她,却更宠家里的小妾,她肯定会受不了了的。
一定会比讨厌阮青萝还要厌恶他的小妾。
阮明姝觉着日后她若是和表哥有私情, 她的夫君为她守身如玉,她着实就有些心虚。
她讪讪地说:夫君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但…是……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嗣攥着她的下巴, 轻声细语:但是什么?烛火徐徐,如一道沉沉的夕阳缓缓坠落。
少女侧颜通透精致,她不安攥紧了手指, 有些说不出口,总不好说我没想同你好好过日子。
不过沈嗣应当一直都知道她做梦都想跟他和离,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阮明姝眨了眨圆润漆黑的眼睛, 她无辜清白的双眸实在会骗人, 传出去只会说我是个妒妇。
沈嗣装模作样自己信了她的话,怎么会?旁人只会觉得我们伉俪情深。
阮明姝时而迟钝时而敏感,她感觉沈嗣对她的态度好像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她也知道自己长得很美, 娇媚漂亮, 万分迷人, 他渐渐沦陷,慢慢爱得无法自拔也合情合理。
不过这对阮明姝而言便是种烦恼,新婚那天晚上她和他就说好了的,她要和表哥暗度陈仓。
沈嗣该不会反悔了吧?怎么还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了呢?我…我有心上人的,不能再和你……阮明姝一本正经同他说:我知我有多讨人喜欢,他们以前都争着抢着要陪我玩,个个都想讨好我,哄骗我嫁给他们,但……我也不会是个男人就喜欢。
沈嗣挑了挑眉,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本意只是想告诉她,她往后就算另找也该找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
没有三妻四妾,只有相濡以沫。
不过她似乎误会了他的意图,蹙着眉像是碰上了莫大的烦恼。
沈嗣静静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阮明姝看了看他的脸,又心平气和吐字道:你虽然长得也好看,但是性格迂腐,不懂疼人,我还是喜欢宠我的。
沈嗣扯起嘴角:陆衍宠你吗?阮明姝想了想:还行吧。
表哥只是不怎么亲近她,若是说坏也不坏。
沈嗣的手掌揉了揉她的头发,漫不经心:我也没叫你现在就一心一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嫁人不能嫁三心二意的。
噢。
阮明姝抬头,忍不住问:你真的不是在哄我吗?这世上哪有不纳妾的男人?不过阮明姝也不喜欢父亲后院的那些姨娘,她从来都避开,不去见她们。
姨娘们还以为她是讨厌她们,其实并不是,她只是害怕。
阮明姝怕自己也会去沦落的做妾,更怕自己日后心爱的丈夫也会纳这么多的妾室。
阮明姝对这些事懵懵懂懂的,但她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父亲总说他最喜欢的就是母亲,可是他也经常去陈姨娘的院子里留宿过夜。
可若是说父亲心疼那几位会伺候人的姨娘,好像也不是如此。
祖母寿宴那天,陈姨娘冲撞了堂前的贵客,隔天就投井死了。
她们都说,是父亲赐死姨娘的。
男人薄幸,这个不在了很快就能爱上另一个。
阮明姝觉得她也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她喜欢表哥的才情,喜欢他清高孤傲的性格,喜欢他穿着红衣骑马游街时的风光,但她也能心安理得享受别人对她的讨好。
沈嗣低头对上少女的眼睛,我拿这个哄你做什么?阮明姝懵懂哦了两声,还是不太信他说的话,她坚持认为沈嗣真的是哪里有点毛病,才会如此。
可怜她嫁了个无能的夫君就罢了。
脑子还有点问题。
—陆衍回家养了半个月的病,他这场风寒病得严重,每日喝了药就睡,时常醒不过来。
陆衍觉得自己没什么事,他只不过是吹了场夜风,怎么就病得起不来床了?等他的精神稍微清醒了些,又过去了好几天。
陆衍瘦了一大圈,他本就清瘦,如此一来,就更显得骨瘦嶙峋。
屋子里点了红烛,他愣愣盯着红色的蜡烛,眼睛像是被烧起来了那么痛。
男人抬手,用拇指挡了挡蜡烛燃起的火光。
陆衍开口时的声音喑哑的不像是他的,来人。
外间守夜的奴才听见少爷的声音连忙推门进屋。
陆衍的脸色比纸还白,唇瓣有些干涩,他扯动喉咙,声带有点刺痛,换成白蜡烛,不要红的。
少爷,白色不吉利,夫人若是知道……滚去换。
陆衍的声音瞬间变得冷厉起来,跪在地上的奴才被吓了一跳,向来温文尔雅的少爷动了怒,当真不好惹。
过了一会儿,底下人屏着呼吸将屋子里的红蜡烛全部都换成了白色的蜡烛。
陆衍坐在床上,面容削瘦,五指紧扣,眼底可见清晰的血线,他忽然变得憎恶红色。
阮明姝那天就是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坐上花轿嫁给了别人。
她总是说她喜欢他,非他不可。
可是别人对她的好,她也是来者不拒。
由着张玠给她抄书,欣然收下其他男人前赴后继送她的琳琅珍宝,转身又嫁了另外一个男人。
陆衍讨厌她的貌美,也不喜欢她的娇媚诱人。
可他又何尝不是嘴硬?他只是不肯承认自己也是个庸俗可耻的好色之徒。
他总是梦见她,都是难以启齿的、缠绵色情的春梦。
他卸掉正人君子的一面,放纵自己去肆意掠夺她的一切。
想打断她的腿,把她关起来。
不能再去勾引别人,不能再去对别人笑。
陆衍感觉自己已经被她逼疯了。
疯就疯吧。
陆衍边咳嗽边从床上坐了起来,枕边的匕首划破了他的掌心,唯有尖锐的痛感让他清醒了些。
他掌心已经有了一条条疤痕,有些结了痂的伤痕已经不会痛了,除了看着丑陋,不痛不痒。
陆衍每次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就会在掌心狠狠划上一刀。
她出嫁那天,这把匕首几乎快要穿透他的手掌,血流了满地。
陆衍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被她骗了,不要喜欢她,还不是落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他回过神来,冷静擦干净掌心里的血。
第二天,陆衍就同父母请辞,他得回京。
—为了赴宴,阮明姝光是挑衣裳就挑了半天,她今年春天还没来得及做新衣裳,往年这个时候,衣铺的掌柜早就请绣娘上门来给她量尺寸。
往年的尺寸不能再用,去年冬天量好的也做不得数。
短短几个月,她又抽条长高了些,叫她烦心的胸口好像也变得更丰腴圆润。
阮明姝不肯穿自己以前穿过的裙子去赴宴,她想出门买新衣裳穿。
她的夫君,一个月有半个月赋闲在家,和她一样无所事事。
阮明姝早就对跟着他飞黄腾达不抱希望,她出门一趟要花好多银子,没个上千两她都没底气出门。
可是叫她花自己的私房钱,从嫁妆里拿钱去花,她又舍不得。
并非阮明姝小气,而是她觉着现在应该要沈嗣养着她了才对。
丈夫给妻子钱花,是天经地义。
就算有名无实,他也得好好养她。
阮明姝在家里也不怎么花自己的钱,除了找杀手那回,掏空了家底。
其余要花钱的时候,她都伸手问阮敬辞要。
阮明姝从厨房端了碗刚做好的汤,端到书房去借花献佛,羞答答说这是她特意给他准备的汤。
沈嗣看着桌上的汤,问:你煮的?阮明姝说:我从厨房千里迢迢给你端过来的。
沈嗣笑了笑,语气戏谑:真是辛苦王妃了。
阮明姝没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我要出门买裙子。
沈嗣没让人拘着她出门,王府里她也是来去自如。
阮明姝伸出小手:你给我点银子花。
原来是问他要零花钱。
沈嗣也不是小气的人,你去管家那里支取。
阮明姝用手比了个数,我想要一千两。
静默一阵,沈嗣问:一千两够你花吗?迫嫁阮明姝怕他小气不肯给银子, 特意往少了说,其实一千两她也是不够花的。
阮明姝用银子向来随心所欲,不知节俭, 也不会讲价。
铺面掌柜将她夸的天花乱坠, 她心情一好还会打赏不少的银钱。
不太够…阮明姝顺杆往上爬, 我们小姑娘出门逛街要买的东西是有些多的。
我也穿不了料子不好的衣裳。
打扮的不体面反倒也会丢了你的脸。
阮明姝眼巴巴瞅着他,满眼真挚,柔软的语气轻易叫人信服, 灿若芙蕖的小脸映着潋滟的气色,齿尖抵着绯粉的唇瓣,她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有底气。
窗外迎春枝绽, 柔风似水,簌簌的树叶声惊走一片飞鸟。
沈嗣从容温和:你想要多少?阮明姝对他伸出三根手指头,三千两,可以吗?三千两确实有些多。
但她也不是每日都要花这么多银子。
一个月张口问他要一次, 他若是养不起,着实太窝囊穷酸了。
沈嗣在物质上没打算苛待她,多花点钱倒不算什么, 宁肯将人养得铺张奢侈也切忌斤斤计较。
沈嗣叫管家来给她拿了五千两的银票,阮明姝握着银票恍惚中意识到她的夫君好像还挺大方的,不会缺了她银子花。
她一无是处的夫君总算有了那么点可取之处, 无权无势但有钱。
应当不会养不起她。
阮明姝带着春枝出门去买新衣裳, 掌柜每年都做这位大小姐的生意。
先前侯府和王府的婚事,轰轰烈烈。
京城里就没人不知道。
掌柜瞧着阮大小姐和出嫁之前也没什么两样,脸颊似乎还圆润了些, 眉心拢着淡淡的娇态, 不见磋磨。
掌柜特意将今年收上来的好料子都留了下来, 他们都喜欢同阮大小姐做生意,爽快大方,从不吹毛求疵,更不会特意刁难人。
掌柜一时迟疑不知该不该改口,想了想,还是称她为王妃,见她没生气稍稍放心。
这是前些天刚送来的雪缎,我都没让人摆出去卖,就等您来呢。
这句话对阮明姝很受用,她都没怎么仔细看,也没问价钱,就买下这匹雪缎。
掌柜趁势而上,您在看看这匹散花锦,您在别家都找不出来一样的,江南的绣娘织了小半年才得这么一匹。
阮明姝便被哄着将掌柜推出来的布料全给买了,她付银子之前用手摸了摸,知道掌柜没拿次品来糊弄她。
买完的布料交给铺子里的绣娘,要她们后日去府里帮她量尺寸做新衣裳。
阮明姝又不肯学着省钱,揣着多少钱出门就要花多少。
所以她那么多年才攒了两小箱金子,若她稍微节俭些,小库房里早就堆满了金银。
阮明姝花光了从沈嗣这里要来的银子,幸好她有先见之明,带上她讨厌的魏广,小姑娘使唤他把她买下来的物件搬回马车里放着。
她不仅买了些穿戴之物,还有许多用不着的小玩意。
银面具、羊角挂饰、若不是魏广拦着,阮明姝差点被胡商哄着买个奴隶回家。
魏广好意提醒小王妃:您年纪小,不知道胡商花言巧语会骗人,这银面具在塞外到处都是,既无特殊之处也不值钱,五百两就是在坑蒙拐骗。
阮明姝听得似懂非懂,手里依然紧紧捏着面具:但是这个面具很好看,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
魏广被堵的无话可说。
阮明姝就是很好骗,她又说:这面具戴久了还能让人皮肤变白。
魏广被烈日晒得眼睛疼,却没有听见她说的话时这般的疼,他尽职尽责道:是骗您的谎话,这面具毫无用处。
阮明姝:可是我看他的妻子就很白,况且五百两也不算太贵,我都不心疼钱,你怎么还要心疼?魏广自然不是心疼银子,他就是看不过去,怎么能有人如此的好骗?路边有人在演卖身葬父的戏码,她也是问都不问就施舍碎银。
便是连乞丐都知道在她面前装可怜,就能吃顿饱饭。
阮明姝逛得累了才回府,午后本就困倦,眼皮发酸,她爬上马车抱着新买的漂亮衣裳就睡了过去。
等了王府门前,小姑娘睡得正香。
一时无人敢去打扰,各自都束手无策。
魏广不得不去了趟书房,沈嗣听见她逛街逛得累着了,竟有些觉得好笑。
魏广又将王妃今日上当受骗的事情告诉了他的主子。
沈嗣不太在乎此事,她还知道出门该花他的钱,就说明太不是太蠢。
若她真的傻到与他划清界限,故作清高不肯花他的银子,他才会头疼,先自爱才能学会爱人。
阮明姝有一点比别人都强,她很会心疼自己。
能不吃苦就绝不吃苦,不肯让自己受半点委屈。
沈嗣可不想养出个忍气吞声的小孩儿。
他去将马车里酣睡的小姑娘抱了出来,她怀里还攥着新裙子舍不得松开,瓷白细腻的皮肤被压出了红印。
她的身体很软,抱在怀中也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她乖乖枕在他的胸口,微张的唇瓣吐出温热香甜的气息,睡得不舒服还知道往他怀里钻了钻,避开斜斜照来的刺眼阳光。
沈嗣心想她睡着倒还是很乖,一点都不会让人操心和头疼。
阮明姝迷迷糊糊睁开眼皮,瞥见男人冷硬锋利的下颌线条,还有一动不动的喉结。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喉结,嫌手感太硬,没摸两下便放下了手。
好硬,不喜欢。
沈嗣按住她的手,睡吧。
阮明姝靠着他又闭着眼,朦胧间还晓得要和他说话:头好疼,要去床上睡。
沈嗣嗯了声,把她抱回厢房。
阮明姝睡着后还攥着他的衣襟,沈嗣往她怀里塞了个枕头,她抱着枕头换了个方向便继续睡了。
阮明姝睡醒天都黑了。
她坐在床上打哈欠,也没做什么就是困得慌。
长发滑落,面颊蕴红,困眼潮湿敏感,又困又饿坐在床上发着呆。
肚子咕噜噜,叫的她心慌。
阮明姝伸了个懒腰,起床吃了碗燕窝,还是饿慌慌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怎么能这么饿呢?她以前吃半碗就饱了的,才不像今天这么能吃。
阮明姝又去照了照镜子,铜镜里倒映的脸庞依然明艳动人,漂亮惹眼。
可她好像胖了些,珠圆玉润。
阮明姝慢慢皱起眉头,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她随便披了件外衫就跑去找她的夫君。
少女衣衫不整,气喘吁吁跑过来。
沈嗣撩了撩眼皮,问她怎么了?男人又招了招手,把她扯到跟前来帮她穿好衣衫。
阮明姝盯着他,夫君,我是不是怀孕了?沈嗣帮她整理好衣襟,手指微顿,听见她的话气得想笑。
男人扯了下嘴角,淡漠的笑意稍纵即逝,睡傻了?他吩咐丫鬟打来一盆温水,用手帕帮她擦了擦脸。
阮明姝又说:我吃的好多,睡得好多。
沈嗣淡淡应了声嗯,你正长身体,是该要多吃多睡。
阮明姝还在怀疑他:你没有对我…沈嗣气的笑了,没有。
他随即捏了捏她的脸,仔细端详她的脸:是胖了点。
她胖了些反倒更好看了。
又瘦又白才让人不安。
阮明姝哦了哦。
沈嗣顺口问她一句:今日出门都买了些什么?阮明姝自己都记不清楚,她掰着手指头算都没算明白,她如实说:忘了。
—寿宴当天,阮明姝穿了身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衣袖随风轻晃,沁着淡淡的清香。
她被她的夫君抱下马车,又被他牵着手往前走。
阮明姝不太想光明正大同他牵手,扭扭捏捏,手足无措。
怕让人看见,私下被指指点点。
以前闹着死都不嫁给他,如今不还是乖乖被人牵着手走路吗?想想都丢人现眼。
还显得她没有骨气。
阮明姝抬头看了看她身旁的男人,长发用玉冠束起,漆黑的双瞳冷澈淡漠,五官精致,气度冷淡,这张脸长得倒是不错。
她心中的抵触忽然没有方才那么浓烈,她边走边胡思乱想,一时不察,栽进他的怀里。
沈嗣扶着她的腰,等人站稳,淡淡问道:真不要我牵着走?阮明姝推开他的手:不要。
她现在已经开始绷着脸,我们不要装的很熟。
沈嗣挑眉:好。
赵清茹是王妃,其父接连升官,如今已经是正一品的大儒。
因而赵老太太的寿宴,门庭若市。
阮明姝看着门前的热闹,这种谁都要给三分薄面的气派让人艳羡,她小声同身边的男人嘀咕:我也想老了以后过寿能有这种排场。
沈嗣失笑。
阮明姝当他笑话自己,恼羞成怒跑开了。
沈嗣气定神闲跟了上去。
阮明姝迎面碰上了赵清茹,她被家里几位还没出嫁的妹妹围在中间,巧笑嫣兮,温温柔柔叫人觉得很舒服。
赵清茹一眼就看见了阮明姝,笑着走到她跟前,弟妹。
阮明姝气得想咬人,站在庭院里的小妹妹她全都认得,以前她跑来寻赵清茹麻烦的时候,她们全都躲在暗处看热闹。
她龇牙咧嘴,不情不愿:皇嫂。
赵清茹抿唇忍着笑,献王没陪你过来吗?这样可爱的小姑娘,献王怎么能放心的下让她一个人过来?赵清茹记得喜欢明姝妹妹的男人,两双手都不够数。
今儿这里可有不少的豺狼禽兽,闻着味也会找过来。
她今天又穿的这么漂亮,谁见了都得迷糊两下。
阮明姝抬了抬下巴:我夫君也在,只是我不许他粘着我。
迫嫁赵清茹瞧见她仰着小脸认认真真吐出这几个字, 只觉得好笑,却没将这句话当真。
她之前也曾见过献王两面,和传言里不尽相同, 领教过他的手段, 都不会小瞧了他。
这位年轻的王爷, 压迫感浓烈的足够叫人窒息。
并非位居高位,还是有种常年浸润权势的龙章凤姿,便是眉眼看似清冷温雅, 端正如玉,与他直视都有些胸口发窒的压迫感。
明姝妹妹,献王这是疼你呢。
赵清茹好意提醒, 之前在宫里,献王也是护着阮明姝的,离开一时片刻都放心不下。
阮明姝当她在恭维自己,沈嗣哪里会心疼人?他就是块硬邦邦的石头, 心硬似铁,蛮横专断,许多事都不肯通融半分。
就算她拉下面子对他撒个娇, 他也常常不为所动。
阮明姝也不会当这么多人的面,反驳赵清茹的话,说她的夫君不心疼她, 这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她敷衍点点头:夫君是待我无微不至。
赵清茹看她和看着自己家的妹妹没什么两样, 你吃过了没有?阮明姝感觉赵清茹对她很殷勤,非同一般。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她对赵清茹依旧警惕, 以前她可没有少找过赵清茹的麻烦, 有时候赵府的人也会被她烦得不屑于应付, 她就躲在暗处,静悄悄蹲守出门的赵清茹。
赵清茹都不会记仇吗?如此大度,不计前嫌。
阮明姝说:吃过了。
赵清茹还记得她爱吃桃花酥,即便是听见她已经用过早膳,还是叫人端来几碟子的点心,准备好了茶水,请她坐着歇息。
今日府里人多眼杂,就怕她又乱跑出了事情。
赵清茹的妹妹赵清梦就不怎么喜欢阮明姝,每次见她都不禁想感叹这个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事的女人?骄纵奢侈,目中无人。
不过赵清梦便是不喜欢她,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她也怕阮明姝不高兴。
这位大小姐不高兴生闷气时,实在是太难哄好了。
赵清梦知道她要嫁给献王的时候,心底是同情的,觉得她既倒霉又可怜,要嫁这么个声名狼藉的男人。
有点本事就算了,偏偏是个只知道欺男霸女的废物,还是个没什么人性的疯子。
她大婚的那天,赵清梦也凑热闹看了眼迎来送往的队伍。
吹锣打鼓,喧嚣满天,喜庆热闹,风风光光 。
高马上的男人清贵端肃,身姿如玉竹挺拔,五官极为好看出挑,抬眼是一片莫测的高贵。
那个瞬间,赵清梦觉得阮明姝嫁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差劲。
至少她的夫婿光看外表,已经好过许多人。
赵清梦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阮明姝,她嘴上说着吃饱了,这会儿正吃着桃花酥,一口接着一口,小半碟子都快让她吃光了。
赵清梦问:你不是说你吃过了吗?阮明姝被人抓了个现形,耳朵红了红,手也没有继续去摸桃花酥来吃,她嘴硬道:但是我又饿了。
她喝了口花茶,润了润嗓子,走了这么多路,早就饿了。
赵清梦早就看出她很好吃,这是我姐姐特意叫厨房做的,你若是喜欢就多吃些,免得辜负她一片心意。
阮明姝没好气道:我又不是猪,怎么吃的完?赵清梦都没好意思说你已经快将面前这碟子桃花酥吃完了,还要装模作样自己吃不下。
阮明姝这些日子就没吃几次甜品,沈嗣还将她当成三岁小孩,不准她吃许多甜食,就算是糕点也不让厨子放很多糖,还总是叫她张嘴,让他看看她的牙齿有没有吃坏。
阮明姝觉得他在无理取闹,他又不是大夫,怎么看得好坏?趁此机会,她得多吃些,才能解馋。
阮明姝又说:这个桃花酥不够甜,下次让厨子多放些糖。
赵清梦无话可说,怎么这位大小姐在别人家里还挑三拣四的?正闲聊着,赵清茹去看过孩子又回来了。
她见自己的妹妹好像和阮明姝吵了起来,不由得想笑,你们两个又吵架了吗?阮明姝率先回答:没有。
我才不稀罕和小孩子吵架。
赵清梦不服气:你说谁是小孩?阮明珠挑了挑眉,火上浇油:除了你还能有谁。
赵清梦就要站起来和她理论,被自己的姐姐拦了下来,你们两个每次见了面都要吵架。
阮明姝想都没想,直言不讳:她嫉妒我,所以不喜欢我。
赵清梦扭过头,冷哼了声:我才不嫉妒你,你徒有其表!赵清茹已经习惯听她们吵架,清梦,你也快出嫁了,该成熟稳重些。
阮明姝这才知道赵清梦已经谈婚论嫁,前几个月就定了亲,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对这些事情十分好奇:你要嫁人了吗?你的未婚夫是谁?你不是喜欢张玠吗?被当众揭了短的赵清梦恨不得把脸埋起来。
她…是喜欢过张玠不错,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张玠又不喜欢她、赵清梦的未婚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是外祖父的得意门生,家世虽不及赵家,可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门楣,只等今年考完春闱,就可完婚。
阮明姝听闻赵清梦的未婚夫是个读书很厉害的男人,心里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羡慕,又得知他十拿九稳能考中进士,更加艳羡。
她觉得考□□名的读书人,气质都与其他的凡夫俗子不太一样。
当然,除了张玠。
张玠就算是考中了状元,也还满腹的阴谋诡计。
阮明姝扭扭捏捏地说:你这未婚夫听起来还不错。
赵清梦这会儿也不生气了,他自然很好。
出于好奇,赵清梦偷偷问她:你不听话,献王会不会打你?阮明姝说:他不敢。
她满口胡诌:我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反正什么都是我说了算。
赵清梦不太相信,目光充满了怜悯,她也是家中嫡出的女儿,有几个妹妹各怀鬼胎,仿佛总是见不得人好。
阮明姝那几个妹妹也不是省油的灯,你还是多顺着献王,别惹他生气,闹出笑话来平白让别人快活。
阮明姝嗯了声,明显心不在焉,眼睛盯着她面前没碰的那碟糕点:你吃不吃?赵清梦无语的翻白眼,和她说好话无异于对牛弹琴!她根本就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还有心情吃吃吃。
我不吃,我怕胖。
你不吃我吃了。
全给你了。
阮明姝的手刚碰到桂花糕,沈嗣就找了过来。
他面若白玉,冷淡贵气,皮肤雪白眼睛漆黑,看起来便是性子最为秉正的皑皑君子。
阮明姝看见他的身影,下意识就将手伸了回来,藏在背后。
可惜为时已晚,沈嗣已经看了个清楚。
饿了?不饿啊。
阮明姝眨眼,故作清白。
沈嗣对她喜爱吃齁甜发腻的甜食,是不大理解的。
怕她吃坏了牙齿,糕点定时定量,特意吩咐过厨子只准放丁点的糖。
何况出门之前,他已经给她喂了云片糕,给她解馋。
沈嗣扯过她的手,偷吃了多少?阮明姝被他捏着手都不好挣开,心尖颤颤,忘记了。
她又不笨,才不会老老实实对他说真话。
沈嗣的拇指轻轻扣住她的下巴,瞥见少女粉嫩的舌尖,唇瓣还有些碎渣,他用指腹不徐不疾帮她抹干净嘴角的糕点碎渣,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阮明姝将信将疑:真的吗?沈嗣漫不经心的点头:等牙齿吃坏了,为夫亲自帮你拔掉。
他牵着她缓缓从亭子里走出去,说话不骄不躁,如春风般舒缓清淡:疼也疼不了多久,连根拔起就好了。
阮明姝听得头皮发麻,她拼命摇头:不要拔牙。
沈嗣又说:不拔也行,就日日疼得死去活来,靠人参吊口气。
阮明姝咬着下唇,委屈巴巴。
沈嗣的手指抵在少女柔软的唇瓣,苍白的唇色被咬出薄薄的绯红,他低声说:不要咬自己的嘴巴。
这个习惯不好。
咬破了皮,疼得也是她,哭得还是她。
沈嗣都怕这个笨笨的小姑娘,不小心咬到自己的舌头,那可就麻烦了。
阮明姝乖顺噢了声,眸光似水,天真烂漫的问:那能咬你的手指吗?沈嗣挑眉:你可以试试看。
阮明姝不敢咬他,又怕被他收拾,又架不住心痒,偏想试试。
凭什么不能咬他呢?阮明姝踮起脚,暖烘烘的小手轻轻握住他的拇指,她小心翼翼露出齿尖,几瞬过后,她还是临阵脱逃,舌尖不经意间舔了舔他的拇指。
沈嗣浑身僵硬,绷着脸推开了她的手。
阮明姝只当他被自己咬疼了!他怕了!兔子急了咬人还疼呢。
他活该。
自找苦吃。
阮明姝得意洋洋:以后你欺负我,我就咬死你。
沈嗣听不下去,沉着脸捂住她的嘴,谁教你的?以后不许说了。
阮明姝还要和他争执,忽然听见一声明姝妹妹。
她转过身,圆圆的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
阮明姝看清了他的脸,也有些烦。
是她舅舅养的外室同前夫所生的儿子。
阮明姝有两年没见过他了,听闻他身体不好,去了庙里养病。
她看见他就起了鸡皮疙瘩,之前病恹恹的还敢肖想她。
迫嫁这个人出身卑贱, 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她。
阮明姝每年盛夏都会去外祖父家的避暑老宅小住半个月,他便住在最偏的那间屋子,常年生病显得脸色极白。
阮明姝从来都没见过他, 也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 只知道他住在老宅子里, 弱不禁风不怎么见人。
后来她的屋子里莫名其妙出现了几盘子新鲜的杨梅,还有切好的冰西瓜。
她吃多了杨梅肚子疼,这才知道那些杨梅不是底下人准备的。
阮敬辞骂她蠢, 说她馋得连来路不明的东西都乱吃。
过了几日,怀青玉拖着病体来同她道歉,他生了张女相却不会让人觉得阴气。
眉清目秀, 蹙着苍白的病色,黑漆漆的眼珠只盯着她的脸,有些局促的解释,说他并非故意, 杨梅都是他亲自摘的。
他说完就止不住的咳嗽。
阮明姝当时只觉得这个人很古怪,还差点被他气死,她以为他是想下毒神不知鬼不觉害她。
谁知这个人竟然敢私下说喜欢她。
会好好养病, 日后娶她。
阮明姝当场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怀青玉看着身体虚弱,挨了一耳光竟然还和没事人一样,毫不在意抹干净嘴角的血迹, 手足无措凑上前, 想碰又不敢碰她,磕磕绊绊问她手有没有打疼。
阮明姝当时就觉得他脑子有问题,自己咳血都快咳死了。
之后, 她就不许他再来找她了。
两年不见, 怀青玉好像抽高了几分, 高瘦苍白,压着咳嗽声,病似是没好全,哑着嗓子叫她明姝妹妹。
阮明姝躲在沈嗣身后,如此才有安全感,她说:你别这样叫我,我不喜欢你母亲,也讨厌你。
她喜欢她的舅母,可怜舅母痴心错付,丈夫宁肯帮外室养前夫的儿子,也不怎么瞧两眼自己的妻儿。
怀青玉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绯白,这两年我十分记挂明姝妹妹。
他的目光转向她身前的男人,眼神逐渐变得淡漠。
这就是她的夫君。
她刚才还咬了她丈夫的手指头。
这个男人还不识好歹,竟然推开了她。
如果她肯咬他,莫说是手指,就是命脉,他都肯让她咬着玩。
这个男人根本就不爱她,没有情意。
怀青玉气急攻心,猛咳了几声,平静咽下喉咙里的血水,嘶哑至极的声音低低道:我在山里调理,母亲不肯跟我说你的消息,我连你成婚了也是下山之后才知道。
师傅说他孽障太重,若不能静下心,早晚活不了三年。
阮明姝懒得同他寒暄,她就是看碟下菜,怀青玉什么都不是,不用给他留脸面。
她不耐烦嗯了嗯,你怎么能来这里?他一个外室所生的孩子,怎么配来赵家的宴席?怀青玉并未多说,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父亲带我来的。
阮明姝为舅母和堂哥抱不平,不许你叫我舅舅为父亲。
怀青玉又变得无措起来:你不喜欢,我不这样叫就是了。
阮明姝只想快快打发了他,她主动缠住沈嗣的胳膊,温言软语:我脚疼,你抱我去换鞋。
娶她之前,沈嗣料想过她在古代大抵是讨人喜欢的长相。
可接踵而来的麻烦,还是让他长了见识。
沈嗣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阮明姝贴着他的胸口,眼睛看都不看身后之人。
出于关心她身心健康的考虑,沈嗣低头看了她一眼,问:他喜欢你?阮明姝抬起头来:没有错。
这个世上想吃天鹅肉的男人太多了。
阮明姝蹙起秀气的眉,但他痴心妄想。
她提起以前的事依然得意:他红着脸说喜欢我,被我打了一个耳光。
沈嗣心想这倒也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本来是想告诉她打人不对这个道理,再者能不撕破脸皮就不撕破脸。
话到嘴边,就不是这么回事。
手疼不疼?是不是肿了?阮明姝大惊,沈嗣怎么能和怀青玉想的一样?是有点疼。
打人耳光也要讲究巧劲,改日我再教你。
你为什么要教我打人?你为了自保伤人本就没错,下次若是遇上这种事,还要找打不误,不必与他们客气。
沈嗣话说的一本正经,莫名叫人信服。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院,阮明姝的脚不疼,也不用换鞋。
前院人多,阮明姝不好意思叫他继续抱着自己,脸上泛起赧然之色,她叫沈嗣放她下来。
不是脚疼?我骗你的。
阮明姝感觉四周有人再看她,脸愈发的红,快放我下来。
你臊什么?沈嗣没急着放开她,手臂圈着她的腰,脸色淡然,你是不是忘了,拜堂都是我抱着你拜的。
阮明姝叫他不要再说,她再三保证以后绝不轻易骗他,才如愿从他身上跳下去。
这一幕落在别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
看不出来献王还是会疼人。
没成想阮明姝是命真的好,峰回路转。
堂前燕鸣,春鸟报喜。
赵老太太拄着拐杖被人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老太太面慈心善,看谁都带着笑,没什么架子。
一时热闹,喜气洋洋。
赵老太太一眼就看见最招人的那个小姑娘,老眼昏花也认出了这是高阳侯府的阮明姝,她小时候就长得好看,女大十八变,她偏偏越长越漂亮。
赵老太太将人拉过来夸了两句。
阮明姝顺势将沈嗣帮她备好的礼物送了出去,是手抄的几本佛经。
她的字不够漂亮,笔锋走势也没什么气派。
是沈嗣早就抄好,今早才拿给她。
阮明姝原本不想送佛经,嫌拿不出手,她的库房里又不是没有更好的东西。
佛经又不值钱,拿出来怕还是会被人笑话。
沈嗣却说赵老太太这个年纪,见过的好东西比她多,不如送些诚心的物件。
佛经她也不是不肯抄,只不过嫌字没那么好看,求着沈嗣帮她抄两份。
他却没答应,只叫她认认真真的写。
阮明姝熬夜抄好了佛经,结果他呢?故意逗她玩呢。
赵老太太收下佛经,打开看了又看,不禁夸赞:你这字儿不输清茹,漂亮大气。
阮明姝红着脸挨夸。
赵老太太又叫她的孙女儿都过来瞧一瞧她的字,叫她们好好学习。
阮明姝还是头一回当别人的榜样,面红耳赤,又想到自己是借花献佛,赧然间还有些无地自容。
她被众人围着夸得天花乱坠,脚底已有些飘飘然。
被问及如何才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字时,她心里发虚,她如果知道就不会让沈嗣来帮她写了。
阮明姝撒不了这种谎,霸占的别人夸奖总是心虚,她小声地说:其实是我的夫君写的。
赵清梦没忍住说:献王是真疼你。
还手把手帮她写字。
阮明姝读不进去书这事,她们早就略有耳闻。
她又能折腾,也就只有她的夫婿才能耐得住性子哄这位小祖宗练字。
宴席上,男宾和女客自是分席而坐。
阮明姝不用同她讨厌的庶妹坐在一桌,眼不见心不烦。
赵清茹放心不下孩子,回屋去照看孩子,特意叮嘱赵清梦多看着她点,不要出了事。
赵清梦坐在阮明姝身旁,春闱过后她也要嫁人成亲,她有些话想问阮明姝。
阮明姝见不得她支支吾吾的小气模样:你有话就说。
赵清梦附在她的耳边,小声的不得了:嬷嬷给我看了那些本子,都说新婚夜会很疼?阮姐姐,真的很疼吗?阮明姝像是被踩中了尾巴,她如何能知道?!沈嗣碰都不碰她,亲都没亲过她,即便是扯着她的手,也冷若冰霜没有感情。
但是在赵清梦这儿她也得装作自己是过来人,疼死了。
啊?我哭得嗓子都哑啦。
阮明姝捏了捏她的手:不过沈嗣一身莽劲,你的未婚夫却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你忍忍应当无事。
赵清梦低垂冒着热气的脸颊:嗯。
她又说:阮姐姐是个有福气的。
阮明姝想她才不要这种脾气。
不过想想她虽已嫁作人妇,还没亲过别人,着实遗憾。
昨天傍晚,张玠悄悄摸过来找她,哄着她和他私会,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阮明姝满脸不耐烦和他说,就是偷情她也早就定好了人选,把张玠气得够呛。
阮明姝惆怅对着月色,不知不觉同赵清梦喝了两杯清酒。
面色绯红,似梦似醉,沈嗣从另一边脱身过来接她,见着了只醉醺醺的小猫儿。
他怒从心底,表面不显,绷着冷冷淡淡的脸把人抱了起来。
少女好似已经醉透了,呼出的热气挟着浓郁的酒香,温热香甜,她忽然搂住他的脖子,睁着潮湿莹润的黑眸看着他的侧脸,眼底升起氤氲的雾气,视线不太清晰,她的鼻尖蹭到了他的脖子:你能亲亲我吗?迫嫁少女微张樱唇, 温热香甜的气息浇灌在他的脖颈,软得像是没骨头的胳膊懒洋洋圈着他,用鼻尖蹭了又蹭。
沈嗣感觉自己后颈这片被她蹭过的皮肤烧起灼灼的温度, 他僵着脖子别开脸, 是他疏忽, 让她喝了酒。
他脸上还是熟悉的无欲无求,眼睛深处也看不出特殊的情绪,没有任何的表情, 冷冷清清,疏离淡漠:不能亲。
阮明姝乌黑的浓睫好似挂着颤颤的水珠,水雾清气遮住眼前的视线, 她越用力睁开眼睛,画面好似就越发模糊。
她之前都没喝过酒,也不知自己如此不胜酒力。
才小半杯就醉醺醺,识人不清的昏沉, 手软脚软,浑身都没有力气。
她认错了将她抱在怀里的男人,只是觉得他真的很好看。
清辉映月, 端正自持。
阮明姝将他错认成了陆衍,雪肤星眸,眼眸极其漂亮, 几分贵气几分捉摸不透的冷傲。
他的衣领好像还浮着淡淡的冷竹清香, 她忍不住埋进男人的衣襟,面若桃花般娇贵,水润的唇瓣染着潋滟的春色, 她用软糯的声音撒娇:亲亲我吧。
柔软的、娇滴滴的声音, 落在耳里软糯轻盈。
沈嗣咽了两下喉结, 托着她腿弯的手指攥紧了几分力道,他沉默了良久,你喝醉了。
小孩子才有磨牙习惯,她怎又是蹭又是亲的。
沈嗣两辈子也没有和一个人这么近的距离接触过,他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属实没有什么兴趣。
阮明姝委屈的快要哭出来,表哥怎么连在她的梦里都对她这么冷淡?她的丈夫不肯碰她就算了,喜欢的人也不要和她亲近。
她都如此主动,他还想如何?未免太不近人情。
阮明姝的眼尾泛起潮红的水色,轻轻嗅了嗅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伸手将他抱得更紧,她哭唧唧的说:连你也嫌弃我吗?沈嗣罕见的几次束手无策都是因她,软的没用,硬的又不合适。
软硬兼施对她又没什么作用。
她并不是很听话的。
乖的时候很乖,发脾气也不好哄。
沈嗣以前上实验课的时候养过一只兔子,白白软软,蓬松微胖,小兔子被他养得很刁钻,脾气不小,但又会看主人脸色。
沈嗣觉得阮明姝有点像他以前养过的那只小兔子,娇气犯蠢又懂察言观色。
阮明姝眼睛湿了湿,哭得鼻尖都是红的,可怜兮兮收起眼泪。
她仰着脸,黑白分明的眼,认真看着他。
她越看越喜欢,脑子迷迷糊糊,蹭着他的脸要去亲他。
她的唇瓣柔软潮湿,恰好落在男人的脸颊,一阵浓郁的软香随着她的动作漾开。
他的脸就像块玉,没什么温度。
贴着他冰冷的皮肤恰好能缓解酒后微醺的暖潮。
她只亲了一口,还没亲够,还没尝到是什么滋味呢?她都不知道好不好吃。
烈酒伤身,阮明姝的后脑勺隐隐有些胀痛,她主动抱着他的脖子,乌发像锦缎铺在纤瘦的后背,发梢随着夜深人静时的冷风轻轻晃动,宽大的袖口里伸出一双雪白的小臂。
她紧紧贴着他的胸口,轻薄的衣衫好似被深夜的露水骤然弄潮了几分,柔软的布料贴着少女玲珑的曲线,一把盈盈的细腰,软得不像话。
她张开湿润的红唇,迷迷瞪瞪间唤得是其他人:表哥。
这两个字,静静敲在死寂的深夜。
阮明姝还不知自己认错了人,她现在手脚发烫,脑袋还晕得难受,示弱般贴着怀中的男人,你身上好舒服,冰冰凉凉的。
沈嗣对当别人的替身并无兴趣,他这个恋爱脑的小妻子便是喝醉了想到的也不是他,将乖乖软软的这面留给她的的表哥。
弱得惹人怜爱,招人喜欢。
冷肃漆黑的深夜,温度好似骤降了几分。
沈嗣捏着她的下巴,眉梢透着冷锐,阮明姝。
他并不在乎怀抱里的少女能不能听懂,是装醉还是真的喝醉了。
拇指猝然收紧的力道,叫她疼得蹙眉,眼底又潮了几分,席卷了些许诱人的绯红。
沈嗣明知捏疼了她也没收手,你看清楚我是谁。
她的皮肤很薄,不用怎么使劲都会留印子,薄嫩的肌肤比瓷器还脆弱娇贵,她闭着眼睛说自己疼。
表哥,我还想再亲你一下。
阮明姝醉得太狠,意识早就混乱,她刚才都没尝够滋味呢,还想再来一口,要亲他的唇角。
沈嗣停住步子,冷着脸松开了手。
无论他现在对小醉鬼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沈嗣原以为阮明姝对她的表哥不过是一时兴起,就像暂时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闹个几天就忘记了。
她竟然有一些让人刮目相看的痴心?沈嗣觉得这样不好,她还没有成年,不可以早恋。
而且以她仿佛没长脑子的心机城府,日后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沈嗣难得发一次善心,不忍她被人骗,为此有必要杜绝早恋这种不好的苗头。
她看人的眼光一向不准,以后若是要改嫁,他也必须帮她掌掌眼,只是贪图她美色的男人要不得,冲着她丰厚嫁妆的男人也不能要。
三妻四妾的好色之徒也不配。
要求妻子三从四德的迂腐古板之人,不行。
如此想想,沈嗣忍不住啧了声,想在古代嫁给人品和德行都还不错的男人委实太难。
单是从一而终的男人就要打着灯笼找,自身条件亦要优于普通人,相貌起码清俊,家底要够丰厚。
条条框框列起来,这种人万里挑一。
当然,如果成年过后,她改变主意,不再与自己和离。
沈嗣觉得自己养小孩已经养出了习惯,要他看顾她一辈子,未尝不可。
沈嗣回过神来,毫不留情:我不是你的表哥,我是沈嗣。
小姑娘醉着也还记得沈嗣这个名字,慢慢反应过来这是她那没有用的夫君。
阮明姝缩了缩肩膀,她抬起颤抖的眼睫毛,撞进一双幽暗漆黑的狭眸,什么情绪都看清楚更叫人害怕。
她虽然时而犯蠢,但天生对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化极其敏感。
就像某些小动物,在危险降临之前就嗅到了味道。
她的夫君,板着张冷白漂亮的脸孔,冷漠清贵,一言不发叫她心中万分忐忑。
阮明姝感觉他生气了。
成婚月余,他好似没有真的对她发过脾气,眼神冷淡的就像凛冽的寒风,平静朝她刮了过来。
阮明姝忽然觉得,她的夫君动起怒来还真是颇为唬人,好似只手遮天的权臣。
她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唇,夫君,你是不是在生气?沈嗣想说他并没有,不知为何,这两个字迟迟说不出来。
阮明姝感觉他太小气,她不过是将他认错成她的表哥,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我也是个小女孩啊。
阮明姝眼神干净,完全没有说错话后的心虚,呼出的气息还有醇酒的香甜,你不肯碰我亲我,我当然会去找别人。
她小心翼翼:还是你要我为你守身如玉?沈嗣说:我只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再喝酒。
阮明姝放下心来:今夜是意外。
沈嗣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背,抱搂着她的腰,将吃了酒还有点醉的人抱去休憩的客房。
月色悄然,阮明姝盯着他的侧脸,我刚才亲了你。
沈嗣淡淡的:嗯。
阮明姝问:那你想亲我吗?开了这个口,她便有点后悔。
她的夫君,有不能人道的难言之隐。
可能是不喜欢她,也许是那个地方有毛病,反正他对谁都没有感情,连貌美的小妾都不要的一个怪人。
阮明姝趴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已经困了还是要问:你…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沈嗣没想好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她的自尊心。
阮明姝又把脸埋起来:你不用说了,我困了。
刚好沈嗣也没想着回答她,他推开房门,先将她放在床上,视线太暗,不小心害她撞了头。
沈嗣伸手连忙帮她揉了揉伤口,摸着没有肿才放了心,他用低低的嗓音连声同她道歉,说了许多对不起。
小姑娘哭哭唧唧,嗓子里哼出来的弱音似泣非泣。
沈嗣早就见识过她的娇气,磕不了碰不得。
他随即点了几盏灯,她的额头果然泛起了红,他边帮她揉弄边说:你先在客房里歇一会儿,我去要些消肿止疼的药。
阮明姝眼角泛泪,捏着被子,好。
沈嗣离开前叫来魏广,命他守在院外,半步不离。
他前脚刚走,阮明姝爬下床,跑到镜子前照了照脸,额角红红的,都变得不好看了。
—沈嗣去前院问管事拿药,十分不巧碰见了张玠。
张玠对人多是笑脸,今晚脸色一直都不大好看,面色阴沉,不知道谁欠了他的。
张玠撞见沈嗣来拿药,亦是巧合。
听见沈嗣开口要了些止疼消肿的药膏,张玠的嘴角扬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也不知道阮明姝那个蠢货又摔哪儿了。
想起昨天傍晚,她推开他说偷情也不和他偷时的不耐烦,气得牙痒。
衬得他反倒很贱。
迫嫁张玠一直都觉着阮明姝很好骗, 蠢蠢的,很不聪明。
他平日很不耐烦和蠢人打交道,但两人是青梅竹马, 又曾是未婚夫妻, 他对她总是多出别人没有的包容。
张玠先前事事顺着她, 万分殷勤。
如今想来那个时候她也没给他多好的脸色,挑三拣四,不是这里不喜欢, 就是那里看不上。
他以前竟然觉得她说的都对,分明是她不识好歹。
张玠原本觉得哄着她和自己偷情不是难事,她那个人天生就缺根筋, 很多事情想也想不透,笨笨的,随心所欲。
他耐着性子对她说了许多好话,她倒好还是甩着个脸, 说他烦。
他还以为她是被廉耻所束,做不出来红杏出墙这种事。
倒是他高估了她,她不过是不想和他偷, 心里还念着陆衍那个闷葫芦。
张玠笑眯眯拦在沈嗣前面,眼底暗藏锋芒,仔仔细细打量着他, 殿下。
沈嗣手里握着止疼去肿的膏药, 面无表情皱起眉头,床上还有个眼泪汪汪的人等着他回去哄,现在没空和张玠周旋, 便是敷衍都觉得浪费时间。
沈嗣面色淡淡对他颔首, 如此便是打过招呼。
张玠唇边的笑容滞了滞, 眼中虚伪的笑意骤然消失,他继续挡在前面,怎不见明姝妹妹?沈嗣脸色极冷,抬起眼定定看着眼前笑意冷淡的男人,有一张好看的皮囊,笑起来亦能叫人卸下防备。
沈嗣先前因为一些公事和张玠打过交道,擅于刑讯,城府极深,报复心极强。
但他倒没觉得张玠会因为被退婚了而记恨阮明姝。
她喝醉了酒,已经睡下了。
殿下手里这药?我不小心弄疼了她。
沈嗣这句话刚说完,张玠就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白了又青,万分精彩。
张玠心头像是被点了一把火,刹那间熊熊的烈火就将他的心口烧得面目全非。
喝、醉、了。
弄、疼、了。
张玠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若不是有着极强的自制力,张玠恐要失控冲上去和沈嗣厮打起来。
他亦分不清自己这是嫉妒还是恨。
张玠气红了眼睛,眼里充了血丝,拇指的骨节涩然作响,骨头都要被他自己捏断了。
他忍不住想到阮明姝那张讨人喜欢的漂亮脸蛋,白嫩柔软,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掐红了她的皮肤,像透着层天然的薄薄胭脂,白里透红,活色生香。
张玠从没见过她的醉态,但是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十分乖巧。
寒冬雪日,被蓬松的斗篷的包围起来。
她的父亲将她抱在怀里,她就那样乖巧的趴在她父亲的肩头,睁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困了就懒倦打个哈欠。
沈嗣越过他的肩,无意再与他寒暄。
张玠幽幽盯着他的背影,他走得还真是着急。
—阮明姝坐在铜镜前,镜子照了一遍又一遍,额头这片红红的肌肤,让她看了都觉得糟心。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疼得直冒泪花。
她恨死沈嗣了,是不是这个心机深沉的老男人知道了张玠想和她偷情的事情,故意想要毁了她的容貌,不让她去胡来?阮明姝贴近镜面,想要将自己撞疼了的这处伤口看的仔细。
她一个没站稳,整个身躯往前扑了过去,十分倒霉又撞到了镜子。
沈嗣的双脚刚迈进客房,就听见咚的一声。
阮明姝好像已经把自己给撞傻了,眼睛里蓄着泪,渐渐才觉得额头好痛。
沈嗣无声叹息,快步走到她伸手,拉着她的手把她扯回自己的怀中,低头盯着少女泛红的伤口,怎么不好好在床上待着?阮明姝疼得眼泪直掉,还想伸手去摸,被他按住了手腕不能动,她委屈巴巴的说:我怕破相,就变得不好看了。
沈嗣让她坐回床边 ,接着烛火的光看清了她的脸,被撞了的那片肌肤依然红红的,没有破相。
阮明姝还是不高兴:肿了。
沈嗣想了想,边拧开陶瓷药瓶边说:肿了你也还是很好看。
他随即叫她忍着点疼,安安静静在她的伤口上敷了些药。
阮明姝低声说自己疼。
沈嗣现在潜意识将她当成了自己的病人,以前他也遇到过一丁点疼痛感都无法忍受的人,冷酷无情毫不手软。
本想叫她闭嘴,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平时用稍微冷淡的语气同她说话,她都哭唧唧说他凶她。
若是冷硬叫她闭嘴,她可能会连夜收拾东西离家出走。
沈嗣生硬的说:不疼。
阮明姝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红,嗓音都听得出她受尽了委屈:好疼的。
她含着眼泪控诉他,是你害我不小心撞到脑袋的,你还要我忍着疼,我告诉你,我忍不了。
她带着哭腔说完这句话,越说越委屈。
沈嗣以前见过很多人的眼泪,贫穷的可怜人、无辜的受害者、一双双眼睛充满了眼泪看向他。
他从未有过动容,对任何病患都很难生出同情。
面临眼前这双眼,他倒还有耐心低声下气哄着她。
沈嗣方才已经同她说了许多次对不起,是我不好。
阮明姝得寸进尺变本加厉指责他,我变笨了你就得对我负责。
沈嗣笑了笑:好。
阮明姝一直都有这种感觉,沈嗣看她就像看三岁小孩儿似的,偶尔出门也是像带孩子那样事事都要叮嘱,吃饭喝水穿衣服这种小事,仿佛都放心不下。
这让阮明姝觉得她在沈嗣的眼睛里好像很没有脑子。
为此她特意问过沈嗣,他是不是真的觉得她没有脑子?沈嗣当时不像敷衍她,说:有的。
有一点,但是不多。
沈嗣连骗带哄终于帮她上好了药膏,我们该回去了。
阮明姝涂完药膏就蔫巴巴的,哦,好。
沈嗣牵着她的手,阮明姝这会儿倒没有不肯让他碰,心甘情愿躲在他身边,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她磕红了的额头。
沈嗣好心说:外面天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阮明姝不太相信,真的吗?沈嗣反手握紧了她,不信你自己看。
打开房门,浓稠的夜色像一团晕开的浓墨。
廊下三三两两的灯笼,勉强照出几分不怎么明晰的光线。
院中无人,宾客都在外院。
阮明姝慢慢从他身后挪了出来,她轻声催促:夫君,你走快些。
她只想爬上马车,早些回府,才不要让除了她夫婿之外的人看见她这个丢脸的丑样子。
沈嗣怕走的快了她又跟不上,而且天色太暗,她走路常常不看路,莫名其妙摔倒也是家常便饭。
所以每次出门,沈嗣非得牵着她走才觉得安心。
你跟不上。
那你背我。
沈嗣不理她,握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阮明姝仰头看着他,心想他不背就不背,她说:那你不要牵着我。
她试图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拽得很紧。
前院明显亮堂许多,迎来送往的,花容月貌的小姑娘们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赵清茹哄完孩子睡觉,才出来就又被围在中间。
她远远瞧见阮明姝的身影,笑吟吟走上前,明姝妹妹可好一些了?阮明姝躲在她的夫君身后,藏着掖着不敢露脸:好了。
赵清茹说:下次我一定不让清梦胡闹,做什么不好竟然敢带着你喝酒。
阮明姝没注意听,她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不怪清梦妹妹。
不仅赵清茹奇怪她怎么躲在献王身后,其他人看着也觉得奇怪。
难免联想到献王脾气暴戾的传闻,莫不是她被自己的夫婿打了?不好意思露脸。
这样一想,以前嫉妒过阮明姝的人也有忍不住幸灾乐祸。
是王妃又如何?人不可貌相,白天看着献王对她似乎不错,天才黑就打了人。
秦家的三小姐抿唇笑了笑,故意问她:阮姐姐怎么躲着不肯见我们?阮明姝听完牙痒痒,就她话多。
是啊,莫不是讨厌我们?不…不是。
阮明姝慢吞吞从沈嗣身后走出来,月光照着她雪白的小脸,额头敷着药膏的那片肌肤格外显眼。
你这脑袋怎么伤着了?众人诧异。
阮明姝其实只是撞到了床头,敷了青黑色的药膏显得她的伤口很可怖,似是受了极重的伤口。
她随口说:不小心碰到了。
其他人是不太信的。
自己哪能碰出这么重的伤?八成是她的夫婿对她动了手。
她们不禁觉得,阮明姝真是可怜。
瞧她的夫君长得一表人才,如玉如琢,尤其是站在月色下,清贵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可是长得好看能有什么用呢?既不受皇权的宠爱,又是个性格古怪的变态。
无论是大皇子登基,亦或是三皇子,都不会饶了他。
阮明姝装作自己头疼,小手轻轻扯了扯沈嗣的袖口,夫君,我头疼。
沈嗣明知她是装出来的也没有拆穿她,沉默半瞬,将她抱了起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阮明姝抱着他的脖子,唇角不小心蹭到了他的下巴,她失神望着沈嗣的侧脸,皎皎月光下清冷似玉,他实在很好看。
她忽然也没有那么讨厌她的夫君。
迫嫁马车里, 阮明姝还嚷着脑袋疼,她被沈嗣扣住的手腕,她无情冷漠的夫君不许她去摸伤口。
声音冷淡叫她别动。
阮明姝怎么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她抱怨道:可是真的很疼。
沈嗣撩起眼皮, 看了看她, 你不去碰就不会疼。
阮明姝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扭过脸用后脑勺对着他。
沈嗣望着小姑娘气鼓鼓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唇线, 回去再给你换药,帮你揉揉,不许生气了。
他这句话说的其实也不重, 语气温淡。
阮明姝没说不让他帮她揉伤,她缓缓抬起眼睫,看着他说:你下次不能再这么粗鲁了。
都害她撞到了额头。
沈嗣沉默良久,这不好说。
他并不是下手不知轻重的人, 只不过眼前的小姑娘娇气的程度远远超过他的想象,他不能确保以后会不会发生像今天这种意外。
阮明姝不可置信。
沈嗣往她嘴里塞了颗蜜饯,堵住她要说的话:我尽量。
阮明姝边吃边想, 她的夫君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时间一长露出大狐狸尾巴,说不定真的会对她的动手。
她一路上满怀心事, 心情万分凝重。
被他抱下马车时都不敢反抗, 怕他没了耐心就动手打她。
阮明姝越想越觉得可怕,她下意识抱紧他的脖子,他的怀里蹭了蹭, 你不能打我。
只有没出息的男人才会打妻子来泄愤。
不过, 他好像本来就没什么出息。
沈嗣已经习惯他的小妻子每天忽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有时候会在他面前盛气凌人,有时候又很怕她。
总是觉得他会殴打她虐待她。
沈嗣当然不可能是会家暴妻子的男人,何况他的妻子还这么小,生理心理尚且都不健全成熟的前提下,他已经给予她极致的耐心。
阮明姝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你怎么不说话?沈嗣叹气,好的,阮大小姐。
她被他抱回寝房,屋里早早就点了灯,烛火透亮。
阮明姝坐在被子上,沈嗣去柜子里找来自己先前配好的药膏,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稍稍抬起脸来。
消肿了。
应当是不用再上药。
阮明姝感觉他的手指头好凉,贴着皮肤舒舒服服的,她说:可是还有点疼的。
沈嗣总不好说是你的痛觉太敏感,这句实话说出来她又是要不高兴的:那你忍忍。
阮明姝得寸进尺:夫君,你帮我吹吹。
沈嗣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见,默不作声用沾了水的帕子帮她擦了擦脸,时辰不早,该歇息了。
阮明姝抓着他的手不让他走,要吹两下。
沈嗣盯着她软白的脸,无声咽了咽喉咙,松手。
阮明姝觉得他好凶,她气呼呼甩开他的手,她又不稀罕他的温柔,只不过想到今天将他认成她的表哥亲了他,就觉得好亏。
你现在知道凶我了,我亲你的时候你怎么没把我推开?阮明姝在宴席上喝了酒,虽然脑袋晕乎乎的,意识都变得不太清醒。
可她又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阮明姝可不相信他一点都无动于衷,那个瞬间,他的身体是僵硬的。
他明明也很喜欢,只不过嘴上不肯承认。
假正经。
男人都如此,装模作样。
阮明姝问:夫君,甜不甜?沈嗣若无其事从床边站起来,吹灭了两盏烛火,淡淡的问:什么甜不甜?我亲你的时候,是不是甜的呀?沈嗣放下床帐,垂落的纱幔遮住了渺渺月色,男人清冷的声音随之落在她的耳畔:睡觉。
阮明姝掀开床帐,望着正打算离开的男人,她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很喜欢?沈嗣脚步一顿。
阮明姝在他背后嘀嘀咕咕:你喜欢我以后也不会亲你。
沈嗣嗯了声,漫不经心的,听不出来是什么情绪。
不过他好像一直都是如此,冷冷淡淡叫人难以揣摩,心思比海底还深,存着颇多的阴谋诡计。
阮明姝担心他误会她喜欢他,上天作证,她对她冷漠无情的丈夫并无任何男女之情。
她解释道:我今晚是喝醉了才亲你。
阮明姝的酒还未全醒,黏糊糊的嗓音里还有几分酒醉后的娇态,我是把你认成了我的表哥。
她顿时打开了话匣子,乖乖巧巧坐在床边 ,声音黏黏腻腻:夫君,你没见过我表哥,他长得不比你逊色,也是极为好看的。
阮明姝想到表哥就容易脸红,也不知是屋子里太闷,她的脸颊越发的滚烫,耳朵根亦是烫得发麻,她羞答答的说:我还没亲过我的表哥呢。
陆衍总是不怎么喜欢搭理她。
阮明姝全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静悄悄的有些死寂。
门缝边侥幸吹进来的冷风浇灭了一室的滚烫。
男人缓缓转过身来,眉目清淡无温,轻轻扯了扯嘴角,语气亦是像抹了层冷霜,淬着伤人的寒气:我知道你将我认成了你的表哥。
她那会儿甚至对着他叫表哥。
阮明姝丝毫不知危险已经悄悄来临,她还嫌热,便踢掉了脚上的袜子。
沈嗣缓步上前,你还想亲他不成?阮明姝都不知道要不要点头,她不喜欢撒谎的,每次睁着眼睛说瞎话都是迫不得已。
正要点头时,一阵天旋地转。
纤弱的少女又被按回了枕被里,男人的手指用力掐着她的肩膀,不许她乱动,她一睁眼就撞上一双漆黑阴冷的眼瞳,紧紧抿直的唇线,还有冷硬俊朗的下颌。
她颤颤巍巍的发问:你…你做什么?难道他又想打她了?手指掐的这样用力,肩膀好疼,指不定又要泛青了。
沈嗣冷冷蹙眉,盯着她如潮似水的眼睛,她连睫毛都在颤,看来也不是一点都不怕。
这个问题,沈嗣在今天之前都没有和她说过。
如今形势严峻,不得不提。
沈嗣掀唇,语气冷漠:你还不到十七,不能喜欢别人。
满打满算,四舍五入,算她十七岁,也不能早恋。
阮明姝早就看出来她的夫君脑子是个有问题的,十七岁怎么就不能喜欢别人了?她张嘴,倒是想反驳他。
可一见他骇人的神色,就不敢张口。
沈嗣绷着脸继续说:以后就忘了你的表哥。
阮明姝想说她如何能忘得掉,而且她早就跟他说过他心有所属,那个时候他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呀?!说变就变的怪人。
杜绝早恋的方式,有很多种。
沈嗣目前还不想用最极端的那种,她年纪小,被男人的美色和花言巧语所欺骗,不能过多责怪她。
她的眼睛变得好红,尤其是眼尾,水汪汪的雾气朦胧。
好像怕得要紧,身体还在颤抖。
阮明姝确实被她夫君忽然间的侵略性吓得不敢做声,忍着眼泪看着他,连疼都不敢叫唤。
沈嗣用指腹帮她擦了擦眼睛,动作下意识放得很轻,你若是忘不掉,我有的是办法能让你忘掉。
阮明姝之前总说他凶,但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怕他,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她睁着双漂亮的眼睛,好像已经被他的话给吓傻了,既不知道点头也不知道摇头。
气焰嚣张的小猫咪,像是被人捉住了尾巴,蔫巴巴收回了自己的爪子。
沈嗣摸了摸她的脸:听见了吗?阮明姝小声地说:我…我们说好了…我以后…是要和我…表…下巴骤然被捏紧,还有些话被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极少能有人招架得住沈嗣的控制欲,眼前孱弱乖巧的少女更是不太可能,她甚至从来没见过她的丈夫还有这样的一面。
听见了就点头。
阮明姝说话已经结巴:听…听见了。
她明明怕得要死,可怜兮兮张嘴问道:夫君,你是反悔了吗?说好了不会管她喜欢谁,也不会管她要和谁在一起。
哪有这样当爹的呢?沈嗣松开拇指:没有。
他的眉头依然蹙得很紧:我只是觉得你年纪太小,分不清好坏,也分不清什么是真心喜欢,什么是被美色迷惑。
阮明姝想说她并没有分不清,可看了眼沈嗣冷冰冰的脸色,她决定把话咽回去。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可以喜欢别人?至少要等你年满十八岁。
阮明姝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是十八岁,但她觉得即便再过一年半载,她到了这个年纪,沈嗣也不会允许她喜欢别人。
因为他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变态!沈嗣松开对她的桎梏,叫她早些睡觉,好好歇息。
被这么一吓唬,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她恨不能明天就回侯府,同母亲哭诉她的丈夫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大变态,他自己不要小妾,也不许她另找真爱。
这天晚上,阮明姝是揪着被子呜呜呜的睡过去。
翌日清晨,额头上的红肿已经看不太出来,可是她的眼睛却明显肿了。
不到晌午,阮明姝又听闻了个噩耗。
她的父亲被褫夺了封号爵位,贬谪去了偏远的州县,圣旨上要他即刻出发。
阮明姝知道消息,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她刚醒来便哭唧唧的闹着要回娘家,沈嗣叫人准备好马车陪她回了一趟侯府阮明姝肿着眼睛赶到侯府,父亲和母亲已经启程,便是一句话都来不及同她说。
阮敬辞后日考试,今天还要空出时间来安慰他的姐姐。
他一见嫡姐这双哭红了的眼睛,脸色变得极差:她们说沈嗣昨晚打你了?!迫嫁阮明姝怔怔望着她的弟弟, 似乎是被问得愣住,继续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睫毛上还渗着潸潸的泪水, 可怜兮兮。
沈嗣打她了吗?好像没这回事。
莫不是昨晚她醉得不省人事时, 他偷摸着对她动手了?阮明姝鼻尖泛红, 用手帕拭了拭眼睛,她自己也不太确定:他打我了吗?阮敬辞也是听旁人说的,他原本是不太相信, 可现在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不信也得信。
何况沈嗣名声本来就不好,他也不是做不出来这些事情。
阮敬辞忍着气, 他打没打你,你都不知道吗?阮明姝听不惯他这种和自己说话的语气,十分冷硬,半分对她这个嫡姐的尊重都没有, 她拧着眉,我喝醉了我怎么知道?!阮敬辞这会儿也冷静了几分,他这个姐姐娇生惯养, 如果受了那样天大的委屈,哪里还能受得了,昨天夜里就该跑回侯府狠狠告状。
照她的脑子, 怕也早就闹得沸沸扬扬, 非得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才罢休。
不仅如此,她是一定会要和离的。
阮明姝从小到大就没有挨过打,侯夫人疼她如命, 谁也不敢打她。
就是抱都不太让别人抱, 极其的溺爱。
阮明姝凶完她的弟弟, 好像又没有那么生气了。
少女脸色稍霁,他应当是没打我的,谁跟你说的这些谣言?阮敬辞知道她没被打,脸上的神色才稍微好看了些,我同窗的姐姐昨夜也在赵府的寿宴。
阮明姝点点头:原是如此。
她想了想又说:定是她们嫉妒我的夫君好看又沉稳,见不得我有好日子过就想着胡乱编排我。
阮敬辞伸手,还没碰到她便收回了手指,嗯。
他这姐姐肆意张扬了太久,是有些招人嫉恨的。
阮明姝捞过弟弟的手,抓着他生怕他跑了,这会儿小心翼翼的开口问:父亲到底…犯了什么事?阮敬辞并不想把朝堂上的恩怨是非说给他本就不怎么聪明的姐姐来听,我也不知道。
无非便是,帝王已经容不下他们的父亲。
只是贬谪,已是仁慈。
物极必反,月满盈亏。
这些年高阳侯府也做了不少仗势欺人的事情,他的父亲,亦是骄傲自满,目中无人。
太平盛世,便不需要有兵权的王侯将相。
人都是会趋利避害,随波逐流。
父亲的爵位被褫夺,往后日子难过的是他的姐姐,在献王面前都少了几分骄纵无理的底气。
而他姐姐又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京城里不少见风使舵的庸人,往后还不知会怎么轻慢她。
阮敬辞面色凝重,他看着他的嫡姐,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话极其认真,毫无怠慢:你放心,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
阮明姝愣了愣,她低垂着脸,眼睛不受控制又红了一圈,带着哭腔问:’父亲和母亲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阮敬辞沉默不语,因为他也给不出答案。
帝心叵测,谁又能猜得中呢?阮敬辞对他的父亲和侯夫人,都没什么感情。
不过他的姐姐却是个重情的,若是同她说实话,只怕她要伤心很久。
可能过个三年五载就能回京了。
这对阮明姝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的眼泪珠子不断往下掉,一颗颗的好像晶莹剔透的珍珠,她真正伤心难过时哭起来是没什么声音的,满脸潮湿,忍着呜咽。
阮敬辞静静看了一会儿,在心底叹了叹气,从袖口中掏出自己的手帕,知道她爱洁净,拿的帕子自是没有用过的,干干净净,熏了香。
阮明姝。
他一向都这么叫她,擦擦眼泪。
阮明姝气鼓鼓抓过手帕,一边擦一边说:你得叫我姐姐!没大没小。
眼泪就像擦不干净似的。
还是不断往下落。
阮敬辞都十分佩服她,几乎要将他这面帕子都打湿了。
这世上恐怕没有比他姐姐更能哭的人,不过她哭起来也是不丑的,花容月貌,漂漂亮亮。
阮明姝哭完也没觉得自己丢脸,她是真的快要伤心死了。
一想到父母都去了那样偏远的地方受罪,她心里就难受,可是……她却束手无策,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如果她的丈夫是个有用的男人也就罢了,还能指望他谋朝篡位,等他当了皇帝就能将她的父母请回京城。
偏偏沈嗣也是个无能之人,指望他还不如提前去求求三皇子,低声下气卖个乖,日后也能博个好下场。
—沈嗣进屋时她刚哭完,坐在窗户边,无精打采的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灵气。
该用午膳了。
阮明姝病恹恹的说自己没有胃口。
沈嗣蹙着眉走到她跟前,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你早上就没有用膳,再饿要饿坏肚子的。
阮明姝今日实在吃不下饭,她心情不好。
沈嗣让人端来一碗清淡的粥,他端着碗,似是要亲自喂她。
阮明姝边被他喂着喝粥,边红了眼睛又要哭了。
沈嗣轻声的问:还难过?阮明姝忍着眼泪点头:嗯。
她吃了半碗粥就不肯再吃,推开面前的碗,我还能锦衣玉食,可是我父亲和我母亲都不知道要去过什么样的日子。
小姑娘还挺孝顺的。
沈嗣放下手里的碗,抬起她哭得通红的脸,你父母也不会是去受苦的。
地方虽然偏远,可她母亲毕竟是县主。
沈嗣帮她擦了泪:你若是还想哭就只管哭,明天早晨眼睛肿成核桃仁就别着急。
阮明姝是个极爱美的,听见这话果真就不哭了,抽抽噎噎收起了眼泪攻势,不过依然哽咽着说道:可我还是难过。
她扑在她的夫君怀里,以后都没人给我撑腰了呜呜呜。
阮明姝先前趾高气扬,也知道自己仰仗的是她的父亲和母亲。
如今荣华不再,她以后出去欺负别人都没什么底气。
沈嗣的手僵硬拥着忽然扑进怀中的少女,沉默一阵,他说:我为你撑腰。
至少他现在是她名义上的丈夫,无论怎么样,他都会护着他的小妻子。
阮明姝听见他的话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好像变得更加难过,你又当不了太子,皇上也不喜欢你呜呜。
沈嗣无奈叹气,不管和她说多少遍,她好像都不知道隔墙有耳,心里想的什么就说什么,不知遮掩。
沈嗣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在他的小妻子眼里是非常无能的一个人,毫无用处,同他一起出门都会觉得丢脸。
阮明姝埋在他怀里抽噎哭了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沈嗣的肢体变得非常僵硬,双手不知如何摆放才好,想把她抱到床上去睡却又怕吵醒了她。
于是男人忍耐了下来,边抱着她在怀中边看起了书。
沈嗣是医学生,对古代知识没有十分深刻的了解,有些书他不得不看,不过好在沈嗣以前读书的时候就有个极强的优势,便是过目不忘。
因而读几本古书,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阮明姝睡了半个时辰才醒,窗外的日头恰好西沉,逐渐不见天光。
晚上要去祖母的院子里用膳,阮明姝在侯府里也被沈嗣抓着手,她发现沈嗣格外喜欢牵着她的手走路,好像总是怕她摔了。
莫不是真的将她当成三岁小孩了?走路都走不稳。
阮明姝这样想着就有点不开心,她早就不是孩子了。
沉默无言走到祖母的院外,阮明姝这才知道她的表哥昨天连夜赶回了京城。
好长一段日子不见,阮明姝心里还有些紧张,可一想到陆衍每次都给她的冷脸,她忽然间也没有那么高兴了。
迈过门槛,院子里种的玉兰树已见花苞,再过两日就要开花了。
阮明姝遥遥就瞧见了玉兰树下的少年,芝兰玉树清冷俊美的模样丝毫不输枝头的花苞,他大病一场,瘦了许多。
少年一袭霜白色的衣袍,长发高束,雪肤星眸,晴冷如霜。
阮明姝顿住脚步,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
她实在是想和陆衍说说话,正打算走过去厚着脸皮同他打声招呼,小手被抓的一疼,她抬头看向身边的始作俑者。
男人眼珠漆黑,神色万分平静,王妃,昨晚你答应过我什么?迫嫁阮明姝被迫回忆起昨天夜里这个男人附在她耳边威胁她说的话, 也可以称之为凶神恶煞的说教。
他不许她喜欢她的表哥,迫于他的淫威,她不得已才点了头。
可是喜欢不喜欢又不是她说了算, 她一见她的表哥就走不动道, 尤其是此刻他遥遥站在树下, 皮肤白皙,清瘦又别样的漂亮。
恰到好处的阳光映着他的瞳孔,浅色的瞳仁被光线折射出清纯的琥珀色。
少年轻轻抿唇,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静悄悄的朝她望了过来。
阮明姝被她的夫君紧紧握着手腕,动弹不得, 她的身体骗不了人,忍不住想要往前冲,被按着手控制在原地。
她冠冕堂皇道:好久没见我的表哥,我不过是想上前打声招呼, 若是装作没有瞧见他,着实有些不太礼貌。
沈嗣挑了下眉头,贴在她腕间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这几个字说的万分冷淡:你何时变得如此知明理了。
阮明姝其实特别会讨人喜欢,只不过她时常不屑于去讨好旁人,觉得那些人都不配让她给出好脸色。
她轻声地说:是夫君教的好。
沈嗣抬手揉了揉蹙紧的眉心, 过了半晌, 扯了两下嘴角淡淡道:那昨晚我教你的道理你怎么没有听进去?阮明姝就不说话了。
她心里焦灼,怕再耽搁下去表哥就走了。
可是她的夫君又好生难缠,尤其是这双看似骨瘦嶙峋的手, 掐着她的手腕犹如给她套上了天底下最坚硬的枷锁, 挣都挣不开。
阮明姝支支吾吾, 低垂眼睫不作声。
沈嗣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和不要什么,目前来说他的确见不得阮明姝再和她心爱的表哥继续卿卿我我。
出乎意料,陆衍竟主动迈开脚步朝阮明姝这边走了过来。
日头正晒,阳光刺眼,阮明姝被晒得有点睁不开眼睛,躲在他的阴影下,傻怔怔看着朝她走来的男人,恍惚的以为是自己在做梦。
陆衍缓缓站定在她眼前,阴晦的目光冷淡扫过两人扣紧的手,他的气色被通透的光线照得泛起苍白,拇指握拳,抵着唇咳嗽了几声,他哑着声音说:表妹。
阮明姝受宠若惊,刚要往前就被她的夫君扯回身后,她只得冒出个脑袋:表哥。
许是嫌只有两个字显得干巴巴,她没忍住开口问道:你的病可好些了?陆衍看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的:好了。
他依然惜字如金,可阮明姝觉得他对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讨厌了。
都肯主动走过来同她说话,以前陆衍可是远远看见她都转身就走的。
陆衍有万般的话想说都得压在心里,他的目光没有分给她身旁的男人一厘一毫。
娶了她又如何,也不是不能抢回来。
陆衍袖子里的手指又开始不受控的轻颤,他本是十分能控制情绪的人,不会轻易动怒,万分隐忍克制。
如今却是连想都不能想她成婚后过得是什么日子。
她的夫君能名正言顺的拥有她。
陆衍咬紧下颌,线条绷得尤其锋利,倒叫他这个看着没什么锋芒的读书人看起来多出几分杀气。
阮明姝还想和他多说两句话,沈嗣先发制人,故意捏了两下她的手掌,陆公子既然病才刚好,便该多休息才是。
陆衍抿唇:劳殿下关心。
沈嗣攥着她的手,亦是没什么表情:既无事,我先带她去换药。
阮明姝依依不舍跟着她的夫君离开,有几次都想发脾气停下来,却再抬头瞧见男人的脸色时,歇了作天作地的心思。
夫君。
嗯?我看表哥脸色不太好,他的病是不是还没好全?阮明姝觉着她的夫君有时还算通情达理,她只需稍作委婉,他应当就不会阻拦。
沈嗣撂了下眼皮:他又不是找不到大夫。
阮明姝绞着手里的帕子:你不知道,表哥自幼节俭惯了,舍不得花钱请好点的大夫,我还是想去看看他。
过了好一阵,阮明姝听见她夫君的笑声,轻轻地一声,倒要不重,若有似无,笑得她心里发慌。
沈嗣说:你怎么不知道你还会看病?你去瞧他一眼,他就能不治而愈?阮明姝被他辩的回不上话,他真是好小气的一个男人。
肚量如何才这么点小?她满腹的牢骚说又不好说,绞尽脑汁想尽各种说辞,还没想到周全的理由,冷不丁听见一句扫兴的话:你不必在我面前使这些小心思,用过午膳,我们便回王府。
阮明姝好不容易才见到陆衍一次,怎会如此就心甘情愿同他回去,她扭过脸:我不回府。
沈嗣停住脚步,侧过脸看向紧抿唇角不再言语的少女。
她低着头,纤细的后颈微微弯曲,皮肤细腻雪白,几缕碎发落在弧度优美的脖颈。
他温声细语的问:你想如何?阮明姝张口便想说自己想去见表哥,不知为何,这话到了嘴边又不敢说出来。
他虽然客客气气的问了她,谁知道他听了实话会不会翻脸。
沈嗣耐心等了她半晌,迟迟听不见她的回答,他漫不经心地说:你总是如此胡闹。
阮明姝抬起小脸,有些不服气:我怎么胡闹了?她委屈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我只是…只是…沈嗣捏着她的下颌,你只是如何?阮明姝也知她这句话说出来毫无底气,成婚后就该遵守道德,不该去想别的男人,可她委屈的是先前和他约定好的事情,他竟然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
沈嗣语气平淡的叙述:你只是什么都想由着自己的心思。
阮明姝好像被他踩中了痛脚,她确实是想如此,事事遂心,桩桩都如她所愿。
你才说你会为我撑腰?现在就开始欺负我。
阮明姝决定先倒打一耙,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沈嗣牵着人进了屋,边说:你将我当你的丈夫,我才会为你撑腰,阮明姝,天底下没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她的额头早已消了肿,这片皮肤看着也不怎么红。
沈嗣换了瓶去红的药膏,在她撞伤的地方轻轻涂抹,你父母宠你纵你,因为你是他们的孩子,你若不是我的妻子,我为何要向着你?话虽难听,却都是实话。
她总是分不清楚,这世上所有的好,都是会索取报酬。
你答应了我……我反悔了。
沈嗣特意强调:不许就是不许。
什么张玠,什么表哥,都不应该再有纠缠。
阮明姝生起闷气,她笃定这就是沈嗣见她的父亲出了事情,落井下石来欺负她,知她如今没有靠山可以仰仗,便想着肆意拿捏她。
更气人的是她对此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阮明姝以前从来没想过父亲出了事,她该怎么办?她总以为她会一直都是高阳侯府尊贵的嫡长女。
她的父亲,是王侯将相。
这辈子都没人能欺负她。
上次父亲被下狱,阮明姝都不像现在这么害怕。
如今,她才是真的无枝可依。
甚至阮青萝的处境都比她要好,阮青萝至少有才情有德行,还早早就博了个好名声,以前又不像她这般得罪过许多人。
出门在外,还算自在。
可是她……她是真的一无所有。
阮明姝会生气,也在沈嗣的意料之中。
他这娇贵的小妻子,怕是从出生到现在也没听过几句难听的实话,身边全是奉承和恭维。
即便她生着气,沈嗣依然将她带回了王府。
临走之前,阮明姝还去见了阮敬辞一面,作为长姐语重心长叮嘱他一定要好好考试,不要因为家里的事情就分心。
阮敬辞听得心不在焉,一直看着她的眼睛,见她的眼皮不怎么红了,脸色好看几分,等她说完,他低声:我都知道。
阮明姝嗯了声:知道就好。
末了,她又补了句:父亲和母亲不在身边,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他们往后总有机会再回京。
其实阮敬辞一点都不伤心,只是这话他没法同她说。
同弟弟说完体己话,阮明姝就被沈嗣抱上了马车,她在他面前依然一个字都不想说。
这回是真的被他气狠了。
又难过又害怕。
到了王府,她依旧不理人,甚至冷冷的推开他的手,提着裙摆自己跳下了马车。
阮明姝回屋后便睡了。
醒来之后恹恹地说自己不想用晚膳。
魏广将王妃这边发生的事情同主子说了一遍,书房里气氛低沉。
沈嗣丢了手中的笔,脸上阴云密布:她不肯吃,你们不会多请两次?已经让人劝过几次,王妃还是不肯吃饭。
沈嗣也不曾预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去求人吃饭,他过去的时候,阮明姝还把脸埋在枕头里,憋了半天的委屈一股脑冲他发作。
你出去。
沈嗣轻松捞起她的腰肢,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你生我的气,自己却要挨饿,是不是真的傻?阮明姝想了想他说的有道理,可一时又下不来台。
沈嗣端来一碗香菇粥,一本正经的问:是不是要我喂你?迫嫁沈嗣也不等她的回答, 叫她乖乖张嘴。
喂她喝了大半碗的粥。
小姑娘老老实实用了晚膳,唇色看着好看了些,沁着浓稠的潋滟水色, 她靠着枕头, 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雪白色里衣, 轻纱薄绸,贴着皮肤映着里面的鸳鸯交颈肚兜。
阮明姝从被子里爬出来的时候便是衣衫不整,凝白的肌肤被闷出了潮红, 沈嗣几次欲言又止,叫她好好穿衣服,想了想这是她的屋子, 便是她想如何就如何的。
阮明姝喝了大半碗粥还没填饱肚子,她先前闹着不吃饭其实就是等着沈嗣来哄她,好像出了这口气,心里果然舒坦多了。
我想…再吃点。
小姑娘将头低了下去, 用头顶对着他,说出这句话时口舌发烫,好似难以启齿:要有肉。
刚才这碗粥里没有肉, 都是她不怎么喜欢吃的菜。
沈嗣放下手中的空碗,听见她的话后淡淡嗯了嗯,随即似乎是忍无可忍, 皱着眉提醒她:衣裳。
阮明姝不知他的意图, 低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没觉得她这副样子有何不对,她天真道:怎么了?沈嗣望着她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没有继续浪费时间, 拾起被子盖过她的胸口。
少女换了个坐姿, 胸前拥着的被子轻轻滑落,她抬眸与他对视,解释说:我现在不困,不想睡觉。
沈嗣叹了叹气,便没有再管。
过了一会儿,丫鬟依次端来了几样阮明姝爱吃的小菜,沈嗣也留在了她的屋子里用膳。
阮明姝下床穿好鞋子,烛台晃动着绰绰影影的光束,照着少女巴掌大小的芙蓉面。
绸缎般细腻的长发贴着她又细又软的腰肢,发梢随着窗户透进来的风轻轻晃动,她乖乖入座,便是没吃饱,吃相也很好。
往日少不了挑三拣四,今晚罕见变得老老实实。
沈嗣吃的不多,他以前胃口就不好。
有时在医院里忙的昏天黑地,顾不上吃饭,也吃不下饭。
喝一瓶葡萄糖就能补充体力,维持日常生活的基本需要。
他只吃素不吃荤腥。
阮明姝吃饱过后忍不住偷看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一袭黑色绛泡,交领宽袖,腰间扣玉,烛火的光影眷顾下男人看着都没几分活人的气息,唇红齿白,清冷似月,一声不吭自有清贵肃正的距离感。
她忽然想到今日在侯府看见的那棵玉兰,竟觉得沈嗣比起她的表哥好像更像枝头高不可攀、如雪洁白的玉兰树。
可当阮明姝想起他的好,也会想起他这两日对自己的冷酷。
他不让她继续喜欢表哥,那她还能喜欢谁呢?阮明姝开始认真思考,难道他是想让自己喜欢上他吗?她也知道自己任性,又十分不讲道理,明明已经是他的王妃,还要他容忍她红杏出墙的无理要求,可…可是…她本来就是被逼着嫁给他的呀。
他的名声是如此的不堪,为何还不许她生出别的心思?如果他对她很好很好,说不定日后她还会回心转意。
阮明姝愁得叹气,如今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其实今日晌午,外祖母见了她一面,言辞间语重心长,叮嘱她要和她的夫婿好好过日子,不要再像从前那般任性。
为人妻者,就该负起责任。
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京城,不能再如从前那样护着她,而今她只剩下她夫婿的庇护,若是再不得宠,日子不会好过。
阮明姝红着眼睛说自己不会伺候人,何况她在沈嗣面前从未低声下气过,叫她像个仆人奴颜婢膝伺候他,事事都听从他的决定,卑微的、谨小的、毫无尊严的活着,不如拿根绳子勒死她。
外祖母说是她将尊严看得太重,何况夫妻间又怎可能像主子和奴婢呢?阮明姝含糊应付了过去,她也不是一个字都没进耳里。
沈嗣命人撤掉桌上的碗筷,望着愁眉苦脸的小姑娘,你叹什么气?没吃饱吗?阮明姝摇了摇头:夫君,我吃饱了的。
沈嗣又是嗯了一声,淡淡的问:那你为何还是不怎么高兴?阮明姝抿起了嘴,说不出自己没有不高兴,又不想和他解释是为什么。
沈嗣扯过她的手,动作自然将她拉至自己这边,是不是因为我下午说的那些话?他和和气气的问,语重心长的口吻像是长辈面对不懂事的小辈。
阮明姝眼中显然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她问:如果我…不按你说的做,你是不是就不会对我好了?认真思考片刻,沈嗣回答她:不会。
他抬着眼,目光存移过她的脸庞,男人沉默无言时,充斥冷感的眼神亦是会多出几分沉沉的严肃,他说:我和你说那些话,并不是要恐吓你。
能威胁到她的法子,没有上千也已经成百。
沈嗣抬手捏着她的脸,我只这一个要求,你既是我的妻子,就不能再去招惹别人。
他的手指都没用力,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先前是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往后不要总是在我面前提起你的表哥,你就是想他也只够放在心里想。
他的声音停留几分,我不纳妾,你也安分一点,如此才公平。
阮明姝听得好像没有之前那般云里雾里。
沈嗣像是要和她做真夫妻,将她当成王妃来看待,便依照妻子的身份来要求她。
阮明姝还以为她的夫君会一辈子都将她当成小孩子来哄。
日后你若改变主意,纳妾了……小姑娘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沈嗣在中途打断:我早已说过,此生不会纳妾。
上一次沈嗣在她面前说起这些话,阮明姝压根没有当成真的来听。
可他……好像不是骗她的,十分的认真。
阮明姝安静了许久,迟钝的小脑瓜子好像也隐隐约约明白了她的夫君想要的是什么。
她又将脸垂了下来。
后颈伏起脆弱娇美的弧度,碎发下那片细皮嫩肉透着轻薄的红色,她问:你是要我好好当你的妻子吗?男人手指一顿,他想了想:是。
阮明姝哦了一声,好像并不意外。
她这段时日虽然口口声声称他为夫君,心里面其实也没有将他当做自己的丈夫。
她心里百般纠结,像被缠成一团乱麻的线。
剪不断理不清。
如果他不打她、不骂她、给她银子花、肯像她的父母那样宠爱她,乖乖当他的王妃好像也不亏。
我也没嫁过人,不知道怎么做妻子呢。
阮明姝快要从他的腿上掉了下去,她抓着他的手臂往前坐了坐,呼吸间都是彼此交融的气息,她又问:你想要我怎么做?我们是不是要睡一间屋子?沈嗣不得不先帮她系好衣裳,指腹不经意间从她的发梢轻轻蹭了过去,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余香。
她的腰肢十分纤瘦,寝衣宽松穿在她身上尤显空空荡荡,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便露出雪白纤细的胳膊,葱白的拇指轻轻揪着他的袖口,眼如琥珀,透净水润,眼底潮潮的好似刚浸过水。
沈嗣移开眼,并未和她对视,目光也不曾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他的声音低沉干涩:不用。
阮明姝眨眼,你总是反悔,若是要我陪你睡,我是会害怕的。
沈嗣怎么可能碰她,拇指用力,腕间的青筋都变得明显起来,真的不用。
你睡你的,我睡我的。
好的,夫君。
嗯。
沈嗣轻轻推开她,小姑娘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意图,依旧黏糊糊挂在他身上,她的眉眼漂亮得很,尤其是展颜时尤其楚楚动人,她也不是言而不信的坏人。
你不同意,我日后不会再…阮明姝脑子里记下来的书不多,说话用词也就十分有限,和我的表哥藕断丝连。
先前是他默许,她才那么肆无忌惮。
谁知道他说变就变呢?沈嗣又犯了为人师表的毛病,藕断丝连不是这么用的。
阮明姝趴在他的肩头,极其敷衍哦。
她趴在他身上歇够了就又过河拆桥将他赶走,说自己要睡觉了。
沈嗣反而松了口气,知道她怕黑,在床头给她留了两盏烛台,夜里不要踢被子。
阮明姝嗯嗯啊啊应和了几声,也看不出听没听进去。
春夜,天气说变就变。
窗外骤起噼里啪啦的雨声,雨滴敲在窗外,砸窗的声音叫人听了都害怕。
雨势不弱反倒渐渐变得汹涌,夜空忽然劈下几道震耳欲聋的惊雷。
小姑娘被吓得所在床角,她自幼就怕打雷。
雷声惊得她坐立难安,裹紧被子藏起来都难安心。
少女的长发松散落在身后,抱紧了双膝,芙蓉面上难遮憔悴苍白,她用力咬着唇角,无意间将自己的唇角咬得通红泛肿。
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了。
阮明姝抱着枕头,穿着轻薄的雪色寝衣冲出里屋,她一路穿过雨下的长廊,跑到沈嗣休憩的厢房,连门都没敲,便跑了进去。
沈嗣刚洗完澡,裸着上身,擦干了长发。
忽然听见破门而入的声响,他朝门口望去。
眼眶泛红的少女抱着枕头好似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了他。
宽松的衣袖随着夜风在灯下轻轻的晃。
她的声音难得怯懦:夫君,我怕。
迫嫁骤雨倾盆, 雨声泠泠。
关上门后,雨水又被隔绝在外。
窗扇开了半盏,阵阵夜风惊过, 烛心燃起的灯火随着夜风左摇右摆, 光线跟着摇摇晃晃。
沈嗣怔了片刻, 对她的到来显然有些诧异,随后男人不慌不忙穿上衣裳,怕打雷?阮明姝抱着怀里的枕头往前了几步, 这雷声惊得我心悸,我睡不着。
她的声音听着又软又乖,趁他不注意已经踢掉鞋子爬上了他的床, 眨眼问他:夫君,你今晚能睡在我旁边吗?就像新婚之夜那天,各自睡各自的被子。
这样她和他既不用碰在一块儿,她也不会再害怕窗外的雷声。
沈嗣沉默了好一阵儿, 他问:你的丫鬟呢?阮明姝有点生气,她的丈夫这么问,就是宁肯叫丫鬟来陪她都不愿意自己陪她, 丫鬟胆子也小,她们也怕的,怎么保护我?事情有点难办, 眼前的小姑娘也十分难缠。
她甚至已经脱掉了外衫, 铺好了被子乖乖盖在自己身上,大有今晚就留下来借宿的势头。
沈嗣说不出话来。
阮明姝觉得他的被窝好凉,一点都不暖和, 我只是怕屋子没有人保护我。
她说完便下了床, 从柜子里抱出两床新的被子, 整整齐齐铺在床底,你可以打地铺,如此一举两得。
沈嗣是个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的人,有些怪癖堪称吹毛求疵,他虽然在现代不是什么权贵之人,但自小也是养尊处优,在一个条件优渥的家庭环境里成长,还真的没有睡过地铺。
不过眼下除了这样,好像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窗外雨势依旧,泠泠的雨声听得人沉心静气。
我不睡地上。
沈嗣绷着脸,他本就生了张清凌凌的脸,板正的表情让他看起来更加像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不过刚沐浴过后,眉眼间添了几分平日难见的松弛舒展,低哑的嗓音多出些许诱人的懒倦。
阮明姝装聋作哑,眼睫毛轻轻落成把细密的扇子,不言不语。
沈嗣的睡眠短,而且很浅,他有时在床上都难以入眠,何况睡在地上。
阮明姝看着地上的铺盖,张了张粉润的樱唇,试图说服他:地上睡着舒服,我还特意给你铺了两层厚厚的被子,你睡了一次就会喜欢的。
沈嗣牵起嘴角淡淡笑了下:既然这么好,你睡地上,我也不同你抢。
阮明姝当然也不乐意睡地,又硬又冷,睡坏她的腰了可怎么办?她垂眸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扭扭捏捏:我睡不惯,我很认床。
沈嗣微微颔首嗯了声,漫不经心开腔道:我看你在我床上如鱼得水,不像是认床的样子。
反正阮明姝紧紧抱着枕头不打算睡地上,她装起了死来,钻进被子里,背过身对着他,闭上眼打算睡了。
沈嗣看着床上鼓起来的一团,无可奈何,倒也不会硬生生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静静看了她片刻,要给你留灯吗?过了良久,被子里才传来一道闷声。
要的。
沈嗣觉得有些好笑,但又忍着没笑出来,他语气平和:你闷着头眼前不还是黑漆漆的吗?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嗯,你先睡。
阮明姝以为他要离开,立刻掀开被子露出红扑扑的脸颊,乌黑的眼睛犹如沾了水般清凌,她望着他问:你要去哪儿?阮明姝稍有忐忑,怕他一走了之,谁知道今晚的大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呢?深更半夜若是又劈起了雷,她又怎么能安心的睡?就算睡着了也还会做噩梦。
沈嗣竟趁她不注意时穿戴整齐,他本就生的端正,绷着一丝不苟的神色好似要去忙正事。
男人低声道:我去写几幅字,你安心睡。
只不过他每天入睡前都有练字的习惯,还有几本诗文都没抄完。
倒不是练字用的,诗文经贴有多惊艳,只是他实在需要静心凝神。
戾气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
阮明姝坐起来,长发枕在胸前,乌漆漆的发梢轻轻落在他的拇指边,不知不觉间蹭过他的手指,哦。
她也跟着爬了起来,我看着你写。
沈嗣知道她胆小,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小。
打雷就将她吓得坐立难安。
沈嗣想了想,正好,我教你练字。
他看过她的字,其实不丑,虽说也算不上多好看,但至少端正,横是横,竖是竖。
沈嗣说完从旁边的红檀木衣架上拾起一件自己的外衫给了她,披好衣裳再随我来。
阮明姝今晚都很听话,嗯了两声,拢好衣襟慢吞吞跟在他身后,似有淡淡的墨香在空气里缱绻缠绵。
他的寝房,就像他这人一般,干净整洁。
书架上除了书都无多余的摆设,案桌右上角摆了个白玉瓶,瓶子里并未插花,一片素净。
阮明姝走得很慢,她其实不喜欢练字,但又怕雷声才不得不跟在他身后。
她抬眸恰好瞥见沈嗣的侧脸,高不可攀的冷淡,压低的眉眼又似蕴着叫人面红耳赤的好看。
他的拇指轻轻压着桌面上的卷纸,过来。
阮明姝心里跳了跳,砰砰砰的声音在胸腔里呼之欲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忽然跳得那么快,难道是被雷声吓的吗?阮明姝刚走到他身边就被他扯了过去,她近乎是蜷在他的怀中,后背贴着男人的胸口,耳边是若有似无的气息,时而清冽,时而浓稠。
沈嗣忽然间握住了她的手,叫她攥紧掌心里的毛笔。
阮明姝心不在焉,感觉自己耳后这片皮肤越来越热,烧得很厉害。
害得她写字时都没什么精神,周身都被他的气息缠绕,浓的化都化不开。
在想什么?都不专心。
低哑的嗓音从头顶落下,好似砸在她的心尖尖。
雨夜分明不热,她的额头却起了薄薄的汗。
因而困倦,她的声音听着也黏黏糊糊,我有点热。
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热气,熏得她浑身发烫。
沈嗣以为她不肯好好穿衣裳,不热的。
阮明姝感觉他的声音好像都变得好听了不少,磁性悦耳,叫人酥酥麻麻。
沈嗣下意识拍了拍她的脑袋,指尖没入少女青丝般的发间,认真点,专心点。
阮明姝没仔细听他说话,脑袋晕晕乎乎,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的声音变好听了。
她脸红了,可是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脸红?阮明姝想了又想,可能是两个人贴得很近,太热了才会脸红。
她回过神,低头望着眼前的字帖,照着他的字体一笔一画的临摹。
阮明姝的仿字倒是写的不错,学的像模像样,她忽然很好奇:夫君,你是不是喜欢当先生,授人学识?沈嗣启唇:不是。
阮明姝哦了声,很是费解:可是你总是喜欢让我学这个学那个,大半夜还拉着我练字。
沈嗣的话既少又简洁:多读书能让你变得更聪明。
他知道他不该用现代思维去看待一个古代女性,他也不应该要一个被古代背景束缚的女性过着独立自主的生活。
他只想尽他所能,让她逐渐提升自保的能力。
哦。
阮明姝其实也不是真的想问他。
她的脸好像越来越烫,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都出了汗,我还是好热。
沈嗣沉默,低头看了看她泛红的脸,男人抿了抿唇:真这么热?阮明姝浑身不自在,耳根发麻,还好。
除了沈嗣,她还没有和其他男人贴得那么近:你抱我抱得太紧了。
她认真的说:所以我才热。
沈嗣一脸正色,如玉无暇的脸庞板着清冷的神色,我没有抱的很紧。
只是要教她写字,不得不站在她身后,手臂圈着她的腰肢,却没有很用力。
阮明姝呼吸微乱,她没有在和他争辩。
写了一会儿的字,她的手腕就有些疼。
阮明姝懒得再抄,想回床上去睡觉,她忽然松开手里的毛笔,转过身去仰着脸看着他,鼻尖撞到了他的下巴,疼也不疼。
夫君,我困了。
她拉过他的手,不抄了,要睡觉。
沈嗣嗯了嗯,走到床边,被子乱糟糟的,强迫症让他将被子重新铺好。
阮明姝就站在他身后,看了眼干净整洁的床榻,声音清澈软糯:我的枕头呢?沈嗣将她的枕头塞给了她,抱着睡吧。
阮明姝点了点头,脱掉软鞋爬上床,她心安理得躺在他的床上,睁着乌黑的水眸看着她的夫君睡在床下的地铺,舒服吗?沈嗣:……静默半晌,他说:尚可。
阮明姝忽然觉得心安了许多,有个人和自己睡在同一间房,外面的雷声都变得没那么可怕。
她盯着他的脸,越看越觉得好看。
沈嗣睁开了眼,阮明姝。
嗯?你还要看多久?迫嫁被当场抓包的阮明姝脸颊热了热, 她想了想,我没有看你。
沈嗣毫无睡意,缓缓坐起来, 懒倦沙哑的声音透出几分敷衍:嗯, 你没看我。
阮明姝藏着脸, 清凌凌的眼睛倒是舍不得挪开,烛火照影,她也不吭声, 继续安安静静看着他的脸,等到眼睛酸了才知收敛。
她枕着被子,困倦时发出的声音好像比平时更软, 我真的要睡了,你别吵我。
沈嗣早已习惯她理直气壮的倒打一耙,好,王妃。
阮明姝睡得很香, 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反而是沈嗣一夜无眠,听着窗外雨淋淋的声音,更是了无困意。
阮明姝身上的香味很浓, 便是刚更衣沐浴完闻起来也是香香的,她的气息好似无处不在,经久不息围绕着他。
沈嗣就更加睡不着了, 轻手轻脚爬起身, 继续练了几幅字。
床上的小姑娘睡相很好,不打呼不磨牙,也没有说梦话。
她纤弱的身躯深深埋在被子里, 漆黑夜色里若是不仔细查看, 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门外的雨缓缓停了下来, 屋顶的积雨顺着檐沟缓缓的往下落。
天色将亮,还是雾蒙蒙的一片。
阮明姝嘤咛了两声,不知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她翻了个身,一双玉足蹬在被子外,脚指头粉粉白白,皮肤贴着凉气脚指头又蜷缩了起来。
许是两床被子盖着会热,她踢掉了身上的被子,身上的衣衫乱糟糟的。
沈嗣站在床边盯着她看了有一会儿,仔细想想,她其实还挺可爱的,很会招人喜欢。
他帮她重新盖好了被子,放下帷幔遮住逐渐透进来的天光。
底下伺候的人已经备好了给主子用来洗漱的水。
沈嗣惯用冷水洗脸,又一根根擦干净手指,如此洗过两遍才叫他们退了出去。
他最近很忙。
虽然沈嗣对古代政治斗争没什么兴趣,但不代表他会甘愿当一个平庸的、屈居人下的王爷。
既然已经回不去现代,那就只能入乡随俗。
老皇帝的时日已经所剩无几,看他老态龙钟、眼底无光的面相,最多只能活两年。
皇帝沉溺于江湖术士练得丹药,那些丹药有害无益,吃多了会死。
沈嗣只是换了他的药,老皇帝这几日的气色都好了许多,只当他找来的神医医术高明。
不过老皇帝之所以能在龙椅上高枕无忧这么多年,自是有些手段的。
京城四处都是他布置的眼线,但凡起了半点疑心,就是杀无赦。
阮明姝的父亲已是侥幸,不过是贬谪至偏僻之地,换做其他人,全家抄斩是眼睛都不眨。
沈嗣去了府里的刑房,叫人看好院门,若是王妃睡醒了,不要让她往这边来。
沈嗣知她胆子小,见了血要做好几天的噩梦。
先前她将他当成同盟,把她去了庙里求签的事情都告诉了他。
她便是狠下心来杀个人都要去菩萨那里求个心安,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魏广不敢有异议:是。
—阮明姝在他离开后不久就醒了,她在他的床上睡着有点心神不宁,嫌床板太硬,又嫌被子太沉,盖着有点透不过气。
她坐在床上发呆,片刻之后,伺候的丫鬟轻轻推门而入。
打了盆净水,来帮王妃洗脸梳头。
阮明姝眼底还懵懂,动作慢吞吞给自己穿好了衣裳,然后乖乖坐在铜镜前让她们帮自己梳洗。
平时要么是丫鬟帮她梳头,要么就是她的夫君帮她梳头发。
新婚当天,沈嗣就凶巴巴要她自己梳发髻,还要她慢慢的学。
阮明姝才不要学这么麻烦的事情,这段时日她一直都阳奉阴违,嘴上说得好听我会学的呀,手指头是动都不肯动一下的。
他又拿她没办法。
在阮明姝逐渐试探出来她的夫君不会动手打她,不会用变态的方式来折磨她之后,她就学会了如何跟他斗智斗勇。
嘴巴可以甜,他要求的事情太累的、太难的就不做。
而且阮明姝觉得沈嗣每次给她梳头发的时候心情其实都还挺好的,至少看起来还算愉悦。
虽然她的夫君一直都绷着冷冰冰的脸,可她就是能看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她一开始还嫌弃沈嗣会梳的发式不多,他好像还多学了几样。
她便理所应当认为他已经乐此不疲。
阮明姝看着镜子里漂漂亮亮的自己,每次照镜子她都忍不住得意,她实在貌美。
夜里暴雨如注,清早就放了晴。
阮明姝连问都没有问沈嗣在做什么,她每天也不是无所事事,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过两日就是春闱考试,如今父母不在身边,阮敬辞身边的事情也需要她来打点,前几日秦挽的表哥神神秘秘往她这里递了信,约她去酒楼小坐。
她表哥落榜了几次,不过因家底颇丰,便是不入朝为官,也不愁没有前路。
几年前转而经商,听说在江南赚了一大笔银子。
秦挽的表哥在信里钓足了她的胃口,阮明姝便点头同意了与他见上一面,想听听他口中能说出什么来。
阮明姝用完早膳就出了门,坐着马车慢悠悠去了约好的酒楼。
这家酒楼已经住满了客人,几个月前客房就被要入京赶考的考生们花钱买下。
阮明姝在二楼的厢房里见到了秦挽的表哥,对方长着张看起来就极为精明的脸,嬉皮笑脸,阮姑娘。
阮明姝不喜欢他脸上市侩的笑容,叫我王妃。
男人做惯了生意,身上仿佛都是精打细算的铜臭味,他笑了笑,随即改了口,王妃。
阮明姝勉强颔首,连坐都懒得坐,恨不得捏着鼻子立刻就走,不过为了她弟弟的前途,她还是张嘴问了出来:你在信里说有个好东西要卖给我,是什么?还神神叨叨说她不来一定会后湖。
秦挽的表哥会找上她也不是没有道理,早就对这位貌美的大小姐略有耳闻,谁人都知阮明姝有貌无才,极好哄骗。
他看了看关紧的门窗,压低了声音同她耳语。
阮明姝听清他说的话后不由睁大了眼镜,指甲掐着白,她问:此话当真?自然是真的,王妃信我,我有这个门路。
男人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色,循循善诱:你弟弟若能高中,于你和你父母都是天大的好事。
阮明姝说:他功课本就极好。
这我知道,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男人继续诱惑她:状元和寻常进士可大不相同,令弟惯会巧言令色,在殿试中若得了陛下的青睐……他故意说一半留一半。
阮明姝抿唇,多少钱?男人满意的笑了笑。
仿佛不出他所料:事关重大,价钱自然不低。
他是商人,科举考试的试题,他手中当然没有。
他口中的另有门路,不过也是编出来的花言巧语来骗人的。
何况科举舞弊是牵连族人的大罪,为了一些银子做这种事自然不值得。
他这是给阮敬辞下套,送他假的试题,过后再去衙内揭发。
阮明姝听得不耐烦:到底多少钱?秦挽的表哥说了个数,五万两白银。
阮明姝不是拿不出这笔钱,她所有的嫁妆加上聘礼,全都拿去当铺当了就能轻松凑够这笔银子。
但是她又不傻,不过好像他们都将她当成傻子来看。
她怎么可能会听信这三言两语,就去做得不偿失的事情。
阮敬辞今年若是落榜,又不会死。
可是买卖试题,是会真的被杀头!这样一想,他就算落榜了也无妨。
他还小,再多读三年也不会怎么样。
阮明姝装出纠结万分的模样,我…我没有这么多银子。
她叹气:是我弟弟没有这个福气。
秦挽的表哥不想放过大好的机会:王妃手头拮据,价钱还能再商量。
真的吗?真的。
阮明姝顿时眉开眼笑:我手里还有五百两的闲钱。
男人嘴角的笑都快挂不住,又不能当着她的面发作,只听她接着说:夫君待我极其抠门,从来都不给我银子花,这五百两都是我好不容易省下来的。
她作得愁眉苦脸:你也知我父亲被贬,上上下下都需打点,我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若是五百两你嫌少,这桩生意就此作罢。
男人自是不会甘心,他设下这个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咬咬牙:王妃说笑,只要日后令弟不要忘了今日的恩情,只有五百两也无妨。
阮明姝在心中冷笑,更加确信眼前的男人是想谋害她!!!怎么会有人五百两就舍得卖题?何况他又不缺银子,又何必为了这点钱冒杀头的风险。
果真是人心险恶。
还好她机智无双。
可是这五百两我还要买裙子买簪花,全给了你我这两个月就没有银子花了。
男人的牙齿都要咬碎了,我只需令弟能记这份恩,银子不过是锦上添花。
阮明姝点点头:原来如此,秦公子真是好人。
她淡淡的笑:我回去同夫君商量商量,叫我夫君先报你这份恩。
男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好像快要被她气死了。
脱口而出就是不可二字。
他早就听说过阮明姝愚蠢透顶,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这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猪脑袋!这种杀头的大罪,她还要去和她夫君说,真真脑子有病。
难道不是应该憋在心里,谁也不说吗?阮明姝装得极其认真:我三皇嫂的亲弟弟今年也要入场参加春闱,你待我如此好,不如我将皇嫂的弟弟也介绍与你,好让你多做一笔生意。
他一口老血都快喷出来,咬着牙说:不用。
阮明姝道:皇嫂不缺银子花,五万两白银不在话下。
男人擦了擦额头的汗,阮姑娘,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此事我们往后再议。
阮明姝冷眼看他,自有一派高贵冷艳,她追了上去,秦公子莫急,我还能给你拉好多桩生意。
男人离开得仓促,脚下踉跄,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阮明姝收回伸出去的绣花鞋,高高在上,无动于衷。
堂下一阵热闹。
阮明姝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她转过头,就见楼梯右侧站着的两人。
一个身着青黑色锦袍,阴翳不定。
另一个倒是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衫,正值年少。
是阮敬辞和张玠。
他们俩关系倒是好,时常厮混到一起。
阮明姝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见她刚才踢出去的一脚。
沉思间,少年已经走到她的眼前。
阮敬辞问:姐姐,你怎么来这儿了?张玠站在他身旁,眼神就像阴沟里的毒蛇叫人背后发凉,他依然笑吟吟的,说出的话夹枪带棒,藏着半分讥讽:秦恪学又是在哪儿惹了你,叫你在背地里狠狠踢了他一脚?那双小小的脚,和他手掌差不多大小的绣花鞋。
踢过去八成也没什么力道。
软绵绵的。
张玠牙根发痒,表情阴冷的想,真是便宜秦恪学了。
迫嫁阮明姝像是没听见阮敬辞说的话, 反而抬起脸正大光明的打量起了他,难道他也想走那种歪路子吗?小姑娘眼瞳竖起,顿时变得敏感多疑, 声厉色荏地问道:我还没问你, 你来这儿做什么?她又看向站在他身边的张玠, 火气不知从何而来。
已经在心底武断的认定张玠一准没安好心,在给她弟弟下套呢。
阮敬辞觉得有些好笑,她怎么反倒理直气壮开始质问他?不过阮敬辞也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蛮横。
我有考学的同窗住在这里。
你的同窗在家没地儿住吗?是从外地奔波来赶考的同窗。
你如何认得别处的考生?阮明姝不依不饶, 定要问出个究竟。
她没想到阮敬辞竟然会这么没出息,瞧他读书勤奋刻苦,时常能听说他在先生那里得了夸耀, 才华斐然,将来必是人中龙凤,原来不过也只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临到紧要关头就没有底气,想走这些歪门邪路。
阮明姝虽不是多有道德之人,她读书的时候常常抄人课业, 若是平时,阮敬辞搞些上不得台面的路子就罢了。
但这可是科举考试。
作弊是要砍头的!阮明姝看他就是没见过人头落地的惨状,不知那副样子有多可怕。
她至今心有余悸, 怕得要命,亏他还读了那么多书,竟也会上这种当受这种骗。
阮明姝宁肯弟弟没出息,也不想被杀头。
阮敬辞细细扫过长姐的脸色, 眉眼间的嗔怒不似作伪, 也不像是被张玠拆穿她偷伸出脚把人提下楼梯后的恼羞成怒。
阮敬辞早就想说她生起气来, 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害怕。
明艳稠丽的姝容反倒多添了几分叫人心痒的乖软。
她的皮肤比常人更白皙,细腻如绸,雪肤凝白,绷着脸好似冷冰冰的芙蕖,羞怒下染了颜色反倒失了如霜似月的清冷。
他家道中落之前与我师出同门,后来才随着父母回了江南省府。
你没骗我?阮明姝好似还是不太信。
阮敬辞道:并未。
事关重大,阮明姝怕他一时犯瘸,施舍般朝张玠投去一个眼神,张大人,我与胞弟有话要说,还请张大人……张玠已经忍耐许久,阮明姝从刚才起就不拿正眼看他。
这会儿同他说话都像是十分的纡尊降贵。
男人眯起精明的双眸,黑黢黢的眼睛盯着她,明姝妹妹,有什么话是我不听的?阮明姝早知张玠烦人,他那个狗脾气其实也一点都不好。
张玠在人前装得万分和善,好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生气,实际上这几年他也没少踹人。
家中私事,不好叫张大人知道。
你还告诉我,秦恪学哪儿招惹你了,要你蹬他那一脚。
阮明姝就知道被他们瞧见了自己作恶,可秦恪学是活该,她还嫌自己刚才踢得不够狠,只是让他从楼梯摔了个人仰马翻。
若是她真中了秦恪学的毒计,这个恶毒的男人是死不足惜,竟用如此险恶的手段来谋害她。
阮明姝早已不耐,自以为摆了张臭脸,我想踹谁还要过问你吗?张大人是要为秦公子抱不平?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张玠回回见她都能被她气个半死,可他偏偏就是个贱骨头,一而再再而三容忍阮明姝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我并未说过要替他抱不平。
张玠说完就恨不得自扇耳光,和她解释什么?显得他在她面前毫无尊严。
张玠压着戾气,敛去几分戾气,本想张口问她脚有没有踢疼,这会儿也失了心情,管她疼不疼。
不过张玠自己猜应当是很疼的,他虽然没有摸过她的脚,但是以前没少捏她的手,软得不可思议,就像肉里没长骨头。
想必她的脚丫子也是软的,秦恪学是个粗俗的商人,走南闯北多年,沾满了铜臭味,浑身的肉肯定都硬邦邦的,踢他反而容易伤了自己的脚。
阮明姝觉得张玠就像个臭皮膏药,难缠的很。
今天她想支开张玠和阮敬辞单独说几句话,都不太容易。
她忍了忍,抬起眼睫看向阮敬辞,你可别糊涂事。
阮敬辞笑了笑,倒是能没想好有朝一日能听阮明姝教训他,要他不要做糊涂事。
姐姐,有事可以明说。
阮明姝含恨跺跺脚,阮敬辞今天怎么就那么不聪明呢?竟把张玠当做可以推心置腹的人,什么话都能给他听。
她实在不好明说,委婉提点道:我听说有人私下偷偷卖考题,你万万不能花这个冤枉钱,咱们不剩多少银子了。
少女拧着手帕,稍有些焦躁不安。
阮敬辞沉吟半晌,姐姐是听谁说的?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出过考题泄露这种事,上一次的科举舞弊案,被牵连之人数都数不清,菜市口血流成河,主谋和从犯皆被处死,连带他们的家人都不能避免这桩祸事。
阮敬辞很聪明:有人要卖你考题?阮明姝没否认便是承认。
是秦恪学?嗯。
阮明姝勉强应完这个嗯字还瞪了他一眼不满道:你小点声。
不要让张玠听见。
阮敬辞的脸色沉了下来,秦恪学手里没有考题,他是骗你的。
阮明姝还真当秦恪学神通广大弄来了考题,她抿了抿唇:我没上当,聪明着呢。
阮敬辞稍动脑筋想一想,也知道秦恪学是冲着他来的,如此大费周章。
可是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得罪过秦恪学,甚至和他从来都没见过面。
张玠忽然间啧了声,漫不经心的笑声划破沉寂,就连秦恪学都知道你姐姐好骗,才会想从她这里开个口子。
阮明姝听了气愤,却懒得同他争。
阮敬辞叫她不用再管这件事,他自己有办法处置。
阮明姝只当他在逞强,我方才狠狠踢了他一脚,叫他摔了个狗扑地,估计还要疼上一段时日。
姐姐做得好。
阮敬辞先将她哄住,她还知道得意总比受到惊吓要好。
我送姐姐回王府。
不用,我带了人来。
只不过阮明姝不许魏广靠她太近,只准他在酒楼外等消息。
张玠笑吟吟拦住她的去路,话里有话:上回我同明姝妹妹说过的事情,当真不予考虑吗?阮明姝反问:什么事?张玠回回见她话都许多,她怎么都记得住呢?张玠面不改色,心里已经咬牙切齿了起来,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能指望阮明姝能把他的话放进心里,她对他总归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有了用处,勉强敷衍应付他两句。
没有用处,就皱起眉头万分不耐烦。
张玠隐忍半晌:罢了。
时辰还早,阮明姝却不打算在外多留。
且不说酒楼里人多眼杂,上上下下喧闹的声音都叫她难以忍受。
阮明姝临走前还要同阮敬辞千叮咛万嘱咐,科考不得作弊。
他拿命去赌,她还不肯呢。
阮敬辞将她送到门外,远远就见王府的亲卫守在马车外,一袭黑衣,怀中抱剑,面无表情挫着几分冰冷。
张玠冷冷看了眼魏广,眼底平波无澜,看着少女扶着马背缓缓爬上马车,腰间环佩的玉坠碰撞间叮当响,动作间层叠的裙摆余出淡淡的奶香。
绸缎般顺畅丝滑的长发被风撩动,后颈雪白,看着就像捏两下。
阮明姝忽然想起一件事,掀开帘子探出身体,她将腰间的小荷包摘了下来,纤纤素手捏着鼓鼓囊囊的荷包,伸手递给了阮敬辞。
还你的银子。
不必。
你收着。
阮明姝也不是小气的姐姐,问阮敬辞讨钱花的那几次,确实是因为她手头拮据。
如今她不缺银子花,给谁不是给,何况他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阮明姝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荷包丢给了他。
阮敬辞拿着钱,少女的小荷包做工都更加精致,金丝银线绣着个小凤凰,他低头看了一会儿,等再抬起眸,马车已遥遥走远。
别看了,你姐姐已经回去了。
张玠语气淡淡的。
阮敬辞嗯了声。
张玠盯着他手里的荷包,我正好缺个荷包,不如你拿着钱,将荷包给我。
阮敬辞挑眉:张大人还是自己花钱去买一个吧。
张玠的嘴角噙着冷笑:阮公子当真小气。
他以前竟没看出来,阮明姝还是个会疼人的,对她弟弟倒是还不错。
*日头渐深,给春日添了些燥热。
阮明姝回了屋子就要丫鬟给她打扇,她喝了半碗露,惬意靠着躺椅休憩,早就将沈嗣要她每日都练的字帖抛之脑后。
半个时辰后,管家来请她去沈嗣的书房。
阮明姝以为沈嗣是来抓她功课的,磨磨蹭蹭不肯动身。
管家急得额头冒汗:王妃,刚才宫里来了人,您还是快过去看看。
阮明姝很怕听见和皇宫有关的事,同皇城里的人沾上关系,总是没有好日子过。
等她赶到,才知道是皇后娘娘往王府送了人来。
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好似都比别处的神气:娘娘体恤王妃,特意挑了几名貌美的宫女来伺候王妃。
阮明姝哪能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只是很奇怪皇后娘娘为何如此关心她?难道是要往沈嗣的后院塞人,派人来和她争宠?阮明姝有点不高兴,可她心高气傲,不会让别人看出来她连貌美丫鬟都容不得,正要忍着脾气将人收下。
一双手忽然压在她的后腰,手臂圈的力道有些紧。
男人低声发问:王妃如此大度?阮明姝抿着唇线,不言语。
实在有点气不过,悄悄踩了他一脚。
沈嗣好像不知道痛,脸色未变,他目光散漫扫过她们,忽的笑了起来:谢过皇后娘娘的美意,魏广,将她们安置去听荷院。
嬷嬷见他收下了人,悄然松了口气。
阮明姝快被气死了,果然男人的话都不能信,谁信谁就是傻子。
沈嗣说:下个月还要劳嬷嬷多送几名芳龄少女。
嬷嬷怔了怔,随即打起精神:若人不够用…沈嗣笑着打断了她:人死了当然要换新的过来。
迫嫁皇后此举并非心血来潮, 从前她是没有将沈嗣放在眼里,贱奴所出,出身如何都是卑贱的, 加之他性情暴虐, 手无实权, 这么多年来皇后有意无意纵容着沈嗣干的那些人神共愤的荒唐事。
他愚蠢、暴戾、嗜杀成性、强抢民女,杀伤抢掠无恶不作才正中她的下怀。
若是沈嗣变得勤奋好学,德才兼备, 反倒叫皇后心里不舒服。
一个皇子,要那么聪明做什么?自古争储,哪个朝代不是你死我活?沈嗣若是一直如此德行就好了, 他如果肖想自己不该得的,皇后容不下他,眼睛里半粒沙子都见不得。
这几个月陛下频频召见沈嗣,赞赏有加, 龙心大悦,甚至还打算将宫中禁军的腰牌交给他。
怪不得皇后会警惕提防他。
早就听说沈嗣好色,皇后送的这些貌美女子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回宫之后, 嬷嬷就将献王的原话说给了皇后娘娘听,奴婢瞧献王不是省油的灯。
锋芒难掩,笑中都含着九分凛冽。
皇后漫不经心品了口茶, 淡淡的脸色露出几分不悦, 她抬起眼,冷笑了声:他吓唬你一句,你就把人带回来了?嬷嬷被问的冷汗连连, 她差点忘记了皇后娘娘也是个心狠的主子, 那几个姑娘当时就被吓白了脸, 哭着求奴婢带她们回来。
顿了顿,嬷嬷边看皇后娘娘的脸色边说:而且献王还说了既然是送给他的人,身契就得留下……有了身契,便是日后献王真的杀光了她们,外人也说不了什么。
这个世道,奴才的命在主子眼里就不是命。
你把人送回去,我还真就不信沈嗣敢杀了她们不成。
皇后冷冷地说。
娘娘,献王这几年害过不少人命,奴婢看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嬷嬷看了眼皇后娘娘的脸色才敢继续往下说:献王妃至今都是完璧之身,我看传闻有八分是真,献王恐怕是真的不能人道,才会在床上折磨死貌美女子来泄、欲。
您若执意将人送过去,到时候人死了您的名声也不好听。
奴婢看献王不足为惧。
皇后蹙着眉:他身边没有本宫的人,本宫放不下心。
储君之位落定之前,皇后定要扫清皇儿眼前的阻碍。
三皇子一时片刻扳不倒,还不能收拾一个沈嗣吗?阮明姝虽然愚不可及,可她身后毕竟还有侯府撑腰,祖父和外祖父皆是显赫的簪缨世族,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异心?没有哪个皇子不想当太子。
稍作思量,皇后说:过两日你去献王府将阮明姝请到宫里来,就说本宫要见她,叙叙旧。
是。
—阮明姝也将沈嗣说的话当了真,他又不是没杀过人,因而哪怕再好奇,连着几天她都没敢问沈嗣为何皇后娘娘会给他送人?难道知晓他嗜血成性所以才往他这里塞人来投其所好。
阮明姝憋也憋不过头三天,过了战战兢兢那几日,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又开始蠢蠢欲动。
听荷院里种了许多话,月季、海棠、玉兰还有一池荷花。
他这里的花都养得比别处好,她之前还向他讨教过。
沈嗣小气的很,都不肯告诉她。
莫非他是用尸体当花肥来浇灌养花的土,如此想来,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阮明姝一直觉得自己比普通人聪明一些,她笃定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这样也就说得通他为何屡次强调绝不会三妻四妾,哪有人不朝秦暮楚呢?就算是她对陆衍情比金坚,可若是…遇到比他更好的,她亦会动情。
沈嗣极为严肃古板,他应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杀欲,才不去纳妾,免得又如从前,犯下深重的罪孽。
她是明媒正娶的妻,与妾室不同,即便她犯了错,沈嗣也不能随意处置她,更不能杀了她。
阮明姝如今是绕着听荷院走,不敢靠近,怕夜里回去做噩梦。
那日之后,她和沈嗣就没怎么碰到面。
她每日憋在院子里不出门,从不主动去找沈嗣,也不会去探听他的下落。
沈嗣也察觉到了她在躲他,遮遮掩掩,不敢露面。
他心知肚明她为何忽然又开始怕他,不管她表现的多耀武扬威,胆子还是很小。
沈嗣没逼着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可是他忘记了他这小王妃最擅长得寸进尺。
春分刚过,阮明姝借口要去考场外守着阮敬辞考试,连着几天早出晚归,跑去了青楼。
阮明姝这回真不是去青楼找乐子,她既答应了和沈嗣好好做夫妻,就不会反悔。
她去青楼是情有可原,翻来覆去想了想,还是气不过秦恪学对她的谋财害命,只是踹了他一脚远远不够。
听闻他这些天在青楼流连忘返,阮明姝就想去找他算账,给他下点断子绝孙的药,叫他尝尝苦果。
沈嗣一开始并未打探她的去向,直到这日魏广欲言又止几次,他才想起来问:有话就说。
魏广都不知这件事如何开口才好:王妃这几日…他把心一横:去逛青楼了。
屋内死寂,过了片刻,男人冷冷用帕子擦干净沾了墨的手指,薄唇微掀,似笑非笑:她倒是好兴致。
沈嗣好整以暇的问:她去青楼要了几个人?魏广压下诧异,回道:并无。
他又多说了句:王妃好像只是想去见世面。
沈嗣轻笑:倒是叫我开了眼。
他这谎话连篇的小妻子,出门的时候乖乖的说自己放心不下弟弟,转头就去逛青楼。
她也不止第一次把阮敬辞当成挡箭牌来用。
沈嗣忽然间觉得阮明姝又不像她的智商所彰显的那般愚蠢,其实她很会玩弄人心,有事相求,就软糯糯叫他几声夫君。
问他要银子花的时候从不手软,花起钱来如流水,好似不将他的家底掏空就绝不善罢甘休。
惹得他生气了,也懂得小声道歉说再也不会了。
但你若是要求她做些什么,她保准会装得耳聋眼瞎。
这桩桩件件,不是做的挺聪明吗?她人还在青楼?王妃已经去了两个时辰。
沈嗣怒中带笑,撇下手头没忙完的事情,冷声叫魏广带路。
沈嗣这日大张旗鼓,王府的亲卫将青楼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寻欢作乐的客人瞧见佩剑的煞神,哪怕心中不满也不敢抱怨。
魏广跟在主子身后,便是他都看出来殿下今晚是动了真格。
果不其然,刚上二楼。
男人用力推开房门,砰的巨响像是砸门声。
阮明姝听见推门声正要发怒,抬头看清楚来人,多少话都吞了回去,下意识推开坐在她身边的男子。
沈嗣看得发笑:怎么推开了?王妃既然喜欢就继续。
迫嫁门声剧烈, 屋里的想往外逃,抬头看见门外面容看着就凶神恶煞的侍卫,就歇了这份心思, 明显来者不善。
阮明姝挪了挪屁股, 她眨了眨眼, 吞吞吐吐的:夫君,你怎么过来了?清俊的脸庞覆满寒霜,神色冷峻。
沈嗣漫不经心走到她跟前, 拇指压着她的下巴,来寻你。
阮明姝有些害怕,你…你听我解释。
沈嗣盯着她张张合合的樱唇, 起着潋滟的唇瓣,颜色生动的像是被她咬成这个样子,她作出世上最无辜的神色,明明自己犯了错还十分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沈嗣用力捏了下她的下颌, 看见她慢慢蹙起了眉。
他语气平淡:你说。
阮明姝眼里含着泪,一半都是被他掐出来的,其实疼也没有那么疼, 但是她实在害怕眼前的男人,他平时不显山露水时十分好说话,动了真格半分半厘都没得商量。
而且他这个人, 还与其他人不一样。
总是有些疯的。
我没有来嫖, 我是来寻人。
男人啧了声,听见她用嫖这个字,似笑非笑看着她。
这几个月倒是他一厢情愿将她看作什么都不懂的未成年, 其实她什么都明白。
沈嗣松开拇指, 她雪白的下巴映着通红的指印, 黑眸静静扫过屋子里眉清目秀的少年们,冷笑了声:找到了吗?阮明姝这不是没找到,青楼的老鸨嘴巴紧得很,半点口风都不透。
还哄着她花了好多银子。
她咬唇,摇摇头。
沉默间,魏广低着头将这几日王妃在青楼里的开销账本递了上来。
沈嗣翻开本子扫了几眼。
她花了不少钱,豪掷千金,怕是其他人都比不上她的阔气。
沈嗣还记得她要支取银两的时候,连敷衍的借口都懒得想。
她还真是洒脱,花着他的银子在这里养别人。
沈嗣将账本交给她,三天花了六千两,王妃真是阔气。
阮明姝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若是不多花点钱,老鸨哪会透露秦恪学的下落?沈嗣冷冷瞥过屋子里的少年,就他们也值这个价?阮明姝的声音越来越弱,讪讪的说:他们只是倒酒的奴才,奴才能坐你身旁?她被逼问的没法解释。
夫君。
她只会用这种笨笨的法子来讨好人,尤其是对沈嗣,她更是学不会其他的办法。
时至如今,阮明姝也分不清楚她的丈夫到底是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总是对她无动于衷,但处处都要插手来管。
沈嗣不留情面:叫夫君也没有用。
男人目光淡然看向了她,抬手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低沉,唇角甚至含着浅浅的笑意,只是这抹笑是没什么感情的。
他冷酷的说王妃,这笔钱你得还给我。
说完他就看见他的小王妃睁大了眼镜,相当了不可置信,绯红的脸色渐次白了下去,精致瘦弱的拇指纠结拧在一起。
这笔钱她当然不想还了!哪有花出去的钱还要还的道理!而且正是因为这是沈嗣的银子,阮明姝花起来的时候才会毫不手软。
她又故技重施,眼泪汪汪看向她的丈夫,企图用通红的眼眶来迷惑他,继续欺骗他。
阮明姝感觉这招是十分好用的,至少在别人面前,百试百灵。
在他冷酷无情蛮不讲理的丈夫身上,十次里也有五次是能奏效的,剩余的五次,他狼心似铁,她也没有办法。
我没有银子的。
她忍辱负重。
扯了扯他的袖子,不要我还,行不行?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如此小气?沈嗣无动于衷,缓缓推开了她的手,还有先前你同管家支取的银两,回去一笔笔算清楚,都要还我。
阮明姝听完简直就想和他翻脸,他怎么还翻起旧账来?!她忍着脾气:我是你的王妃,花点你的银子你都不乐意吗?哪有你这么小气的人?沈嗣居高临下欣赏着她咬牙切齿的表情,每个月会给你一定的零花钱,往后你要买什么就叫魏广去帮你买,不会让你自己花银子。
但是也不会让她自己手里捏着银子。
大手大脚乱花钱,倒是无所谓。
但是沈嗣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老王八,自己的妻子用他的银子去养别的男人,他没有那么好的气量。
阮明姝都忘记了自己这几个月花了他多少银子,上万总是有的。
叫她还,无异于叫她割肉。
阮明姝宁肯赖账都不会同意,我没钱。
沈嗣抬起她的脸,看见她都快把下唇咬破了,伸出拇指抵着她的唇瓣,不让她继续□□自己的唇角,你有嫁妆。
阮明姝更加震惊:你怎么还要觊觎我的嫁妆?!沈嗣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阮明姝气的脸又红了,我花你银子的时候你没跟我说是借给我的。
沈嗣:现在知道也不晚。
阮明姝争辩不过他反而还会把自己气死,她承认今晚这件事是她做得不对,无论如何她都不该来这种地方。
传出去让人知道不仅毁了自己的清誉,也打了他的脸。
夫君,我真的有苦衷。
阮明姝低声断断续续就将那日在酒楼的事情说给他听,秦恪学如此害我,我想报仇也没有错。
所以你就来青楼,亲自下药毒他?嗯。
你不会找别人做这种事?沈嗣都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聪明,有仇必报确实是她的性子,但每次报仇都能把自己也搭进去,叫人啼笑皆非。
我怕找到无能之辈。
阮明姝低埋着脸小声地说,她已经有了个前车之鉴,她当时花了两箱金子找得可是排名前列的江湖杀手,还不是个脓包废物,杀人都没杀成,反而被反杀了。
阮明姝在阴沟里翻了一次船,不会翻两次。
思来想去,还是自己动手才能放心。
沈嗣气的笑了声,便是你有千万种理由,银子也要还给我。
他随即补充,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你若赖账就用嫁妆来抵。
阮明姝和他打过那么次交道,知道自己拗不过他。
心狠手辣的狗男人。
一点都不疼他的妻子。
阮明姝已经在心里扎小人诅咒他,表面还不敢和他倔强。
这个人就是个疯子,谁要和疯子计较!!!不就是钱吗?她舍不得给,有的是人肯给她银子。
短短的时辰,阮明姝已经想好了要从谁那里骗钱,她的亲弟弟现在日子也艰难,他现在大了,出门哪里都需要打点。
不能再问他要银子花。
不过张玠倒是个冤大头,每次见了面都要缠着她,他应当还是很喜欢她的,才会念念不忘。
男人口中说的喜欢顶个屁用,肯给你花钱才勉强能算有几分真心。
阮明姝想好了,如果张玠还来纠缠她,她就问他要钱。
沈嗣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紧紧握住她的手将她从溢满胭脂俗粉的厢房里扯了出来,留下魏广在善后。
阮明姝还不想让他牵手,在耍小性子。
不给钱又不疼她,凭什么让他白白牵了手?这不是便宜了他吗?阮明姝用力甩开他的手,你不要碰我。
沈嗣依然牵了上去,假装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他的拇指好像变得更用力,不给她第二次挣脱的机会。
阮明姝真的气死了,处处受制于人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其实。
她也没有那么生气。
她只是觉得不舒服,哪里不对劲也说不上来。
阮明姝深知识时务为俊杰,没有再做无用之功,乖乖让他牵着自己的手,乖乖跟着他下了楼,又乖乖让他抱上了马车。
阮明姝刚坐稳就说:你要牵我的手也可以。
沈嗣挑眉,洗耳恭听。
阮明姝润了润嗓子继续说:但是你要给我好处才行,不然我岂不是让你白占了便宜?抱我也要给钱。
亲我也要给钱。
阮明姝扭过脸,不过呢,我现在不想要你的钱,所以你不能牵我的手,也不能抱我,更不能亲我,知道吗?你不是总教我学会尊重别人吗?如今你也要尊重我。
沈嗣,你不要教我的时候说的头头是道、一本正经,轮到自己就不肯认账。
他道貌岸然。
不是好东西。
迫嫁阮明姝想到他要自己还钱, 认为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小气到了财神爷看见他都嫌弃。
亏她先前还得意洋洋的以为她这一无是处的丈夫,无权无势无能,但是有点小钱, 待她十分大方, 没有在银两上亏待她。
原来竟是个会讨债的债主。
沈嗣的拇指恰好捏着她的指节, 认认真真听完她说的话,他反倒还能坦然回她的话:我不能答应你。
阮明姝竟也没想到他的脸皮如此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她惹得他不高兴了就秋后算账。
沈嗣在她恼怒发作之前,接着说:夫妻之间, 搂搂抱抱自是难免。
你性子鲁莽,时常走路不看路,我牵着你的手,也只是不想害得你跌倒。
阮明姝抿唇, 依旧不悦:跌倒也不要你牵。
话音落地她忽然觉得马车里的空间逼仄,浓郁的檀香叫她有些喘不过气,这个人的气息都像他一样的霸道。
沈嗣低眸扫过少女气得泛红的侧脸, 白皙细腻的皮肤腾起薄薄的绯红,牙齿咬得紧紧。
沉默半晌,男人沉声询问:你气我要你还钱?阮明姝原本就觉得委屈, 听见他的问话一下子红了眼睛。
心里的委屈快要溢出来了。
沈嗣看见她渐次泛红的眼眶, 剔透澄澈的眼泪可怜兮兮在眼眶里打转,纤白的拇指用尽力气绞紧了手帕。
她的神色看起来还相当倔强,十分执拗。
她用无声的沉默来抗拒他。
沈嗣想了想说:你用我的钱, 花在别处, 我可曾管过你?阮明姝用手背匆匆抹去掉下来的眼泪。
沈嗣看见她的眼泪心情有些烦躁, 不过他一贯能忍,便是心烦意乱也不会让人看出来:不过你的眼光倒是不错,身旁作陪的清倌样貌都很出挑。
眉清目秀,五官精致。
阮明姝一时都听不出他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出自真心的夸赞。
这件事她是理亏,被老鸨用好听的话哄了几句就要了人。
她也不会胡来,顶多是想让他们给她端茶倒水。
还能真的和他们好吗?万万不可能。
她比谁都挑剔,哪能看上这群凡夫俗子。
阮明姝哪怕知道自己有错,也是不肯认的。
她拉不下脸,更不会在和他僵持的时候道歉。
没有和她成婚之前,沈嗣把未来的所有事情都规划的很好。
有理有据,条条框框,早就定好。
可他渐渐地越来越舍不得在她面前当一个严格的老师。
你要报复秦恪学,可以来找我。
男人绷着冷肃的脸,我说过会为你撑腰,不是哄你好听的假话。
可是青楼,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你也说了秦恪学是这里的老主顾,你说青楼里的人是会向着你还是秦恪学?若他们帮着秦恪学来害你,你指望谁来救你?阮明姝被他冷冷的质问逼得回不上话,她做事情只想一从不想二。
沈嗣也不是吓唬她,在古代能毁掉一个女人的手段太多了。
她天真不谙世事,作恶也作不到点子。
阮明姝渐渐止住了眼泪,过了一会儿,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声地说:就算你说的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还你钱。
沈嗣被她的话逗得笑了下,清润的脸庞如有春风迎过,他淡淡道:无妨,你还有嫁妆。
阮明姝抬起脸来,泛红的眼睛像是腾起缭乱的水雾,眼珠浓黑,她说:你好狠心。
说教完还是要她还钱。
阮明姝控诉完就扭过侧脸,掀开车帘假装看向窗外。
一路沉默,回到王府。
阮明姝推开了沈嗣要扶她的手,气呼呼跑回自己的院子。
闹腾了一整晚她早就饿了。
阮明姝让人叫来厨房的厨子,一口气点了许多珍馐美馔。
燕窝、鹿茸、人参汤。
她要吃垮沈嗣的家底。
厨子表情万分为难,额前冷汗连连,大晚上的上哪儿去给王妃找人参鹿茸呢?且不说找来这些昂贵的食材,便是熬制炖煮也要花费好些时辰。
底下人从不敢怠慢这位小王妃。
事事都依着她说的办。
就怕她不高兴了。
厨子说:王妃,人参鹿茸做起来费时,不若您今晚先将就吃些旁的,垫垫肚子?免得饿坏身子。
不必,我等的起。
阮明姝特意吩咐道:燕窝里要加雪莲,人参多用几根,不要节省。
小王妃执意如此,厨子劝不下去,硬着头皮说是。
沈嗣听说后还叫魏广给厨房送了一盒子的上等人参。
等了半个时辰,阮明姝的肚子就饿得有点受不了,她在青楼里根本也没吃什么东西,屁股还没坐热,伺候她的人刚在身旁坐下。
她的夫君就来势汹汹杀了过来,活像是来捉奸的。
她不仅什么都没吃着,还被平白吓了一跳。
阮明姝无精打采趴在床上,天气逐渐炎热,她身上穿的衣裳也就不多,薄薄的绸裙,若隐若现。
春枝,你去催催厨房。
春枝帮姑娘打来洗脸的水,无奈地说:时辰还未到,姑娘若是饿了不然先让他们煮碗面?阮明姝不肯依,摇了摇头:我宁肯吃没熟的鹿茸,也不要吃面。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大半个时辰,趴在被子里的少女都快要睡着了,又硬生生被饿醒。
她在床上滚了两圈,脸好像又被饿瘦了一圈,眼巴巴望着春枝:还没好吗?春枝说:没有。
阮明姝心有不甘,憋着口气:我…也可以吃半生不熟的。
春枝:那会吃坏肚子的。
她又继续劝道:姑娘莫要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阮明姝犯倔的时候是谁也拦不住,她就是喜欢钻牛角尖,把脸埋在被子里闷热的有点喘不过气才又抬起脸:我还能再等等。
这一等,几近到了凌晨。
阮明姝肚子都快要饿扁了,强撑着精神等着厨房送来的汤羹。
厨子刚炖好汤,她那不要脸的夫君竟大驾光临。
沈嗣没想到她竟真的能等到深夜,倔强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
阮明姝看见了他就摆出个不待见的脸,没有准备你的份。
沈嗣不会同她抢,都不知该不该说她幼稚,怎么能想出把他吃垮这种天真的念头?你少吃些,容易上火。
阮明姝觉得他居心不良,原本她只打算吃两口,如此非要吃完不可。
她端起碗,慢吞吞的开始喝汤。
碗里的人参其实不好吃,味道有些奇怪,碍于自己的脸面,她当着他的面一口口咽了下去。
阮明姝一口气喝完了三碗汤,肚子胀的难受。
沈嗣叹气,撑不撑?阮明姝嘴硬:不撑。
她叫人打开窗户透了透气,又重新洗了脸,而后慢腾腾爬上床说要睡觉了。
她现在哪里真的睡得着,吃圆了的肚子撑得她睡不着。
沈嗣现在觉得养孩子都比养她省心省事,她是温室里养出来的娇花,精致娇气。
沉思半晌,男人破例在她的屋子里留下来过夜。
阮明姝背对着他,忽然间被圈住了腰,沉落在耳后的呼吸有些温凉,她的身体僵硬,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沈嗣的手掌贴近她的肚子,圆圆的软软的,他沉默着开始帮她揉肚子。
阮明姝觉得舒服了许多,既然是他主动讨好她,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伺候。
没过多久,阮明姝就在沈嗣的怀中睡着了。
面容乖巧,睫毛浓长。
沈嗣缓缓停下手里的动作,盯着她熟睡的容颜,他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可爱这个词忽然闯入他的脑海。
他想大多数时候她确实是极为可爱的。
像家养的小猫,骄纵明媚。
不服管教,不受委屈。
栽倒后知道痛了也会红着眼睛扑进主人的怀中求得安慰。
第二天,阮明姝的嘴角就起了泡。
她照完镜子就哭哭啼啼,闹了个没完。
她这辈子从来没长过如此丑陋恶心的泡,忍着疼挤破后看着还是十分丑陋。
阮明姝要春枝把镜子给扔了。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一定是有人扎小人诅咒我。
阮明姝曾经就做过这种事,她从小到大也不是事事都一帆风顺,总能碰到几个糟心的、但她还收拾不了的人。
长得漂亮的小姑娘,遭人惦记。
进宫朝贡的世子,野蛮无理,俗不可耐,对她示好不成临别时竟找人绑了她,明着强抢。
阮明姝那次被吓了个半死,被救回家中后要父亲一定杀了那个人!可那人非但不受惩戒,最后依旧大摇大摆离开了京城。
阮明姝就做了个他的小人,往他的小人上扎了许多针。
过了没多久,听说世子在战场受了伤。
长箭直戳心口,可惜没有当场毙命。
阮明姝开始思考谁会做针扎小人来谋害她,她的夫君应当没有这么幼稚,可是他是那么的恶毒,她也不敢保证不是他。
会不会是阮青萝?她这庶妹,心思那么深。
还是秦恪学,陷害一次不成便故技重施?阮明姝沉思冥想间,丫鬟领来了大夫。
大夫给她开了几方药膏,叮嘱她近日需得败火。
阮明姝哦了哦,给了赏钱后让人把人大夫送了回去。
她忽然间想起来问:春枝,你可知春闱何时放榜?姑娘,还要半个月。
哦。
科举考试放榜那日,阮明姝穿了身漂亮的红衣裳,特意从她的嫁妆箱里找了许多珍宝,带着两箱子的宝物回府。
这些都是她为了宽慰阮敬辞落榜准备的礼物。
她虽盼着阮敬辞能早日有出息,但怎么看她这个弟弟都不像是能一次就考中进士的料子。
迫嫁高阳侯府这回也不止阮敬辞一人参加了科举考试, 二伯父的庶子与他一同下场。
不过阮敬辞这位堂兄资质平平,又因是庶出而不受重视,三年前落榜后重头再来, 这几年头悬梁锥刺股, 勤奋好学, 就是不知名次如何。
阮明姝风风光光回了侯府,使唤奴仆将她马车里的箱笼抬进院子里。
春日燥热,她在太阳底下走了没两步就出了汗, 用帕子拭了拭汗。
侯府里尚未出嫁的妹妹,看向嫡姐的风采眼里是掩不住的艳羡。
嫡姐几次回府,摆谱的架势不输从前。
瞧她的穿戴, 环佩琳琅。
锦云纱广袖鸾衣,料子难得又昂贵。
便是她佩戴的首饰都是价值不菲的,透绿色玛瑙镶金的耳珰,翡翠东珠软镯衬得她的手腕又白又细, 一瞧便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外边传得沸沸扬扬,什么谣言都有。
明眼人一看便知那些谣言不可信,看阮明姝大张旗鼓回府的嚣张气派,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王府里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
除非这位大小姐转了性,失心疯了才可能伏低做小。
便是她的父母出了事,她也是没有在别人眼前低过头的。
阮明姝没心思同家里的妹妹寒暄, 不过她也给她们备了礼, 叫春枝找人挨个送了过去,便借口说自己累了要先歇息。
几个妹妹收了礼,也不敢在拉着姐姐不放。
阮明姝径直朝着阮敬辞的院子而去, 一路小跑, 她穿的裙子虽然好看, 但是跑起来确实有些磕绊。
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差点被碍事的裙摆绊倒,扶着门框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形。
阮明姝恼羞成怒,将自己的粗心大意推到沈嗣的头上,怨他昨晚恶毒的诅咒她才害得她刚才差点跌倒。
阮明姝稍作整理,迈进院子里。
晚春的玉兰,已徐徐绽放。
枝头绽开的白色花朵,让阮明姝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高洁的性情就如高高悬挂在枝头的玉兰一般。
阮明姝没有再去想他,她的夫君反悔了,不允许她红杏出墙,她虽然肆意妄为,可也知道婚内与他人有奸情,被发现是会要命的。
阮明姝一直都十分惜命。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
阮敬辞好像才刚起,月余不见,阮明姝觉得她弟弟好像又抽条长高了不少,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再看眉眼,挺阔平和的五官多了几分男子的锋利。
阮明姝没有开口问他考得怎么样,反正她每次考学,最讨厌旁人问她考得如何。
左不过几个时辰的事,就能知道他考了什么名次。
考了不止一次的大有人在。
这回不成,三年后还能再试试。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样,侯府还是供得起阮敬辞再读个十几年的书,便是他读不出个名堂,也能给他混个好差事。
阮敬辞抬眸同他的姐姐对视,好在她看起来过得还不错,气色红润,眉眼舒展,不像是受了气。
阮敬辞叫人准备了些她爱吃的糕点,还有她爱喝的果茶。
等她慢吞吞坐好,他随口一问:沈嗣呢?阮明姝拧眉:你少提他。
她转过身子,清凌凌的黑色眼珠盯着她的弟弟:你…你也不必太紧张。
阮敬辞喝了口茶:我不紧张。
他的声音好像也随着年纪变得沉稳起来:姐姐想我考多少名?阮明姝想也不想:我当然想你考中状元。
可是状元又不是像小孩子买糖一样简单。
三年前陆衍也不过才是探花,不过她们都说探花是要挑最好看的。
阮敬辞神色沉稳,我自当尽力。
阮明姝先前觉得阮敬辞虽是她的亲弟弟,但是半点都不像她,不过此时他的盲目自信令她刮目相看,有她的几分风范。
你这是已有十分的把握能进殿试?嗯。
阮明姝眼神狐疑,不太相信。
她知道阮敬辞读书用功,是先生的得意门生,但是……也没听过他有多么的惊才艳绝。
你有把握也是好事。
阮明姝摆出长姐的姿态,谆谆教诲:若你真的侥幸上榜,殿试之前便可以去请教陆表哥。
不用。
名次还没出来,你就如此狂妄?阮明姝都看不下他的骄傲自大,万一落榜他该不会冲她发脾气吧?阮敬辞应当没有胆子对她动怒。
席间说着话,丫鬟躬身低头端来厨房备好的茶点。
从头至尾,安安静静,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乱看。
少爷不喜不守规矩的下人。
阮敬辞将还热乎的糕点推到嫡姐跟前,是苏州请来的糕点师傅,你尝尝味道如何。
阮明姝拾起一块糯米甜糕,入口软糯,清甜而又不腻,不过便是她觉得好吃也不愿意表现得很喜欢,只是点了点头:尚且还过得去。
阮敬辞知道她喜欢,便让她多吃一些。
阮明姝悠闲尝着糕点,外头报喜的小厮急匆匆跑回府里,先是去了二房四少爷的院子里,连口气都来不及喘,脸色憋得通红:中了!中了!二夫人连忙站起来,喜上眉梢,叫人给赏钱。
小厮喝了口水喘过气,弓着腰给主子们回话:四少爷是第一百二十名!这个名次不算差。
二夫人连说了几声好字。
小厮接着说:奴才还得去五少爷那边回话。
二夫人的笑意滞了一瞬:五少爷考得如何?小厮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五少爷考了第一。
这个名次进了殿试,绝不会差。
说不定侯府也要出个状元郎了!小厮来不及细想二夫人的脸色,又匆匆忙忙跑去五少爷的院子。
他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今儿大小姐回门,这样天大的喜事,大小姐定不会吝啬,他准能拿到不少的赏钱,阖府上下谁人不知,就属大小姐出手最阔气。
阮明姝听见阮敬辞考了第一时,怔了两秒,像是傻了。
等她回过神来,转头在看她的弟弟。
神色坦然镇定,好似早有预料。
阮明姝喝了口茶压惊,随后解开腰间的荷包,鼓鼓囊囊装满了银两,她出手确实大方,全都赏给了跑来递信的小厮。
小厮笑得合不拢嘴,说了一堆漂亮话。
正要告退时,却被未来的状元郎叫住了。
阮敬辞淡道:这荷包你日后也用不上,银子你收着,再去管家那里支五十两,一会儿将荷包送过来。
小厮哪能计较这么多,连忙点头称是。
侯府因这两桩喜事,全都喜气洋洋的。
阮敬辞一下子成了忙人,老太爷和二伯父都要见他,阮明姝不会耽误他的正事,忙催着他过去。
她也跟着高兴,能压二房一头,她就是觉得扬眉吐气了。
即便是她的父亲被削去了爵位,这个侯府也轮不到他们做主。
阮明姝忍不住开始幻想她弟弟日后成为权臣,她又能作威作福,再不用可怜兮兮的夹着尾巴做人。
天天都被沈嗣那种心狠手辣的恶人管教。
不过有时候,阮明姝又觉得沈嗣对她勉强也说得过去。
不纳妾不酗酒。
吃喝嫖赌,好似样样不沾。
阮明姝有时候十分盼望她的夫君能去开一家私塾,去教别人课业。
什么尊重、独立、从一而终,都教给旁人。
她就是个屡教不改的坏学生。
说来奇怪,阮明姝刚想到沈嗣,外间的小丫鬟便紧张传话说姑爷来了。
阮明姝知道他会过来,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会儿晌午都没过,他不是很忙吗?阮明姝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嘴巴起了泡,小姑娘坐在铜镜前又用脂粉遮了遮,看着就没有原本那么显眼。
饶是如此,沈嗣还是一眼看出她的嘴角起了泡。
男人用手指钳着她的下巴,叫她张嘴,他仔细看了看,确定口腔内部没有起泡才放下心。
昨晚让你不要吃那么多。
你真小气。
……沈嗣的指腹贴着她的嘴角,疼不疼?疼。
男人漫不经心用手帕擦掉了她脸上的脂粉,边说:这回就当长个记性,你就算日日都食燕窝鱼翅,人参鹿茸,也吃不垮我。
阮明姝才不肯承认自己昨晚是幼稚的报复他。
沈嗣接着说:你的嫁妆,我已经让人抬走了一箱,什么时候还够了钱,我什么时候将嫁妆还给你。
阮明姝听完眼睛都红了。
肉疼的不得了。
阮明姝睁着圆圆的眼,脱口而出:好你个狗官啊!她那一箱子的嫁妆,可不止几万两。
沈嗣听她骂自己,掐着她下巴的拇指更甚几分力道,指骨关节明显凸起,王妃,你少生点气,越气肝火越盛,明日嘴角再起个泡,你还怎么出门?尽管阮明姝不愿意也得承认他说的有道理。
她弟弟考了个好名次,她还得出去摆威风,不能献丑。
阮明姝强压着怒火,泛红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夫君,我…我…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沈嗣步步紧逼:你什么?说清楚。
阮明姝忽然间在他的唇角亲了亲,甚至伸舌头舔了舔他,她眼巴巴看着他问:这样可以抵那几万两吗?迫嫁沈嗣按住她的手腕, 男人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力将她的双手抵在后背,他的脸色有些红,一时分辨不出是不是被气出来的。
沈嗣的声音像是被撕扯过的那种沙哑, 存着戾气, 谁教你的?阮明姝被他凶了还很茫然, 他是不是真的有毛病!?亲了他还发什么脾气?阮明姝拿脚去踢他,他好像没什么反应。
这又不用学。
沈嗣表情严肃蹙着眉,别忽然亲我。
阮明姝气他的不识好歹, 怎么还有她□□不到的人吗?这个人还是她的夫君。
她小声道:不解风情,老古板。
沈嗣松开了她的手腕,骂不还口。
阮明姝认真想了想自己成婚后和守活寡也没什么区别, 之前还觉得有滋有味,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心里都多了个疙瘩。
阮明姝抬起头来盯着沈嗣这张人模狗样的漂亮脸蛋,忍不住开始幻想, 如果他的性格温和一些,更听话一点就好了。
阮明姝咬牙切齿的想,他真有本事就一辈子都别碰她。
以后他后悔了想和她行鱼水之欢, 她定要将今天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沈嗣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拢起她的下巴,帮她再嘴角的伤口涂抹膏药。
药味难闻, 十分刺鼻。
阮明姝紧紧皱着眉头, 等他涂完了药膏,走到铜镜前仔细瞧了两眼,又嫌自己这样不好看。
嘴角红红的, 像是被咬破了皮。
她想用手帕擦掉膏药, 才刚抬起手就被沈嗣攥住了手腕。
他的声音冷酷不近人情:不上药会留疤。
阮明姝最爱美, 每天得空了就倒腾她柜子里的瓶瓶罐罐,时不时请大夫上门帮她调些美容养肤的膏药。
留疤两个字果然戳到了她的死穴。
阮明姝甩脸给他看:可我这样出门岂不是很丢丑?沈嗣说: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你这里有伤。
阮明姝不吃这套,她好面子,尤其是在家中几位姊妹面前,处处风光处处艳压,不能叫她们挑出半点自己的不好。
有人问我就说是你咬的。
我都随你。
阮明姝抿唇轻笑:说不定她们还会羡慕我在床上很有本事的丈夫。
沈嗣:……真是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虎狼之词。
—早晨才揭了榜,侯府中午便摆了宴。
阮明姝也已经有很久没有同她们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吃顿饭,她这次回来也听说阮青萝的婚事定了下来。
她一个妾室所出的庶女,倒是结了桩好的姻缘。
阮明姝打听完阮青萝的未婚夫是谁后就丧失了兴趣,是谁都行,哪怕阮青萝要嫁给皇帝,她都不会嫉妒。
只要不是陆衍,她心里就舒服。
长姐,你嘴巴好像肿了?没眼力见的妹妹哪壶不提开哪壶,阮明姝虚情假意对她笑了笑:被咬的。
她故意将话说的模棱两可,做出欲言又止的神态,叫人猜疑。
席间都是黄花大闺女,不过也有马上要出嫁的。
前些日子才看了嬷嬷给她们的本子,哪能真的什么都不懂。
几个脸皮薄的,当即就红了脸。
用过午膳,阮明姝就困了。
前厅还热热闹闹的,不断有贺喜的人上门送礼。
阮敬辞从头到尾都十分云淡风轻,似乎考了第一的人不是他。
礼物一概没收,都让人送还了回去。
祖父夸他办事有远见,不拘眼前这点蝇头小利。
倒也对他这份宠辱不惊刮目相看。
你方才饮了些酒,你将他送回去休息,得空了再同他请教一二。
阮敬辞对祖父亦是尊敬,是。
陆衍平时滴酒不沾,今日抿了两口,冷白的面上浮起薄薄的醉红,他的脑袋已经有些晕,浑身血液发烫。
越是如此焦躁,他越表现的平静。
她回门了。
来看她的弟弟。
待酒气稍稍消散。
陆衍缓缓站了起来,阮敬辞不怎么待见陆衍。
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阮敬辞上前扶了他一把,表哥,我送你回去。
他原以为陆衍会一口回绝,眼前的男人出乎意料低低嗯了声。
忽然间,陆衍低声问道:你姐姐呢?阮敬辞沉默一阵,他慢慢抿直了唇角:她吃饱就回去睡觉了。
陆衍点点头,缓缓垂着眼睫,轻声呢喃:她总是这样。
阮大小姐一贯如此,肆意随性。
其实陆衍第一眼看见她,是有些呆愣的,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她那个时候就已经出落的很漂亮了。
万分明艳。
眼底流传着灿然的光,干干净净的。
阮敬辞不太喜欢听见陆衍提起他姐姐。
阮明姝是个只看外貌的瞎子,先前看中了陆衍的姿色,跟在他的身后追着跑。
说是死缠烂打也不为过。
陆衍说对她无意,如今问起来算什么?时过境迁,不提为好。
陆衍推开阮敬辞的手,不用他来扶,她什么时候回去?阮敬辞抿直唇角:傍晚。
半晌过后,他听见男人从嗓子里挤出个嗯字。
阮敬辞摸不准陆衍的态度,他这个表哥一向不会让人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走到院外,陆衍忽然间问:你说你姐姐以前喜欢我什么?阮敬辞冷声道:她那个人很肤浅,只不过是看上了你的容貌。
对。
陆衍垂眸:你说的没错。
她贪图的只有他的皮囊。
等到有一天,他老去,她就不会再喜欢他。
阮明姝喜新厌旧,刁蛮无理,胸无大脑。
她是陆衍最讨厌的那种蠢女人。
但是陆衍没有办法了。
他要一口咬住她。
咬出她的血,喝掉她的血,让她知道他也不是好惹。
她喜欢什么,他都可以给她送过去。
包括。
男人。
短短几瞬,陆衍已经想了很多,想得很深很远。
陆衍可以给她准备她喜欢的年轻、模样好看的男人,他会把那些人送到她身边,但是她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留在他身边。
没关系的。
等她厌倦了那些男人,他再慢慢杀了他们就好。
不过是哄她高兴的玩意。
陆衍觉得自己已经退让了很多,这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容忍她的三心二意,她的夫君也不能。
陆衍的眼神逐渐变得锋利,他忽然又说:陛下时日无多了。
阮敬辞的眼神也变了,表哥,慎言。
陆衍轻轻一笑:好。
陛下身体不济,可是皇储之位依然悬而未决。
谁都能当太子,献王不行。
春风吹过,男人脸上最后一丝醉态也消失不见。
陆衍回到屋子里,叫人关紧门窗,他坐在窗边,过了一会儿,吩咐下人:去主院盯着,大小姐醒了就来告诉我。
是。
—将近黄昏,阮明姝被沈嗣从床上叫了起来,她睡了快两个时辰,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和张玠去了江南游山玩水。
张玠竟没带够钱,害得他们有去无回,四处筹钱,差点沦落到要去沿街乞讨。
阮明姝被弄醒后使劲嚷嚷着她头疼,她其实就是想多赖一会儿。
沈嗣无情将她捞起来:你就是睡得太多头才疼。
阮明姝和他说话还打着哈欠:夫君,你能在陛下面前给我弟弟美言几句吗?沈嗣帮她穿好鞋子,边说:不能。
你不去就算了,我还没嫌你不受陛下宠爱。
你知道便好,你夫君我一无是处。
阮明姝自以为恶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其实踢在他的掌心,却一点都不疼。
出了这道门,阮明姝也习惯走哪儿都被他牵着手,他走的快,她有点跟不上他的步子。
为此阮明姝还和他发过两次脾气,沈嗣改倒是改了,可她依然嫌他走的太快。
阮明姝小声抱怨。
沈嗣忽然间停下来:那我抱你?阮明姝又不是没被他抱过,那种不要脸的抱法传出去丢人的只有她,她噤了声,勉强止住话。
穿过庭院的长廊,又走过一道拱桥。
阮明姝猝不及防在桥下遇见了她曾经朝思暮想的人,如今那份感情也淡了些。
好像这次见到陆衍,没有以前那么欢喜。
不会高兴的笑起来。
表哥。
明姝妹妹。
阮明姝不由怔上片刻,陆衍很少这样称呼她。
陆衍的目光平静移到她和沈嗣十指紧扣的双手,喉咙涌起酸痛,他不舒服的咳嗽了几声,漫不经心咽下甜腥味。
迫嫁阮明姝见了陆衍还是有些不自在, 心头的杂念就像一团乱麻,交缠在一起。
她这个表哥又清瘦了不少,她以前从未想过还能从表哥的眉眼间看见不耐的戾气。
阮明姝叹气, 果然她的表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她。
看她一眼都觉得不耐烦。
她不知道强扭的瓜甜不甜, 但是扭下来根茎的时候手确实很疼。
阮明姝现在也有点想不通自己以前为何如此执着于陆衍, 非他不可。
阮明姝悄悄勾了两下沈嗣的手指头,想暗示他带自己离开这里。
此刻她着实有点待不下去,原本以为自己这回见到他心里会很高兴的。
沈嗣反手扣住她的腕骨, 淡淡然看向陆衍。
陆衍捂着唇咳嗽了几声,喉咙里的瘀血咳了出来就舒服多了,他浑不在意将染了血的帕子折了起来, 唇色苍白,黑色的眼珠定定投向阮明姝: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表妹说。
沈嗣难得觉得有些烦了。
这些人前仆后继,贼心不死。
沈嗣轻描淡写回绝了他:今日有些不方便。
陆衍抿了抿唇,几句话而已, 殿下当真不能大度些?沈嗣并未让步:确实不便。
反而是阮明姝傻乎乎的冒出来问:表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静默了好半晌,少女等待良久迟迟没有回答, 她的表哥似乎是慢慢蹙起了眉头,像是遇见了难言之隐。
这对陆衍而言确实不是什么轻易能问的出口的话。
陆衍抬起头,乌黑的眼逐渐恢复了神情, 幽远沉静的眸光定定看着她。
陆衍是想问问她现在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是徒有其表的, 亦或是擅于花言巧语的。
其实都没关系,这世上也不缺样貌漂亮的男人,多花点钱多的是人能出卖自己。
何况她长得这么漂亮, 十分讨人喜欢。
如果能一直满足她, 那么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陆衍甚至可以忍着恶心为她收拾残局。
既然已经想的清楚明白, 如今也该早做打算。
下次再说也一样的。
哦。
看见表哥脸上冷冷淡淡的神情,阮明姝也谈不上失望,她这个表哥总是如此,沉默寡言,高山仰止。
—回府的途中,阮明姝心不在焉,小女孩还藏不住心事。
沈嗣心底升起一种莫名的不悦,他原本还想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回倒是罕见的没有忍下来,他不安好心。
阮明姝怔了怔:谁?沈嗣的表情更加凝重,眉尾压着锋利的神色,你的表哥。
阮明姝不知道沈嗣为何忽然诋毁起陆衍,她如今虽然对表哥的感情没有先前那么执拗,可也还是忍不住帮他辩解:表哥为人正直,不是那种会用阴谋诡计的小人。
而且他何必害我?又不能从我身上捞好处。
沈嗣伸手攥住她的下巴,男人的手指修长削瘦,指骨的力量稍稍有些重,贴着她的皮肤,挫出薄红的指印,一个男人想从一个女人身上捞好处,手段多的你想都想不完。
沈嗣没准备和她细说,太脏了。
他见她这种懵懵懂懂的神态也说不出多余的重话,教训也不像是在教训人,反而显得他很不讲道理。
不过沈嗣还是存着气:他从前对你爱搭不理,今日为何如此殷勤?事出反常必有妖。
阮明姝也说不上来陆衍现在哪里奇怪,看着她的眼神怪怪的,和她说话也怪怪的。
沈嗣有件事倒是没有说错,陆衍以前对她是很冷淡,不喜欢和她多说话,也不喜欢她靠近他。
每次都要做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闭门不出,谢绝见客。
阮明姝手里的帕子快要被她拧烂了,她挣扎道:也许表哥想通了,发现了我的好。
沈嗣松开了手,她的下巴看着就红红的,白皙的皮肤将这两抹清晰的指印照着十分突兀,小姑娘看起来像是遭受了凄惨的□□。
其实她连疼都不怎么疼,只是细皮嫩肉,用点力气碰两下看起来就十分可怕。
男人一旦开始对女人示好,只有一个目的。
阮明姝好似被百爪挠心,胃口被他吊的很足,什么?沈嗣望着她娇媚漂亮的脸蛋,面不改色与她对视,淡定吐字:美色。
阮明姝不太认同他说的话,但又找不出反驳他的由头。
男人大多确实都好色,姑且不说三妻四妾,便是对立下誓言的结发妻子,也是没过两年就变了心。
这个世道,骗财骗色的人,亦不在少数。
沈嗣说的话,她实在不爱听,心里多少有点不高兴。
夫妻二人在途中也没说几句话,阮明姝不愿意理他。
沈嗣泰然自若,良药苦口,正如忠言逆耳。
实话说出来总是没有那么好听的。
—马上就要过了春。
春天过去便是酷暑难耐的盛夏。
很快就又要到皑皑白雪的隆冬时节。
等过了冬,阮明姝就要十八了。
阮明姝自从及笄后就不太爱过生辰,也不喜欢有人总是提起她的年龄。
不过她的夫君经常来过问她的生辰,她还以为他是要给她准备些惊喜,但阮明姝等了几个月,也没等到沈嗣给她送的贵重礼物。
阮明姝感觉自己上了他的当,像个傻瓜似的眼巴巴盼着他给自己送东西。
等了几次都没等到,阮明姝就再也不上他的当,甚至怀疑这个人压根不记得她的生辰,全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立夏之前,阮敬辞就和考中的同窗一起入宫参加了殿试。
往年殿试是陛下亲自出的题目,今年陛下身体欠佳,便先请翰林院的人拟了几个题目递到陛下的眼前,再由陛下挑选。
阮敬辞殿试那天,阮明姝甚至记错了日子。
旁人紧张的连饭都吃不下,阮明姝过得反倒十分舒坦,平常该是如何就如何。
她觉着阮敬辞才十六七岁,考中进士已经很为祖上沾光,压根没有真的指望他能考出个什么名堂。
直到宫里的小太监跌跌撞撞跑来王府贺喜,阮明姝还不知道她这个弟弟竟然真的考中了状元!迫嫁阮明姝确确实实扬眉吐气了一把, 这可是状元。
能在街上骑着大马出风头的状元郎。
她弟弟虽然长得没有她好看,但扔在人堆里还顶惹眼的样貌。
阮敬辞又是极年轻的,亲事都还没来得及定下, 先前阮明姝还愁阮敬辞会不会娶不到好姑娘, 父亲出事之后, 先前献媚的人远不如以前。
倒是不怕没人肯嫁给他,只是家世门第太低的,便是一种羞辱。
上个月二伯母还要将她的表侄女许配给阮敬辞。
二伯母口中才貌双全的表侄女是个妾生女也就罢了, 她母亲先前还是个外室,身份低微不说,也没读过书, 只认得自己的名字。
为求稳妥,阮明姝差使了人特意打听过二伯母的表侄女,暗中查到的事情叫她吓了一跳。
这人半点都不安分,几个月前才和她的心上人私定终身。
情郎家道中落, 她又悄悄的逃了回来。
二伯母将这种人说给阮敬辞,明摆着就没将他们当回事,以为他们都是小孩子很好哄骗。
阮明姝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前些天回王府讥讽了几句,将二伯母气的急赤白脸,好生精彩。
阮明姝也不知送什么给阮敬辞才好, 上回才抬了两个小箱子的珍宝送回去, 今日就不好再大张旗鼓的送礼。
这一整日,阮明姝身后看不见的尾巴都翘得高高,她只恨自己没有出门, 不然定要在其他人面前狠狠炫耀。
她现在可是状元郎的亲姐姐, 往后还不是横着走?阮明姝偏偏还要趾高气扬, 横行霸道。
谁敢给她摆脸色看,她就去告状。
丈夫不护着她,还有她弟弟。
外人靠不住,自己的亲弟弟总能护着几分。
直到沈嗣从宫里回府,阮明姝都还翘着尾巴,像只耀武扬威的小老虎。
沈嗣比她还先知晓阮敬辞考了状元一事,倒是没想到她如此高兴。
阮明姝难得看见他回来没有甩脸色,开开心心跳着新衣裳,她还要去看状元骑马游街,时辰还没到就已迫不及待。
沈嗣咳嗽了两声,小姑娘罔若未闻,视若无睹。
男人缓缓上前,真就如此高兴?阮明姝点点头,没空搭理他,她动作笨拙解开腰间的系带,笨手笨脚反倒打了个死结。
虽然并无夫妻之实,可日常的相处中,阮明姝是想将他当成自己的夫君来看待,犯懒时便叫他帮自己宽衣解带,不会计较许多。
而且沈嗣在阮明姝的眼里,是个天阉。
她就更不会在乎这些无伤大雅的细节。
阮明姝拖着小碎步踱到他跟前,乖乖张开双臂,抬了抬下巴说话还是带着点颐指气使的态度,自然。
你先帮我换衣裳。
沈嗣沉默半晌,拇指搭在她腰间的细带,手指头稍微用点力气扯了扯,轻而易举就解开了叫她为难的死结。
阮明姝当着他的面慢吞吞换了身漂亮的小裙子,腰肢被勾勒的如柳纤细,盈盈一握,纤弱柔软。
体态轻盈。
她说:你信不信,这几日会有许多人来巴结我。
前几日还没殿试,多的是前仆后继送礼之人。
如今高中状元,哪里舍得放过这大好的时机。
谁不喜欢权利?从前张家遭难,张玠当真比狗都还不如,日日都吃闭门羹,求人无路,身后亦是悬崖绝壁。
就像过街老鼠,遭人嫌弃。
可张家复起后,那段时日对他避如蛇蝎的人,跪着求到他跟前。
这边是有权有势的好处,绝不会叫人践踏。
阮明姝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她也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事情似乎也没少做,但她习惯如此,天生就吃不了苦头。
除了阮青萝和陆衍,她还真的没有栽过跟头。
一个害了她的婚事,另一个对她的真心弃之如履。
阮明姝越想越生气,她又咬牙切齿恨恨道:欺负过我的人我都记着呢。
沈嗣低头看着她脸上记仇的小表情,竟然觉得有几分憨态,教育的话到了嘴边,忽然间又不想说了。
将她教成一个品性健全的好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如此这种作天作地,任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姿态,看着倒也还不错。
沈嗣若有所思,没有多说。
阮明姝的记仇名单上还有他的份儿,不过心里头对他还是有些畏惧,她的夫君很阴险,并不好招惹。
怎么也得等到阮敬辞根基稳固的时候,她才能欺负回来。
这么一想又好憋屈,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呢。
沈嗣抬起拇指,他的指腹不像其他读书人生了茧子,冷冰冰的触感贴着她薄薄的皮肤,蹭了两下,若无其事收回拇指,这才提起正事:过两日你随我去雍州。
阮明姝花了点时辰才费劲理解他说了什么,她当即就炸了毛,雍州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她为什么要跟着他过去?她拧着眉头:你去雍州做什么?沈嗣言简意赅:查案。
阮明姝听完就更不高兴了,她的眼睛清凌凌的干净,我又帮不上你的忙,跟过去做什么?而且他还不一定要在雍州留多久。
来来回回的路途,定是万分艰苦。
她脑子好好地为何要跟着他去吃这份苦头。
沈嗣原本没打算带她随行,不过他又有点放心不下她独自留在京城,处理不了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她身边还有一堆烂摊子。
群狼环伺、个个都没安好心。
不是沈嗣看不起她的品性,也不是他不相信她的定力。
只是沈嗣怕她算计不过那几个心机颇深的老狐狸,被人三言两语就哄得晕头转向。
沈嗣虽然目前只是将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但也还不想出去几个月回来头上就多了顶绿帽子。
沈嗣早就想好了理由来说服她:雍州风景不错,此去月余,正好带你去散散心。
阮明姝才不去那种穷乡僻壤散心,虽然雍州也算不上穷苦偏僻之地,但和京城相比较,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若是带她去繁华秀丽的江南,她倒还能考虑一二。
阮明姝毫不犹豫拒绝了他:我不去。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
沈嗣耐心发问:为何?阮明姝随便想了个敷衍他的借口,我身体不好,怕再路上就水土不服,届时病了反而拖累了夫君。
沈嗣在心里啧了声,手指头发痒似的捏了捏她的下巴:无妨,我不怕你拖累。
阮明姝笑容勉强,夫君你放心去办正事,我乖乖留在家里等你回来。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她既不相信沈嗣真的是雍州去查案,也不会乖乖的留在家里当个望夫石。
说不定沈嗣是出去赌的呢。
他在她眼里是有些游手好闲,成日也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阮明姝既不过问也懒得管,趁他不在府里,她还能将他之前让人抬走的那箱子陪嫁找回来。
他不在京城,王府就由她说了算。
到时候她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沈嗣的手再长也不能从雍州伸到京城来管教她。
阮明姝迫切希望她的夫君能尽快离开京城,最好这几个月都不用再回来。
她这句话没几分真心,都是连掩饰都懒得遮掩的敷衍。
像随口捏出来打发叫花子。
沈嗣捏她的脸好像上了瘾,揉了两下,颇有些爱不释手:你今晚便叫丫鬟帮你收拾行李,后日便随我坐马车前去雍州。
阮明姝咬紧牙齿,极力忍着才没对他发脾气,这个人怎么如此蛮横?说一不二的,比皇帝还横。
他以后如果当了皇帝还了得?肯定要骑在她的头上。
还好他这辈子都没有当皇帝的命。
阮明姝刚甩开他的手又被他捉在掌心,她其实也不是不怕她的丈夫,只是她擅于虚张声势,让自己看着拥有着十足的底气。
夫君,我真的不想去嘛。
阮明姝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睛,说话都软了几分,她仰着脸,神色乖巧:等到了雍州都快入夏了,天气炎热,蚊虫又多,我…沈嗣早知她是娇滴滴的大小姐,此去的路途确实不大好受。
不过离入夏还有半个月,路上也不会太热。
沈嗣捏着她下颌的手指收拢了几分力道,少女被迫仰着细白的脖颈,呼吸急促湿热,眼底泛潮,她身上香香的,衣襟宽松,身段窈窕。
沈嗣差点就心软了。
可他又没病,没有什么怪癖,不会让她有给自己戴绿帽子的可能性。
你我既是夫妻,本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阮明姝心里早就翻起了白眼,谁要和他有难同当。
她这辈子只打算享福。
夫君。
嗯。
男人漫不经心揉了揉她的脸,沙沙哑哑的声音打断了她:听话好不好?沈嗣看似是在问她,话音落地便低沉笑了声,揉捏着她脸颊的拇指压了几分不痛不痒的力道,不听话也没关系,就捆了手扔上马车,等到了雍州再给你松绑,路上不舒服你也别怨我。
阮明姝发现他时不时就会说些危言耸听的疯话。
从京城到雍州少说也要五天。
他难道敢绑她五天吗!?沈嗣好像看透了她的想法:如何不能一直绑着?只要保证她全身的血液循环流通,维持足够的体力,就不会出现其他的意外。
阮明姝骂他:你这个不讲理的疯子。
沈嗣在医院是备受敬仰的医生,风评极好,从没被人用贬义词辱骂过。
但是他也觉得自己确实是个疯子。
迫嫁沈嗣没有绿.帽.癖, 他这小妻子脑回路又不同于常人。
不能要怨他严防死守,走哪儿带哪儿。
若她不肯就绑着随他去雍州,也不全是沈嗣吓唬她说的话。
这样办比较省时省力, 高效便捷, 不过鉴于她胆小如鼠,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用这种损人也不利己的方式。
沈嗣又不是故意虐待她,瞧着她气的小脸发白,好笑的同时还有点生气, 我给你调制了驱虫的膏药,四月远远算不得炎热,你若是受不了, 我给你打扇。
阮明姝挑三拣四:光打扇有什么用?沈嗣的底线不知何时起步步退让,早先说好绝不纵容她,他自己反而失言。
路上不会少了你的冰块来降温。
即便如此,阮明姝还是不满意的。
她不想去, 看什么都不顺眼,哪里都能挑出刺来。
阮明姝又怕他真的找两根绳子将她捆起来扔进马车里,到时候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怕沈嗣有很大部分是因为那颗血淋淋的人头。
直白袒露在她面前的血腥,震慑了她。
阮明姝除了诅咒他早点死之外,拿他毫无办法。
而且对一个天阉, 绞尽脑汁用美人计也是徒劳。
她百般不情愿, 也得跟着他折腾。
沈嗣嘴上说自己是去查案,她亦是见过他刑讯审案时用的手段,他只会严刑逼供, 这样能查出什么案子?阮明姝不得不屈服于他, 僵硬点点头答应了随他去雍州查案子。
至于行李, 没有两个大箱子,定是不够装的。
他可别嫌她麻烦事多。
阮明姝保证那个时候他定会后悔带上她这个不省心的娇小姐。
要带春天的衣裙,也得带着夏装。
雍州不是最富庶的地方,若是买不到好料子做衣裳,她可不就得委屈自己?阮明姝可以短了吃喝,却不能将就着穿不够好的衣裳。
既然你已决定,我又能说什么。
你成日闷在京城,出去看看大好河山也可开拓眼界。
沈嗣说话一向漂亮,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
可阮明姝就不是会和他讲理的寻常人,天生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沈嗣觉着她像随时都在炸毛的坏脾气小猫咪,眼睛漂亮极了,眼神警惕灵敏,竖着耳朵说话。
你是嫌我眼皮子浅薄?没有。
你读书时成绩也没多好,差点还被太傅轰出学堂呢。
阮明姝回击他,这件事是张玠说给她听的。
张玠和她说过很多话,什么都有。
那个时候张玠一有机会就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尽了沈嗣的坏话,说他少时念书什么都背不出来,照着书念还有些结巴,完不成太傅布置的作业,就去偷抢别人的,陛下知道后勃然大怒,软禁了他两个月,叫他闭门思过。
沈学霸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指责成学渣。
原主除了张脸长得还不错,还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出一个优点。
心理阴暗,性格狭隘。
嗜血成性,杀戮无辜。
看来原主不仅性格有缺陷,学习能力也很有问题,难怪不受重视。
沈嗣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羞愧,坦然点头:你学的不好,我学的也不好,可见我们天生是要做夫妻的。
阮明姝被他晦暗漆黑的眼盯得发怔,又听见这番话,更是面红耳赤,谁和你是天生。
她嘀嘀咕咕:明明是你要强求。
沈嗣收下她的不满,事已至此,只能委屈她和他做一场夫妻。
而且沈嗣这些日子也想过了,和离不是最优选择。
古代人,迂腐刻板,不适合她。
能无底线纵容她的男人,这个世道却也不好找。
何况沈嗣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并且要负责到底。
即便是原主留下来的烂摊子,他也不能为了省事就甩手不管。
沈嗣的指腹剐蹭了两下她的唇角,她的唇瓣红滟滟的,看着像是抹了口脂,倒是怪漂亮的,却原来是天生丽质。
委屈你了。
阮明姝感觉自己被他噎了一下,垂下眼皮,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新科状元骑马游街,是件大喜事。
寻常百姓家里有读书人,也想去看热闹沾沾喜气。
尤其是早就听闻今年的新科状元郎样貌不俗,长得比探花还漂亮。
眉目清俊,气质出众,年纪也是极轻的。
这样好的条件,说不准皇亲贵胄都打算要来榜下捉婿。
春风得意马蹄疾,阮敬辞是极不喜欢出被围观的,可是又不得不走这个过场。
他绷着张看不出喜色的脸,胸前佩戴大红绣球,坐在高头大马上。
阮明姝带着春枝出门,早就定好了酒楼最好的位置。
街边人挤人,酒楼里亦是满座。
阮明姝以前也来过此处,陆衍被点了探花的那年,她也是站在同样的位置,靠在窗边往外看。
给他扔簪花、手帕的小姑娘们,数都数不过来。
那时候阮明姝也还小,腼腆害羞,也给陆衍丢了簪花,只是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酒楼早就不剩什么好位置。
世家小姐们哪能错过相看夫婿的好时机,眼巴巴的展望着,只等看中了人回去就要父母去帮忙说亲。
她们都认得阮明姝。
不过自打阮大小姐出嫁后就不常见她了。
阮姑娘。
秦家的小姐见了她,下意识让出了路来。
她们还是如从前那般称呼她为阮姑娘,不敢叫她献王妃,知道她不喜欢这个称谓。
献王都不管,她们便也不在意如此不合礼数。
大多数人都是同情她的,她们是不讨厌阮大小姐的。
长得漂亮的姑娘,轻易就能让人用容貌原谅她的无理取闹。
阮明姝嗯了声便算是打过招呼。
秦挽和赵清茹比她先到,酒楼的掌柜早就将位置腾出来留给她们。
赵清茹瞧见阮明姝就让人将她请到了二楼。
阮明姝这回没有拒绝她的好意,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去和谁显摆呢?赵清茹对她笑了笑:弟妹。
阮明姝委实叫不出这声皇嫂,扭扭捏捏坐了下来,瞧见秦挽的时候有些不自在。
不过她觉得秦挽应当是不知道她的远方堂哥设计陷害阮敬辞这事。
这世上又不是人人都是坏心眼。
赵清茹性子好,没什么架子,帮她斟了杯茶,我弟弟若是有你弟弟一半争气就好了。
阮明姝缓了缓脸色,读书的天分强求不来的。
赵清茹闻言一笑,这倒也是。
阮明姝喝完茶就坐不住,如果不是怕丢丑,她都要扒在窗户上不走,眼巴巴盼着骑马的队伍。
耐着性子等了半柱香的时辰。
总算听见了鞭炮的声音。
敲锣打鼓的,阵仗极大。
阮明姝装不下去端庄,趴在窗户边探出身体往外看。
片刻之后,她遥遥看见一道清瘦的身影,阮敬辞穿了身红袍,面无表情。
阮明姝看见小姑娘们争着抢着要挤到前面去,簪花一朵接着一朵,他目不斜视,装作没有看见。
他身后的另外两人,样貌远远不如他好看。
难怪小姑娘都冲着他一个人去。
阮明姝与有荣焉,弟弟争气就是她争气。
她看过热闹就关了窗户。
赵清茹随口问了句:不知道你弟弟可有心上人?阮明姝警惕起来:皇嫂要给我弟弟说亲吗?赵清茹想了想:也不算,前几日我母亲同我说,张玠有个妹妹对阮公子芳心暗许,让我帮忙问一问。
张家和赵家走的也近。
这几年关系还算不错。
阮明姝如实告知:我也不知道,这些事情阮敬辞从来不跟我说。
他连话都很少同她说,更不会说他自己的事情。
不过阮明姝猜测阮敬辞应当是没有心仪之人,她就没听说过!阮敬辞除了读书就是读书,天生话不多,和陆衍差不多,总是拒人千里之外。
改日我问问他。
阮明姝心里百转千回,她见过张玠的妹妹,虽是庶出,但脾气很好。
长得小家碧玉,挺乖的。
如果是两情相悦,似乎也不错。
赵清茹道:好。
阮明姝打算明日就回家去问问阮敬辞心里是怎么想的,后日她就要跟着沈嗣去受罪,得过一段时日才能回京。
婚姻大事,可耽误不得。
阮明姝下楼时心不在焉,差点被人撞倒,幸而有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少女抬头,和张玠那双狐狸眼撞了个正着。
张玠连装都懒得和她装了,手指用力钳着她的胳膊,把她拽到了无人的包间。
阮明姝脚底趔趄两步,她被气坏了,抬手就要挥巴掌。
张玠攥着她的手腕,笑眯眯的,可别把自己的手给打坏了。
你做什么!?沈嗣过几日就要去雍州。
张玠的声音很阴冷。
我知道。
张玠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阮明姝蠢蠢笨笨,很好骗的。
张玠无论如何不甘心,雍州的案子不好查,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张玠甚至都不用亲自出手,只需冷眼旁观,适时推波助澜,就有的是人要杀了沈嗣。
不能让他将在雍州发生的粮草案查清楚。
张玠用力捏住她的脸,真的是——许久没有这么碰过她。
当初就不该答应她退婚的事情,他就该狠狠咬死了她。
张玠那时候还是心软,他也怕自己再也爬不起来,会害了她。
张玠说:沈嗣害你守活寡,你何必将半生都栽在他身上。
他掐着她下颌,继续引诱:你让我伺候你一晚,他不在京城,不会让他知道。
迫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