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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盛大婚礼,主持台上,赞礼人正在巧舌如簧,银屏上幻灯片一闪一闪,正在播放着一对璧人从小到大的怀旧相片,画外音那么声情并茂,叙述着新娘新郎相识、相知、相亲、相许、相爱的点点滴滴,画面优美,温馨如歌。
一对璧人携手而立,新郎俊朗,新娘美貌,正男才女貌,天作之合。
眼神交织,含情脉脉,美好缠绵,如痴如醉,带给人无限遐思,无限感慨。
恰在此万众祝福新人共偕白头美好庄严时刻,一道银光划过,只在瞬间,正要交换戒指的新郎,被人摔倒在地,跪住了胸膛,掐住了脖子,主持人忘记了饶舌,新娘子目瞪口呆。
舒缓音乐中扬起一声娇喝:张岩,你这个陈世美!你认得我么?新郎惊魂之下,瞪大眼睛:祈奕?奕妹?祈奕一声呸:呸,莫要巧舌如簧,谁你妹?可记得你当初犹如一条癞皮狗,苍蝇见血一般,日日缠着我,如今却一朝得志,翻脸无情,八年情分,几千个日日夜夜,你一张支票,一句留言就打发我,你扔破烂呢?还打发叫花子?这就你的良心?这就你的回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我今日就灭了你。
一众宾客陡见变故,大惊失色,无不退避三丈,逃之不及。
新娘更花容失色,却不避不逃,反扑向来者,极尽刻薄,威胁恐吓:祁奕,你这个黄脸婆,老女人,岩哥只同情你,感激你,从来就没喜欢过你,你再死乞白赖,岩哥也不会要你,还不快滚,来人啊,将她轰出去。
祁奕咯咯一声娇笑:我黄脸婆老女人?哈,你割眼皮消肿没有啊?你鼻子里硅胶咯人不咯人?我很奇怪也,你说你磨牙也拔了,牙床骨头也磨了,你如何咀嚼吃饭呢?哦,我知道了,你家有的钱啊,可以去医院打点滴啊,唉,我可真笨啊!新娘子则随着祈奕之话,一会儿摸鼻子,一会儿摸脸颊,只逗引得满堂宾客嗤笑声声。
众人嗤笑嘲讽,使得新娘老羞成怒,行将疯癫,凄厉尖叫:来人啊,给我拖出去,轰出去……新郎父母愧对祈奕,无脸见人,早就缩到一边去,撒手不管了。
新娘父母此刻也醒过神来,贵妇人跟着女儿嚷嚷:对对对,打出去,轰出去……新娘父亲还层次稍微高档些,嘶声惨叫自不同:报警,叫酒店经理来,叫公安局长来,治安如此败坏,大天白日,绑架抢劫,这还了得? 祈奕却微微一抖手腕,袖内滑出一叶柳叶刀,懒懒散散抵在张岩颈动脉上:别动,别动哟,你们若乱动,吓着了我,我这手一抖索,可后果严重哟!哎哟,哎哟,我好怕,手好抖哟!新娘家老少妇孺爷们,一个个被吓住了,生恐惹恼了祈奕,害死了自己新郎。
新娘见硬的不行,改而软求:好好好,我们不动,你别激动啊,有话好好说,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
被摁住张岩,正今日新郎,也祈奕相恋八年未婚夫,此刻,张岩被柳叶刀地主命脉,已经精神错乱,他可不想死。
岳父昨夜已经承诺,将来由他继承公司,倘若自己今日一死,岂不枉费自己之前做牛做马装孙子,遂颤声求告:奕奕,小奕,你别激动,我们好合好散不好么,我对不起你,辜负你,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知道我欠了你,我可以赔偿你,三十万现金若嫌少,我再添你一倍,这可我们工作一辈子也挣不来……祁奕闻言气极,劈手就几个耳光,成功阻止了张岩喋喋不休。
祈奕身怀跆拳道黑段力道,张岩瞬间口鼻流血,祈奕奴才稍稍纾解,这才骂道:这话亏你说得出口?你我相恋整整八年,女孩子有几个八年,你赔得起么?我对你的情意你如何赔我?好和好散,说得真好,当初你家贫困,吃住我家,你怎么不说好和好散?你无钱升学,无钱考研时怎不说好和好散?张岩死字当头,不复往日镇定,声音带着哭音:祈奕,奕奕,我对不起你,你要如何平气,你告诉我。
新娘也道:祈奕,我也知道,我们对不起你,可如今我与岩哥才合法夫妻,你聪明人,应该明白,你再纠缠缠也白搭,不会有结果的。
岩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你复合,岩哥已经不喜欢你,我们叶家也丢不起这脸。
只要你放过岩哥,不再纠缠岩哥,任凭你开出什么条件来,我都会满足你,补偿你。
祈奕瞅着张岩俊彦扭曲,甚丑陋,惊异自己之前因何那般迷恋,张口啐道:补偿我?那好,你们还我八年青春,可否?叶丹气结:祈奕,你别胡缠蛮搅,青春如何还你?不过,我可以给你金钱补偿,一年一万可好?八年时间,我补偿你八万元成不成?祈奕再啐:我呸,我贪钱之辈,当初我也不跟这个穷小子了,我今日来此,就为了一个公道,我要掏出他的驴肝肺,叫人们瞧瞧,这个人模狗样东西有着怎样一幅狗下水。
张岩哀求道:奕妹,你告诉我,你倒地要如何才能解气?祈奕哂笑道:很简单,只要你今日当着众人面,把你当时感激涕零之话,一字不漏表演一番即可。
张岩哪有脸面说那些,只得苦苦哀求:奕奕,外人面前,有碍观瞻,你先放了我,我们换个地方,私下说话可好?祁奕一声冷笑:不好,时至今日,我与你已无私话可谈,我唯一要求,就掏出你的驴肝肺狗下水,让大家好生看看,你道个什么东西。
你到底如何才能消气,放开手?祈奕拧起张岩后脖颈:无他,只要你当众说出你当日所说,我就让你去攀高枝,拍马舔屄喝残羹,你我从此陌路不相识,否则……祁奕将手里柳叶刀用力摁一摁,瞪着张岩,再不说话。
意思却简单明了,只要张岩敢妄动,柳叶刀子不含糊。
你到这一幕因了何故?原来,这张岩祈奕原本自高中起相恋,为了扶持恋人张岩学业更进一步,祁奕大学毕业放弃考研,提前工作,熟料三年后,男友结婚,新娘却成了某公司总裁之女叶丹。
祁奕接到了省城快递,内有一张三十万支票,并有粉红信笺,附言曰:谢谢奕妹高义,慷慨资助学费叁万元整,今十倍报答,望祈查收。
他日奕妹若有差遣,兄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再有一大红烫金结婚请柬,上有张岩潇洒字迹:祁奕同学,今定于五月一日晚六点,于凤凰大酒楼举行结婚大典,望奕妹准时光临,不甚感激。
新郎:张岩。
新娘:叶丹。
祁奕见信,如遭雷击。
婚姻不成,祈奕不气,祈奕气得,之前祈奕说要利用五一放假去省城看望男友,张岩还在欺骗自己,说要回来一起过节,转眼却寄来结婚请柬,纵然泥人也气化了,遑论祈奕一向嫉恶如仇,最恨负情薄义之徒?当即与人换班,自小镇打车,直奔千里之外省城而来,堪堪一夜赶路,好歹赶上婚宴。
张岩寄请柬寄支票,一为当面悔婚难以出口,二为欺负祈奕纵然想闹腾也赶不及婚礼,等到祈奕赶来,他早已跟妻子出国周游去了。
一向节俭的祈奕会包车而来,实在出乎他之预料。
张岩被逼无奈,他不想死,只得将自己当日誓言重述一遍。
其肉麻狗腿,让婚宴宾客浑身鸡皮疙瘩。
祈奕再张岩一番痛哭流涕忏悔之后,依照约定了放了张岩,看着张岩灰头土面,心头虽然痛快了,却也心缺一角,空落落。
祈奕昏沉沉下楼,心中愤恨难以释怀: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样贱昏头昏脑,直觉眼前白光一闪,竟然一脚踏空,想要收脚,来之不及。
祈奕晕厥前脑海里最后想着一句话:何必来此!只可惜,悔之晚矣!白家长女惊恐绝望的祁奕被疼醒了,艰难睁开双眼,直觉喉咙赌得难受。
她虽喉咙生疼,言语困难,头脑还算清醒,不由思忖,看来自己跌落昏迷,被人送进医院了。
心中暗自庆幸:活着就好啊!瞬间,祈奕想起自己今晚必须去赶火车,否则要误车,自己已经丢了男人,不能再丢工作,否则就没有退路了。
想着误了末班火车,包的回去又是一大笔花费。
祈奕心下大急,挣扎下床,却剧烈咳嗽起来。
身子忽然被人摁住,耳旁传来一阵嗔怪:你这孩子,真太叫人失望了,为了个无情无义范桐贼子,你竟然丢下一切去寻死,这岂不正称了贼子心怀?他正巴不得白家死绝呢!你光想着自己面子,自己私情,你爹娘冤仇不伸了么?你弟弟奄奄一息依靠谁?你白家香火谁传承呢?你要把干娘气死急死啊?伸冤报仇?上有些迷糊的祈奕重复着这句话,觉得这个说法甚是古怪。
自己倒想报仇雪恨,只可惜律法没有这一条,陈世美最多受到道德谴责,纵然律法森森,也奈何不得他。
再者,自己被张岩这个陈世美抛弃,是自己识人不明,肉包子逞能去打狗,自取灭亡,与人无尤,关人家范桐什么事儿?还伸冤报仇?报个屁呀!当今世道,世风日下,笑贫不笑娼,小三横行猖獗,陈世美当道吃香。
就算结婚也可以为了小三金钱离婚,更遑论自己与张岩只是恋爱关系。
退一步说,自己就是那秦香莲,哪里去寻那嫉恶如仇包青天呢!祈奕灰心苦笑道:谢谢婆婆救了我……说话间,眼睛那么随意一瞄,顿觉诡异无常,这里不像医院,眼前妇人,竟然用被面做衣衫?愕然之下,祈奕迅速一番打量,却见她头插流苏银簪,宽袍大袖,手持竹节拐杖,额上戴着抹额,装扮活似个古代人。
祈奕直觉脑袋轰的一声巨响,眼前金光乱崩:我的乖乖老天爷,这是出了煞事哟?却说祈奕惶恐至极,茫然四顾,发觉这是一个陌生的空间,不仅老妇人挽着发髻,连自己也身着长衫,一路所过,雕花大床,实木门窗,桌椅板凳,无不古色古香。
难道?祈奕愕然:您是?老妇人闻言面色一暗,摸索着祈奕,眼中泪珠滴滴滑落:可怜的衡儿,都气糊涂了呢,我是干娘,讨饭瞎婆,记起来没有?祈奕不能置信:瞎婆,干娘?瞎婆点头,声音沉痛悠远:嗯,那是十年前的冬天,我出来讨饭,病倒在你家药铺门前,被你爹娘好心收留,蒙你娘不弃,让你姐弟拜在我老婆子名下,叫我一声干娘。
祈奕闻言定睛看那老夫人,见她双目果然散淡无光,看来真是瞎了,难道自己真的中了大奖穿越了?祈奕顿时痴了,直觉倒霉透顶了。
被人抛弃,枉死穿越,也罢了,干嘛还要身怀冤仇?老天爷,你不待这般耍人玩呢!祈奕一时悔青肠子,早知落得如今身死穿越,借尸还魂下场。
如当初自认倒霉,忍下一口腌臜气,尽情享用那三十万赔偿费。
可劲儿购物,胡吃海喝,放荡形骸,拍桌子骂娘也可以呀,总之畅意人生就好!即便做个败家女被爹娘打骂,也好过回家无门,走投无路啊。
祈奕欲哭无泪,气得直捶自个头:叫你倔强?叫你傲气?叫你性烈如火,爱争是非曲直。
被辜负被欺骗之人多如牛毛,人家能忍,偏你不能忍,硬要千里跋涉讨说法出气,如今好了,气道出了呢,却遭了报应了,怎么办呢?自己死了,爹娘岂不要哭死!弟弟天马行空只爱玩,谁人孝敬爹娘啊!祈奕正在悔恨交织,恨不得时光倒流,再活一回,不再犯错。
瞎婆听得祈奕捶打自己,忙着阻拦不迭:衡儿啊,别这样,一切会过去的,你还有干娘,还有义兄呢。
祈奕陷在自己情绪里,哪里听得人劝,只是一下一下捶着自己脑门,追悔莫及:为了张岩薄情汉搭上性命,太不值了。
衡儿丫头,你要想开些啊,你这样爱认死理不回头,如何了得啊,你莫要忘记,小少爷垂垂待毙啊。
却说瞎婆苦口婆心劝着,祈奕兀自嘀嘀咕咕忏悔,大家各说各的,真是鸡同鸭讲,裹乱不堪。
正在此刻,一声爽朗打破嘈杂:大娘,妹子醒了?柳伯父来了。
瞎婆忙着应声:哦,醒了,醒了,快些请进来!又拍拍祈奕:衡儿啊,不要倔啊,我们看病啊。
说着话,将祈奕右手拽出帐外,用小枕垫住。
祈奕想要拒绝,手腕早被人搭住。
片刻功夫,那大夫言道:从脉象看,贤侄女并无大碍,哎,听老伯一句吧,千不念,万不念,当念在你弟弟生死未卜,他可是你白家独根苗。
他父母双亡,你这个姐姐是他唯一依靠,再怎么艰难,也该担起责任,照顾弟弟,重整白家。
实在不该自怨自艾,一死了之啊。
父母冤死,弟弟生死未卜,这倒是什么状况啊?简直一团乱糟嘛,祈奕只觉头疼,不知道如何应对,为了堵住大夫呱噪嘴巴,祈奕本能点了头:侄女受教了。
这话出口,祈奕自己吓一跳,自己何以这般文绉绉了?这根本不是自己说话方式啊。
祈奕觉得很累很疲倦,挫败闭目,双手紧张抓住自己腰带,想借力稳住心神。
无意中将腰间玉佩握在手里,顿觉一股温暖自手心直通心底,很舒服,很熨贴。
突兀的,一句自己从未听过之话飘过耳际:照顾弟弟,替娘报恩,不要辜负白家。
祈奕慌忙摇头:谁?谁在说话?瞎婆慌忙捉住祈奕手:你怎么啦,是你柳伯父啊?祈奕抹抹额头:伯父啊,我,我有些恍惚,岔神了。
老头子摆手道:不妨事。
我与爹爹向有往来,互通有无,侄女不必客气,侄女得救及时,虽无大碍,却也伤及咽喉,好在不甚严重,待我开一济和血化瘀方子,你做三次服下,应该无恙。
倒是玉瑞贤侄昏迷数日,情况不大好。
却听帐外有人插嘴:还请柳伯父费心,大恩大德,小侄没齿难忘。
柳大夫道:这倒不必,老夫自当竭尽所能,只是眼前也没什么好法子,我只好用人参替他吊气,是好是歹,就凭他造化了。
看造化?祈奕闻言心中一颤,这话说白了,就是凭天断了,其实就是没希望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之意。
祈奕虽是初来乍到,确实心软之人,事关生死,闻言十分难受。
瞎婆一旁却是连连道谢:如今世道,柳大夫这般急公好义,委实难得,玉衡丫头,快些谢过柳伯父。
祈奕心情沉痛,还得强聚笑意:伯父高义,容后再报。
柳大夫起身避过:侄女客气了,好生歇息,老夫明日再来。
这一番答对,祈奕愣没弄清楚自己因何求死,如何得救,却知道了另一件关乎自己大事,那就是自己有一个正在生死徘徊弟弟。
只不知道这一家子如何这般背晦,非死即伤。
因道:大,干娘,我想去看看弟弟。
瞎婆慈声劝慰道:你放心歇息,有你义兄照顾他。
义兄?瞎婆叹道:可怜衡儿,竟连你玉堂兄也不记得了。
玉堂?祈奕眼前飞过一白衣飘飘,仙侠之姿俊俏儿郎,瞬间回神,自嘲哂笑:世上岂会有这般巧事儿,白日做梦呢。
瞎婆却对着门外言道:大公子可是来送药?白玉堂半戏谑半是赞道:我这般小心,依然瞒不过大娘,大娘真好耳力。
瞎婆一笑:老身也就这点长处了,大公子进来吧。
随着话音,门帘一撂,走进一位玉带缠腰白衣公子:他儒生打扮,墨玉束顶,戴着白绸开花头巾,星眸剑眉,白面如玉,直鼻挺挺。
义妹可好些?说话间露齿一笑,真如霁月皎皎。
下一刻,他就那么长身卓立在祈奕床前,俊神朗朗,齿颊含笑瞅着祈奕。
瞬间晃花了祈奕眼。
祈奕不想世上竟有如此俊逸之人,直叫她这个自诩历经沧海,憎恨天下男儿之人,也对他生不出半分厌恶。
这也是人的本性使然,贪花爱美,不分男女,至于如何掌握分寸,但看个人修为了。
白玉堂眼见祈奕赤眉瞪眼,只道她尚在悲痛难以自拔,微微一笑,伸手就来搀扶:义妹能自己吃药么,义兄喂你可好?祈奕红了脸颊,她也是贱命,不惯被人服侍:不劳义兄,我自己可以的。
看着祈奕羞红的脸颊,白玉堂心生暖意,仿佛回到童年兄妹两小无猜时光,眼中有了宠溺,修长白皙手指,在祈奕头顶轻轻一抚:小丫头脸红了,看来无碍了。
祈奕脸色更鲜艳欲滴了,不由暗骂自己没记性,伤疤尚未好,又被美色迷,看得这般赏心悦目,张岩贼子若不是一幅俊俏小白脸,也不会卖身叶家,连累自己落得这般下场了。
思及此,祈奕忙凝神静气,心中念咒:天下男儿皆薄信,漂亮男人是妖孽。
怒气一生,看景致的心情荡尽。
祈奕双手接了药碗,慢悠悠吹着气,似乎那药碗十分烫手,心里却在想着,自己如今乃是千金小姐了,万不能露出破绽乖巧,叫人轻视了。
这般念着咒语,想着心事纷乱心绪慢慢平复了,逐渐恢复了清明。
白玉堂似乎看出祈奕不自在,体贴转移了话题:瑞弟情况不大好,他身子原本单薄,这次五脏受了重创,脉细微弱,不是为兄每日替他推宫过血,柳大夫替他人参吊气,恐怕早就,瑞弟乃是白家单丁子,我伸手义父大恩,不忍义父绝后,正要跟妹妹商议,要带他去南诏国天龙寺求见了空大师,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等玉瑞好转,为兄再去寻那庞家,亲手结果范桐,为义父义母义妹报仇雪耻,不知义妹以为如何?不知为什么,凭直觉,祈奕知道这玉瑞就是白玉衡弟弟:了空大师?他能救瑞弟么?玉堂眼神一暗,摇头道:为兄并无把我,不过,但有一分希望,为兄也要试试。
祈奕知道,在这个社会,医疗甚是落伍,纵然君王,也难幸免,遑论生斗小民!思及此,祈奕无来由心头一痛:我跟义兄一起去,路上也好照应一二。
说着就要挣扎起身,却被白玉堂拦下了:义妹还是留下吧。
祈奕皱眉:这却为何?白玉堂眼中有深深的哀痛:义妹难道忘了,义父义母方才入土,尚有许多事宜要办。
就是为兄,本不当此刻离开,只是瑞弟命悬一线,早一天出发,多一份希望,也就顾不得了。
可是义父后事不能无人处理,再说你是女儿家,又身受重伤,不会武功,如何能万里跋涉?别瑞弟没好你又病了,这叫义父义母九泉之下如何安宁?我想好了,你我兄妹分头行动,我带瑞弟去南诏求医,你在家中操办谢丧、圆坟事宜。
我已经知会了陷空岛设在本地客栈,他们答应派人前来,只在一二天,我四哥也会前来相助,你只需领头即可,事情有他们去办。
药铺乃是义父一生心血,你通医理,虽然艰难,也要设法支撑下去,别叫叔父泉下不安,将来也是一份基业。
他这轻松一句话,却是打懵了祈奕。
祈奕的确会医,却是学的妇科,在这个时代顶多做个收生婆子而已,哪有能力坐堂行医,支撑药铺?这话祈奕且不敢明言,万般灰心:白家眼下家破人亡,物是人非,爹爹都不在了,还要药铺做什么呢?这本是祈奕推托之词,不想白玉堂瞬间怒容满面,拍案而起:这都是范桐贼子所害,要不是玉瑞生死一线,我早去京都拧下他的脑袋来祭奠义父义母,义妹且安心,白家这笔血债,为兄早晚讨回来。
祈奕闻言心惊肉跳,天下一个理,无论什么时代,杀人都要偿命,且不能让堂兄犯傻,心里一急,急忙拉住眼前这位堂兄:且别犯傻胡来,杀人偿命,为个贱人犯不着,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白玉堂却是面色铁青,拂袖而起,宝剑指天誓日:哼,此仇不报,我白玉堂也别在江湖上混了。
什么,什么?锦毛鼠白玉堂么?身在大宋这一说,祈奕倒想起来了,白玉堂前面似乎提过陷空岛,只是当时祈奕没在意。
这会儿将零零总总词汇拼凑起来,竟然给祈奕汇集出一个震惊人心消息,让祈奕激动万分:难不成自己穿到大宋,还跟五义中最帅锦毛鼠是结拜兄妹啊?祈奕欣喜若狂,紧紧捂住嘴巴才没叫出声来,却是瞪大眼睛,崇拜的看着这位义兄,很不能相信,上天真会用这大馅饼砸在自己头上.心里的激动敬仰,可用一句肉麻之话传达,那简直就如滔滔江海,奔腾不息。
由于激动,祈奕双眼闪烁晶莹:义兄可是江湖人称白五侠?陷空岛上锦毛鼠么?白玉堂见了祈奕奇怪眼神,大受伤害,灼灼眼眸瞬间黯淡:你这是什么眼神?纵然你瞧不起为兄浪荡江湖,也不用这么明显吧,我可是你义兄,你总要给我三分面子吧?锦毛鼠真是自己义兄。
祈奕更是惊上加囍,一时无限遐思:嗯嗯嗯,有这样的兄长撑腰,放眼江湖,谁奈我何?更让祈奕她喜之若狂者,她竟然来到了这个自己向往已久梦寐欲求鼎盛朝代---大宋朝,那可是全国人民肥得流油的朝代。
仁宗年间,更使祈奕神往,因为仁宗年间有个开封府,开封府有个包青天哟。
这都是真的么?祈奕掐了下自己,生疼生疼,却依旧不能置信,遂轻牵义兄衣衫,目光温暖,声音轻柔,生怕一个大声会吓走了眼前好事:义兄,开封府真有个包青天么?白玉堂点头:包青天?嗯,有啊,当然有。
历史名人,千古英雄,近在眼前。
祈奕双眼发光:义兄可认识包青天,包大人?白玉堂又一点头:包黑子啊,当然认识。
祈奕喜悦难以抑制:那展昭展大侠呢?白玉堂闻言把脸一沉,剑眉那么一挑,桃花美眼闪烁着狐疑:展昭?你问他做什么?瞎婆一旁插嘴道:这我知道,也是我的不是,昨日为了劝说衡儿安心养病,跟她说了包拯如何清廉如水,嫉恶如仇,爱民如子。
衡儿大约是想去开封府求包大人替老爷夫人申冤报仇吧!这个问题祈奕很陌生,还未想过。
不过,似乎白玉衡此刻应该心情沉痛才是,为了释疑,也为了遮掩之前冒失,祈奕忙沉静了脸色,顺水推舟:嗯嗯,我却有此意,义兄以为如何?白玉堂挑眉冷哼:那包大人虽然清廉,做事太过方正,一板一眼,查证审验,罗里啰嗦,好不拖沓,哪有自己动手,快意恩仇来得爽快。
祈奕虽然疾恶如仇,却一贯敬重生命,就是当初对张岩动了刀子,也不过吓吓他玩儿。
就是到了这里,祈奕不赞成动辄杀人,死在包拯铡下英雄好汉不计其数。
白玉堂又是个为了义气,明知死路也要硬着头皮闯的主儿,最后死在冲宵楼。
而今他既是自己义兄,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意气用事,闯下大祸。
再者,祈奕对于白家夫妻之死不知就里,从瞎婆话里,祈奕猜测,他们亡故,多少跟那范桐有些干系。
这一切有待查验,自初来乍到,两眼一抹黑,真要报仇雪恨,正要依靠白玉堂。
所以,无论范桐该死不该死,都不能叫他做蠢事,断送自己生机,反叫仇人逍遥。
心念至此,祈奕急忙阻劝:义兄须知,自古杀人偿命。
依我说,爹娘冤仇,我们还是查实证据,再上告包大人,将奸贼正法。
倘若律法不能雪恨,那时再做打算。
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唯一依靠义兄,义兄切记干娘老迈,弟妹羸弱,嗷嗷待哺,不可莽撞行事。
白玉堂了然祈奕话中情意,依然想要江湖了断:话是不错,可是叫我眼见贼人逍遥,这口恶气,实难咽下。
瞎婆插嘴道:衡儿顾虑的是,自古律法,杀人偿命,大公子一时痛快,换来的却是一辈子通缉,亡命天涯,实非上策。
唉,只可惜鸣冤上告,也不容易。
虽然我们明知老爷夫人是被范桐忤逆气死,只可惜,大宋律法明文规定,杀人偿命,气死人,却不在其列。
唯有玉瑞少爷受伤与他有关,却又是护卫动手,真要上堂,他也可推说自己毫不知情,顶多拿个侍卫出来顶缸了事。
祈奕知道自己改藏拙装愣才对,可是惊闻白家夫妻乃是被负情薄义郎范桐气死,不由义愤填膺,难以忍耐装傻:干娘这话当真么?爹娘果真是被范桐气死?瞎婆闻言甚是惊愕:衡儿不记得了?白贵跟着夫人进京寻那范桐评理,亲耳听闻那范桐说话极其刻薄,言语放肆,竟然信口雌黄,败坏夫人名节,气得夫人当场吐血,回家来对着老爷哀哀哭泣一夜,天不亮就去了。
其时衡儿你也在场,夫人拉着你千叮万嘱,方才咽气。
老爷见夫人气绝,当即吐血晕倒,强撑着办完夫人后事,憋着一口气上京寻那贼子讨说法,又被贼子当众侮辱,晕厥倒下,悠着一口气被白贵拉回家来,再没起来。
老爷夫人一生行善,不想养了范桐这个白眼狼,枉送性命。
可怜夫人方才三十有五,老爷不到四十,就这般去了。
瞎婆说道伤心处,抽抽噎噎哭得凄凉:唉,真是恶人忒猖狂,好人命不长啊。
祈奕未料真像竟是这样惨烈。
张岩背叛,自己不过讨个说法,却无端端葬送性命,心情本已十分压抑敏感,此刻听了这一番哭诉,方知世上竟然有比张岩更恶毒之人。
白父白母辞世,白玉衡魂返仙境,白玉瑞苟延残喘。
真是斑斑血泪,罄竹难书。
白家有什么罪过,竟然落得家破人亡下场?若说有罪,顶多就是识人不明,当初不该一片善心,收养了范桐这个乞丐。
那范桐气死养父母,害死未婚妻,唆使恶怒打伤小舅子,简直禽兽不如,本该五马分尸才是。
如今高官任做,骏马任骑,娇妻在抱,软枕高卧。
天道何其不公!饶是祈奕不是白玉衡,也听得泪眼婆娑,心中绞痛。
一时间,新仇旧恨,心头交织。
祈奕跟白玉衡的伤痛感受合二为一。
心头熊熊怒火几乎要撕裂祈奕,她呐喊一般发泄道:我没忘记!干娘,白贵所说我记得一清二楚。
我保证,我爹娘绝不白死,小弟不会白伤!我要贼子付出代价!闻听这斑斑血泪控诉,白玉堂再不能忍耐,暴虐而起:我这就去割下他的狗头,供到坟头祭奠义父义母。
瞎婆忙着一声呵斥:大公子,小公子命悬一线,衡儿才刚好,老婆子求求你,你就不要裹乱了,好不好?回头又摩挲激动失常祈奕:衡儿别气,别急啊,有事我们慢慢商量。
祈奕见白玉堂又要犯横,也快手抓住白玉堂,喉头哽咽,泪水怎么也擦不干:汴京乃天子脚下,庞府不是一般人家,府中必定兵丁护卫云集,义兄若入庞府杀人,如何脱身?且那范桐固然该死,搭上义兄却不值得。
白玉堂再瞎婆祈奕安抚下总算放下宝剑,兀自怒气冲冲。
祈奕侯他安静,回头向着瞎婆,斩钉截铁道:干娘,我要去开封府告那贼子,为爹娘报仇,为玉瑞讨个公道。
瞎婆长叹摇头:仇当然要报,可是证据呢?官官相护,缠绕千年,你以民告官,身先有罪,按律,要廷杖三十,方能见官。
纵然包拯铁面,他办案也要讲究人证物证。
那范桐的确言语忤逆气死了老爷夫人,可是他未动手,也未下毒,律法不能将他治罪,正因如此,老爷夫人临终才一再交代不要报仇。
祈奕豁然明白个中情由:干娘,是,祈奕原要说白玉衡,忽然惊觉自己就是白玉衡,一顿之下忙改口:是我不该一意孤行,不听劝告,去找贼子评理讨公道不成,结果却害了自己,也害了玉瑞,我真该死。
瞎婆点头道:你知道错就要改正,切勿再行冲动。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悔之无益,就翻过去吧,衡儿也别再自责伤心了。
祈奕怨气难消:这般忍气吞声,叫人如何甘心?瞎婆道:唉,这也是无可奈何啊,眼下若是要打官司,可告者有二,一是他攀附荣华,悔婚弃约,抛弃糟糠。
只这一条,我们纵然告上开封府,包大人纵然铁面,他也罪不至死,顶多拘役,再打一顿板子了事,臭臭名声。
且他岳父乃是当朝庞太师,妻姐是皇上贵妃,哥哥爵封安乐侯,可谓满门富贵。
在这大宋朝,无人撼动。
二可告他打伤玉瑞致残,这一条也很难将之搬倒。
他只需推到家仆身上就快了全身而退。
且这一告,他挨不挨打还在两说,小姐名声铁定完了,未婚小姐抛头露面打官司,放眼我大宋朝,怕是无人再愿求娶了。
白玉堂怒道:不娶就不娶,他们那等瞎眼汉子,我们还不稀罕呢。
祈奕闻言,顿时颓唐,直觉骨冷齿寒:想自己身死,张岩却是新婚燕尔,颠鸳倒鸯。
如今顶替白玉衡,竟比前世更为凄惨,父死母亡,弟弟伤残,怎一个‘惨’字了得!为何无论古今,男人薄情花心,攀龙附凤,却要女人承受后果。
女人不能抛头露面,不能上堂打官司,不能张告亲夫,否则就要遭受社会的厌弃,为天下所不容。
那些负心汉子,薄情郎,却总是顺风顺水。
一滴珠泪,倏然滚下祈奕不屈的脸颊:这也太不公平了!祈奕只恨自己当初心慈手软,早知一死,不如当初一刀割断张岩脖子,临死拉个垫背,好过如今孤零零身在异世,悲惨度日。
娘希匹呀!老娘不服!疑窦丛生却说祈奕怒火难抑,一时眼中噙满泪水,面容哀婉凄绝。
白玉堂见之心痛如裂,顿时豪气勃发,仗剑在手,掷地有声:义妹且别伤心,我这就去取他狗头来,与你解气。
有人这样子为自己出头抱不平,祈奕甚是熨帖,却也不想叫他惹祸上身,慌忙抓住他胳膊,抹抹眼泪,挤个生硬笑颜:我不过一时激愤,无碍的。
再说,事有轻重缓急,还请义兄依照计划,先救弟弟要紧。
瞎婆也忙劝慰:大公子平平气,衡儿说的是,救人要紧,至于仇恨,容后再说吧,说不得老天爷自有安排,那时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白玉堂性烈如火,深恨自己当初不该意气用事,一怒而去,撒手不闻白家事,及至得讯范桐悔婚,义母亡故,星夜赶回,却又路远迢迢,鞭长莫及,既来不及阻止悲剧发生,就连义母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叫他耿耿在胸,难以释怀。
当初自己流落江湖,拼勇斗狠,被贼人所伤,命悬一线,挣扎着来至回春堂,谎称自己孤儿。
义父义母毫不见疑,听闻姓白,直说同姓三分亲,留下自己在家整整三年,读书习武,衣食周全,如同亲生。
思及此处,白玉堂悔恨交加,恨不得即刻手刃仇敌,为义父义母报仇方好。
此刻又见祈奕哀哀欲绝,这才一时激愤出口,喊打喊杀。
白玉堂人虽烈性,却知情明理,他心里明白,瞎婆所言甚是,不由气闷:大娘说这话只叫人背晦,啥事都靠老天爷,要知天下有黎民亿兆,老天爷忙得过来?你当自己老天爷呢,单单惠顾白家人!这原本气话,未料瞎婆却听进去了,一捶桌子怒道:我就恨我不是老天爷,没把那些丧尽天良东西活劈了,容得他们逍遥至今!白玉堂这人虽生得俊俏多情,却是大男子心性,平生不会甜言蜜语,之前见了祈奕落泪,也不会安慰安慰,就想杀了范桐泄愤。
他平生最见不得女人啼哭,偏生这两个女人一起抹泪,他就手足无措了,干脆一撩帘子出去了:大娘义妹歇着吧,我陪瑞弟去。
却说祈奕初来乍到,直觉白家颇多诡异,瞎婆就是其一。
她此刻神情尤为引人疑惑,话语沧桑,神情戚戚,话中含意似是而非,悲愤哀怨溢于言表,这不是与人抱不平该有的神情,更像是切身之痛。
祈奕不由意动,下死眼看了瞎婆几眼,却是左看右看,并未见她与常人不同。
虽然穿着打扮不差,却是满脸皱纹,鬓角花白,一看就是饱经风霜之人。
神情举止也没什么过人之处,言谈之间也并未露出端倪,就是一个略有见识的妇孺而已。
祈奕估算一下,那位传说中的女子,今年应该不过四十,而眼前瞎婆应该年过半百光景。
如此一想,祈奕好奇心瞬间泯灭。
更多了一份天涯沦落人同病相怜心思,寸心一软,忙细语安慰道:干娘勿忧,人间自有公道在,老天会眷顾好人,定会保佑玉瑞。
瞎婆抹把泪:这话极是,平安最重要,至于那些恶人,人不报应天报应,我们娘儿们且等着吧。
祈奕见瞎婆竟为自己落泪,不由眼窝一热:干娘别难过,您拿药给我吧,我要马上好起来才行,爹娘等着我替他们报仇,弟弟也指着呢。
这段日子白玉衡不吃不喝不言语,任是瞎婆如何劝慰都不听。
瞎婆唯有整日守着白玉瑞流泪不止,用尽心思,又哄又骗哭天抹泪,方能叫她喝点米汤度命。
这会儿见她主动吃药,高兴地只抹泪:这就好,这就好,老爷夫人泉下有知,也会高兴啊。
却说祈奕也是恨病吃药,接过药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完了汤药,不顾瞎婆反对,挣扎着下了床:我去看看弟弟,他明日要出远门,这一去……估计白玉衡睡得久了,哭得多了,下地便是一阵晕眩,双脚犹如踩在棉花上,腿杆一软,扑头就倒,倒吓了祈奕一跳。
祈奕可是一个乐天性子,爽朗性子,吃得喝得睡得,身材匀称健壮,是那种身心健康清秀佳人。
何曾这般浑身娇滴滴,风吹吹就倒过。
刚刚不过是祈奕自己的精气神支撑,这一番振振有词,喜怒哀乐发泄,已经耗尽了体力,现了原形,露了马脚。
瞎婆听力甚灵,慌忙扶住:你这孩子,恁不听话,几天几夜守灵嚎啕,就喝几口米汤,又受了伤,焉能受得住呢。
快些听干娘话,好生歇着,就是心急也急不得了,没听过病去如抽丝呢。
却说瞎婆亲自去吩咐准备饮食,祈奕头枕瓷枕,头又晕,心有乱,哪里睡得着呢,只是闭着眼睛养神。
好容易迷迷糊糊,似睡非睡,脑海中忽然出现一张俊俏苍白的脸颊,眼巴巴看着自己之落泪。
也不知何故,祈奕认得男孩就是自己没谋面的弟弟白玉瑞。
恍惚间,却又见他无声无息躺着,祈奕心里升起一阵莫名的哀痛。
旋即,这哀痛越来越浓烈,挤压得祈奕差点窒息。
任是祈奕如何自控,这一股哀痛不由分说,铺天盖地而来。
祈奕竟不能掌控自己心神,一时惊恐之极。
自己与他虽是骨肉至亲,却素未谋面,因何心情这般沉痛哀绝?几经挣扎,祈奕始终不能摆脱这股澎湃的哀痛,忽然却通透了,这哀痛来自本体白玉衡情绪,不由心头大怒,愤而指责:你既这般心疼弟弟,放不下尘世,又何必轻生求死,让我帮你收拾乱摊子?你走了就走了,如今又来扰我心神,到底想干什么?可惜这话无人回答。
亏得瞎婆回转,惊醒了祈奕,祈奕已经满头满脸汗水。
心中惊疑不定,看来这句身躯的记忆犹在,不时间跟自己思绪柔和,所以,自己才觉得似睡非睡,做梦一般,其实,只是一种强迫性回忆罢了。
这一番记忆交织,使得祈奕更加劳累虚弱。
且说祈奕脑海里被塞进不属于自己思绪,一时迷惑,自顾发愣。
之前白玉衡投缳,就是这个德行,喊不应声,痴痴傻傻。
瞎婆生恐她再生执拗:衡儿,可清醒没有,万不要胡思乱想。
祈奕忙道:没,我只是眯着了,浑身酸软起不得身,故而着急惊叫。
瞎婆摸索着拉起祈奕手,软语安慰道:这也难怪,几天没好生吃东西,哪有力气丝儿呢。
祈奕见瞎婆忙忙碌碌,白家难道穷成这样,连个下人也没有了:干娘眼睛不方便,怎么还要亲手操劳,服侍的人呢?瞎婆叹道:白妈妈在厨下忙碌,白管家在坟场照应着,两个药童也跟着去了。
海棠丫头昨儿守了你一夜,刚在这儿,见你醒了,照看小少爷去了,小少爷无知无觉,成天离不得人。
祈奕听着这话,只觉得戳耳,心里不免埋怨白玉衡,父亲丧事不办,弟弟垂危不救,她倒为了个负心汉子去寻死,真够缺心眼了!不说祈奕这里正在暗骂白玉衡,却说门帘掀起,走进来一位十五六岁丫头,中等身量,白净肤色,眉清目秀,手里托个红漆盘儿,盘儿里托着一个小小瓷碗,瞧见祈奕好生瞧着自己,遂把眼圈一红:小姐,您可好了,可别再吓唬海棠了,老爷夫人都走了,小姐再出事,叫少爷靠谁去啊?祈奕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只替白玉衡羞惭得紧。
瞎婆听海棠又提伤心事,只觉这丫头不合时宜,不会说话,忙扬手打断了丫头哭诉:这个海棠丫头,越发嘴碎不中用了,你小姐都嚷嚷半天饿了,你只顾啰嗦,快些喂你家小姐喝粥啊。
海棠挨了骂,却无丝毫怨怼,反是喜滋滋答应一声,凑上前来喂食祈奕。
祈奕不贯被人服侍,想要自己喝粥,无奈手指发抖,端碗力气也没有。
祈奕就着丫头手,只喝了小半碗,浑身冒汗,人倒清明许多。
脑海中却有一幕一幕不属于自己的思绪,源源不绝而来。
歇息片刻,祈奕顺着脑海记忆感召,一步一步走到隔壁房间,赫然就是玉瑞房间。
其时,白玉堂正在收拾行李,他与玉瑞支着对合铺,回来几天就歇在这里照应白玉瑞。
抬头见了祈奕不免嗔怪:义妹刚好些,又乱走什么?祈奕忙摆手:我无碍,只是有些不放心瑞弟,明日……话说到这里,祈奕不忍心再说,白玉堂带玉瑞去南诏求医,不过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其实并无把握。
这话中含意,大家心知肚明,一时满室寂静。
再无人阻拦祈奕,或许这一去就是姐弟永诀,是该叫他姐弟见见。
祈奕轻轻走到玉瑞床前,只觉得揪心,眼中不由自主含了泪。
祈奕闭闭眼,伸手扶上孩童苍白脸庞,心里却在暗暗祷告:你我有缘成为姐弟,我会好生照顾你,你也要争气些,努力好起来啊。
白玉瑞无知无识,只是偶尔手脚瞎抓抓。
想着他明日启程求医,路上洗漱不便,白玉堂又是个男子,不会照顾,祈奕着人烧了热水,替玉瑞擦身梳头,整理衣衫被褥,只忙了半个时辰,也忙得祈奕头晕眼花,一身汗水。
等白玉瑞行装收拾妥帖,祈奕不顾反对,凭着脑海残留记忆,一路寻着了前厅祭堂,正是白家临街的门面药房。
祈奕对着牌位磕了头,化了纸,又累得浑身虚汗。
本想陪着师兄还礼待客,实在撑不住,又被瞎婆海棠送回了后院歇息。
好在祭客不多,不过三三两两左右邻舍。
灵堂上的冷清让祈奕甚是心酸:干娘,我家人缘很差么?瞎婆摇头:这倒不是,你爹娘最是宅心仁厚,连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瞎婆也肯接济,对左右邻舍更是亲厚。
祈奕不解:既如此,何故葬礼如此冷清?瞎婆叹道:一来正值饥荒,各人每日里忙着排队领取救济米粮,自顾不暇,二来白家得罪了今科榜眼与庞太师,谁敢轻易上门来。
祈奕综合所的信息猜测道:今科榜眼?干娘是说范桐么?瞎婆点头惊喜:正是,衡儿记起来了?祈奕因为脑海里有些残存记忆,想着或许假以时日,自会融会贯通,不想装失忆了:嗯,只是有些模糊,只要有人提个头,我就记起来了。
瞎婆喜道:这就好,唉,你这孩子就是太重情义,死心眼,依我说,像那种得意就猖狂之人,早散早好。
祈奕点头:我听干娘话。
瞎婆竟然握了祈奕手喜极落泪:这才好呢,你好好的,也不枉你娘临终托付我一场。
白母竟然把女儿托付给不相干之瞎婆?一个瞎婆,不给人添麻烦也就够了,如何照顾他人?瞎婆来历甚蹊跷瞎婆饱经风霜面容,引发祈奕心中无限遐思,难不成这瞎婆来历有什么蹊跷不成?祈奕是个心直口快爽快人,心里想着,口里止不住问了出来:干娘与我娘是姐妹么?瞎婆笑一笑:你这丫头,总是犯迷糊,不过也怪不得你,你那会儿年岁小,瘦的小猫似的,哭都没力气,整天躺着养病吃药,记不得也是有的。
祈奕一愣,我小时候那么惨么忽然记起惨的当是白玉衡,不免苦笑,自己现在越来越进戏了。
瞎婆那里却叹口气,摇摇头,神情凄迷,声音缓慢追述往昔:夫人虽待我如姐妹,我们却并非旧识。
祈奕闻听这话更来了兴致,心里小算盘博得啪啪想,她很希望奇迹就在身旁,馅饼就在头上。
果真如此,自己这一世可谓顺风顺水顺遂了。
那可就平步青云,横行一世了。
因缠上瞎婆胳膊,脑袋搁在人胳膊上蹭蹭,听着瞎婆继续讲古:多年前一场变故,害得我家破人亡,孤身只影,流落江湖,三餐不继,乞讨为生,历尽苦行,浑身是病。
在你四岁那年,我辗转流浪到了这里。
那年冬天雪下得好大,铺天盖地,我贫困交加,又冷又饿,终于病体难支,倒卧你家门口,被你爹娘发觉,一碗热汤救活了我,你娘亲手替我施针刺穴,又赐汤药,使我捡回一命。
祈奕马上抓住话中重点,眼眸一闪一闪,希望可以找出破绽:变故?什么变故?天灾还是人祸?您的家人呢?她们不管您么?瞎婆长叹,面露痛苦之色:我没有家人,只有自己。
祈奕见惹起瞎婆伤心事,责怪自己莽撞了,忙赔不是:干娘别伤心,您现在有我了,我会陪您一辈子。
瞎婆含泪笑一笑:嗯,衡儿个你娘一样,都是菩萨心肠。
那是,你娘也是这般好心,见我身子虚弱,正值冬天,挽留我过了冬季再走,我也是无有去处,便厚颜留下了。
祈奕忙道:我娘做得对,否则今天也没人陪我了。
瞎婆拍拍祈奕笑道:记得你那时候病病歪歪,药吃得比饭还多些成天躺在床上,你娘因为你的病愁得不行,街上批命瞎子告诉你娘,说你拜个干娘寄养就好了。
你娘给你寻了不少干娘,你都不搭理,偏巧你跟我投缘。
我那时候为了感激你娘,也喜爱孩子,便帮着照顾你生活起居。
你大约是闷坏了,拉住我就不放手,我见你病得可怜,便给你讲些在外游历的见闻,你高兴的了不得,见天缠着我说故事,夜晚睡觉还拉着不许走,要我跟你同住。
后来,开了春,我预备动身上路继续流浪,你得了消息,飞奔而来,抱住我不撒手,哭着喊我干娘,叫我别走,你那时候也是这般哭着说:‘干娘别走,您走了,就没人陪我说故事了。
’瞎婆说道激动处,只抹擦眼泪。
祈奕忙着赔不是:都是我不好,惹得干娘伤心了。
瞎婆笑道:我没伤心,我是高兴。
高兴就好,祈奕嘘口气,拉着瞎婆腻歪:后来您是不是舍不得我粉雕玉琢,可怜可爱,侠肝义胆,多情多义,就留下了?瞎婆被祈奕逗得一乐:嗯,这可好了,干娘教了你十几年的大家风范都忘了,跟你义兄不过处了几天,倒学了一身江湖气,你这是耍把式卖艺啊,自吹自擂,也不害臊。
不过,你说得也不错,我却是喜欢你,你娘说这是缘分,我便留下来了。
她是个厚道人,怕我委屈,也不具体分派我做什么。
是我感激老爷夫人恩德,便主动承担教导你读书写字,也教你裁衣绣花,以为公平交易,至今已经十年有余了。
祈奕听完瞎婆自述,只觉得这里面透着怪异,一个讨饭乞丐婆婆,竟然会认字绣花。
再者,既有这样才艺,为何又不投身大户帮佣,倒宁愿讨饭过活?白玉衡娘亲也是奇怪,贸然收留讨饭婆子,难道不怕她是拐子?更为蹊跷,竟然这般放心把女儿交给一个讨饭婆子教养,就不怕教出一个要饭丫头呢?祈奕忽警觉自己就是白玉衡,这个想法很背晦,忙暗地呸呸两声去晦气,心里只觉得这个瞎婆忒不简单,他的经历吻合了祈奕心中惦念之人,被陷害,被火烧,逃离,流浪,瞎眼,讨饭。
传说中那个人物似乎呼之欲出了。
果真这样,自家这点子仇恨岂不是一句话事情!可是,瞎婆身边之人男生应该姓范,女生该是白玉堂表妹梅娘。
如今白玉堂成了义兄,自己却成了衡娘,祈奕又不确定了,这瞎婆倒底是不是李太后呢?祈奕心中谋算,或许该去京都打探打探,现任太后倒底是姓刘还是姓李就一切明了了。
不说祈奕中某计较。
却说瞎婆方才一番话,虽是实话,也有不尽之处。
当初白母给女儿算命,瞎子说的是‘此女命贵,白家载不着,要想成器,需要认一个命极贵之人做干亲,方才压得住,否则,性命难保。
白母是有心病之人,听了这话,心里很不自在,塞了算命者一个大红包,求道:先生说笑,贵人岂能好攀的,还请先生替我想个破解之法。
算命先生便另辟蹊径:寻那命硬着也是一样。
要说命硬者,莫过于爹死娘亡,全家死光光,自己身无长物的乞丐了。
白母照此寻觅,只可惜白玉衡不合作,张罗许久没拜成,反是收留了范桐这个白眼狼,种下祸根,这是后话。
结果,却是白玉衡自己歪打正着,拜了个讨饭婆子,病倒慢慢好了。
白母便认定瞎婆是女儿命中贵人,对她越发照顾周到,吃穿用度比照自己,就似亲姐妹。
那日,瞎婆不顾白母挽留,执意要走,却被白玉衡缠住。
白母更以为这便是天意,遂打开心扉,跟瞎婆长谈一次:我知道你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才情,本不该是个讨饭人,隐身乞丐肯定又说不得苦衷,可是你这样也非长久之计,这一次刚巧我们发现了你,救了你,下一次未必这样幸运。
草州桥几百户人家,你偏偏倒在我家门口,说明你与我家有缘,不如就留在白家,做我女儿妈妈,以待时机。
瞎婆就这样留在白家。
瞎婆那时候眼睛还好着,绣的好花儿,说得好故事。
白玉衡整天缠着她说故事,一时离不得。
恰好白母当时刚刚生下了儿子玉瑞,身子虚弱,一人照顾两个孩子,力有不逮。
眼见女儿跟瞎婆这般投缘,索性把女儿托付给瞎婆照顾。
瞎婆自此便在白家安定下来,有了栖身之所。
算命瞎子因此被人笑话,在草州桥也待不下去了。
因为他所说贵人竟是乞丐,从此再没人听他胡说八道,他灭了生意,只好奔了他乡。
这是闲话,不提也罢。
却说祈奕心里虽然疑惑,却没贸然动问,这日小息,手里玩弄着白玉凤佩,心里想着心事,闭目养神。
蓦然间,但觉玉佩一阵阵传出暖流,沿着手心直达四肢百骸,让祈奕很舒服,很温暖,似乎置身春暖花开日,正在心情荡漾,脑海中突兀间就影现一位妇人,衣着大方,气度雍容,眉目娴静,眼眸灿若星辰,嘴角噙起一抹暖暖笑,正给瞎婆施针。
妇人眉眼脸型跟白玉衡有七八分相像,不过,一个雍容圆润,一个清秀苍白。
二人肤色却是一般,吹弹可破。
祈奕一眼认出,这气度不凡女大夫,是白玉衡亲娘。
祈奕身临其境,忽然想与她更亲近些,熟料,画面却倏然而逝了。
祈奕随即惊醒,原来又是梦寐。
祈奕由此发现一个秘密,这白玉凤佩似乎可以引导自己思维。
这一个发现,让祈奕十分高兴雀跃,如此一来,自己岂不完全融入白玉衡生活,不必遮遮掩掩,装神龙鬼了。
马上握紧玉佩再做实验,可是却怎么也不成了。
看来,这玉佩虽有玄机可触动,祈奕却不能随心所欲任意驱驰,必须有契机才成。
祈奕心有不甘,遂凝神又试了几次,结果头疼如裂,毫无所获,遂知不能强求,只得作罢。
前情往事不堪提却说祈奕发现玉佩可以唤醒白玉衡脑海残存记忆,却又不能任意掌控,不免沮丧。
是夜,祈奕手握玉佩,一再尝试,只累得精疲力竭,困顿不堪,终无所得,恹恹睡去。
熟料,刚一合眼,便梦见白父白母临别情景。
两人临终无不泪眼婆娑,拉着白玉衡依依不舍,言语谆谆,反复叮嘱。
口径却异常一致,都是吩咐自己,好好活着,切勿报仇。
尤其白母说话甚是蹊跷:母亲一死,万事皆休。
我儿身受白家大恩,一定要牢记娘亲话,帮着爹爹好生过日子,教导玉瑞成人成才,切忌不要为了娘,冲动报仇,以卵击石,伤及自身,让白家蒙羞,让娘亲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睡梦中,一个个往昔画面纷沓而至,挤成一堆,乱成一团。
祈奕恨不得生出八个脑袋,记住这些画面话语,只把祈奕忙得疲惫不堪。
午夜惊醒,辗转反侧,思虑梦中所见所闻,只可惜,那些画面似是而非,闪闪烁烁,模模糊糊,白母之话又不清不楚,打着机锋,只把祈奕想得头疼脑胀,也没弄弄清楚,却是更为糊涂了。
祈奕可以肯定,这些话肯定是白母临终对白玉衡的交代。
祈奕不免疑惑,难道白玉衡娘亲曾经告诫过白玉衡什么秘事不成?一时百思不解,辗转难眠,不妨惊醒了瞎婆:衡儿怎得还不睡?祈奕不敢直言询问那些白玉衡理应明白之事,直好推脱吱唔:嗯,我心里堵得慌,怎么也睡不着。
瞎婆柔声劝道:睡不着也不要东想西想,闭上眼睛养养神。
天亮还要各家各户去磕头谢丧,那可是十分辛苦劳累呢。
祈奕依言闭上眼睛,清空思绪,相像身在绿草地,沐浴阳光听鸟叫。
好容易浅眠入梦,忽见一个俏生生女郎站在面前,但见她盈盈一拜,娇娇弱弱道:妹妹万福!祈奕惊愕发现,竟然是另一个古装自己站在面前,不由大声呵斥:你是谁?想做什么?干嘛扮成我的样子?美女笑道:我就是妹妹你呀。
祈奕看着这个眉眼盈盈女子,除了身着古装,音容笑貌,无一不是自己翻版,顿时迷糊了:你是我?那你是谁?我是白玉衡呀!祈奕哂笑道:这就对了,我是祈奕,不是什么白玉衡。
那白玉衡,不疾不徐,言笑盈盈:人生在世,死死生生,生生死死,焉不知生连着死,死连着生,生死变换,谁能说得清楚?就像眼下,你既是我,我即是你,你是祈奕,也是白玉衡,你能分得清楚么?祈奕怒道:你父母冤死,不思申诉,弟弟病重,不设法救护,竟然置他们不顾,一死遁世,已经是不孝不义至极,如今又来缠夹不清,是何居心?白玉衡面色一暗,神情凄苦:但凡世事,有因有果,我心灰意冷,无力回天,却换了你来,焉不知这就是天意?或是你前生欠我,今生偿还吧。
无论如何,你既成了我,就请你好生替我照顾弟弟照顾家吧。
祈奕一见她理所当然之态,顿时火起:凭什么?白玉衡一笑:凭什么?就凭你成了我,你我为何一般面貌,心灵相通,妹妹难道就不奇怪么?这就是宿命,我的宿命完结了,你的宿命放才开启,妹妹还是安心接受吧。
祈奕嗤道:你少来,我迟早要回去的,你自己的责任还是自己担回去吧。
白玉衡一声长叹:左不过人活一世,活在那里又有何区别?妹妹何必这般执着贪心固执呢?从今往后,这个家就交托付你了,你要好生照顾弟弟,经营药铺,广大白家医术失传,诛范桐,替爹娘报仇,替我雪耻。
祈奕顿时怒了:你说得轻巧,我不懂医,手无缚鸡之力,不叫我如何光大医术,如何报仇雪耻?简直就是笑话。
白玉衡却妩媚一笑,所答非问:这有何难,我左不过要喝孟婆汤,就把记忆留给你吧。
旋即一笑,伸手自腰间取下一方玉佩交在祈奕手中:龙凤玉佩乃是我家祖传之物,你好生收藏,万不能落入宵小之手。
祈奕接过玉佩细瞧,乃是半片羊脂玉凤佩,待要细问另一只何在,白玉衡却倏然消失了,声音犹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妹妹造化大着呢,你只要努力去做,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祈奕一见白玉衡消失,着急大叫:什么定数?什么大造化呢?你说清楚啊?还有这玉佩,到底有何玄机呀?却说祈奕梦中与白玉衡元神纠缠,惊见白玉衡隐身而去,心头大急,正要追赶。
一时梦中手舞足蹈,乱喊乱叫。
瞎婆惊醒,吓得不轻,只说祈奕中了鬼魅。
忙起身摸索到祈奕床前,大力将祈奕摇醒,摩挲着替祈奕擦掉汗水:玉衡,衡儿,醒醒,快醒来,哎哟,怎么又魔怔了?却说祈奕被瞎婆摇醒,回想方才所梦,心中惊骇万分,难不成自己与人合用一体?忽又释然,自己原本就是赝品啊。
虽说祈奕迷迷糊糊,却是记忆犹新,陡然想起梦中白玉衡交给玉佩,祈奕张开手掌,手中果然握着半方玉佩,却是一早挂在腰间压裙边之物。
只是祈奕起初并未注意,此刻因白玉衡托梦叮咛,不免凝神细观,只见半片凤佩,双面花纹,状若凝脂,晶莹光洁,通体洁白无瑕。
祈奕虽然不懂玉,却也知道这样的玉质价值不菲。
可是寻遍身上却只见另半片龙佩。
白玉衡明明说是一双,因何只有办片?心中纳闷揣测,或许另一方挂在弟弟身上吧。
经此一梦,祈奕再难入睡,眼睛越闭得紧,越难入睡,眼睛闭得直发疼,索性就这般睁着眼睛遐想神游,想想前世爹娘,想想今生身世,万般事由,无有头绪,只把祈奕愁闷的不行,一夜耿耿到天明。
翌日一早,蒋四爷带着两乘豪华马车驰进白家。
祈奕知道这是陷空岛的安排,一来,白家目前需要帮助,二来,白玉堂的决定祈奕不敢反对。
遂坦然接受,学着古典仕女,对着蒋四侠盈盈俯身道:谢谢蒋四侠,大恩大德,容后再报。
蒋四侠也是个英俊小生,只没有白玉堂的飘逸,闻言朗声道:什么谢不谢的,你是老五的妹子,也是我们陷空岛的妹子,一家人,不用客气。
祈奕知道他们这些人不爱繁文缛节,遂也不再絮叨。
随瞎婆白贵一起送白玉堂玉瑞出门。
白玉堂黑眸灼灼,瞧着祈奕,言之凿凿:堂妹放心吧,即便拿我的命去换,我也要救他。
经历了两次背叛的祈奕听了这话,感动了,眼圈红了,声音有些发哽:义兄快别说这话,我等着你与玉瑞一起回来。
白玉堂郑重点头承诺:好,我答应你,一定把玉瑞好好带回来。
祈奕点头,泪水已经滑落。
最后摸了摸无知无识的白玉瑞,挥手告别义兄白玉堂。
白玉堂走的决绝,一路扬鞭,再没回头。
祈奕泪眼蒙蒙,之瞅着他们走得无有踪影,方才回返。
虽然兄妹们相处不久,可是患难见人心,祈奕已经认同了白玉堂这个耿耿侠义兄长,陡然失去,直觉心里空荡荡,没着没落。
瞎婆却在连声叹息:唉,也是你爹爹识人不明,他只说玉堂性格冲动,舞刀弄枪,难登大雅之堂,指望范桐一日鲤鱼飞身,光大白家门楣,熟料却死在那贼子手里呢!祈奕又是一愣:堂兄?其实祈奕不习惯古代称呼,义兄堂兄也不甚分得清楚,随口便答罢了。
瞎婆嗔道:看罢,看吧,你就是这样,明明义兄,你因为心里不喜欢行伍之人,偏生要叫堂兄,其实就是暗示诉你爹娘,你不喜欢白玉堂桀骜不驯,偏爱范桐儒雅温煦,否则老爷也不会下决心选了范桐。
祈奕张口结舌:可是,可是,他姓白啊,他也叫我堂妹,我们不是同宗同姓么?瞎婆还道祈奕受伤,把这一段记模糊了,遂道:他叫你堂妹,那是跟你赌气。
他姓白又怎么样?且他也不定姓白,他跟我一样,辗转流浪到这里,或许家境不错,却没听他说过。
去八年前吧,记得那年冬天,冰天雪地,他不知跟谁殴斗,浑身是伤,晕厥药铺门口,被你娘救起,喜他一表人才,聪明伶俐,遂收为义子。
他又说无名无姓,只说大家都叫他小五,你爹爹知会地保里长,按照你们兄妹玉字辈排行,替他正式命名白玉堂,他与不反对,就这样叫开了,其实与你们白家没有血缘。
祈奕知道这白玉堂可有武功,怎会任由自己爹娘惨死,弟弟被伤?这是最近发生之事,祈奕怕露马脚,也不敢问。
其实这是祈奕不了解陷空岛跟河南地理位置,所以才疑疑心。
这事儿说白了很好理解,陷空岛距离河南草州桥几千里地。
就是千里马也要几日方能赶回。
且那白玉堂自视甚高,被人嫌弃,负气而去,自此憋着一股气,故意不听白家事。
及至白家落难,他得信赶回,一切晚矣。
心中懊悔不迭。
只是他这人倔强,纵然后悔也不会哓哓口舌。
祈奕又是初来乍到,更加无从得知了。
瞎婆一番感慨却替祈奕释了疑:这白玉堂自从被老爷夫人收为义子,每年虽说也要出去玩耍三五月,却是在家居多,与小姐感情也好,对老爷夫人及其孝顺。
怪只怪三年前,范桐过了童生试,老爷大喜,招了范桐做女婿,白玉堂星夜出走,再没回头。
江湖上倒也闯出些响亮名声来。
当日若有大公子在,玉瑞少爷也不会叫个奴才重伤了。
唉,如今说什么也晚了,只求两位少爷平安归来才好,否则,真是老天无眼了。
祈奕闻听这话,心里直发愣,这古人开窍也忒早了,三年前,这白玉衡才只十二,白玉堂也才十六七,这在现代,还是鼻涕拉忽糊涂虫,整天为中考高考奋斗的年纪。
她们竟然已经堂而皇之谈婚论嫁了。
尤其白玉衡,十二岁可算得稚龄,竟然订婚?若非当初草草订婚,也不会有今日之祸了!唉,如此一来,也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祈奕不免一阵苦笑,这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初立家百事不顺翌日,祈奕依照大宋习俗,披麻戴孝,挨家挨户谢丧磕头。
期间,随着相邻亲友对白家夫妻追思,哀悼,祈奕被触动了伤心事,一时心痛难忍,泪如雨下。
祈奕知道,这份悲痛,既有白玉衡痛断肝肠,也有祈奕戚戚心怀。
拥有双重记忆,祈奕莫之奈何,只能听之任之了。
三天后,祈奕亲自主持父母圆坟仪式,丧礼至此圆满结束。
余下就是守孝三年了。
祈奕谨遵为人子女孝道,穿了七七四十九天粗麻衣衫,方才除却麻衣,改穿白衣白裙。
祈奕每日一早一晚点灯化纸,拈香祷告。
逢七填土堆坟,祭酒祭菜,磕头祭拜。
祈奕努力适应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习惯,也习惯了粗茶淡饭的日子。
只是身处异地,举目无亲,难免孤寂难耐,午夜梦回,常常因思念故土,想念爹娘泪流满腮。
偶尔也因为担忧玉瑞病情辗转难眠。
按照大宋习俗,祈奕居家守孝期间,不得抛头露面,出外谋生。
再者,祈奕学的妇科,在这古代乃是贱业,且操业者多是妇人老妪,祈奕想以此谋生是行不通的。
祈奕唯一选择,只有靠祖产度日。
至少,在守孝三年间只能如此了。
却说白凌峰辞世七七四十九天后,祈奕除却麻衣,白布衣裙守孝。
应白贵一再要求,祈奕着手管理白家产业。
白家算得上小康之家,除了一家药铺,另有一百五十亩上等水田,五十亩山坡林地,只可惜眼下旱灾,佃户都去逃荒年,年内,土地不会有出息。
山林倒有木材,只是眼下这样荒年,无人兴动土木,也难以换钱谋生。
白贵交过手的账面尚余二百余两银子。
并细细告知祈奕,因为白母白父都是壮年早逝,来不及备办寿材,白母过世,百夫伤心欲绝,一切往好里办,丧礼花费了许多银钱,除了家中积蓄,尚拉欠了三百银子。
紧着白父去世,原本要买药铺支应,幸亏大公子白玉堂及时赶回,带回千两银钱,除了还债,白父丧礼花费五百银子,余下都在账上。
祈奕略一思忖,这便是说,白家其实只能算作小康,根本经不起大的变故。
如今若不是白玉堂支撑,白家将会卖田卖地,倾家荡产了。
看着账上仅余二百银子,外债一千,眼下年年灾荒,田产无收,自己生财无道。
虽有药铺,自己却不会诊病,玉瑞又一死致命,这一番求诊,估计又是大几百银子下不来。
思及此处,祈奕方才忆起,不知道从未过问白玉堂出门盘缠是否充盈,不由赫然。
忙问白贵:义兄出门带了多少银钱?白贵道:奴才当时想让大少带上余下钱财,我们家在怎么也好应付,少爷却说他另有办法,银钱留下办老爷夫人后事,以免小姐忧心。
奴才想着家里银钱本是大少爷铺垫,就是要还,也不在这一日二日,也就没再坚持了。
祈奕有些茫然,难道白家这些年都无甚积蓄?白贵知道自家小姐一向不懂仕途经济,忙着一边翻账簿一边解释:这些年白家除了土地出息,就是药铺盈利了,小姐是知道的,老爷夫人最是急公好义,怜老惜贫,搭救急难。
每逢年节,一家四口生日,都要施粥赠药。
遇到荒年,更是慷慨解囊,周济亲友。
好在老爷医术精湛,口碑极好,这些年下来,小有积蓄。
年初,范桐上京带了一百银子,小姐办嫁妆打首饰,铺排婚宴,拢共化了将近千余银子,账上原本结余五百余两,不想夫人忽然辞世,这都是……祈奕忙一挥手:别说了,我知道了!白贵怏怏住了口,心里却在指天画地,咒骂范桐贼子。
祈奕想着不日上京跟范桐讨还血债,家里药铺尚余许多的药材,不能废了。
婚礼所办许多的艳丽服饰,如今自己守孝没法穿戴,放着平白消耗也不划算,且自己也不喜欢这样艳丽衣料,不如一并处理了,也好腾出钱财,一来还上白玉堂的银钱,二来也好开支姐弟生活所需。
遂吩咐海棠:去寻父亲,就说我有事商议。
一时白贵前来:不知小姐寻老奴何事?祈奕一伸手:贵叔请坐下说话。
又吩咐海棠:上茶。
这才言道:贵叔,如今爹爹仙逝,我不懂得医术,玉瑞如今生死未卜,也不知道几时方能康复。
总之,我们家短时间内没法子重开药铺了。
与其这般,不如将将药铺与锦缎布匹转让出去,换成银钱,预备不时之需,贵叔您看可好?白贵忙道:小姐不可,药铺是老爷一生心血,万不能轻言结束。
那些锦缎更是夫人给小姐备办嫁妆,乃是夫人一片爱女之心,眼下虽然用不着,总有一日用得上,眼下虽然缺银钱,大公子临走已经吩咐奴才,要有困难去悦来客栈寻钱掌柜,他必定不会袖手。
求小姐留下药铺,药铺是老爷心血,白家根本啊!祈奕摇头道:义兄虽然有话,他也有自己生活,等玉瑞康复,我不预备再依附义兄。
况且总不能靠着义兄生活一辈子吧?还是烦请贵叔将药材与所有锦缎布匹统统清点出来,登记造册,出去联系买家,一并出卖,也好缓解眼前困境。
白贵大吃一惊:小姐,锦缎布匹可以出卖,药铺可是老爷命根子,您再考虑考虑如何?祈奕叹道:我何尝愿意败家呢?我已经说过了,我的医术不够坐堂资格,不转卖药铺又能如何?难道爹娘仇不报么?玉瑞的病不治么?就算不偿还义兄银钱,我们今后也要过日子。
再者,药材与布料放着也不过是生虫子白糟蹋了,你说我该怎么办?白贵当然知道祈奕言之有理,小姐不通药理,少主子奄奄一息,白家无人能够顶门立户。
且医药一行,事关生死,白家眼下得罪了势利小人,说不得更要节外生枝。
可是白贵跟了白凌峰一辈子,岂能甘心就这样结束药铺,只是磕头:小姐虽说一切固然有理,可是老爷行医几十年,口碑极好,人缘极佳,小姐不能独立支撑药铺,我们可以聘请坐堂大夫,只要小姐答应,一切交给奴才去张罗,小姐?祈奕未料白贵这般固执,白父虽然医术高明,口碑极佳,可是人走茶凉古今一同,且白凌峰去世不久,官府已经收回其医馆牌照,动作这般迅速,说是公事公办,毫无徇私,见惯了裙带子牵连的祈奕可不敢苟同。
可是白贵一片忠心,也不能凉了她的心意,只得点头应承了:既是贵叔这般说法,那就暂不结束药铺,您放手去做,倘若不成,那时再做道理。
白贵喜极而泣,磕头而去:老奴必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小姐信任。
白贵行事也甚果敢,当天就带着两位药童四处张榜,招聘坐堂大夫。
可以整整十天过去,竟然无人上门揭榜。
白贵忧心忡忡,见天唉声叹气。
祈奕也没想到,第一关就遇到阻碍,遂让两位药童出去打探,傍晚就来了柳大夫娘子,悄悄捎话与祈奕:你伯父让我给你捎话,官府给三黄药会打了招呼,药会暗中发布禁令,不许人到回春堂坐堂,否则后果自负,这大夫行医,在公,要靠官府派发行医牌照,在私要得到药会认可支持,方才能够顺遂。
如今官府,行会,双双发了话,谁敢去捅这个马蜂窝,侄女儿还是熄了开医馆心思吧。
祈奕不想开办药铺是知道自己医术不精,事关人命,不敢草率,以免庸医杀人。
此乃自知之明也。
跟别人掐着自己脖子,命令自己不许沾手却是两码事儿。
官府?我记得整个县衙,包括县令夫人有病,都爱请我们回春堂上门,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他们?却为何要与我们这间小小药铺作对。
柳夫人双手乱摇:这我可不知道,谁敢乱说呢!送走了柳夫人,祈奕心中已有猜测。
马上吩咐白贵送信悦来客栈,央他们帮忙打探,官府因何要掐断回春堂生计。
很快,掌柜捎话来,内容只有两字:庞府。
得到这样答案,即在祈奕猜测中,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回房咨询瞎婆饭娘:干娘您说,那范桐出身回春堂,就算忘恩负义不提拔回春堂,也没必要一定要回春堂消失呀,我们消失了,与他什么好处?瞎婆的话很精辟为了起疑解惑。
她说道:升米恩,斗米仇,范桐不想让回春堂存在,因为这草州桥人人知道,津津乐道,回春堂收留的小乞丐成了榜眼了。
这对回春堂是一份功德,对范桐却是人生不堪回首污点。
他如今中了榜眼,做了翰林,将来说不得还要入阁拜相,大宋宰相如何能够是乞丐出身?画轴的秘密却说祈奕闻听瞎婆精辟剖析,不免对范桐鄙视更增一分,彼此之间仇恨又多了一笔。
可是眼下敌强我弱,不能逞强,只能屈服。
白贵至此也不得不认同祈奕铺排,同意祈奕决定,暂时关闭药铺,变卖药材。
可是,祈奕了解了范桐龌龊心里,诛灭之心更强一分,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彻底结束药铺,现在有了决断,即便将来药铺不开了,回春堂牌子也要永远挂着,最好在京城最显眼之处,在范桐贼子的眼皮子底,也挂上一块回春堂招牌。
祈奕心头发狠,哪怕只是空架子,我也要支起来,不赚钱,出口气。
戳戳范桐的眼睛,刺刺他的心窝子。
这些都是后话了,一切还得等候白玉堂兄弟消息,再做定夺。
不过祈奕已经拿定主意,只转让药材,不转让铺面招牌。
白贵奉命约请了柳大夫,把一应药材诸如人参三七天麻之类贵重药材,按照市价转让,得了一百银子。
柳大夫有意再出一百银子盘下回春堂所有药柜器皿器具以及成药等坛坛罐罐,祈奕拒绝了,令人将之概捆绑包裹,以便他日待用。
柳大夫知道祈奕心里制着气,也不好多说,只有叹气:侄女即使这般决定,老夫也不强求,只是这天下哪有公理,有的不过是弱肉强食,胳膊哪能拗得过大腿?侄女那天想通了就来寻老夫,老夫随时接手,定不叫侄女吃亏。
祈奕点头:若有那一日,回春堂要结束,侄女定然优先柳伯父。
随后布匹锦缎转手,却不大顺利,如今正值荒年,无人愿意接手,不得已,祈奕只好压低二成价钱处理了,又得了一百六十两银子。
祈奕看着手里五百两银子,想着白玉堂债务,玉瑞得病,今后的生活,这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祈奕一声叹息,希望荒年早些过去,早些扳倒范桐,自己家也好尽快恢复生机,过安宁日子。
药铺暂时关闭,祈奕守孝,无需许多人使唤,遂决定精简人手。
好在白家原本下人不多,除了管家白贵一家子是从小跟着白玉衡父亲白凌风伴当,属于祖传家仆,其余都是临时雇用,正好一并解散。
白凌峰两名徒儿,祈奕多发给他们三月工钱,将他们托付给柳大夫代为照管。
好在他们手艺在身,即便离开柳大夫,谋生不是问题。
两名药童对回春堂有感情,临走只抹泪:大小姐一日重开回春堂,一定要接我们回来啊。
祈奕一一应承,主仆洒泪而别。
至此,祈奕带着管家白贵一家三口与瞎婆,主仆五口相依为命过日子。
如今正值荒年,盗匪四起。
祈奕除了祭奠父母坟茔,其他日子一概闭门不出,一来为父母守孝,而来正好闭门躲祸,以免徒惹麻烦。
回头却说瞎婆,他在白家十余年,已经以白家为家。
哪承想白家会落得眼下境况,家计艰难,入不敷出。
瞎婆心里不免忐忑,这一日迟疑再三,还是寻上了正在练习毛笔字的祈奕,言道:衡儿,白家如今境况大不如从前,我这个废人不仅帮上你,还要拖累你照顾我,糟蹋米谷,我想我还是离了这里,自谋出路吧。
如今荒年,各人自顾不暇,白家又生变故,如今换了主子当家,瞎婆有这等担心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白家眼下家计艰难,瞎婆一人能省下多少?且瞎婆孤身一人,离了这里,如何谋生?遑论祈奕一向心肠慈软,瞎婆又是白母收留,陪伴白玉衡十余年,有师徒母子名分,自己如今任他离去,自己岂不成了不孝不义之人?当然,瞎婆若有更亲近之人有待两说,因问:干娘这是要寻亲人?您有了亲人消息了?是谁?是您儿子,还是兄弟?家住哪里?您把地址告诉我,我请钱掌柜派人护送您前去。
瞎婆顿时一愣,瞬间一行清泪滑落:我并无可投靠亲友,也没有儿子兄弟可投靠,我只是不想拖累衡儿。
祈奕知道,这是瞎婆心中忐忑试探之词,也说明瞎婆猜忌自己,不信任自己,难道自己长了一副坏人像?顿时心生不爽。
盯着瞎婆看了一刻,搀扶着瞎婆坐下,祈奕虽然极力压制火气,声音里还是带了气:干娘这是什么话?难道我是那种翻脸无情之人呢?不说您教我读书识字,辈属师生,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就是陌路当面,碰见您这般行动不便之人,我也会拉上一把,又岂会辜负您,弃您不顾呢?您说这话,实在叫人伤心。
祈奕虽带气而发,在瞎婆,却如闻天籁,如饮甘露。
眼中泪水如珠滚落,摸索着抓住祈奕手:别气,别气啊,是干娘一时想左了,想着帮不上你,还要连累你,心里着急惭愧。
不过,衡儿要相信干娘,干娘绝没怀疑你人品。
我与你相处十年,知道你重情重义,连那范桐贼子你也不忍心诛他,岂会弃干娘不顾呢!我只是,唉,白家眼下境况,实在令人担忧啊。
祈奕反手握住瞎婆:正是眼下处境艰难,才更要干娘在身边支持我,提点我,俗话不是说,家有一老,赛如一宝么?再说,我小时候全靠了干娘护佑,方才身体强健,您就忍心离开我,让我再又病病歪歪么?从今后,我也不喊您干娘了,我就喊您娘,我们娘儿们相依为命,有我一口饭,就有您一口,反之,您有一口,也不许克扣孩儿我的那一口哦,否则,我可是要告上开封府,让包大人替我做主,跟您打官司!这话触动了瞎婆心弦,泪水流的更凶了:好好好,我们娘儿们就这样说定了,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从今往后,你就是娘的亲女儿,来,叫一声娘亲听听。
祈奕见瞎婆这般激动高兴,心里也高兴起来,抹抹眼泪,笑着叫了一声:娘亲!瞎婆笑得满脸菊花,大声应道:哎,乖女儿!不论白玉衡之前如何,祈奕算是正式认了瞎婆为母亲,瞎婆极尽所能照顾祈奕一切,祈奕则是每日整理房舍,翻动书目,练习毛笔字儿,一来解闷,二来也想找一些蛛丝马迹,了解自己前身之谜。
因为梦里白母之话实在蹊跷,白玉衡记忆也很古怪,祈奕想借助书信或是密函之类,一解疑惑。
却说祈奕翻翻拣拣,这白母真是很受丈夫宠爱,白家不十分富裕,至少没有富到烧钱地步。
白玉氏首饰却不少,且金银玉器,琳琅满目,想来值不少银子。
按照白贵所说白玉衡四合嫁妆首饰价值四百银子,祈奕估摸下,白母首饰也值得四五百银钱,当然这是价值,能卖多少另当别论。
祈奕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倘若自己传来,父母健在,该是多么惬意的日子啊。
唉,这些都是瞎想,扯淡。
祈奕对着这些首饰发了一阵愣,她不贯戴首饰,目下又在孝期,遂把首饰登记造册,上锁封存,想着他日白玉堂或是白玉瑞娶媳妇,说不得就可以用上了。
却说祈奕慢慢整理白母衣衫,白母衣衫布料也都是上等货色,整个看起来,除却一二件大红绯红,多数都是月白粉色,素净花色。
只是领口袖口绣花甚是精致,活灵活现。
祈奕把衣衫在自己身上比了比,从衣服腰身看来,白母身量甚是苗条,尚未发福。
祈奕将白目服饰一一理顺,又将樟脑丸子用丝绢包住,吊在四角。
熟料在整理之时,却在衣柜后面暗格中发现了一卷画轴。
祈奕有些奇怪,因为祈奕收拾书房时,见过许多的画轴,都是插在几只大大蓝磁花瓶中,却不知白母因何再要衣柜里私藏了画轴。
祈奕原本预备将之归入书房,忽然间眼皮一跳,自己来干什么,不是寻找蛛丝马迹嘛?或许这画轴就是线索哦呢?这一想,祈奕顿时兴奋起来,忙着将画轴摊开在桌上,却见一男一女并马而立,男人金冠束顶,剑眉入鬓,意气风发,相貌堂堂。
女子则英姿飒爽,眉眼如画,笑颜如花。
这话本无甚特别,唯一蹊跷处,这两人每人腰悬一双玉佩,玉佩图案勾画了了,显见是特意为之。
祈奕赶忙拿起腰间玉佩,紧盯着画上玉佩比对,发觉自己手里这块凤佩,正是女子腰间所佩。
祈奕拿着玉佩跟男子腰间半块凤佩比对,却正好合成一只完整飞凤图。
祈奕左右比对,半晌了然,原来隐秘在此。
这两人玉佩具不完整,乃是龙凤玉佩,分而配之。
想必这两人该是夫妻,或是情侣。
祈奕回头细瞧女子,竟然与己八分像,这应是白玉衡之母了。
可是,祈奕却知道,这画轴中男人,绝非白凌峰。
祈奕此刻陡然想起白母之话:我母女身受白家大恩.\'大恩?夫妻父女,相依为命,乃是天伦,何谈大恩?难道,白玉衡不是白家人?端午祭坟遇范桐白玉衡不是白家女!这个念头不过生起一瞬间,就被祈奕自己一哂否之:这绝不可能!只看看白玉衡的卧房就知道了,虽不是雕梁画栋,却也是琴棋书画齐备,绫罗绸缎满室,高床软卧,帐幔飘飘,比之白凌峰夫妻独子玉瑞的屋子,不知高档许多。
白玉衡可说是小户人家大家千金。
生活条件相当优渥,不似一般小家碧玉可比拟。
这样偏爱优待,若说不是亲生,莫说祈奕不相信,就算鬼也不会信啊!可是,倘若一切并无异常,白玉衡是白家亲生,白玉氏因何要秘藏这幅图画?这个男人是谁?这白玉凤佩又怎么在自己身上?还有半片玉龙佩呢?祈奕细细观摩着画轴,一时陷入沉思。
蓦然间,祈奕脑海瞬间浮起白玉衡叮嘱:祖传之物,切勿落入外人之手!难不成这话藏着玄机?苦思冥想无结果,祈奕开始在白家夫妻卧房大肆搜索,铺地毯似的,反动房中一草一木一片纸张,却是再无所获!祈奕只得放弃寻找证物,另辟蹊径。
随后,祈奕首先平心静气,将自己似梦非梦之间脑海所呈现片段残语,进行综合分析,融会贯通。
而后有意跟海棠瞎婆干娘谈及之前琐事,慢慢套取有用消息,将之汇集,综观全局。
倒将家前情往事凑了个七七八八八。
原来范桐也与白玉堂一般乃是白家收养的孤儿,只不过范桐乃是八年前在街上卖身葬母,被白家好心收养,并赠送墓地棺木与他葬母。
他与白玉堂一样具是相貌堂堂,符合白父白母爱美之心。
区别在于,白玉堂性格倔强,桀骜不驯,好勇斗狠,立志打败你天下无敌手。
范桐则温文尔雅,喜好攻读圣贤书,一心想鲤鱼飞跃龙门,为官做宰,闻达天下。
这与白家招婿心思不谋而合。
是以,白家夫妻有意无意,更加喜爱范桐一些。
其实,这也怪不得白家父母,放眼整个大宋朝,上至皇帝老子,下至贫民百姓,无不重文轻武。
白家父母不过随了大流而已。
也正是有了这般心思。
三年前,范桐以十六岁少年考中秀才,白凌峰以为他人才难得,遂把女儿白玉衡许他为妻,信物就是白玉龙凤玉佩。
范桐赢得如花美眷,喜之不迭,春风得意。
白玉堂则因此黯然落寞,离家出走,只身闯荡江湖。
待获悉义父义母双双亡故,方才后悔,急忙赶回奔丧,正好救了义妹白玉衡。
唉,其实白玉堂这一次回来,什么都晚了。
虽然祈奕不喜范桐,却是佳人已逝,活着的白玉衡已不是白玉堂少年情怀梦中之人了。
这是闲话,不说也罢。
却说今年三月,范桐榜眼及第,消息传回,白父白母忙着张罗婚事,结果,新郎范桐却没有按照事先约定,回家履行婚约,正在白家忐忑不安之时,京中却传出范桐改弦更张,入赘豪门,做了庞太师女婿之消息。
一时之间,白家阖家沦为笑柄。
白父当即晕厥。
白母瞒着白父上京去讨说法,结果与范桐一番密谈过后,回家即吐血而亡,临终告知丈夫,婚姻之事莫要再提,告诫女儿,不许报仇。
再后来,当地县令上门逼迫白凌峰退婚。
白凌峰一怒进京,寻找范桐讨说法,结果,公道没讨到,白玉龙佩没讨回,奄奄一息回家来,拖不过三天,也一命而亡。
临终再次告诫女儿儿子,不要报仇讨说法,隐姓埋名过日子。
白凌峰夫妻相继亡故,白玉衡痛断肝肠,哭哑嗓子,流干了泪。
虽然爹娘之花言犹在耳,可是白玉衡不相信,那个青梅竹马。
日日叫着自己妹妹的男人会绝情如斯。
且她一口怨气,耿耿在怀,实在咽不下。
一怒之下,带着弟弟进京寻找范桐说理讨公道。
结果白玉衡不仅自己受到范桐及庞家羞辱,其弟白玉瑞,因为冲击庞府,被庞府家丁打伤致残,生死一线。
白玉衡眼见爹娘枉死,弟弟回生无望,思及自己在庞府所受屈辱,今生难以释怀。
悔恨莫及,也无地自容。
随身穿红衣红裙红绣鞋,愤而投缳求死,结果被白玉堂恰恰赶回救下。
阴差阳错,斗转星移,被祈奕一缕香魂占据了躯体。
祈奕辗转弄明白这一切,心中之别了一股散不开的怨气,解不开的仇恨。
只可惜,自己一介女流,对大宋知之甚少,兼之玉瑞生死未卜,只得暂时忍耐。
平复心情,掐指算算,白玉堂白玉瑞也离家两月多了。
眼下却是满街蒲艾飘香,原来日下已经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
却说端午这日,祈奕打点一切奠仪,由白贵海棠陪着去父母坟上祭奠,顺带在自家林山闲逛歇息,却不料,竟然遇到了听闻许久的负心汉范桐。
因为范桐今时不同往昔,这次回家乃是把其母棺木迁回祖居范家庄。
白贵吩咐轿夫避开,祈奕却不愿意在自家领地向范桐贼子示弱,偏要歇脚路口,倒想看看范桐如何嘴脸。
果然,其狗腿子爪牙一见祈奕小轿子拦住路口,呼呼喝喝,如狼似虎,强行要祈奕避让。
祈奕却是稳稳端坐歇息,并不理睬。
范桐问说乃是祈奕拦路,只得下轿见礼。
祈奕有幸得见陈世美真颜,心中不免哂笑,不过一个容颜周正奶油小生尔!心里无比鄙视,这样比比皆是货色,也值得白玉衡寻死觅活?旋即想起白家家破人亡,两死一伤,以白玉衡十五岁稚龄,难免绝望,自己当初不也曾心痛绝望,觉得生活暗淡么?这一想,祈奕对于白玉衡的软弱不再那么不齿,对眼前之人憎恨添加三分。
瞧着眼前那个迟疑不前,进退维谷的红色身影,祈奕暗自计较,倒地这个狗贼子对白玉衡母亲说了些什么,竟至白母一死了之,白父愤恨而亡?在祈奕岔神瞬间,范桐已经走近了身,装模作样一抱拳:义妹别来无恙?祈奕醒神,冷淡一笑:不好,拜你所赐,家破人亡。
旁边狗腿子拔刀不迭:大胆,竟敢跟榜眼公如此说话?还不快些让路?祈奕看着叫嚣狗腿子,轻蔑一笑:让路?你不问问你家主子,这山,这路,这树木花草,蓝天白云,还有那边坟台所在地,都是谁家所有?范桐闻言再不伪善,板起面孔,打起官腔:义妹这话差矣,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祈奕迅速打断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请问你是那位王爷驾临贱地?范桐闻言嚣张之势稍减,面色赫然,僵硬一笑:义妹一项大度随和,今日为兄乃是上门迁坟,归葬祖籍,还请义妹行个方便。
祈奕一笑,正要放行,忽然想起海棠所说,当日订婚,信物正是那半片羊脂玉龙佩,因笑道:这个自然,你家丰盈坟茔原不该葬在我白家,不过,还请范公子归还我白家当日所赠白玉龙佩,再行起坟不迟。
范桐闻此言,嚣张气焰,瞬间消弭殆尽,弯腰一请:请义妹借诶一步说话。
祈奕不好当面拔他衣衫,遂往路边一站:你叫他们走开些,对着狗腿子,我心里不舒坦。
范桐依言挥手遣散一群红红绿绿狗腿子,低声下气一施礼:为兄正有事要跟义妹商议,可否请义妹将另半片凤佩也转给义兄,价钱好说?祈奕断然拒绝:祖传之物,千金不卖,还请速速归还白玉龙佩,从此再无牵连。
范桐还要啰嗦言买,祈奕已经不客气的捞起他腰间玉佩,这才发觉,此佩并非白家之物,乃是一方仿制凤佩,因道:白玉龙佩呢?范桐吱唔半晌,方道:我夫人喜欢,所以……祈奕闻言,不由冷笑三声:哼,哈哈,你这个人还真是脸皮厚啊,竟然偷了我白家传家宝去庞家下聘,啧啧啧,此举可谓古往今来第一大笑话。
范桐兄,您可是脸厚缺德,旷古绝今啊!范桐遭遇奚落,脸色涨成了茄紫色,眼露凶光,振振有词:义妹这是什么话?那白玉龙佩可是当日义母亲手所赠,这世上那有个赠送之物要收回的道理?请恕为兄不能返还。
随即袖口里飘飞一张银票:这是白玉龙佩的身价,贤妹笑纳。
言罢不等祈奕许可,径自去开坟起棺。
祈奕本当讽刺几句,一来想着人死为大,二来他龙佩不在身边,再纠缠也是枉然。
心里划算着,他们眼前势众,不能力敌,等堂兄玉瑞有回家,再作打算不迟。
遂忍下了。
一路回程,祈奕坐在轿里发着呆,白玉龙佩藏着白家秘密,势必讨还。
而这下三滥看来不会轻易就范。
或许,自己可以通过讨要玉佩,将他所欠白家债务一并清算。
祈奕眯着眼睛遐思,倘若真是律法难以伸冤,江湖恩仇未尝不可!我白家还有五鼠依靠不是!思及此处,祈奕不免为玉瑞悬心,不过穿山鼠说得不错,没有消息,恰恰说明是好消息。
却说祈奕一路盘算回家,正遇悦来客栈小二传讯:四爷传信,叫小的告诉大小姐,五爷已经到了,正在客栈洗漱,少时与四爷一起来祭奠老爷夫人。
祈奕闻言大喜:玉瑞康复了?小二摇头:没见瑞二爷,不过五爷面色尚好,想来有好消息。
祈奕十分失望。
丫头海棠却高兴的嚷嚷起来:娘,瞎婆,大少爷回来了,二少爷好了也……瞎婆高兴地很,拉着祈奕追问:玉瑞好了?这可是祖宗保佑啊!祈奕点头:嗯,娘,我心里不大落实。
瞎婆道:为何?祈奕道:听小二说,只有堂兄一人归来,并不见玉瑞。
瞎婆安慰道:大公子既然回家,小少爷必然无恙了。
祈奕点头称是,但愿如此。
心中焦急,却也无法,只得耐着性子,亲手做好了祭祀一应准备,白玉堂却是久侯不至。
随着夜幕降临,时间流逝,祈奕越发揪心,那心简直提到嗓子眼上:莫非白玉瑞出了状况,所以,白玉堂才难见故人面,躲而避之?忍无可忍不再忍这一想,祈奕不免心头冰凉,倘若白玉瑞有个好歹,自己将何以自处?之前,白家已经有族老蠢蠢欲动,指手画脚责备白玉衡不听父母,抛头露面,连累兄弟。
幸亏白贵以大公子二公子出门求医,提醒他们,白家尚有男丁在,堵住了族老们口舌,或许他们更难听的话也出来了。
眼下,相邻们因为白父白母被害辞世说成是白玉衡白玉瑞命硬,倘若白玉瑞再有好歹,那就是白玉衡一人罪过了。
克父克母克兄弟,遭人遗弃,那可真是命硬无比乐。
等闲之人,谁敢迎娶?即便在族里,白玉衡也是无法立足了。
一旦玉瑞有事,家族有权收回祖产。
祈奕这种情况,最多留下一份嫁资,由族人做主,盲婚哑嫁了事。
可是,祈奕如今已经被范桐败坏了名声,又父母双亡,即便不被冠上命硬,也会被说成命苦无福,即便盲婚哑嫁,估计也不能够了。
祈奕唯有出家修行一条路了。
其实,在祈奕心里,最担心还是白玉瑞,这个孩子冒死替姐姐出头,倘若就这般枉死,祈奕不忍心。
想到此处,就不为白家,不为白玉衡,只为了自己,祈奕诛灭范桐十次的心也有了。
这个狗东西,把一个恩养他,爱护他人家逼到如此境地。
这样的人不死,谁该死呀?前思后想,祈奕直觉心酸无比。
一时难捱一时,几次欲往客栈寻找,都被白贵劝阻了,说是乱世当前,夜幕降临,女孩子还是不要乱走为好。
祈奕只得强自忍耐,耐心等待。
却说天交二更,白玉堂任然未归,祈奕心头已经冰冰凉凉:看来白玉瑞真是凶多吉少了。
否则,白玉堂为何避而不见?恰在祈奕行将崩溃的时刻,府中忽然之间骚乱喧嚷起来,房上院中一阵喊打喊杀声,再这静谧夜晚,显得格外瘆人。
祈奕正跟瞎婆抱成一团,白贵在外急急禀报:小姐关好房门,切勿出门,府中遭了强盗了。
这话刚落,就听得院子里喊杀震天,随即,无数火把一阵乱晃,照得院子通明如昼。
祈奕隔门偷窥,但见白玉堂白衣飘飘,手中长剑抵着一黑衣人咽喉:阁下是谁?来此作甚?地上另有三个黑衣人,正在翻滚嚎叫,像是被人砍伤了腿杆。
祈奕一见贼子落网,心头大喜,正要出门,却见那被白玉堂逼住黑衣人忽然扑身倒地,口鼻流血,浑身抽搐起来。
地上原本嚎叫之人也忽然鸦雀不闻,无声无息了。
这是杀人灭口!白玉堂被人在眼皮子下杀了活口,不由大怒之下,一个旋转,飞身上房。
熟料那房上刺客一击得手,早已逃之夭夭。
满地死人,血腥冲鼻,祈奕何曾见过此等惨烈场面,瞬间呕吐起来,只恨不得把肠肝肚肺都吐干净。
瞎婆情况也是一般,母女两个比着呕吐起来。
白玉堂追赶不及,挟怒而归,扯下几人面巾,一一查探,希望能有活口。
一旁照亮的白贵忽然叫起来:大少爷,这个獐头鼠目之人,正是白日侍卫领头,我认得。
白玉堂却激怒出声:贵叔,你说清楚,什么侍卫?白贵遂把白日与范桐遭遇之事诉说一边。
白玉堂指着四人道:这四人乃是江湖蟊贼草上飞同伙,他们专干一些鸡鸣狗盗之事,怎会成了贼子卫队?白贵道:可是我明明看见他们身着侍卫服,跟着姑爷,哦,是贼子范桐。
白玉堂顿觉事态严重:我见他们一人潜伏堂妹房顶。
另外三人进了义父义母卧房书房翻腾,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贵重物品。
看来这些人是受范桐雇用,来此盗窃,只不过被我擒住,没有得逞。
祈奕闻言,心中一沉,看来这些人是不光杀人泄愤,而是范桐指使,冲着白家秘密而来。
祈奕不由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机灵,将那画轴悄悄取回,藏在自己书房花瓶中。
说不得范桐首要目的,就是这半片白玉凤佩。
他想凑对成双,讨好娇妻。
祈奕不由心头愤恨,呸呸,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幸亏他劈腿的早,否则,白玉衡一旦过门,还不得糟蹋一生,落得个秦香莲的下场头。
祈奕手握白玉凤佩,只觉得无比烫手起来。
想自己自己不会武功,跆拳道功夫也久不练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对付中国功夫,倘若被人逼迫,岂不失去祖传宝物?这该如何是好?就在祈奕愣神功夫,白玉堂已经暴虐起来:如此看来,定时范桐贼子所为了,只是,这范贼来此盗甚,不行,我要押他来当面质对。
言罢就要飞身而出,却被他手下一人拦住了:范家贼子一来,四爷就吩咐我们盯上了,这会儿只怕已经返乡去了。
白玉堂狠狠一啐,骂道:这个狗贼子,他倒会撇清。
随即一挥手:处理干净。
待祈奕在海棠母女安抚下平复心情,出得门来,院子里死人已经处理干净了,白贵正在泼灰洒扫,可是扑鼻的血腥味儿一时难消,直让祈奕忍不住又呕了几口,心里害怕直哆嗦:这院子一夜横死四人,如此凶宅,还如何住啊。
真是欲哭无泪,心中更恨贼子范桐:你杀人父母,残害人兄弟,如今又让我们失去栖身之所,是可忍孰不可忍!却说祈奕心头愤恨,血腥冲鼻,想着血淋淋尸身,直觉浑身颤抖,一时目眩耳鸣脑袋发胀,一时出气不赢,仰头就倒了。
幸亏白玉堂一直盯着祈奕,忙着飞身接住了,口里直埋怨:我不是交代过不许你出房来,因何不听呢?身子才刚好,逞什么强啊?祈奕喝了茶水,惊魂稍定,这才抹抹眼泪,后知后觉抽噎起来:这都不是怪你啊,老早就说回来,偏偏半夜不见人影,我忧心玉瑞,苦等你回家,愁得一颗心提在嗓子眼上,谁想等来等去,到等来强盗上门,这样煞气,谁能抵得住啊,你倒反怪别人。
祈奕哭完又吐,只是先前已经吐完了,这会儿只觉得吐出了苦胆水,马口发苦发酸。
海棠忙着倒水,瞎婆替祈奕掐着虎口,白玉堂双手心贴在祈奕太阳穴上,片刻之间,一股暖意驱散了祈奕心头烦乱,慢慢方才缓过来。
白玉堂这才得空解释:我原也着急回家,客栈的探子发觉草上飞的人马在此踩点,我怕现身惊动他们,反而坏事,这才将计就计,客栈潜伏,以便将她们一网打尽,熟料他们竟然被人灭口。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祈奕释然,忽然想起一事,急切起来:哦,出了这等大事,你为何不报官,倒要私自处理,异日案发,岂不有口难辨?白玉堂摇头:你一个独居女儿家,家里来了强盗,死了人,传将出去,今后如何做人?这话确乎有理,之前祈奕出门祭坟,被人指指点点,有说祈奕命硬者,更有甚者言说,白家施恩图报逼婚,乃是白日做梦,自取其辱。
海棠丫头不忿,几次与人起了纷争。
祈奕倒不在意,以为只要自己行的端,坐做得正就好。
这世上被人退婚者千千万万,难道都不活了么,不出门见人了?如今再出人命官司,对于祈奕名声可谓雪上加霜了。
此事一旦喧嚷,祈奕再出门,恐怕就会被当成洪水猛兽,人人比之不迭了。
可是,名声固然重要,惹上人命官司说不清,岂不更糟糕?直觉白玉堂处理如此儿戏:就怕到时候被人查出来人死在我家。
就我听闻,瞒尸不报,也是大罪一桩呢。
白玉堂安慰道:这个不会,我叫人把他们埋在乱坟岗了,那里豺狗虎豹成群结队,恨不得吃活人呢,有死尸岂会放过,不到天亮,我保证他们只剩下白骨森森,谁也不知他们从何而来。
瞎婆闻言忙宣佛号,双手合十,祷告不已。
饶是祈奕不信佛,闻听这话,也不免心里发寒,跟着念了几声佛号。
随即想玉瑞,急忙动问:玉瑞怎样?因何没跟你一起回家来?他好了没?这话一出,白玉堂面色一暗,长长一叹,直皱眉。
祈奕又在催问一遍,他方言道:唉,我正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呢,玉瑞性命是保住了,只可惜他肺腑伤得太狠了,只怕是终身难离药罐子,最是阴毒者……白玉堂说着吞吞吐吐,似乎万难开口。
祈奕却是急性子,顿时毛躁了:倒底怎样,你到说啊?这般磨叽,什么意思啊?白玉堂只得下了决心一般,一锤桌子:你别急,我说。
玉瑞大腿根子受伤,先是上下不通,后来竟然尿血不止,据大师讲来,即便将来好了,也形同废人了。
祈奕茫然:废人?好了就好了,因何又说废人?生活不能够自理?这个简单,他因我受伤,我养他一辈子也应该的。
这种事情,实在难以跟祈奕说得太直白,可是不说也不成,白玉堂十分尴尬,十分作难,支支吾吾就是说不清楚。
祈奕担心弟弟,一再追问。
一时间,白玉堂直急得满头大汗。
瞎婆似乎明白端倪,适时伸手拦住想将发飙的祈奕。
正在此刻,白贵却哭进门来:天啦,这是什么世道,老爷夫人一生行善,老天缘何如此薄待,竟叫好人绝后……个杀千刀范桐啊,你不得好死啊。
忽而回身抓住白玉堂哭诉:大公子,你要替二公子做主,替老爷报仇啊,阉了范桐贼子,割了他子孙根,要他以报还报,以命赔命啊……白贵嚎叫被瞎婆厉声打断:白管家,小姐在此,不得胡言。
祈奕却已经心领神会,原来玉瑞被踢伤了子孙根么?这就难怪白玉衡绝望自杀了。
这一瞬间,祈奕心头悲哀又是铺天盖地而来,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呐喊:杀了他,杀了他……祈奕捂住胸脯,知道这是白玉衡残存反应,忙着应承:好好好,我一定收拾他,替你报仇,替弟弟爹娘伸冤。
如此一番祷告,祈奕心中剧痛方才逐渐消弭。
祈奕这段时日似乎已经跟这些残存在身体里的记忆有了默契,只要祈奕有意思考某个问题,脑海里就会出现一些残破的画面来,唯一缺憾,就是对于白玉龙凤玉佩,秘藏画轴,一片空白,想来白玉衡也不了解个中奥秘了。
白玉堂见祈奕悲痛欲绝,迟疑之间,忙又告知:不过,大师也说,也说,或许会有万一,玉瑞也不会到那个地步。
祈奕知道这只是他的自欺欺人的安慰之词,为了给自己一份希望而已。
祈奕假装接受这万分之一希望:这样就好,只不知道玉瑞需要几年方能康复,诊金如何付法?白玉堂忙摆手道:了空大师乃是武林泰斗,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从不计较这些,且他已经收了玉瑞在自己跟前做小沙弥,救治玉瑞也算是佛家之事,说不到金钱上头了。
祈奕闻言甚是震惊:小沙弥?这可不行,白家还要玉瑞延续香火呢。
祈奕心头已经打定主意,哪怕收养呢,也不能断了百家香火。
到什么地方唱什么歌,自己要对得起这具身体,同时,生活在这个时代,娘家兴衰对于女子很重要。
这是祈奕之前在电视上获得知识,也是如今饭桶劈腿感悟,倘若白家权势胜过庞家,恐怕往外赶,范桐也不会走了。
白玉堂哪知道祈奕这番心思,忙摆手解释,安慰祈奕:堂妹别惊心,入门出门全在自己,为兄也曾经做过几年小沙弥呢。
祈奕抬头碰上白玉堂眼光,对方面色窘然,忙着避开祈奕眼眸。
祈奕顿时了然,只怕这白玉堂当日做和尚,与白玉衡有些许关系。
心中不免为白玉衡汗颜,忙着起身行礼:堂兄受苦了,小妹惭愧。
白玉堂涩涩一笑:是为兄自己作兴,与妹妹无关。
还是说说你的打算吧,依我说,我今夜就追上那范桐,一刀结果了他,扔在乱坟岗上喂野狗也就是了。
祈奕摇头道:这不成,新科榜眼无故失踪,朝廷定会全力追查,庞家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乃是良善人家,哥哥金尊玉贵人物,何苦为个贼子,身陷牢狱?且陷空岛创业不易,哥哥不要意气用事,拖累他们才是。
白玉堂得到祈奕这番话,不由心头熨帖:妹妹夸赞了,为兄哪敢当。
妹妹不赞同私了,可是告状打官司,要证据,如今我们无有证死范桐的人证物证,妹妹上京又能如何?祈奕心头也没底,可是不努力总不甘心,因道:不说我爹娘死得蹊跷,就是玉瑞这笔血债,我势必要叫范桐与庞家偿还。
且那范桐今日雇人来我家行窃,也甚蹊跷。
还有那庞家,一项眼高于顶,最爱攀龙附凤,女儿就是他晋升工具。
范桐这个讨饭佬竟然做了庞家女婿,更是蹊跷。
这许多蹊跷,我要一一弄清楚了,或许,就寻到对付范桐的方法了。
白玉堂似乎听出这话端倪:你待怎样?我要怎样?祈奕回味这句话,暗中思忖:前世自己被张岩欺骗,今生白玉衡被范桐辜负陷害,家破人亡,想起范桐白日嘴脸,祈奕恨不得即可掐死这个负心汉。
尤其今晚,范桐使人上门行窃,个中大有玄机,说不得就跟白家惨案有关。
祈奕以为,这龙凤玉佩与画轴,大有来头,或许正是讨债契机,决不能轻易放过。
且自己目下也并无其他事情可做,唯一居所又成了凶宅。
祈奕心中其实已有决断,倘若没有证据掐死范桐,也要以讨还玉佩为名,将范桐恶性公之于众。
自己不是白玉衡,也不想嫁人,更不怕上公堂名声扫地。
即便弄不死范桐,也要叫他斯文扫地,权就当报答白家给了自己重生机会,也替自己,替所有被辜负女人,出一口恶气。
这一想通透,祈奕果敢抬头,直视义兄:我想进京去寻找我爹娘之死真正缘由,倘若真是范桐害死,我要寻找证据,将之绳之于法。
倘若不能叫他抵命,我也要设法为玉瑞出气,势必寻机将他打回原形,干回沿街乞讨的老本行。
茶楼惊见画中人这话一出,白玉堂当即折扇一挥:这话中听,就这么决定。
瞎婆微微摇头:此范桐非当初范桐,只怕不易呢。
白玉堂眼眸凛凛只挫牙:哼,凭他人五人六,在我眼里,他就是纸糊的人儿,见不得阵仗。
祈奕见白玉堂力挺自己,甚是兴奋。
心思婉转,想着将如何着手实施。
忽然一蹙眉,记起一事,忙问瞎婆:娘,不知我重孝在身,出门是否叫人诟病?瞎婆闻言点头:这倒是个问题,前番贼子退婚,老爷夫人猝死,外面经有了许多不利玉衡儿传言,已经让小姐饱受族人白眼,闲言。
倘若再一去无踪,时日隔得长了,族老必定指责衡儿不孝,尤其你白家有良田宅子与山林,那些族人可是巴巴瞧着呢。
这些不论,就是老爷夫人坟上也须有人时时祭拜修整才是。
白玉堂眼眸一转悠,已经有了主意,折扇一收,开言道:这个不难,坟台修整我自会安排,客栈有个伙计善于易容,虽不是十分相,也有七八分,我就嘱咐他在妹妹出门期间,装扮成妹妹上坟祭奠,左不过妹妹每次出门都着帷帽,坐着小轿,外人也不会识破。
堂妹正好借由瑞弟名号,出门办事,岂不一双两好。
说着一转身,对着白贵一抱拳:不过,这一切能否成功,还得靠贵叔一家人帮着遮掩才行。
白贵闻言忙着应承:我白贵身受老爷大恩,一生锦衣玉食,慢说这些小事,只要能替老爷夫人少爷伸冤报仇,就是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奴才绝不含糊。
祈奕闻言,心中感佩之至,忙着祈奕一福,拜谢白贵仗义之恩。
倒慌得白贵还礼不迭。
这座宅子祈奕原本也没住过几日,如今又成了凶宅,自是一日不想多住了,只恨马上逃离,好忘记那血淋淋噩梦。
这一日已决定上京,祈奕当夜便忙碌着打点行装,预备给隔日启程进京。
以为报仇,二为观摩千年古迹汴梁城。
却说瞎婆听着祈奕忙碌脚步,想着自己身世,与不能与人言表的伤心事儿,只觉得一口怨气堵在心口,一旁长吁短叹不迭。
祈奕闻听,十分不忍:娘别担心,我办完了爹娘之事,就回来孝敬您,照顾您,我们娘儿们一生相伴,相依为命。
祈奕说这话完全处于真心,前世今生,屡遇负心汉,她已经对男子失望了,觉得跟亲人厮守,平安度日,未尝不是件幸事。
却不料瞎婆摇头言道:娘是不放心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前次就被范桐折辱,这次虽有玉堂陪同,他又桀骜不驯,耿直莽撞,那庞府又权势熏天,干娘只怕你们着了他们暗算。
唉,罢罢罢,我这一辈子发誓再不踏伤心地了,如今就随你进京走一趟吧,娘儿们也好有个照应。
祈奕道:干娘您眼睛不方便,安心留在家里,让海棠好生伺候您,何苦操心劳力跟着我奔波漂泊受风霜。
您也说那庞家权势熏天,说不得会行些阴暗勾当,连累您就不好了。
再我扮成玉瑞行走,又有义兄陪伴,京城又有陷空岛据点人马,想来不妨事,干娘您就放心吧。
白玉堂正在替祈奕打点行装,闻言一声嗤笑:你自己还要人家照顾,倒说这话,叫人笑话。
祈奕忙对白玉堂抱拳摆手,求他不要奚落瞎婆,跟瞎婆计较。
话说回来,倒不是白玉堂刻薄,只因之前白家择婿,瞎婆也偏向书生范桐,嫌弃白玉堂武生粗鲁,致使白玉堂服气而去。
遑论范桐如今败德如斯,连累白家遭此巨变,也难怪白玉堂心怀怨怼,虽不至行动迁怒瞎婆,却也对她甚不顺眼,这才借机嘲讽。
反头再说瞎婆,她被白玉堂迁怒,也甚冤枉。
当初白家招婿,也怪不得瞎婆偏帮,整个大宋都有重文轻武风气,民间效仿,也是风向所指,怪不得别人。
瞎婆一声经历坎坷,却也不予计较他一个后生小辈,反是坦然言道:公子此话差矣,老身乃世居京城人士,虽然二十年前离京求生,倒底比你们了解京都风土人情,礼仪教化。
对你们多少有些帮助。
再者,有我跟随,你们也可以上京为我求医治病,掩人耳目。
万一他日被人识破替代玄机,衡儿也是孝心一片,避免他人穷追猛打。
祈奕不得不承认,这瞎婆的见识老道精妙,说话在情在理,合乎人情法度。
说起来,瞎婆眼瞎,祈奕奉母上京求医,算得孝道,更可谓是仁义为怀,古道热肠。
纵然他日被人发觉孝期外出,也可分辨一二,族人官府也能谅解三分。
不过,对于瞎婆主动上京的意图,祈奕有些怀疑,瞎婆才学见识,实在不是一般村妇可比。
再有,瞎婆虽然饱经风霜,可是每每遇事,总能平静对待,这份气度委实难得。
可是,据祈奕长期观察,这瞎婆的行止习性却又让人疑惑丛生,她有很多富贵之人不该有的小动作,诸如以袖口擦泪,只手清理鼻涕,饭后以手抹嘴等等。
这些粗鲁行止,倘若不是她刻意做作,她应当不是那个祈奕记忆中的传奇之人。
唉,每每失望之余,祈奕都会暗自嗟叹自嘲,这天大馅饼,绝不会这般便宜,嘎嘎巧,砸在自己头上。
此瞎婆应该非彼瞎婆。
祈奕每每奢望,倘若这瞎婆就是那瞎婆,自己这仇岂非毛毛雨,顺手打死只臭苍蝇么!唉!祈奕摇摇头,抛开瞎想。
这些日下来,祈奕也跟她处惯了。
作为身在异地祈奕,甚是孤独,难得有人真心想着自己,护着自己。
再者,瞎婆少小离家,如今借故携她返乡,正好一解她思乡之苦。
因此,祈奕不顾白玉堂反对,执意偕同瞎婆一起上京。
白玉堂虽然固执,对于祈奕决定也未执意反对。
祈奕由是一番铺排打点,叫来白贵,将家中五百存银,一分为二,一半留家备用,一半作为三人盘费。
白贵极力推辞一番,拗不过祈奕固执,只得依从,主仆洒泪而别。
草州桥距离京都三百余里路程,白玉堂贯走江湖,一路铺排照应,倒也顺畅,四天后,祈奕一行四人顺利到达汴京城外,通过那高高耸立汴京城门,入住五鼠设在京都据点-悦来客栈。
因为瞎婆眼睛不方便,白家三口进驻白玉堂在客栈后院的独门雅居。
祈奕陪着瞎婆住了正房,白玉堂退居东厢房。
原本他可以暂居其他几个结义鼠兄的院子,或是干脆居住天字号上房。
只因要就近护卫祈奕母女,方才委屈东厢房。
祈奕不知道白玉堂秉性,只当寻常,瞎婆却只夸赞,言说白玉堂真是成熟不少,少了几分狂傲,多了几分忍耐知性。
翌日,祈奕白玉堂兄妹具是一身白衣白袍,一色白头披花巾子,脚上更是一尘不染一双长筒靴子。
好在都是全棉细白布,透气又爽汗,否则,这样燥热六月天气,实在受不了。
白玉堂俊目朗朗,一身豪气干云。
祈奕则是眉目清秀,温文尔雅,俊俏斯文。
二人一文一武,具是相貌堂堂,翩翩风采。
不细看,二者衣料有所不同,祈奕守孝,所用乃是细白棉布,白玉堂则是一身白绫。
二人一路摇着洒金折扇,摇摇摆摆上得楼来,恰似一双玉树临风立,引得茶客纷纷侧目,赞叹之声不绝耳。
此茶楼门前街道,乃是文武百官上朝必经之路,文武百官进宫,具要在此下轿下马,想要观瞻文武百官风采,这里正是好场所。
由是,此茶也便成了上京最为繁华之所,三教九流无不在此聚首,真正一个龙蛇混杂之所。
这里小二得天独厚,一个个成了精,他们眼中看见,耳里听见,汇集起来装在肚里的故事,可算得一部大宋百官信息百科。
只要客人出得起银子,他们可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说上几天几夜不带重复。
白玉堂上京之前,已经知会了京中三教九流朋友,今日与祈奕来此,一为面见这些朋友,汇集消息,二为实地求证。
却说祈奕白玉堂兄妹刚刚落座,不过顷刻,白玉堂已经会晤了几拨人马。
自范桐进京之日起中举招赘的资料,已经呈报祈奕之手,不过庞府勋戚之家,范桐乃是新贵,所得资料不多,且是表象。
不过,祈奕所得资料显示,范桐会试恩师乃是庞太师,因此得到庞太师青眼。
如今小夫妻寄居庞府。
范桐另一个让人眼红之处在于,他与庞府结亲,冰媒竟是八贤王。
定情媒聘,则是半片羊脂玉龙佩。
庞家富贵至极,拉拢才子新贵,吸收新鲜血液,祈奕尚可理解,令人疑惑者,乃是八贤王何事竟与庞家这般亲厚了?他们不是仇敌么?难不成后世误传了?祈奕不免喃喃自语:八王爷庞老贼为媒?不会错吧?白玉堂见祈奕疑惑,也想知道,眼波流转,将茶杯在桌上一顿,小二颠颠就过来了。
白玉堂笑着摸出一块银子,抛在桌上,那小二收了银块,笼在袖里,微笑点头不迭:却是八王为媒,如今那范桐已是八王府座上常客了。
挥退小二,祈奕看着白玉堂蹙眉奇道:我可听说了京中传闻,八王爷一项与庞太师不合,缘何竟与庞家为媒?白玉堂一旁闲闲品茶,挑眉道:看不出来,义妹颇有见识,这倒应了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啊。
这倒问住了祈奕,一时不知如何答对方好,总不能说,这是后世皆知之事吧。
吱唔半晌方道:义兄忘了,之前我与小弟曾经到过京都寻找范桐贼子。
白玉堂脸色随即一暗,起身抱拳:义妹受苦了,都是为兄照顾不周。
祈奕忙一拉白玉堂袍边:坐下坐下,义兄言重了,是我自己识人不明,遇人不淑,与义兄何干?倒是小妹此番报仇雪恨,还要仰仗义兄,义兄总是这般客气,倒叫小妹不好开口了,还是随和些好。
白玉堂闻听祈奕说要仰仗自己报仇,顿时来了精神,目光灼灼,言之凿凿:义妹之事就是为兄之事,义妹但有差遣,义兄万死不辞,只不知对那范桐,义妹有何打算,以我所说,不如我星夜潜进庞府,割下他的狗头就是了。
祈奕不能责怪白玉堂嫉恶如仇,冲动率性,动辄喊打喊杀,就是祈奕自己也曾经冲动,差点割断了张岩喉管。
可是祈奕不愿意让铮铮铁骨白玉堂,因为范桐这个竖子亡命天涯。
因压低声音,软语劝慰:义兄切勿冲动,我倒以为一刀杀了范桐到便宜他了。
我要让他一无所有,受尽世人辱骂唾弃,在绝望与悔恨中,犹如癞皮狗一般,苟延残喘,度过下半辈子。
对于如何整治范桐,我已经有了初步设想,倘若我的计策不成,那是再任凭义兄施为。
兄妹正在计议,忽然楼上楼下一阵欢呼喧闹,楼上茶客一个个趴着窗口往下观瞧,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来是文武百官下轿马,步行进宫了。
祈奕在小二指点下一一观瞧这些大宋精英们。
那个最最前面的是身着银白滚龙袍者就是八贤王。
后面红袍白面者,乃是王相爷。
那个,就是王相爷后面那个,黑袍黑面者,就是包拯包大人,握着这里认认尊称他为包青天。
包大人旁边那个,哎,就是那个古铜面色,鼻若悬胆,剑眉星眸,昂首挺腰,黑帽红袍,儒雅如玉,浩然正气者,就是南侠御猫展昭展大人。
小二指指画画,口灿莲花不住口。
祈奕却是早没听他,只是一双黑瞳紧锁那最前面金冠、金裆翅、白袍滚龙服者,心头的惊骇犹如巨浪滔天,泼天而起。
你道为何?原来那八贤王那头上金冠袍服,竟然与白母所藏画轴男子一模一样,就是眉眼,也跟画轴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此人雍容华贵,眉目温煦,美髯飘飘,气宇轩昂。
画轴之人则少年英俊,剑眉入鬓,英姿挺拔,顾盼雄飞。
小二自顾喋喋不休,混没发觉祈奕异状。
白玉堂却一早瞅见,却以为祈奕为了展昭着迷,一时气闷,沉脸回座,饮茶不语。
却说祈奕惊见八贤王,跌落回座,震惊不已:怎么如此?风流倜傥八贤王白玉堂行走江湖,也不止一次来过开封,这些阵仗司空见惯的,不过略瞄一瞄,便觉得甚是无趣。
抬头却见祈奕神采奕奕,久久凝望,忙有顺着祈奕目光,恰好听见小儿絮絮叨叨正吹嘘御猫展昭,如何俊逸神勇,耿耿忠心。
他以为祈奕与那些怀春闺秀侠女一般,听见展昭明儿就犯迷糊了。
心里就不爽快了,冷脸独坐,兀自品茶。
及至祈奕回座,任是一幅失魂落魄神情,他越发以为祈奕痴迷展昭了,心中顿生一阵恼怒:那只御猫有什么好,逗引得一众女儿心驰神往?之前白玉堂也见过一众女儿迷展昭,不过嗤笑几声,说几句酸话,敬谢不敏。
如今连自己青梅竹马义妹也这般神情,白玉堂就做不来淡然处之了,他不好刻薄义妹,心里无端把展昭恨上了,心道:看五爷那天得了机会,我不把御猫勾引人猫脸戳破了,看你再勾人!他这里九曲回肠,熟料祈奕还在凝神苦思,兀自沉吟,落在白玉堂眼中就是痴迷不醒了。
他终于耗尽了耐心,气呼呼将茶杯重重一顿:人都不见影了,看把天空瞅个窟窿了。
祈奕沉迷在自己思绪中,哪知道白玉堂酸气从何来,她根本想不到义兄会吃这飞醋。
倒是被白玉堂这一顿,吓得一激灵惊醒了神。
却是那祈奕回头瞧着聪明绝顶的义兄,眼睛凛一凛,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悠,回过味来了,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放着这样聪明的脑瓜儿不利用,岂非白糟蹋?可是,祈奕脑瓜子再一转悠,自己跟白玉堂毕竟相识日浅,相处日短,他这人仗义到仗义,能疏财,能共患难,这惊天的私密能共么?自己眼下一抹黑,倘若白玉堂也信不得,还能信谁?作茧自缚,自我封闭,墨守成规,下场头就一个,学习白玉衡,自挂东南枝。
祈奕不由撇撇嘴,呸呸呸,童言无忌!自己好容易重生,还有这样钻石级别美男子相伴,暧昧情怀,死了岂不冤枉来哉!再说,我乃是债主,说不得天上马上就掉下一个阔老子下来,自己纵然不能光明正大做郡主仗势欺人,做个狐狸借借威风还是可以的。
当然,前提是,菩萨保佑,这老头儿不是白家破家仇人!祈奕这里心思百转,踌躇再三,终于在白玉堂行将翻脸的当口,下了决心,拿定了注意。
忙将头儿悄悄凑近义兄白玉堂,盯着义兄灼灼冒火眼睛,颤声询问:义兄方才可看清那人相貌?白玉堂把脸一绷,眼中似笑非笑一抹嘲讽:当然看清了,不就是剑目星眸,儒雅如玉么?祈奕方才楞没注意小儿措辞,当然不知道白玉堂这话说谁,闻言一愣,随即恍然,还道白玉堂自我臭美呢,遂翘嘴一笑:谁剑目星眸,儒雅如玉,别太臭美哟!白玉堂鼻子一哼,调脸不理祈奕,手里折扇闪得虎虎生风:还能说谁,不就是玉树临风,浩浩正气展御猫,展大人啦!祈奕闻言,这方知他误会了,煞住嬉笑忙摇手,压低声音细语:不是,我问他作甚,我问义兄可曾看清八贤王相貌?换个地儿再见,义兄到能认出来么?白玉堂闻言,面色逐渐回暖过来,回府了眼波流转风流态:你问他呀,他府上我也逛过的不止一回二回,怎会不认得呢。
祈奕闻言大喜,豁然起身,拉着白玉堂一通飞跑:义兄快走,回客栈我有东西给你瞧。
且说兄妹匆匆回到客栈,祈奕回房取了画轴,避过瞎婆一溜烟猫进白玉堂房里,左瞄右瞄,掩好门窗。
招惹得白玉堂跟进跟出:怎的了?有人跟踪么?我没发觉啊?祈奕一把拉住他,伸手一声嘘,神情庄重问道:义兄,我今日所要告知义兄者,乃是白家秘事,事关白家声誉。
可是如今为了我爹娘伸冤报仇,逼不得只好借助义兄参详。
希望义兄看过,烂在肚里,终生不得泄露一字半句,我可以相信义兄么?白玉堂一愣之后赶紧应承:这是当然。
祈奕这方拉着白玉堂在桌边坐下,慢慢展开画卷,却用手遮住女子面容,指着男子问那白玉堂:义兄瞧仔细了,这人可认识么?白玉堂狐疑瞅眼祈奕,又看会画儿:谁呀?颇为眼熟。
祈奕心弦绷得死紧,打起不敢出一口:可是觉得像那八贤王?白玉堂凝神细看一会,点头一回,又摇头:似像又不大像,说是他儿子赵祥,倒更确些。
祈奕激动的气只喘,白玉堂这一说,该有八分准星了,摇一摇头,指着画轴末端:非也,义兄请看这落款。
白玉堂讶然道:大中祥符八年?十五年前?这画儿因何落在义妹手里?祈奕道:义兄以为,这人会是谁?白玉堂把脸色正一正,一声咳嗽,再仔细观摩一回,坚定点了头儿:十之□,当是年轻的八贤王了。
祈奕得到白玉堂证实,激动得嘴唇一阵颤抖,一幅小心肝差点蹦出来。
心中既兴奋,又惊惧。
这事若是真的,可谓祸福参半,生死交织。
这件秘事一旦宣泄,说不得就是性命攸关。
因再次询问白玉堂:我可以相信义兄么?白玉堂这人平生最是孤傲,自视甚高,等闲之人不在眼里。
而今面对祈奕,已经耐着性子很久,十分迁就了。
如今见祈奕一再动问,怀疑之色溢于言表,遂觉受了莫大侮辱,因此上面色一沉,眼神骤然一冷,暴虐而起,抓起长剑就要走人。
祈奕慌忙拦住,迅速窜到门口打探一番,回身关紧房门,方才拽住白玉堂,言道:义兄勿恼,这事关乎白家声誉,也关乎你我性命,所以,我不得不慎重谨慎,义兄倘愿意跟我祸福与共,我才相告。
否则……白玉堂闻言一愣,目不转睛盯了祈奕半晌,而后展眉一笑,抱拳当胸,朗声言道:我白玉堂在此立誓,若泄露义妹消息半点,叫我不得善终……祈奕最听不得这些生死之话,闻听便会胆战心惊,心里一急,竟伸手掩住白玉堂嘴唇:义兄切勿瞎说,不需如此,我相信义兄便是。
白玉堂一愣之后,俊脸通红,却反手握住了祈奕。
祈奕这方一惊,劈手夺回,无来由耳廓发烧,为了掩饰,低头再次将画轴全部展开:义兄请再细看。
白玉堂收起心猿意马,回眼看画,待看清这一男一女都是何人,心弦漏了一跳,立时面露讶色,一双勾魂目,死死锁着祈奕眸子,脸色变换莫名,继而美眸闪闪烁烁,兜头罩着祈奕,不能置信:这是?祈奕迎着白玉堂征询目光,微微点头,慢慢言道:娘亲临死,除了告诫我不许报仇,还一再告诉我,说我身受白家大恩,一定要涌泉报答,抚养玉瑞成人成才。
又曾谆谆告诫,龙凤玉佩乃是祖传之物,嘱咐我一定寻回,不得误落宵小之手。
还有这幅画轴,乃是母亲秘藏之物,连我也是母亲辞世,收拾遗物,方偶尔得见。
白玉堂被这个消息吓倒了,霍然间暴虐而起,连带桌椅板凳也摇晃起来,愣怔半晌,方才迟疑言道:你是说?你的意思?祈奕直视白玉堂,坚定点头:嗯!白玉堂一时心中止不住惊涛骇浪:你待怎样?祈奕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名节对于女人来说,犹如性命,这事儿对我父亲,对我娘,对玉瑞,都是奇耻大辱,一旦传出去,我白家满门将无法抬头做人。
记得干娘曾说,范桐出口不逊,胡言乱语,我怀疑他是否知道此事,继而利用此事,要挟打击我父母,迫使他们闭口,致使他们先后屈辱而死。
所以,我想弄弄清楚,范桐倒底知道多少,倒底是谁,逼死了我父母。
白玉堂挑一挑眉,眼波流转满怀希翼:你怀疑八贤王与范桐?你不预备与他相认?祈奕点头道:我是白家女儿,这事儿一辈子也不会更改了。
母亲明明知道白玉龙佩在范桐手里,却一再叮嘱我说,不得落入宵小之手。
我以此推断,母亲所言定有所指,范桐必定利用了白玉龙佩,比如说,蒙混视听,让八贤王误会,从而借势升官发财?白玉堂闻言,眼眸中神采闪一闪,凝神一点头:嗯,这话颇有道理。
既如此,你接下来预备怎么办?祈奕眼神灼灼瞧着白玉堂:义兄不是说进出南清宫,犹如菜市场,来去自由么?不知可否求义兄一事?白玉堂一拍胸脯:夜探南清宫么?做什么,义妹吩咐就是。
祈奕解下腰间羊脂玉凤佩递给白玉堂:我要最后确认,八贤王到底是不是画中人。
白玉堂一笑:最好确认方法就是看他有无白玉龙凤佩。
祈奕笑:嗯,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想请义兄你拿我的玉佩,去到南清宫搜寻,看看八贤王又无一样玉佩,两下比对,倘若两块凤佩合二为一为整凤,即证明,这画中之人,确是八贤王无疑了。
白玉堂爽朗应道:这有何难,于我,就是去皇宫打个转,也不过信手拈来之事,遑论只是南清宫!祈奕闻言大喜:那就有劳义兄了。
白玉堂笑得云淡风轻:你等我的好消息吧,那是再谢不迟啊。
虽说白玉堂言之凿凿,小事一桩,祈奕以为还是小心为上。
因再三叮嘱白玉堂速战速决,切勿节外生枝,白玉堂无不答应。
一时白玉堂收拾停当,祈奕亲自送他出门不提。
却说祈奕回房,心中有事,坐立难安。
又将画轴展开,翻来覆去,反复观摩,开开合合之间,画轴盖帽竟然脱落了。
祈奕唬了一跳,忙着复原,发觉轴杆竟是空心,心中一动,伸手一探,竟然拈出一卷宣纸来。
祈奕展开细看,一张宣纸,已然发黄,上书若干簪花小字,已然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字体娟秀飘逸,显见出自女子之手:苦等君不至,不得已,奉母命履约,于大祥符七月初八归嫁白氏,天禧元年二月初八产下一婴,满月取名,曰玉衡。
天禧元年三月初八夜,玉娘亲书。
祈奕难得掐指推算,八,九,十,十一,十二,元,二,只怀孕七月,白玉衡是个早产儿,怪不得身体不好了。
忽然,祈奕眼皮一跳,这白玉氏写下白玉衡生辰八字藏于画轴之中。
如此看来,白玉衡果然不是白家女儿了?怪不得,白母说什么大恩云云了,原来如此!好个风流倜傥八贤王!祈奕的复仇策略那么白母仙逝,倒是八贤王有意灭口,还是范桐蓄意陷害?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祈奕慢慢将字条复原放好,再将画轴卷起藏好。
一时六神无主,心中茫然无策,就在房中晃来荡去,思虑应对之策。
人往往都是这样,事不关己,便可等闲视之。
一旦跟自己沾边,难免畏手畏脚,患得患失。
祈奕之前曾经向往自己若是身份尊贵之人,将要如何如何,如今一旦证实,却又忐忑难安起来。
白玉衡这种身份,乍看尊贵无比,实则是偷来的锣鼓,响不得!即便一如之前幻想,挣不到面子,享用里子,狐假虎威,那狐狸也不是好当的!首先,祈奕不知道当初一对情人如何分开,倘若是身份所限,那么如今这条鸿沟依然存在。
据祈奕所知,刘娥再谯卖唱女子可以当得皇后太后,八贤王纳个民女做偏妃应该不是问题。
八贤王却任由白玉衡母女流落民间,不做安置。
或者,八贤王根本就是风流成性,一如那段正淳,任意纵情,处处留情,倒地有多少儿女,恐怕自己也记不清。
若是这般情形,又无法解释八贤王为范桐做媒之事了。
一时间,祈奕越想越糊涂,这八贤王倒是多情,还是无情?他对自己来说倒是机会,还是绝境?八贤王这跟裙带子绳,倒底碰得碰不得呢?祈奕左思右想,不得安宁,遂请出白凌峰夫妻灵位,供奉桌上,自己则跪在桌前,虔诚拈香祷告,希望佛祖保佑自己仇人不要来头太大才好。
否则,祈奕纵然有天大胆子,拿着鸡蛋去碰石头,也不过自取灭亡罢了。
却说瞎婆眼睛看不见,耳朵十分灵敏,很快感应到祈奕焦躁,因问:今日出去可是碰见谁了?难道你们去庞府寻那范桐贼子呢?祈奕摇头:没,义兄带我去十字街酒楼瞧那些文武大臣去了。
哦,娘,您在东京住过,可曾见过八贤王?他人品如何?官声如何?瞎婆点头,脸色甚是温暖:你问八贤王啊?他确乎不错,难得赤胆忠心有大义,几乎是个完人。
这话跟后世传闻相吻合,祈奕心中稍安。
自己虽无攀附心,却也不希望这身体的血缘至亲,是个心狠手辣之徒,否则,叫那枉死白玉衡母女情何以堪!不过,祈奕对‘完人’一说,甚不为然。
真是完人,就不会背妻偷嘴,事后又没担待了。
为了释疑,祈奕又问了些王丞相等其他人情况,瞎婆又对祈奕说些京中的格局与人们生活习性,娘儿们一来一往一答一对,言笑晏晏,笑谈混时辰。
等待的时光煞是难熬,自从白玉堂二更辞别出门,祈奕在房里是一时难捱一时,真是望穿秋水,愁肠百转。
好容易挨到三更天,白玉堂姗姗回转。
祈奕心急如焚,捉住白玉堂,上下一番检查,话音带了颤音:怎么这么久?还顺利吧?没人发觉吧?白玉堂只笑不言,自腰间摸出一对白玉龙凤佩,在祈奕眼前晃悠着。
祈奕见之一喜,忙将两块玉凤佩放在红丝绒上比对还原,竟然严丝合缝,凑成一对翱翔九天的凤凰,正面凤,反面凰。
确认了心中猜想,祈奕双手瞬间抖索起来,心头湿乎乎发着潮:白玉衡母女竟是这样的身份,却遭受那般的苦楚,老天缘何这般不公?不过瞬间,祈奕担心骤起:怪得去了这久,我只叫你比对一番,你如何原物盗回来?南清宫失窃,可不是小事,八贤王是圣上生父,圣上必定龙颜大怒,那时毕定会掀起天大风波,说不得明天就要九门戒严,满城搜捕了。
白玉堂却不以为意,闲闲接下头上夜行头巾子,眉头一耸,灿烂一笑,朗声道:正是要他满城搜捕,方才显得我的本事,让世人看看,倒底是御猫厉害还是我五鼠厉害。
祈奕知道这些江湖人士就喜欢火中取栗,险中求名,五鼠更是不喜欢展昭御猫称号。
总想跟御猫一较高下,就似白玉堂当年负气盗取开封三宝一样。
祈奕却不希望节外生枝,快手快脚帮着白玉堂再行穿戴起夜行衣,替他缠好头巾子,作揖打拱,软语央求:义兄啊,我知道你本领高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可是我如今要借势为爹娘报仇雪恨,此事实在不宜张扬,可否请义兄看在义妹面上,看在爹娘面上,勉为其难,今夜再跑一趟南清宫,务必抹去一切痕迹,求求你啊?白玉堂本不欲这般悄声匿迹行事,他要的就是满城皆惊,我自逍遥,老鼠戏猫,喝酒品茶笑看展昭满世界奔波劳累。
无奈却拗不过祈奕软语祈求,白玉堂再是英雄了得,也难敌青梅当前,软玉温香。
一时间头脑发昏熏熏然,英雄霸气无所存。
皱了眉头,翘了嘴,无奈叹口气,拿手指在祈奕额上一弹:怕你了,就让御猫消停消停吧。
祈奕闻言欢喜不迭,亲手送了白玉堂出门子:速去速回,我义兄哟!却不料,白玉堂这一去天亮方回。
祈奕坐等一夜不敢眠,只等得白玉堂活鲜鲜站在自己面前,一颗忧心才放平了。
祈奕有新过问他为迟迟不归,实在困得很,上下眼皮只黏糊,勉强跟白玉堂摇摇手,把回房去,将自己摊在床上,连一丝说话力气也没有了。
却说祈奕这一睡,只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心知白玉堂一夜劳累,应该也在补眠,遂也不惊动他,自己强打起精神陪着瞎婆说话,消磨时间。
心中却在暗自划算想心思:目下已经可以肯定,白家夫妻之死,应该是受了知情人胁迫,以眼下情势推论,范桐嫌疑最大。
原因有二,其一,倘若八贤王有灭口之心,就不会见了白玉龙佩不问青红皂白帮着范桐说媒抬身价。
其二,范桐不退换白玉龙佩,还联络江湖人士盗取白玉凤佩妄图成双,这说明,范桐应该已经得窥龙凤玉佩的来源,而且知道白母与八贤王有旧。
按照范桐抛弃祈奕没商量来说,祈奕可以肯定,范桐只知道龙凤玉佩跟八贤王有关系,而不知道白玉衡与八贤王的关系。
否则,也不会舍近求远落骂名了。
当然,也不排除他事后察觉,悔之不及。
这一确定,祈奕心头直恨。
你道为何?只因无论白家父母是否死在范桐手里,别说没有人证物证,即便有,这样的私密也不能公之人前。
难道就这样哑巴吃黄连,冤沉海底吗?祈奕心头暗暗思索,要如何既打死蟑螂,又不伤玉器呢?这个问题像钉子一样钉在祈奕脑海中,挥之不去。
祈奕翻来覆去,再三思忖,希望能够想个万全之策:既不损伤白家名誉,又能光明正大把范桐整臭整死。
祈奕找出纸笔,一一列举范桐罪行:第一,悔婚再娶。
这个已经不成了,范桐已经做了补救,拿走了白父所些退婚书。
第二,詈父母。
也就是辱骂养父母致其暴亡。
这个辱骂内容不好公开,否则,白父白母也不会忍气吞声,愤恨而死了。
同理,祈奕也无法用这个罪名将之正法。
这个法子不能用。
祈奕叉之。
第三,闻养父母丧,匿不举哀。
当流放三千里,居一年。
第四,居养父母丧,身自嫁娶。
徒三年。
只是他官居七品,岳父一品,姐夫皇帝,这样议下来,落个无罪开释也说不得。
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罗列几条罪行,一罪一罪上告,即便他是皇帝妹夫,他今天也求议,明日求开恩,皇帝纵然亲厚他家,也架不住一而再,再而三被打扰,总有厌烦的时候吧?如此循环反复,范桐不死也臭不可闻了吧?祈奕思及此处,不由眼眸凛凛,范桐贼子,等着吧!看我复仇女神如何一口一口咬死你!老鼠怕猫是谣传却说祈奕打定主意,心头压力稍稍舒缓。
顿觉疲惫异常,正好午睡一回。
午睡起身,陪着干娘瞎婆说了一会子话,消磨一会子工夫,祈奕估摸着白玉堂也该起身了,这才往东厢探视,想与他商议一下告状事情。
却不料扑个空。
童儿见了祈奕忙不迭行礼告之,白玉堂早起练了一路剑法出门了。
祈奕失望之余,心里一阵佩服,倒底是武林高手,精力充沛,一夜不睡,照样精神抖擞。
一时,祈奕回转正房,瞎婆拈香念经祈福时间到了,祈奕不变打扰,枯坐无趣,遂慢慢走到客栈二楼,临床闲坐,品茶看景儿。
却见今日街景骤然生变,一队队衙役捕快如狼似虎,行色匆匆,来往穿梭,大街小巷,满城乱窜,又是盘查过路行人,又是挨家挨户敲门征询盘查。
一时间,整个街面上乱糟糟,鸡飞狗跳。
悦来客栈也未能幸免,一队三人行差役昂昂临门,跟那个追问掌柜的,察看住店名册,询问近日有无可疑人等入住。
陷空岛五鼠在江湖上也算得定定大名,一般人等无不敬重三分,如今连陷空岛也罩不住了,接受盘查,看来京里发生了大事体。
祈奕止不住心头狂跳,莫不是白玉堂事发了?忙叫来小二打听:你五爷呢?小二悄悄言道:二公子,小的一是忙,没顾上,五爷出门吩咐了,叫告诉二爷,他约朋友谈事,叫二爷不必管他。
自己消磨。
祈奕这才一翘嘴,瞟眼三位喝茶衙役:他们干什么来了?发生何事?小二假意儿替祈奕续茶,压低声音道:听说昨日京中出了怪盗,他们就是来打探贼人消息的。
怪盗?祈奕一惊,马上想起白玉堂,白玉堂爱闯祸惹乱子,乃是江湖公认秘密。
莫不是他昨日回去还佩,又兴致所致,做了什么风云事,飞个刀,题个诗,或者留一下句老庞害老包之类话呢?忙问小二:知道什么事么?不会是你们五爷闯祸了吧?小二闻听忙摆手:不是,二爷别担心。
我刚刚打听清楚了,差大哥说是昨夜晚庞府招了怪贼了。
庞家?丢了什么财物?祈奕心头狂跳,这下白玉堂就更有嫌疑了。
小二压低声音嘎嘎笑:怪就怪在这里,几位差大哥说啊,庞府连一根花草也没少,只是庞家赘婿,新科榜眼范翰林,昨夜被人偷剪了头发,偷剃了眉毛,听说他贴身衣衫都被戳烂了,整个头脸还被人画了一只硕大乌龟王八图,只差没割他脑袋了。
那范翰林如今都吓病了,大热的太躲在被子里只发抖。
听说庞太师大怒,御状告到圣上跟前,圣上勒令开封府包大人,着令即刻查明何人所为,将歹徒捉拿归案,严加惩处,以儆效尤,以正视听,确保皇家威严。
这不,整个西院,乃至刑部开封府兵丁都撒出来了,正在满城搜捕呢。
范翰林不是范桐嘛?他被人剃了眉毛,剪了头发,还被画成了乌龟王八蛋子?唉哟哟,这真是恶人恶报啊!哈!哈!哈!这个小贼可真是个没妙人儿!简直太可爱了!祈奕直觉得开心,痛快,多日怨气得以纾解,心情舒爽之极。
笑着乐着,忽而无来由心头突突乱跳,祈奕立时顿住了笑脸。
你道何来?只因祈奕陡然想起昨夜白玉堂迟迟不归之事,莫不是他那时拐到去庞府去了?这一想,祈奕心慌慌了,急忙追问小二哥:贼人是谁,可有线索么?小二压压不住声音里可乐今儿:嘿嘿嘿,没有,一丁点线索也没有!几位差大哥急得什么似的,据说开封府展大人也是一筹莫展。
您想啊,展大人也没办法了,说明那人轻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了,而作案手法老道。
庞府几十个护院,几百家丁,竟没一人察觉。
有人甚至怀疑,说新科榜眼肯定做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昧心事儿,招了冤鬼怨鬼,这才挟怨上门剃他头了,还有人说,这一次估计只是警告,只割了眉毛头发,下一次说不得就是割头颅啰。
这样啊?祈奕听得心头又堵又乐,若真鬼能生怨就好了。
小二乐吱吱低声道:可不是么,只是这事儿关乎庞家,大家不敢明言罢了,二公子也别嚷嚷,心里乐呵就是了,嗬嗬嗬。
祈奕闻言忙点头应承,心里暗自庆幸,无论什么鬼上门,只要不牵连白玉堂就好!忽然想起白玉堂来,因问那小二:你们五爷一直没回来过?知道他去会谁么?小二一边替祈奕续茶,一边回道:哦,五爷一早接到帖子,就去了,至今未归,至于谁,五爷没说,我们也不敢问,二爷是知道的,我们坐下人那敢管几位爷的事情呢。
祈奕丢了一块银子打发小二。
自己品茶香茶想心思。
虽知官府眼下并无证据,可是眼见蚂蚁似的官差来往穿梭,祈奕不免心头惴惴,只想即刻找到白玉堂问个清楚。
祈奕就这般悬着心思,做什么都毛手毛脚,惹得瞎婆几次动问,都给祈奕拿上告之事支吾过去了。
暮霭时分,白玉堂终于露了面。
祈奕慌忙接住,好一通忙碌,斟酌倒水。
正在犹豫如何开口询问范桐出丑之事,白玉堂倒先开了口。
他那里一边接过祈奕拧干的热敷子擦手,一边笑看祈奕:为兄已经打听清楚了,开封府包大人每逢三逢遇五,公开放告,平日间,随时击鼓,随时升堂。
祈奕心不在此事,只是应付‘哦’一声,眼睛只是饶有兴趣,盯着白玉堂一瞬不瞬:倒地是不是他干得呢?白玉堂说完不见她回话,却只祈奕一双眼睛忽悠悠盯着自己看,甚是奇怪:义妹不是成天嚷嚷告状么,如何又鸦雀不闻了?祈奕上上下下探究白玉堂一番,看不出端倪,只得开门见山:义兄,你老实交代,昨夜除了去过南清宫,还去没去过别的地儿?比如,庞府?白玉堂剑眉一挑,眯起狭长凤眼,潇洒甩开玉骨撒金扇,露齿一乐:你知道了?祈奕又气又笑:义兄真是太率性了,我不是说了吗,叫你不要轻举妄动嘛?看吧,如今衙役满大街蚂蚁似的,连皇帝老儿也惊动了,包大人手下鲜少悬案,看你如何下地。
白玉堂咧咧嘴,笑得灿烂华彩:哈哈哈,除非我自首,否则,那猫儿再厉害,也闻不着我的味儿,哼哼,我倒要看看,倒是老鼠怕猫,还是猫怕老鼠!祈奕闻言不由好笑:当然是猫怕老鼠啰,老鼠怕猫,那是谣传!白玉堂自称五鼠,却喜欢人家叫他白五侠略,见祈奕满嘴猫鼠,桃花眼一眯,伸手要打人:我叫你笑话人。
祈奕一边躲避,一边求饶,白玉堂也不是真的要打,见她装得可怜,一笑作罢:下次再犯,定然不饶。
这些日子处下来,祈奕已经摸出些白玉堂的脉搏,对自己多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祈奕根本不怕白玉堂会打人,一边装小狗扮可怜让白玉堂借机下台,一边心中思忖,开封府办案,但凡这些涉及江湖之事,大都是展昭经办,白玉堂犯案乃是兴之所至,顺手作案,只要白玉堂自己不说,想来展昭也查不出所以然来。
这一想,祈奕又高兴了,豁然而起,一粉拳打在白玉堂胸口:别说,我乍一听说,好真是解气得很。
白玉堂得意笑道:解气吧,就是专门与你解气呢,不是你再三叮嘱,我昨日定然割下他的狗头。
不过,你开心就好。
祈奕笑盈盈福身行礼:小妹谢过义兄。
开心,当然开心,不过,你可要躲着展大人,她可是不好拍对付哟,听说,包大人也古板的很,倘若拿实了你入室作案,那可会不依不饶,定然判你廷杖充军。
白玉堂一声冷笑:这也要他开封府抓得住我再说。
祈奕轻牵他衣衫,软声哄骗道:话虽如此,还是不要大意才是。
白玉堂见祈奕难得展颜,乐得附和:听你的。
白玉堂虽然说得云淡风清,自信满满,祈奕想到包公断案名满天下,一双清水般的明眸,露出淡淡愁绪:据闻那包大人甚是精明,我就怕他日我们一旦上告,他会前后联想,罗列推敲,到时候找后账就不妙了。
白玉堂修身卓立,信手摇着玉骨扇儿,微一露齿,朗朗俊颜,魅惑无边:哼,包大人一贯讲究证据,我却是做得天衣无缝,就算御猫明知是我,也奈何不得!祈奕微微低了头,弯眉一笑:这我就放心了,今儿月色正好,我哪里小二送了不少新鲜瓜果,我回去煮一壶茶,义兄少时过来陪着干娘坐坐,我们一家人对月品茶如何?白玉堂忽然眉峰一耸,俊脸瞬间沉下,桃花眼里寒光乍泄。
祈奕知道白玉堂对瞎婆咩有完全释怀,不大爱见瞎婆,嫌她唠叨爱刺耳,忙着劝慰:义兄,大家一起住着,和和美美总是好些。
白玉堂却鼻子哼哼:嗯!忽然红唇撮起贴近祈奕,吓得祈奕一激灵,正要惊问,忽听白玉堂道:嘘,别动,屋脊上有人。
说话间人已经暴起,自窗户飞将出去,扬手一颗石子打出去,人也在窗前树上一借力,嗖的一声,白衣飘飘上了屋脊。
祈奕一愣神间,耳听得嗖嗖跳跃声不绝。
忙着飞跑出门撩阵。
只见如水的月光下,一红一白两条人影上下翻飞,追逐缠绕,犹如两条灵蛇。
祈奕盯的久了,终于看得清了,红影一味跳跃躲避,剑不出鞘,只做树枝使用,不过上挡下扫,避开敌方得手。
白玉堂一柄折扇开开合合,紧追不舍,如影随形,招招直取对方上三路眼脸胸。
红影只想脱身,白影偏要肉搏,都不下杀手,只想制住对手,却都不能轻易得手。
祈奕看了一会儿看出门道,但见那人只是腾挪推挡,并不主动出手攻击,想必武功不比白玉堂差,遂笑道:义兄,这位侠士并无恶意,你下来吧,别踩坏屋脊,连累我们被雨淋。
白玉堂闻言飘身而下,长身卓立在祈奕身边,潇洒摇着折扇,扬眉一哂:有半夜爬屋脊的侠士么,一只乱逛野猫罢了。
蚂蚁撼树耍刁滑野猫?展大侠!历史名模啊!就在祈奕心波荡漾瞬间,一抹醉人的红衫子轻轻飘落祈奕面前,黑纱帽上垂下两根红丝绦美人似的荡着秋千,差点抚上祈奕眼帘。
红衫子宝剑横胸,抱拳一笑:展某谢过公子慧眼。
明朗声音拖着磁性尾音,让祈奕心肝忽悠悠一颤微,心头瞬间一片灿烂光华,醉眼朦胧瞧美人。
挺拔身姿,稚嫩国字脸,天庭饱满,耳如元宝。
剑眉如削侠气生,黑眸灿灿情脉脉。
好看的双眼皮,挺拔的悬胆鼻。
深深人中线,衬得一张方口棱角分明。
弯眼勾唇,露齿一笑,洁白闪烁。
传说中惩奸除恶安邦定国的展大侠,却原来只是一只青葱水嫩佳公子!祈奕双目灼灼,心跳如鼓,继白玉堂惊艳之后,又一次震颤感叹:大宋美人何其多矣!祈奕绞尽脑汁罗列辞藻,一时间竟然找不到恰当的颂赞之词,玉树临风,稍嫌文质,不足以言其凛凛侠气。
英姿勃勃,太过张扬,难表其儒雅温润。
一时之间,祈奕只恨自己学艺不精,词语贬乏,难以将一代大侠,千古美人展现人前!憾之,惭之!如此美人当前,祈奕心痒难耐,只想掐一掐,试试手感,心中悄悄徜徉,这样滑嫩腮颊若能捏一捏,手感定然不错吧!白玉堂见祈奕眼神迷离,傻愣愣不搭话,轻轻一声咳嗽,折扇自祈奕耳际扫过,以示警惕。
祈奕惊醒,抬眼对上白玉堂眼底流转寒光,顿觉这样死盯人看,即便男装也很失态,瞬间腮颊羞红,直觉不好意思。
忽悠悠想起人家正跟自己搭话呢,慌忙当胸抱拳,脸上浮起一抹羞惭讪笑:不敢当,大侠客气了。
一双染墨清水眸,笑看着白玉堂,静等着义兄与自己引荐。
展昭估计被人看惯了,并不惊讶祈奕的注目礼,不疾不徐冲着祈奕微笑一额首,径自转脸向着白玉堂,朗声笑道:白五侠好难寻,下了帖子不管用,展某只好亲自走一趟,得罪之处望见谅。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玉堂固然飞扬跋扈,也非是非不明之人,展昭礼仪谦谦,也只得挑眉一笑拱拱手,折扇潇洒一收,指着来人道:此乃御猫展昭展大侠,二弟上前见过。
祈奕闻言再次抱拳,笑颜盈盈,心如鹿撞,颂词滔滔:白玉瑞拜见展大侠,小弟久闻展大侠武功高强,急公好义,侠义为怀。
今日有缘得见,真乃三生有幸。
白玉堂见祈奕笑颜如花,赞不绝口,一口江湖话甚是嘛溜,心下吃惊又着恼,他平生最见不得人恭维御猫,这人还是自己青梅,那就更恼火了,一时间桃花眼里冒寒气,举头望月,一柄折扇上下翻飞,似乎热得难耐,不动声色挡在祈奕挡身前:月上中天,夜静更深,实在不是宴客时,私入民宅更要不得。
展大人,请便罢。
这话说得毫不不客气,这是责难又逐客了。
展昭不以为意,抱拳笑道:展某不请自来,想来白五侠二公子不会见怪咯。
白玉让剑眉一掀,高举了折扇,正要发话。
祈奕怕他说出什么难听话,忙抢着开口:江湖儿女,不拘小节,遑论展大侠是难得贵客雅客,主雅客来勤,展大侠光临寒舍,真乃蓬筚生辉,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岂能责怪!我义兄说的是,夜深人思静,非是宴客时,直说时机不对,并非不欢迎,还请展大侠量大海涵,切勿见责。
白玉堂几次要插嘴:我,我……都被祈奕快嘴快舌掐断了。
一旁恼火的呼呼扇风。
展昭却一声朗笑:二公子好口才,好文采,展某领情了,今日冒昧打搅,改日做东答谢二公子厚谊。
祈奕住嘴,白玉堂终于逮住机会开口:忒啰嗦,知道冒昧,还不快走!展昭却不为憷,眼中一股凛凛正气:既然白五侠此刻不方便,那我们明日晌午十字街茶楼碰面如何,展某有事请教?祈奕灼灼眼神打疼了白玉堂眼睛,心情颇为不爽,也不出声,只把扇儿一举,抬脚昂首进房去了。
祈奕只得冲展昭拱手作别:大侠好走。
展昭微笑抱拳:打扰二公子,展某告辞。
说话间呼啦啦一声响,展昭一招登云梯上了树梢,过了围墙,唯余笑声朗朗:白五侠,明日午时,十字街茶楼,不见不散。
且说祈奕送别展昭,转头回房,泡了茶,准备瓜果点心,就在游廊上摆下桌椅。
心里惶然,只怕白玉堂制气不来。
不想,他竟然摇摇摆摆来了。
对瞎婆请安问好,礼仪谦谦,甚是周全。
两人都很给祈奕面子,白玉堂态度诚恳,瞎婆也眉开眼笑,满脸慈爱。
一家三口凭栏而坐,沐月品茶,闲话家常。
期间,祈奕兄妹不免说起开封府放告之事。
瞎婆间或也插嘴几句,大家议论一会,又闲谈几句,氛围少有和谐温馨。
只因白家事情有许多不可说,大家忙着避讳,说话不免云遮雾绕,有些词不达意,不能尽兴。
少时夜深人静,皓月中天,男女终归有别,瞎婆连打几个哈欠,白玉堂不得不起身告辞,一双眸子灿若星辰,透露他的主子心怀喜悦。
大家就此散了,各自回去安睡不提。
临睡,瞎婆忽而柔声询问祈奕:衡儿决定了,真要上告开封府么?祈奕却在想着心事,纠缠自己的筹谋尚未决断:这个,我不知道。
瞎婆追问:不知道?你改主意了?祈奕有些苦恼,有些毛躁,八王的事情又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因之摇头:唉,这到没有,只是,我目前尚未想到好法子。
瞎婆一愣:好法子?祈奕点点头:嗯。
何谓好法子?祈奕一时眼中寒光凛冽:我只是在想,要如何才能一击而中。
如何才能付出最少,获利最多。
要如何方能置范桐于死地,我们自己身秋毫无损!瞎婆闻言失笑道:你这孩子,这是打官司是为了争论是非曲直,又不是做买卖,哪有这般斤斤计较的。
祈奕却道:我们处于弱势,不预先算做好打算,相好退路与救命招数,如何能成?我们眼下已经家破人亡,倘若再不步步为营,只怕会重蹈覆辙,死无葬埋了。
瞎婆闻听这话,触动了她自己心事,自己如何不是这般呢?几十年一直就在这般亦喜亦忧,患得患失中度过。
一时心酸莫名,忙着搂紧祈奕拍哄着,也平复自己心情:快别瞎说,有干娘,有义兄,还有包大人呢,不至于啊。
祈奕舒口气一笑,反手替瞎婆抹抹泪痕:嗯,奶说不妨事,肯定不妨事。
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我也只不过是未雨绸缪,多方打算,想着万无一失罢了。
正如娘所说,不至于呢。
不过,我这些天时时瞎琢磨,倒琢磨出一个办法,想请娘帮我参详参详,看看可行不可行。
瞎婆点头:好,你说说,我听听。
祈奕道:我们乃是升斗小民,范桐如今却是清贵翰林,我爹娘虽然因他而死,只是我们手里证据……祈奕说这话不由叹口气,其实并非无有证据,只是拿证据拿不出手,说不出口而已。
瞎婆有所了解,因点点头:嗯,这个我晓得,你说。
祈奕继续道:父母之死,事关人命,我们手里没有铁证,告了,府衙也不会受理,不能立案。
玉瑞因他而伤,就更不用说了。
倒可以告他悔婚,他乃是贫贱聘妻,富贵毁亲,当可以告得准,只是,我一来不屑,且当初订婚文书在他手里,或许早毁了,纵有也不会出示与我反证。
我们手里婚书,当初县令上门替他仗势退婚,又被爹爹一气之下撕毁了。
虽然可以请来当初的媒证,只可惜,以庞家势力,他们纵然来了,也奈何不得范家贼子了。
再有就是可以告他他身为养子,匿丧不哀,孝期婚嫁,两款罪行。
可是他能唆使县令逼迫退婚,未必不会销毁当日收养文书。
所以,为了确保万一,我想另辟蹊径,告他窃盗之罪,将他网住,逼迫范桐不得不自己承认悔婚再娶,以及他白家养子身份之事。
一步一步逼向灭亡。
瞎婆皱眉:窃盗?祈奕点头:对,范桐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是庞家赘婿,且很得庞家看重,前日他不过被人戏弄剃发,受了小小惊吓而已,已经惊动了圣驾,惹得圣驾雷霆震怒,满大街兵丁搜捕。
我们要搬到他,就不能一上来就气势汹汹,须得循序渐进,这样才能蚂蚁撼树。
其实祈奕是想到了,严世蕃倒严嵩倒之案例,想要冷水煮鱼,在不经意间置人于死地。
蚂蚁撼树?嗯!我要告他仗势强占白家传家之宝,羊脂玉龙佩,羊脂玉佩价值千金,按照大宋贼盗律法,犯要处斩手发配之罪,虽然可议可赦,范桐作为读书做官人却是斯文扫地,一败涂地了,且我还有后手,足以让他不死脱层皮。
瞎婆闻言一愣,随即言道:你,你应该是想敲山震虎,隔山打牛?借力打力吧?是!祈奕点头之间忽一愣,瞅着瞎婆,狐疑顿生,瞎婆如何知道自己打算?难不成瞎婆知道什么?干娘?我娘生前可曾跟您透露过什么消息么?祈奕迷糊了,这样隐秘之事,白玉氏连女儿也没明言相告,怎么告之瞎婆?瞎婆果然不平常瞎婆苦笑一声,摇头道:人生在世,有很多无奈。
各自都有一些不足外人道的辛酸隐秘。
我不是爱打听的人,你娘也不是信口哓哓轻薄之人。
祈奕一听这话意思偏了,紧忙解释:干娘,我并非此意。
瞎婆笑笑:嗯,干娘知道。
白玉凤佩,我早年有幸见过,虽不知道因何落到你母亲手里,我却一眼看出,白玉凤佩乃是御制之物,非皇家人不得拥有。
到后来你与范桐定亲,我就知道了,龙凤玉佩拆开配对,含意深长,纵观世间万物,需要费尽心机这般铺排者,躲不掉一个‘情’字。
祈奕心知,这大约就是后世情侣项链的始祖了。
耳听瞎婆继续剖析:你容容貌肖母,偏一双寒星似眼睛不像。
你母玉氏一双明眸杏眼,你父白凌峰单眼细长。
却生了你一双丹凤眼,一双眸子墨染星辰,顾盼神飞,美则美矣,却多了份女儿家不稀罕的犀利威仪。
这与你母亲恬静,你父亲的淡薄,大相径庭。
瞎婆对玉佩的来历更加深了祈奕的疑惑,一般人等是不能拥有御制之物,但是,一个村妇也不因该认识御制之物。
或许瞎婆早就熟知八贤王一切行踪?这一想,祈奕忍不住插嘴道:干娘何时知道八贤王?祈奕这问题有些诱导意味,但看瞎婆如何回答了。
果然,瞎婆闻言稍微愣怔,之后笑道:嗯,就在你询问我八王的时候,我便忽发奇想,大胆猜测,莫不是这玉佩跟他有所牵连?你这话意思,我没猜错啰!祈奕想套人,结果被人套。
祈奕暗自苦笑一声。
她一直以为自己身份之事掩盖的很好,正在犹豫要如何跟瞎婆启齿这事儿。
不想白母隐秘竟早被瞎婆窥破了。
仓惶间,祈奕很是尴尬,有些慌乱,毕竟作为私生子可不是什么光彩事。
祈奕也怕瞎婆责怪自己对她隐瞒不信任。
无论瞎婆身份如何,总归是自己家人,一家人若生了隔阂就会日子难挨。
祈奕可不想一家人勾心斗角,使自己生活鸡飞狗跳不顺遂,忙握住瞎婆手,诚心诚意道歉:干娘,这事儿我也是刚刚得知,正在惶恐无计。
这样隐私本不是什么光彩事情,哪敢满嘴哓哓。
并不是要刻意隐瞒,还望娘亲大人大量,莫要多心才是。
瞎婆闻听祈奕说得实诚,忙笑道:衡儿安心,我省得个中辛酸无奈,再说,女儿家难能没有小心思呢。
祈奕闻言放了心,干娘还是那个疼爱自己干娘就好,笑一笑:干娘最贴心了。
瞎婆拍拍祈奕手背:别忙着黏糊,说大事要紧。
祈奕点头道:嗯,干娘猜测很对,我就是想借势为爹娘讨回公道,可是,又怕一不小心行差踏错,满盘皆输,反招杀身之祸,因而这几天只要想起告状之事就惶恐得很。
瞎婆略一思忖,皱眉问道:杀身之祸?你怕谁?八贤王?祈奕犹豫片刻方点头:嗯!也怕范桐。
不瞒干娘,我如今家破人亡,又差点叫贼人算计,就似惊弓之鸟,除了干娘义兄,谁也不敢相信!瞎婆笑着摇头:若是别人我没把握,若说八贤王,定然无事。
却这是天子脚下,又有玉堂在侧,我们身在陷空岛分舵,范桐已经失手一回,就算再有杀心,应该不敢寻上门来,再者,开封府包拯展昭也不好惹,要在这皇城杀人越货可不容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瞎婆所说,正是祈奕希望听到答案,悬着心放松了些,祈奕靠着瞎婆膀子懒散的笑:娘亲如此说法,我就放心了,这一项都愁得没睡好了。
瞎婆熨帖勾其嘴角:这般信任娘啊。
祈奕毫不犹豫点头微笑:嗯,我觉得这世上,除了义兄可以值得信赖,就是娘亲可以放心依靠了。
无论何时,只要义兄娘亲都说好,我就觉得万无一失,安心了。
瞎婆脸上露出喜悦之色来,嘴角翘起了,说话声音也特别温柔了:玉衡儿如今想通了,放手了。
干娘也放心了。
你小小年纪,这样奇耻大辱却能等闲视之,实在叫干娘欣慰。
其实,人一生,有很多无奈,疾恶如仇,宁折不弯固然重要,更多时候,需要随缘随份,随遇而安,需要忍耐以待时机。
你父母……唉,不说了!还是把你的打算说给干娘听听罢。
祈奕见问到正事儿,忙坐直了身子,略一思忖,将之前思绪慢慢梳清出来,告之瞎婆:我是这样想,包大人虽然清廉,可是正如干娘所说,以民告官,身先有罪,要先廷杖二十方得见官。
虽说包大人慈爱,也有酌情赦免时候,就怕万一到我名下他忘记施恩呢。
我可不想冤枉挨打,所以,我想要拦轿喊冤,避免廷杖。
瞎婆点头:嗯,这倒是个法子,然后呢?提道范桐贼子,祈奕眼神冷冽起来:我状告范桐,必定牵扯庞太师,庞太师其人,权势熏天,嚣张跋扈,莫说包大人,就是丞相宰辅也不在他眼里。
说话间,祈奕想起新贵陈世美的就养有杀手,遑论庞太师老谋深算,还有庞煜庞统都是纨绔霸王,手底下都有一众下三滥打手无赖,倘若被他们盯上,可是大大不妙。
思及此处,祈奕不由缩缩脖子,继续言道:我只怕到时候公道讨不回来,却已经命丧黄泉。
因此,我要借势,让庞太师纵有千万杀手,也有所顾忌,不敢肆意妄为。
祈奕一边说一边观察瞎婆脸色,见瞎婆点头道声嗯!便继续道:所以,我想在找包大人告状之时,让八王爷不经意间看见我这半块玉佩。
让八王爷明白我是谁。
然后呢?以我猜测,只要他确认我的身份,他就算怕丢面子,不愿意公开相认,也会暗地为我撑腰然后,我再不动声色,借力打力。
到那时,我再引导包大人了解范桐与白家纠葛,抽丝剥茧,将案情大白。
以包大人嫉恶如仇性格,一旦洞察范桐劣迹,他不想倒霉也难了。
那时候我白家报仇雪恨,指日可待。
瞎婆听后少顿点头:倒也可行。
祈奕发愁道:可是只是纸上谈兵。
这是何话?祈奕叹息道:任我我苦思冥想,总没想到这样一个一双两好机会。
您想啊,无论我击鼓鸣冤,还是拦轿喊冤,都难以惊动八贤王。
而我这件事情,若不借助八贤王,很难在维护白家声誉同时,撼动庞府,铲除范桐为我爹娘伸冤雪耻。
瞎婆略一沉吟,道:与其这般曲里拐弯,不如你找上门去,出示玉佩,表明身份,提出要求,或许来得更便宜。
祈奕摇头: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一旦我跟八贤王摊开关系,总会传到坊间哩下。
白家在家乡,在族里,在医药界,将再无立足之处。
所以,我才要借势。
这话也是,有时候吐沫真能淹死人呢。
祈奕苦笑道:在我,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因为报仇,撕开我家隐私。
把我爹娘声誉踩在脚下,玉瑞还要做人呢!最最关键,八贤王是敌是友,目前尚不明朗。
所以,这件事只有交给包公去做,即便八贤王也要忌惮包公三分,纵然他是敌不是友,碍着包公,也不敢太明目张胆。
瞎婆了然点头:你是说,你想借八王势,却不想认他?祈奕嘲讽一笑:或许,他也不想认我,我娘与我或许就是他的污点,他的笑柄,否则,也不会任由我娘流落民间不闻不问了。
我这般行事,也是表明我的态度,他与我娘什么情形,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过问,我只想伸冤报仇,仅此而已。
瞎婆凝神思忖半晌方道:你怎能肯定他看见玉佩就会帮你?祈奕笑一笑道:我以为他会帮范桐做媒,定然是看见了白玉龙佩。
他对范桐的态度,就是他对过去的态度,我由此断定,他或许会对故人提供帮助,却不会将撕开过去,公之于众,让人拿捏他的弱点。
瞎婆不免黯然:是啊,谁也不会轻易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呢,倘若八贤王为了面子,对你不管不顾,你就爱你该如何?祈奕笑道:这也不怕,其实我告他盗窃,除了如娘亲所说,敲山震虎,我还有后招,那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瞎婆嗔道:这是什么计?三十六计有这一计么?祈奕一笑:这是我自创的。
我是这样想啊,包大人其人刚正不阿,只要我告到他面前,他必定会依法办案,即便八王爷不伸手,白玉龙佩价值不菲,按照宋统刑规定,范桐要受刑廷杖八十,斩右手,发配边疆充劳役。
只要他这项罪名落实,无论他伏法与,读圣贤书行偷盗事,他也斯文扫地了。
庞太师纵然势大,也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范桐将成为过街老鼠,天下人将人人喊打喊杀嗤之于鼻,总之一句话,范桐前程就此完结。
瞎婆摇头:他若说出白玉龙佩来源?祈奕道:倘若他不服,主动说出订婚之事,那就暴露了他忘恩负义,猪狗不如行径。
在私,这只会让包大人更加不齿与他。
也等于当众打庞家一记响亮耳光。
庞家人也就成了笑话了。
即便她们婚姻不被废除,也已经烂了芯子,美不成了。
在公,即便他偷盗罪名不成立,也还是证死他仗势强夺罪名。
毕竟玉佩是我祖传之物,他已经逼迫我们退婚,却要强占玉佩,用作聘礼。
这就是仗势欺人巧取豪夺。
仗势霸产,律有明法,不怕他不伏法。
这一来,范桐就坐实了富贵淫乐遗妻,仗势霸财产之罪。
依包大人秉性,必定要依律撸去他的功名,廷杖四十。
等他挨完了廷杖,我再追告他身为养子,闻养父母丧,匿不举哀,不孝天伦,释服从吉,孝期娶妻,歌舞奢靡,丧尽人伦。
他虽非亲生,可是我父母收养他十年,精心培育,他虽不致绞斩之罪,只怕他不死也要发配充军岭南地了。
瞎婆笑道:庞府势力不容小歔。
也许到了最后,他依然高官得做,骏马任骑。
祈奕摇头:骏马任骑或许会,高官得做绝不会了,不说包公不答应,当今圣上也不会允许。
瞎婆闻言满脸欢喜:哦,这是怎么说呢?祈奕道:我听人言,说当今圣上有次半夜想喝羊头签,结果怕与人麻烦忍住了。
又有一次,他的宠妃给父亲要官坐,结果被包大人一通进谏,又回绝了宠妃,他对宠妃尚且如此有分寸,遑论范桐?即便庞太师有脸面,圣上也不会再三迁就他,再者,朝廷选拔贤能之士为官,为的是强国富民,又怎么容忍丧德败行之人腆居官位败坏自己国家,有损自己圣明呢。
祈奕言罢见瞎婆黯然神伤,宜喜宜嗔,忙握住瞎婆手安慰道:娘安心,就算不攀龙附凤,只要打完了这场官司,我好好做营生,凭双手挣钱养活您,定让您衣食无忧,再让与瑞娶妻生子,让您含怡弄孙,安度晚年。
瞎婆闻言抹抹眼角泪珠,勉强笑一笑:这我相信,只怕是我没福气呢。
祈奕闻言,知道瞎婆触动了心事,黯然神伤,忙着哄劝:谁说的,干娘您天庭饱满,慈眉善目,定然福寿康泰,子孙延绵呢!瞎婆闻言欢喜起来,拉住祈奕手眼泪也下来了:玉衡儿说得真好,干娘信你是金口玉言。
祈奕忙着一福身:多谢干娘夸赞,女儿这厢有礼了!瞎婆闻听笑得合不拢嘴,忙着抬手:平,瞎婆这一个平字出口,愣了半晌,方才继续言道:平日在家,不要动不动就行礼,倒显生分了。
快起来,起来,乖女儿,遇到你们一家人,是干娘福气。
玉衡儿放心,只要有干娘一日,定叫你幸福美满!这一声断续的‘平’字,却让祈奕心尖颤悠了,嘴角笑意儿一波波展开。
‘平’什么?平身么?瞎婆失言泄天机,状元驸马不成器瞎婆虽然掩饰的很快,祈奕却依然捕捉到瞎婆话中漏洞,这头一个‘平’字,绝非后面意思。
这一认知,让祈奕心头雀跃不已,这是祈奕人认识瞎婆后她第一次说漏嘴。
祈奕眼睛弯弯,这或许是自己提起圣上,让她一时激动忘情了。
祈奕忍住喜悦,笑盈盈看着瞎婆,决定一切顺其自然,静等她自己剖白那一日。
可是,人都有好奇心,祈奕虽然理智上决定不偷窥瞎婆隐秘,内心又忍不住想揭开迷雾,多知道些什么。
眼睛亮晶晶跟哪儿转悠。
忽然,祈奕想起瞎婆之前告诉过自己,说她曾经长住京城,因笑道:娘不是说家住京城嘛,乘着眼下有空,我陪娘去找找家人亲眷吧。
瞎婆一愣之后,马上摇头:我倒是不急,眼下还没有她们确切消息,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不就这一时半刻。
倒是你的事情,要好生计划才是,你方才说告状之时让八王知晓,我倒想起一事,每逢初一十五,八王千岁都要到大相国寺礼佛参禅,届时会有开封府尹陪同前往,只不知道八王如今是否保留这个习性,若还保留,倒是个绝好的机会。
祈奕闻言猜测,或许,瞎婆这是要看看包公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多大能耐,或许自己这案子一过,瞎婆的事情要付出水面了。
祈奕心里高兴地嗷嗷叫,高兴不迭:这不难,只叫小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祈奕忙使了童儿去叫小二,祈奕乃是白玉堂义妹,勉强算得客栈主子,小二不敢马虎,来得倒快。
一问之下,小二言说八王爷至今任然保留着这个好习惯。
瞎婆祈奕闻言具是欢喜不迭。
日下才刚五月初八,距离八王参禅还有段时日,又逢相国寺开市,白玉堂遂应祈奕要求,陪着祈奕瞎婆到大相国寺进香玩耍。
白玉堂与相国寺主持有旧,祈奕们三人得到优待,可以道内院任意赏玩。
瞎婆佛前祷告之时,祈奕趁机询问了带路小沙弥,得知八王其人甚是贤明,即便他来相国寺,也从不肃街清道,允许民众自由参拜。
祈奕闻听不免再叹一声‘好习惯’。
倘若他架子老大,威严赫赫,清道戒严,祈奕就没得玩了,只得老老实实挨一顿杀威棒了。
.母子三人游玩半天,实则却在实地考察,三人细细商议着,十五那日,将在何地拦轿,何处喊冤。
想着自己十五日当众一跪,范桐贼子立时便会臭名昭著,被世人唾弃。
这对于视名誉为生命清流来说,可谓是毁灭性打击。
想着范桐的倒霉样子,祈奕心情大好。
却说瞎婆在相国寺算得故地重游,待得越久,触动往事,心情就越发沉重,眉头越拧越紧,面容越来越沉静。
祈奕知道必是此行触动了瞎婆心中痛楚,心中甚是惭愧,忙着搀扶劝慰,故作懵懂,将瞎婆心思引到自己案子上:娘别担心我,包大人清明廉政,就算八王不伸手,也不会把我如何。
瞎婆苦笑点头:你这一说,娘就安心了。
却说母子们三人回到客栈,在门口竟然遇到衣衫褴褛母子三人,正在跟掌柜的问路。
祈奕会注意他们,只因为他们三人也跟祈奕一般,身穿重孝。
也许因为同病相怜吧,祈奕不由多看了他们几眼。
但见妇人三十来岁,面露草色,却难掩她眉目如画,只是眉宇间哀怨沉重,一双儿女,比肩而立,左不过六七岁模样,也与他们母亲一般,黄皮寡瘦,一副营养不良之像。
掌柜姓张,见了祈奕一行,忙着起身参见:见过老夫人,五爷,二爷。
祈奕看着三人蹒跚而去,不由疑惑,问那掌柜:这妇人是谁?来此作甚?掌柜道:哦,他来打听她丈夫行踪,只是我不认得,打发他往连升客栈去了。
连升客栈?她丈夫是个举子?什么名字,你可记得?掌柜摇头道:记得,哎哟,说起来也是同人不同命 啊,她的丈夫也叫陈世美,跟状元驸马一个名字,只可惜,状元公怎会是他家相公呢。
祈奕闻言心跳如狂,差点背过气去,引得瞎婆白玉堂惊讶不已。
祈奕只得掩饰说:无事,我不过听闻赶考,想起了范桐。
白玉堂啐道:无事提这个小人作甚,也不怕脏了嘴巴。
瞎婆也嗔道:是啊,那种贼子不想也罢。
祈奕忙着点头应承,心里却惦记着秦香莲之事,上前悄声追问掌柜:这妇人可说了自己名号?掌柜道:说了,说她叫做秦香莲。
来自湖广荆襄地。
祈奕不免苦笑,状元陈世美,榜眼范桐,一个抛弃妻子,入赘皇家,都是贪图富贵丧德败行之徒。
剩下一个探花郎,该不会也是个薄情郎吧?祈奕心里窝火憋屈,学者白玉堂刷的一声打开洒金扇,轻摇着装纨绔,嘴里闲闲问那掌柜:哦,这状元拜倒在公主裙下,榜眼抱着庞太师大腿,知不知道这探花郎有何际遇呢?掌柜抚掌一笑,道:二公子这可说着了。
今科三鼎甲,个个富贵至极。
状元招驸马,成了皇上妹夫。
榜眼做了太师女婿,也跟皇上沾亲成了挑担子兄弟。
那探花郎叫做欧阳冰,也不差,做了八贤王女婿,那皇上出自八王府,探花郎也算得是皇上妹婿了。
哈哈哈,哪一科三鼎甲,也没今科轰动呢。
祈奕闻言如遭雷击,这也忒凑巧了。
一壁走一壁摇头感慨,哭笑不得:这可真是什么先生什么徒弟,庞太师做了一任主考,竟然一举点下三个薄情郎来。
真乃蛇鼠一窝啊!宋仁宗啊,宋仁宗,枉你号称明君,你倒是派的什么主考恩师,选得什么贤能啊?天下薄情郎,倒叫你一网打尽了。
唉,这庞家风水可真臭啊!祈奕震惊太过,不自觉把话说出口,一直心情抑郁的瞎婆倒被逗笑了:你这个孩子说话提好笑了,他们自己长偏了,干人家庞太师何事呀。
祈奕闻言一惊,不敢多作解释,只得陪笑道:是是是,干娘说的是,我胡说的。
不过这回事儿太巧了,娘怎知驸马陈世美不是秦香莲要找陈世美,当今天要知道自己看中的三位得意门生,竟然都是猪狗之辈,不知道如何做想呢。
瞎婆忙着掩住祈奕嘴:嘘,别瞎说,这可是欺君大罪。
你不是说过,当今圣上是个仁孝治国贤明君主呢。
白玉堂一声嗤笑:啐,对范桐那样的人青眼有加,果然圣明得很啦!瞎婆脸色一变,厉声道:不许你们这般议论当今。
白玉堂一愣:我随口说说,他又听不见,您老咋呼什么呀?我又没说您儿子呢!瞎婆一愣之下,狠狠把拐杖一戳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分天定。
就不许你当着我面毁谤圣君,我这是维护他,也是为你好。
祸从口出,你知道不知道?白玉堂被骂的一梗一梗的,只是憋屈,江湖人骂皇帝乃是家常便饭,佐酒小菜。
不想被个不相干的婆子指着鼻子骂,还说是为了自己好,这是哪儿的道理啊?白玉堂几次要回嘴,都给祈奕作揖打躬拦住了。
自己忙着搀扶瞎婆:是是是,干娘说得对,皇家之事还是少议论的好,免得惹祸上身,悔之莫及。
白玉堂见祈奕屡屡偏帮瞎婆,气得脖子直耿耿,一怒之下,拂袖出门去了。
瞎婆先是怒气不息:三年前是这般,如今又来,一言不对就撂挑子,性格也太倔强了。
闯荡江湖这些年了,毫无进益,还是这般遇事冲动不老成,将来如何担得起事情?祈奕忙着端茶递水:干娘喝茶,消消气啊。
瞎婆气一回,又摇头叹一回: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祈奕生恐瞎婆气坏了,一边安抚瞎婆替她捶背顺气,一边小心翼翼替白玉堂辩解:他是江湖中人,讲的是除暴安良,论的是武功高底。
不论君臣礼仪,只认生死之交。
一项不拘小节惯了,人却不坏,并非有意针对谁。
干娘您大人大量,念在他幼年失沽,没娘的孩子,饶他一回,别跟他计较了,好不好?瞎婆叹息摇头:这还消你说的,不是为你,怕他日后义气用事,给你招祸,我才懒得跟他计较。
唉,说起来,我倒更担心那母子三人,倘若真是状元之妻,可是有罪受了。
驸马公主也有麻烦了。
祈奕只要瞎婆不怪罪白玉堂,一家人不带隔阂就喜滋滋了。
要说范桐最终什么结果,祈奕尚无把握。
至于陈世美,祈奕却知道,碰到包青天,算他倒霉。
再是皇家女婿,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秦香莲虽然吃些苦受些累,最终大仇得报,虽然这并非他的初衷。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陈世美自走死路,谁也没法子救他。
当然,若有人居中点拨一二,比如劝解公主不要咄咄逼人,有恃无恐,逞口舌之强,或者干脆劝慰秦香莲一开始就退居幕后,只要里子不要面子,夫妻儿女们联手乎弄彪悍无脑公主,一妻一妾,一明一暗,民不举,官不究,和平共处,过快乐安逸的日子。
只不过,无论公主还是陈世美,无不自私自利,鲜廉寡耻之徒。
一个嚣张跋扈,颐使气指,一个有恃无恐,贪图富贵,正可谓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他们自以为是,拿自己当宝,视别人为草,可以任意践踏。
不撞南墙却不会回头。
莫说祈奕鄙视他们,不屑替他们筹谋。
就是同情他们,与他们谋划,恐怕也无人会听。
他们这种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小人,落得个惨淡收场,也是罪有应得,报应不爽。
思及此,祈奕不由心生几分幸灾乐祸:干娘就是菩萨心肠,那陈世美抛弃妻子,自有包大人铡下他的狗头来,不用担心啦。
瞎婆摇头一笑:你怎这般笃定?你只记得包拯铁面,却忘记了他食得皇家俸禄,当得皇家官儿。
那秦香莲无依无靠,如何奈何得皇家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助何必曾相识这话祈奕开口之前,早想好了招术了,不慌不忙道:这我当然省得。
我说秦香莲一定会赢,一来因为包公是铁面。
二来呢,干娘应该记得,我从小喜欢看闲书的嘛,最喜欢涉猎那些有关看相算命看风水的闲书。
爹爹虽然不喜欢也不拘我,凭我喜欢。
我看的多了,也有些心得。
后来爹爹总是救助一些江湖落魄之客,我那时候最喜欢听他们讲些旁门左道,奇门遁甲之类,神乎其神的故事,私下悄悄跟他们请教,他们大都不吝技艺,倾囊相授。
女儿就此入门,一发不可收拾,尤觉得这看相之术,心醉神迷。
这几个月守孝,孤夜难眠,无所事事,就把之前有关麻衣相术,易经等翻来覆去,背了个滚瓜烂熟。
就是卜卦算命,我也演练了不下千百遍。
不说十分把握,总有个七七八八。
我一眼就相出秦香莲命苦得很,乃独活之命。
瞎婆宠溺一笑,知道衡丫头又在瞎掰逗乐了。
他当然知道起义没这个本事,否则也不会疑神疑鬼,东问西问跟自己言语机锋了。
不过她就喜欢听祈奕叽叽咕咕跟自己说心事,心中哂笑不信,却是微翘嘴角,盈盈笑问:哦,衡儿倒说说看,那秦香莲面相有何不妥处?我听着声音慈软娇怯,怪可人怜呢。
祈奕也是满脸笑盈盈,心思滴溜溜转悠:嗨嗨,我虽不会算命,可是我胜在一分先知先觉呀,有先机不占,那是傻瓜笨蛋!因扑闪着清幽幽清水眸子,一本正经继续瞎掰:嗯,女儿刚刚跟那秦香莲一打照面,就觉得她面相甚是奇特。
为何呢?这乍一看,她的确生得眉清目秀,甚是貌美,可是她这相貌在相士眼里,就属于苦相。
你看她脸庞虽生得秀美,坏在她天庭扁平,额角塌陷,颧骨高悬,这都是薄命之像。
且她眉峰天生颦蹙,嘴皮菲薄,看着楚楚可怜,其实就是无福之相。
瞎婆闻言眼皮微微一颤,下意识咬紧牙根,抬手摸摸自己脸颊,复吸一口气,淡淡一笑:你方才说她相貌奇特,奇特在哪里?祈奕一笑继续大言不惭:她命苦却苦,却是眉线修长,直入鬓角,人中深重,棱角分民,这却又是高寿之像,所以我说她相貌奇特。
瞎婆细细体味这祈奕之话,脸色沉静恬淡,话语意味深长:这约莫就是人们所说,上天自有公论,张弛原有法度吧。
说这话忽然展眉一笑,转向祈奕:你还有这般本事,倒是为娘小瞧你了,你不妨替干娘看看面相呢!祈奕不过瞎胡诌,那里真会看相?不过,祈奕对瞎婆来历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想着自己只要往好里说,定然错不了。
遂故作认真,凝神瞅着瞎婆:嗯,让我瞧瞧啊。
忽然,祈奕故意一惊一乍,拍手儿笑道:哎哟,我平日真乃熟视无睹了,今日细看,干娘生得一幅好相貌呢,您看啊,您这天庭饱满,乃是命中主贵,您这地阁方圆,乃是晚景优渥之像呢!哎哟,不得了,看来我将来可是要发大财了,不然干娘如何生活优渥呢!嗯,一定是这样。
再有,干娘双耳肉呼呼,又厚又软……说到这里,祈奕摸着瞎婆耳垂,忽然打住了,因为祈奕忽然发觉这瞎婆耳垂实在生得好,圆润厚实,按照人们一般的说法,这应该是富贵双全之相!瞎婆见祈奕打住,不由笑了:怎么?胡诌不下去了吧,跟干娘贫嘴,看我不打你个坏丫头。
祈奕回神,忙着嬉笑:难道我算的不准啊?哎哟,您就不能假装附和一下,让人家高兴一下下嘛,这么快就戳穿人家,您太聪明,就不好玩啦。
瞎婆呵呵直乐:好好好,我附和一下,你算的都对,我是大富大贵,你呢,是我的女儿,将来也是大富大贵,这样高兴不?祈奕忙着笑嘻嘻,故作一幅赖皮模样:我可记住了,干娘说话要算数哦,呵呵呵,我是大富大贵命啊,真高兴啊。
母女们笑闹一阵,小二报门而进,提个食盒来送饭菜。
原来已经中午时分了。
祈奕不见白玉堂,询问道:五爷在哪里用餐?小二言道:五爷访友去了。
这一说,祈奕倒记起了猫鼠之约,看来白玉堂借机甩掉自己,单独赴约去了。
却说祈奕母女有歇晌习惯,临睡前,瞎婆提醒祈奕道:玉衡啊,别忘了下午出去一趟,去打听下那母子三人消息,看看他们倒地是不是状元亲眷,若能帮一把,就搭把手,孤儿寡母,怪可怜的!祈奕想一想陈世美案子,知道此刻秦香莲母子们应该寄身丞相府。
至少今日不会有什么祸事了。
午睡起身,祈奕把自己宝贝东西画轴玉佩检查一遍,藏藏好了。
见瞎婆酣睡正甜,便知会了看门童儿,叫他回禀自己去向。
又到前厅问明了驸马府如何走法,手持折扇,迈着方步,一路径直往驸马府而去。
好一座驸马府邸状元门,朱红大门,铜铸兽环,两边门卫,各持兵刃,双目炯炯,虎背熊熊,端的是朱门豪富,威严赫赫。
祈奕所眼一瞄,见驸马府斜对面,支着一张桌子,挂着铁口直断幌子,便笑嘻嘻在的算命摊子上坐了下来。
那算命瞎子一间有人光临,忙着招呼:公子算命还是测字?祈奕摸了一吊铜钱递在瞎子手里:不算命也不测字,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一串铜钱就是你的了。
瞎子一愣:哦?什么问题?祈奕道:晌午前是否有个妇人来驸马府寻亲?瞎子一愣又一笑:公子如何得知?祈奕笑道:如此说来就是有咯?这妇人是否带着一儿一女,身穿重孝?瞎子笑道:倒是带着一儿一女,是否穿孝,我可不知,公子不记得,我是个瞎子呢。
祈奕折扇一敲头:你看我怎么忘了这茬了。
一笑起身,拱手赔情不迭:如此到是我懵懂了,先生海涵,告辞。
顺手将瞎子桌上打卦用的乌龟壳揣进怀里走去了。
方走几步,就被瞎子赶上拉住:公子,你缘何偷走我的龟壳?这可是我吃饭家私啊,还请公子还给再下吧。
祈奕回身,抱着膀子直笑: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你乃瞎子,如何看见我偷盗?分明存心不良,意图讹诈,当心我到衙门告你诬陷,打你板子哟。
这一下,瞎子也不闭眼了,睁开双目,二目炯炯:小哥见谅,我也是混口饭吃,并无害人之心,还请公子抬抬手,赏我一口饭吃,且别砸我的摊子。
祈奕挑眉一,手里把玩儿乌龟壳:我也没说你害人啦,怎样?你倒是看没看清楚,那妇人倒地是否穿孝?又去了那里?算命先生陪笑道:知道,知道,那妇人的确一身孝,后来离开了驸马府,在那边街上拦了王相爷轿子喊冤,再后来他母子三人就被王相爷带走了,再后来,我可就真的不知道了。
祈奕掏出龟壳还了他:早这么老实,我也不用这么麻烦了。
那测字先生虽然有些舍不得,还是将一串铜钱递给了祈奕:不敢收小哥馈赠。
祈奕却一摆手走了:收下吧,你该得的。
那算命似乎觉得有愧,忙着追上祈奕道:小哥,我告你啊,还有更蹊跷的呢,那妇人竟公然呼叫驸马名讳,那一双孩子……祈奕头也不回,自古走路,扬手言道:知道了,回去吧,想要长命,管住自己嘴巴。
算命的疑惑半晌,抹抹脖子,忽然兔子一般跑回去,手忙脚乱一通收拾,逃去不提。
却说祈奕探问清楚香莲母子消息,倒甚好奇,接下来秦香莲这个烂好人会如何行事,是否真的会异想天开,奢望老虎不吃肉,一厢情愿撤去告诉,回乡苦情。
祈奕站在十字街头犯疑难,她原本想去王丞相家见见秦香莲,跟她掰扯掰扯老虎必定要吃人的道理,告诫她不要心存侥幸。
可是,又一想,自己毕竟跟她不熟,她却对陈世美抱有幻想,疏不间亲,他铁定不会信任自己,再者自己男子打扮,弄不好,被人当成登徒子。
不如静观其变,再作打算,力所能及,给予帮助也就是了。
这一想,祈奕打消了帮闲的心思。
回家去吧,时间尚早,干娘最近心思又重,常常发愣,拈香祷告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想一想,祈奕又恨白玉堂,闷不吭声一个人私会展昭,这是生怕自己黏糊他呀。
昨天他们似乎说茶楼相见,那间茶楼呢?又似乎说的酒楼相见,倒是酒楼,还是茶楼呢?祈奕有些模糊,不由恼恨自己,昨晚只顾着高兴,竟然没仔细听他们约在哪里想见了。
祈奕茫然四顾,一个人在街上信步闲逛,领略这千年之前的文化古城,一边揣测,他们在哪一家约会。
就这般走着,逛着,犹犹豫豫来至那天跟白玉堂来过茶楼。
但见茶楼之前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祈奕心头一动,抬头瞄一瞄,忖一忖,最后,把心一横,管他呢,死马当成活马医,上茶楼总好过上酒楼,寻不着人,歇歇脚也是好的。
昂头挺胸,折扇慢摇,摇摇摆摆,祈奕就进了茶楼。
展昭慧眼识娇娥,祈奕狡黠赚御猫,却说祈奕刚上楼梯,早有小二笑嘻嘻过来招揽:公子,您楼上请,您是一个人,还是有约?是寻人,还是吃酒?祈奕悠闲摇着折扇,径直走路:不寻人,不吃酒,就来不得么?这里不是茶楼么?我饮茶可成?小二哈腰一笑:看您说的,成,当然成,只要您是客人就成。
祈奕轻声一笑:这就好,我要临街的座。
小二笑道:临街么?祈奕回头一挑眉:怎么?没空?小二摆忙不迭摆手嘻嘻笑:有座,有座,只是这临街座位,可是不便宜哟!祈奕微微一笑,一壁上楼,一壁问:怎么个不便宜?小爷看着似穷酸么?别看祈奕面上笑得洒脱,就似一个烧钱的纨绔,其实心里后悔咬舌,自己内忧外患,荷包又不暖和,何必来此充大头,花这个冤枉钱呢。
已然萌生退意,只是不能直瞪瞪就走,故要言语傲慢,激怒小二好抽身。
小二不知祈奕这般做鬼心思,闻听这话,以为祈奕接招上钩,连道‘不敢’跟上来,一路舌灿莲花,夸赞靠窗座位如何如何好,既透亮,又舒畅啦。
又可以眼观四方,还可以耳听八路啦,等等云云,反正夸的一朵花儿似的,简直堪比玉帝老儿凌霄殿了。
却说祈奕心中懊恼,硬撑着风度,忐忑不安,上得楼来,所眼一扫,顿时笑了。
你到如何,祈奕看见大靠山了。
白玉堂就跟窗边端坐,与人推杯换盏呢!祈奕顿时心头一宽,大踏步就奔窗边去了,口里还跟小二打着口水官司:什么地界这般好法,倒没见过。
银子没有,可是我今儿非要临窗座,你待如何?小二闻言一愣,还道祈奕是个街上混混,耍横找茬呢,顿时吓得口舌不利索了:客,客官,官,这,这……这个……却说他们这边一咋呼,那边早惊动了白玉堂,抬头瞧见祈奕大咧咧来了,心中不喜她这般自由散漫,东游西荡,遂把脸一沉。
又见祈奕耍着小二逗乐,又摇头一叹。
再见祈奕目光灼灼盯着自己,还道她是专门追踪寻他来了,心中一喜又一笑,站起身子,对着祈奕扬起手。
他这一串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亲切,浑不觉得殷勤,倒把展昭看得奇怪了,他还没见过白五侠这般小心翼翼对过谁呢。
因仰头展望,就白玉堂迎过去了:二弟,你来这混杂地作甚?快随我来。
小二一见这光景,顿时了然,忙着赔笑,道:哎哟,公子原来跟小的做耍子,逗小的玩儿呀,原是是展大人朋友,您早说呀,吓得我,我就不信呢,您一看就是斯文人儿!小二惊魂普定,喋喋不休。
白玉堂顿生不耐,扇子在他顶上一敲,笑道:没眼力劲儿东西,只顾喋喋嘴碎,没见我兄弟来了,还不快些上一壶新茶来?小二忙着点头哈腰,喜滋滋一溜烟走了。
哎,哎,五爷您请坐,小的即刻就好。
祈奕笑微微迎着白玉堂而去,一双眸子却笑吟吟盯着那坐上之客蓝衫子,那人一双剑眉,黑眸星灿,鼻直口方,嘴角噙笑。
祈奕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正是昨晚红衫子侠客,御猫展昭。
却说展昭惊见白玉堂出迎,也起身微笑而立,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浅浅含笑:白二弟请这边坐。
话一出口,温润悦耳,尾音拖着磁韵。
正是祈奕喜爱的声色,祈奕闻之,如闻天籁,瞬间心里充满了阳光。
昨夜事出仓促,猫腾鼠跃,缤彩纷呈,其时,祈奕只顾高兴,也不注意这两人谁高谁低。
今日再见,笑颜如花展昭,竟然比翩翩玉立白玉堂,还高了那么一星半点儿呢。
祈奕走近两位巨头,顿觉压力好大。
祈奕身量比白玉堂肩膀还低,最不喜欢跟白玉堂比肩而行,突显自己矮小。
他二人一色皆是腰背挺挺,双肩宽阔,就那么直直耸立,笼罩着祈奕,祈奕顿时形同矮人国,须仰视才得见容颜,恰如泰山压顶,忙着拣了下首坐下,回头学人一抱拳:见过展大侠,原来大侠是兄长旧友,这就好了,小弟初来乍到,今后更要多多仰仗了。
还望展大侠不吝赐教,多多提携,小可感激不尽。
展昭其人,久行江湖,阅人无数,昨夜月下已经觉得祈奕装扮声音颇为怪异。
今日祈奕一上楼,展昭见他眉眼如画,身量娇小,心中更加怀疑。
待祈奕走近,突兀一股女儿香气萦绕鼻端,展昭已经有了八分准了。
及至祈奕一开口,声音清脆,尖细,甜润,托着软糯尾音。
展昭了然一笑,对祈奕身份依然笃定,二公子是位女公子。
听了祈奕这番不伦不类说词,展昭知道这又是一位向往江湖的闺阁女流,明明明眸皓齿千金女,偏要装成老江湖。
颇觉有趣,一时倒起了玩心,想要逗逗趣儿,遂一抱拳,笑声爽朗:好说,好说,白五侠少年英俊,武学造诣非凡,何须展某班门弄斧不过白二弟既然开口,展某就应下,他日若有差遣,直管使人去开封府知会展某一声就是了。
言罢扬手一笑,皓齿生辉:小二哥,再拿一个酒杯,我要与二位贤弟开怀畅饮。
饮酒?祈奕迅速看眼白玉堂,自己可不会呀!白玉堂马上出言拒绝:我二弟不胜酒力,展大人要喝酒,我今日就舍命陪你喝个通宵达旦,如何?白玉堂会拒绝,展昭心知肚明,却是心怀促狭,自顾笑盈盈低头倒酒:哎,这话我可不信哟,白五侠可是海量,二公子想来也不差,今日在此偶遇,也是我兄弟三人难得缘分,还请二公子赏展某一个面子,不醉不归,谁也不许做孬种。
祈奕见那展昭似笑非笑,嘴角露出一个浅浅酒旋儿,煞是可爱,眼睛看似脉脉有情,其实带着一丝玩味与了然,说话间一双眸子有意无意瞟着自己耳垂之处。
祈奕心底一凛,看来展昭对自己生了疑心,为了避免展昭耿介,过早暴露自己身份,降低了八贤王届时震撼度,势必要激起他的侠义情怀,对自己心生一份歉疚与不忍。
遂放空思绪,眼睛盯着展昭俊彦,不再掩饰自己思绪,将心底隐痛冤仇,在心底过一遍。
她明眸随着心境,顷刻间温情荡尽,恰似一泓寒潭凛冽,随即长长疏舒口气,眸光凛一凛,旋即嘴角慢慢绽开一丝淡淡笑,缓缓言道:搁在平日,小弟定然要陪展大侠满饮三杯,只是眼下小弟父母双亡,重孝在身,实在不敢饮酒破戒,还请展大侠见谅。
展昭闻言,忙收起玩笑,肃正了脸色,起身拱手,眼中有了满满愧疚,声音足足低了半度:展某不知,唐突之处,还请谅解。
祈奕敛眉摇头:不知者不怪,展大侠不必挂怀。
展昭转脸就怪上白玉堂:这就是白五侠不是了,也不预先提醒展某一句,让展某失礼了。
白玉堂眉峰一耸,正要讥讽他几句。
祈奕抢先开了口:这倒不怪义兄,是我不愿意到处昭告无父无母,我不喜欢别人同情。
展昭闻言点头:嗯,这话也是,想二位贤弟孝期奔波,必定有不得已苦衷,倘若用得上展某,说一句,展某必定鼎力相助。
祈奕闻之,心中一动,自己不日将要状告范桐,不如今日先跟他打个招呼,也免得到时他将自己当成刺客拿了。
心里打定主意,眸子恢复明澈,紧盯着展昭,抱拳一请:展大人高才,一猜就准,我与义兄乃是一路追赶贼人来到开封府,倘若不能自行了断,说不得真还要麻烦展大人帮忙一二呢。
展昭原不过客套一句,不想祈奕还真的有事相求,一愣之下,又一笑:此乃展某分内之事,谈不上麻烦。
一时桌上换了糕点,展昭白玉堂饮酒说话,原来展昭为了庞府案子而来,白玉堂本来不怕也不想隐瞒,只因祈奕有话在先,不得不故作糊涂,与展昭含糊其辞。
展昭因为白玉堂一干敢作敢当,见他不招揽,倒信实了与他无干,也不再啰嗦。
其实,对于展昭来说,范桐被剃了毛发,肯定是做了亏心事,他又性命无碍,案犯归不归案,他并不在乎。
白玉堂不发噶,祈奕心下大安,品着香茶,看似淡淡,其责观赏两枚帅哥眉来眼去,言语机锋,直觉赏心悦,秀色可餐。
正在逍遥闲适,楼下忽然脚步杂乱,展昭眉峰一耸,一官差上楼抱拳一拜:展大人,大人有请。
展昭闻言旋即起身,左手抄剑,右手摸出一锭银子抛掷桌上,复对祈奕兄妹一拱手:今日有事,展某告辞,他日有缘再聚。
言罢飘然下楼,瞬间隐入人群,了无踪迹。
祈奕惊艳展御猫,湘莲状告陈世美却是那回眸一笑,荡人魂魄,饶是祈奕如今没有猎艳心情,也止不住心头微微荡漾一下:好看的男人怎么都给自己碰上了!白玉堂的俊美飘逸,桀骜不驯已经让祈奕惊艳不已。
以为世上男人再要超越白玉堂不可能了。
谁知来了个剑眉星眸,英挺儒雅,耿耿浩然之展昭。
他温润明朗,与白玉堂冷傲不羁,大相径庭,却是一样的赏心悦目,人品俊雅,难分轩轾。
祈奕不得不佩服造物主鬼斧神工。
对于一冷一热两位极品美人,祈奕实在找不到一句贴切又相称的话来描述。
沉鱼落雁倾城倾国似乎不能形容男人,大约一句老掉牙的话可以勉为其难用一用,仙姿奇葩,人中龙凤!白玉堂哪知祈奕心思,他看见的是祈奕被展昭勾了魂儿。
顿时黑了脸,将茶杯轻叩桌面:咳,义妹,你倒是走不走啊?祈奕心中有鬼,抹抹眼角,反嘲为讽:哟,你遇到对手了,不自在啊?懒得跟你废话,回家见。
话音刚落,人已不见。
白玉堂竟然不走楼梯,就那么临街飞身,冉冉飘落而下,犹如一朵仙莲奇葩,自天而降。
这也太惊艳!樱唇微张,祈奕惊呼未及出口,楼下已经欢呼雀跃,惊叫阵阵。
祈奕在窗口探身一瞧,只见那街道边,阁楼上,轿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个团扇翻飞,半掩粉面,露出明媚惊艳美眸,甚至有胆大的,将腰间佩饰,头上簪子,珠钗,丢向白玉堂。
白玉堂笑傲江湖,刀口舔血不在话下,对于汴京城的娘们豪放却无所适从,在一片喝彩中,傲视群雄的白五侠落荒而逃了。
祈奕见白玉堂这般窘迫,乐得抿嘴偷笑,看来白玉堂对于红粉花丛尚无经验。
也惊叹于京中闺秀活得率性洒脱。
公子似玉,美女多情,真是千古不变是风流。
却说祈奕这一日心情甚好,一来探清楚了秦香莲的下落,二来跟展昭套了交情。
最是高兴,是免费看了白玉堂笑话。
一路回到客栈,祈奕嘴角翘翘就没平复过。
及至见了白玉堂也抑制不住乐呵,眉眼弯弯,美眸黑亮灼灼,惹得白玉堂几欲翻脸,方才罢休。
却说祈奕回到后院,将自己打探情况细细告知义母瞎婆,诸如陈世美如何举人赶人,秦香莲如何拦轿喊冤,以及后来被王相爷带回府去云云。
祈奕以为瞎婆定会高兴,未了瞎婆直叹气:看来这女子要冤沉海底了。
祈奕当然知道王丞相老谋深算,不然也不会将秦香莲这个大麻烦踢给包拯了。
但是其一哦却知道,秦香莲绝不会冤沉海底,只不过只要时间而已。
却又想知道,瞎婆根据何来:干娘何出此言?瞎婆道:王丞相一介寒儒,到今日官拜丞相,可谓老谋深算,步步为营所致。
他的性格最是谨小慎微,绝不会为了一个民妇跟皇家叫板,自毁前程。
祈奕故作讶然:义母认得王丞相啊?据我这些天打探得知,王丞相跟包大人交好,是个难得好官,机谋善辩,时时在圣上面前跟包大人一明一暗,一唱一和,一红一白,联手遏制庞太师呢?瞎婆闻言稍稍呆愣,随即笑道:他是百官之首,干娘如何有面子跟他结识,义母活了几十年,依理推论而已,当朝丞相,乃是百官之首,他若耿直刚峻不圆滑,焉能坐到今日首相之位?这话说的身为有理,瞎婆荣耀在二十年前,那时候王相爷还是无名小卒,作为当朝贵妃的瞎婆,大约睨他一眼也嫌多与,遑论结交。
瞎婆之话果真是依理推论而出。
这固然是祈奕引诱的结果,然则,却也是瞎婆本身深有慧根,不同凡响。
一时,祈奕对瞎婆敬仰至极,不愧是皇宫浸淫过的,见识不是一般山村野妇可比。
只一点,祈奕颇费心思,瞎婆对包大人十分推崇,何谓却并不信任,将自己的冤枉托出?况且,这些日子祈奕为了退波逐浪,故意在瞎婆面前渲染包拯如何嫉恶如仇,如何铁腕惩治贪官污吏,如何彪悍的敢驳皇命。
种种切切,意在怂恿瞎婆提前发难,自己好背靠大树狐假虎威。
那时候,庞太师真不算什么,范桐更是阿猫阿狗,杀无赦了。
可是瞎婆每每闻听之时十分激动,事后却又鸦雀不闻,迟迟没有采取行动。
祈奕猜测,瞎婆应该是在等待最佳时机,看看包大人敢不敢跟皇室,跟太后硬碰硬吧。
而自己与秦香莲案子,或许就是瞎婆磨刀石,风向标。
祈奕想走捷径,想借势。
瞎婆也在试探,在等待,蓄势待发。
祈奕不免苦笑,谁都不容易呀。
祈奕也很理解瞎婆,对于瞎婆来说,二十年的千古奇冤,成败在此一举,实在是轻忽不得,也输不起了。
当然,这一且要基于此瞎婆就是彼瞎婆。
只是这样惊天动地之事,瞎婆不愿多讲,祈奕也不好瞎问。
可是心头难免有疑惑,忽而心念一动,试探道:或许,她会到开封府告状也未可知。
瞎婆闻言,果然面露喜色,急急吩咐祈奕道:果然如此,你要密切关注这件案子,回来告知我听,倘若包拯敢接秦香莲案子,愿意替秦香莲出头伸冤,那么,我,你,你家的事情也就不算什么了。
祈奕见瞎婆再一次动情,说漏嘴,心头更加确认,忙着答应:好的,干娘放心啦!话说自从祈奕对瞎婆身份起疑,几次心痒难耐,想偷偷搜检瞎婆的行囊,看看真伪。
每每念头一生,不过瞬间又打消了。
倘若瞎婆果然一如祈奕猜测,那件比性命尚且珍贵之物,定然秘而藏之,随身携带。
且瞎婆这人十分机敏,一项浅眠,祈奕夜间略微翻身多了,她也会惊醒询问。
更遑论要在翻看她揣在怀里的宝贝?祈奕只会跆拳道,这在武林高手眼中,连花拳绣腿也算不上,轻功更是一窍不通,只怕她这里尚未动手,瞎婆已经知道了。
原本这事对于白玉堂易如翻掌,祈奕只要求他,他必定会勉为其难。
可是,祈奕始终觉得这种做法有欠光明,且是对瞎婆不尊重。
祈奕很怕一旦败露,跟瞎婆母女情分就完了。
拼命忍住了好奇心。
再说,祈奕固然自己心里臆测的天花乱坠,倒底咩有实质物证,这种想法实在有那么一米米天方夜谭意味。
况且,祈奕以为富贵天将,咣当一声砸头上,那是最好,但是为了富贵不顾一切去谋求大可不必。
更遑论,只要瞎婆是那传奇人物,祈奕富贵推也推不脱。
倘若不是,急也急不来。
如今祈奕已经想通了,一门心思放在自家官司上。
白玉堂时时报备范桐两口子动向,今天是分别被皇上贵妃召见,明天又是庞家一家子受到太后邀请,在御苑观赏牡丹花卉。
要么就是范桐接受某大臣要请,与一般权贵一起因诗作赋,赏花作乐。
总之是春风得意马蹄忙,不知道自己身从何来,姓甚名谁了。
白玉堂每每言及,总是吞吞吐吐,只怕祈奕会伤心。
不过,若是之前白玉衡,或许真会学林黛玉吐血而亡了。
如今听在祈奕耳朵里,如同吃了苍蝇,除了鄙视就是厌恶,绝不会有一丝一毫嫉妒难受。
每听一次,就会为白家一家子不值,白家全家覆灭,他倒美上了。
每听一次,祈奕诛灭范桐的心思就更坚定一分。
范桐越是小人得志,跳三蹦四,只会令他自己死得更彻底一些。
鉴于范桐猖狂,祈奕更加小心谨慎,力争十五日拦路喊冤前,不暴露自己,以免打草惊蛇,多生事端,以便到时一蹴而就,一举歼灭猪狗范桐,权当报答白玉衡让命之恩。
却说隔日,祈奕奉命去打听秦香莲消息,开封府鸦雀不闻。
门官这些日子跟祈奕已经混熟了,见了祈奕悄声告知,并无叫秦香莲女子告状。
这个消息正在情理之中,祈奕倒不意外。
估计秦香莲这会儿肯定还被王相爷安抚着,想要为皇家分忧,做和事佬,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只是这回老谋深算王相爷铁定要踢到铁板了。
碰到禽兽不如驸马,彪悍冷酷极品公主,他的双全计是行不通了。
祈奕回家报备消息,瞎婆唯有一叹。
又一天过去,依然平安无事。
祈奕不免焦躁起来,心中疑惑,难道为秦香莲不走热闹,偃旗息鼓了。
十三这日,祈奕再一次光临开封府对面茶馆喝茶,哎,却忽然传来好消息,秦香莲果然状告当朝驸马五行大罪。
祈奕顿时炯炯有神起来。
她很想知道想知道,包公倒底是不是果真犹如传说那般,不畏皇权,惩恶扬善,除暴安良。
为了辨明真伪,祈奕请了开封府门官吃茶,门子应征,包大人已经去过丞相府与驸马府。
结果怒气冲冲回了府。
祈奕闻言暗笑,看来,陈世美不是一般彪悍,仗着公主宠爱,把大臣也不放在眼里了。
瞎婆闻言笑了:没想到她倒真有胆量!祈奕第一次看见瞎婆笑得这般开心,眉开眼笑,脸上似有彩虹划过。
衡儿明天再去打听清楚,看看包拯如何审理!情难绝湘莲撤诉,弄玄机祈奕算命,虽然知道现在高兴还早得很,祈奕隔天还是忍不住乐颠颠去打探消息,想要观摩开封府堂威如何,提前适应适应。
结果来至开封府大失所望。
但见开封府鸦雀不闻,并未开堂。
原来秦香莲撤回了诉状,不告了。
虽然早知是这个结果,可是如今亲耳听见,祈奕难免失望,心里不是滋味。
秦香莲竟然连一堂也没过就偃旗息鼓了呢,你好歹跟他过一堂,吓一吓他也好呢?这样悄无声息,就把一切拱手想让,死了能闭上眼睛么?瞎婆闻之更是失望,面容瞬间苍凉些许,一声哀叹直叫人祈奕心发颤:我早知会是如此结果,民不与官斗,何况是皇家人?只是不知她心灰意冷,回家要如何过日子呢。
唉,可怜呢!案件一步步按着既定轨迹,失望之余,祈奕心神再次颤悠:哎呀,我则的忘了,秦香莲撤回状纸之日,就是大难临头之日呀!虽知她们侥幸被展昭所救,不过虚惊一场,可是,如今自己来参合了,难眠剧情没有偏差?正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祈奕秦香莲都是被巴心巴的男人所辜负,所遗弃,心中难眠同病相怜,兔死狐悲。
实在难叫祈奕置之不理。
可是,祈奕拍着额头,急得直转悠,自己也是弱女子,如何帮衬呢?忙叨叨去寻白玉堂,这家伙无一例外,又出门去了。
略一思忖,祈奕有了主意。
急匆匆回房一番装扮,瞬间,祈奕成身为一个青衣小帽的俊俏文士。
心急火燎备齐笔墨纸砚,慌神神对瞎婆一声知会:娘您歇着,我出去转转啊。
瞎婆带药叮咛几句,祈奕脚步声已经响远了。
却说祈奕三脚猫一般唬到前门店内,几乎是摁住掌柜手,让他帮自己写了一个铁口直断的白布幌子,不由分说抢了桌上算盘:借用!出了门一阵风跑,却被小二哥雇了一架驴车追上来:二公子作甚去,您上车,我送您?祈奕大喜,一个蹦跳上了车,火急火燎来至城门口。
还好,祈奕刚才已经瞅见了秦香莲母子三人晃悠身影,否则,自己非得追到城外去。
打发小二,祈奕甩了一块银子给茶铺老板,与他商借了一张桌子,竖起招牌,摆上笔墨纸砚并算盘,算命摊子就算开张了。
跟茶老板叫了一壶好茶,慢慢喝着,专等秦香莲母子上钩。
茶老板以为祈奕不会做生意,见有人经过,不免提醒:小哥儿,你要吆喝起来才成呀,您怎么没有铃铛呢,您摇起来呀?祈奕慢慢品茶,直摆手:无事无事,待我喘喘气,马上就吆喝了。
说话间,就见秦香莲母子三人果然摇摇晃晃苦苦兮兮来了。
茶老板一见生意上门,忙着热情招揽,吆喝上了。
祈奕只得等着,心想,等茶老板留下他母子也好,省得自己费口舌。
遂一旁老神在在饮茶,借以观察他母子三人。
唉,这三人怎么住在丞相家里还吃瘦了!却说开封府距此也有一段路程,秦香莲母子这几日也不安寝,饮食不思,今早方才得知,自己告了陈世美,会连累陈世美性命不保,顿时吓得不轻。
这可不是秦香莲的初衷,她与陈世美十年,夫妻情深,她要的是夫妻团员,一家美满。
秦香莲不想做寡妇,也不像孩子们做孤儿,这才忍气吞声,扯了告诉。
她虽心如死灰,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孩子们却走累了,也饿了,看着满锅子烧饼,眼睛里伸出爪子来。
茶老板一见小孩子眼神,知道是饿了,更加起劲兜揽:香喷喷的芝麻饼,又香又软又甜呢,大姐,您不来一个?歇歇脚也好呢?这还有老长的路要赶呢!铁锅里芝麻烧饼发出诱人香味。
老板巧舌如簧,更加引诱得春哥冬妹饥肠辘辘响如鼓。
可是这两娃儿经历了祖父母饿死,亲爹不认之惨变,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吞咽着口水,却异口同声告诉母亲:娘啊,我们,我们不饿,您饿不饿啊?秦香莲自己是不知道饿了,可是一颗慈母之心还在,看着这兄妹眼中的渴望,知道儿女们饿了,心里疼的紧,忙跟老板问声好坐下了。
文明了价钱,一个铜板一碗茶,两个铜板一个芝麻饼,遂要了一碗茶水,两个芝麻饼给孩子,自己不吃不喝,坐着发愣。
冬妹小些,捧着芝麻饼小口小口啃着,甚至文雅。
那春哥儿是个男孩,有些虎气,也实在饿了,烧饼到手,狠狠咬了一大口,胡乱咀嚼几下就慌着吞咽,结果梗着了,忙着抢了茶碗,一起猛灌。
那秦香莲见娇儿饿得这般猴急,不由潸然泪下,起身替春哥拍背:不急,不急,吃不饱,娘亲再买就是了。
春哥有些不好意思。
抬头瞧着母亲傻笑,这一抬头才注意,母亲一旁枯坐,并无吃食,心疼母亲,忙将麻饼递到母亲嘴边:娘,给您吃,儿子吃饱了。
爱子眷眷,秦香莲眼珠子这才活泛一下,将麻饼推回儿子,和泪一笑:春哥儿吃,春哥正长身子呢,不能饿,娘亲不饿。
冬妹见哥哥这般,忙把自己麻饼掰了一半递给母亲:娘亲,您吃我的,我人小,饭量小,吃不下一个饼。
秦香莲见一双儿女如此懂事,顿时眼泪哗哗,将儿子女儿麻饼,各掰了比指头还小的一点点饼沫儿塞进嘴里,强忍哽咽一笑道:娘吃饱了,冬妹乖啊。
茶老板看得直叹气,主动送了他母子一碗茶水:相见即是有缘,算我的见面礼吧。
祈奕这个知情者更是心酸难忍。
一时,想起自己目的,忙把算盘摇的哗哗作响:看相算命呢,本人王半仙,世居东海蓬莱岛,跟过名师,访过名山,行万里路,破万卷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无一不精,八卦龙门,无所不晓。
无论你有新仇,还是旧恨,远忧或是近患,还是你家丢了猪狗牛羊,乃是大活人,只要本半仙掐指一算,无不手到擒来,帮你算得清清楚楚,问得明明白白。
看相,算命,卜卦哟,价钱公道,便宜哟!茶老板起先见祈奕不哼不哈,以为她面皮薄,这会儿见他如此吹嘘,不免失笑:这个小二哥人生的瘦弱,倒生了一张好嘴呢!好嘴是好嘴,只可惜,任凭祈奕舌灿莲花,喊破嗓子,一路上行人匆匆,无人理会。
祈奕主要勾引对象秦香莲,也似个老僧入定一般,只顾沉思叹息抹泪,混不睬人。
见秦香莲不动情,祈奕眼珠子一转,想起矛矛算明戏,忙又大声吆喝起来,祈奕这一番吆喝,那是语调舒缓,声音圆润,字正腔圆:看相算命咯,本半仙能断阴断阳,能看富贵,就是那天大冤枉之事,我也算得清楚,包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我王半仙还有个怪脾气,不怪算命分等级,富人家若是叫算命,一定要收十两金,中等人家叫算命好吃好喝五两银,若是贫困孤寡人,一碗白水做卦金,家中若有儿和女,半仙还要送上糕饼钱。
算命哟,卜卦哟!祈奕这一番表白可谓直白,只差没说,这位大嫂,算命吧,我不收你算命钱,还要替你送盘缠钱。
无奈秦香莲痴痴迷迷,充耳不闻。
倒是春哥闻言动了心,忙悄悄推他母亲:娘亲啊,那个算命先生说了,能找人,能算吉凶富贵冤枉大事,我们要不要请他算算,看看爹倒底什么时候才要回家看我们,好不好嘛?秦香莲看眼祈奕,抹抹眼角,低声叹道:王爷爷给的钱娘没要,我们自己已经没什么余钱了,能支撑回家已经不错了,哪有钱算命呢?再说,命好命坏,不算也在。
你们快快吃吧,吃完了我们还要赶路呢。
祈奕见他们有了反应,忙把不要钱的话又说了一遍,一双眼睛盯着春哥冬妹抛媚眼。
冬妹见祈奕和蔼,回了祈奕一笑,露出换乳牙留下豁牙花子,连连叫他母亲:娘亲啊,你听,你听,那个算命哥哥说了不要钱呢,还要倒贴银钱给我们买糕饼呢!冬妹也想有爹有娘的日子,忙在另一边拽着秦香莲:娘亲啊,算命哥哥说了不要钱也,您就算算吧!秦香莲拗不过儿女祈求,终于坐到祈奕桌前,对着祈奕歉然一笑:如此,就偏劳小哥了。
祈奕忙着一笑:不妨事,请问大姐,您测字,还是算命?秦香莲不想让人知晓自己伤心事,遂道:我测字。
祈奕忙把毛笔润了墨水递给秦香莲:好,请您写个字儿。
秦香莲想了想,写下个‘美’字。
祈奕感叹一声,好个痴心女人呢!知道他不想张扬,遂低声询问:敢问大姐想问什么?秦香莲道:归期!祈奕将美字拆开,指给秦香莲道:大姐若问此人贵贱,此人倒是命中带贵,好八字。
秦香莲顿时明亮了眼睛:这个,先生从何而知?祈奕指着拆开的三字念叨:您从上往下看啊,这字拆开了读,乃是‘八王大’,您想啊,比当朝八贤王还大,那还了得?荣华无边啊!可是,大姐您偏偏问他归期,哎哟,这个人命相有一句话法,叫做,若问归期无归期!无归期?秦香莲嘴里重复念叨,顿时傻了救急难祈奕算命,惊受骗玉堂翻脸秦香莲愣了半晌,方才哭出来,瞬间泪如滂沱,哽咽难语:先生刚刚说他命贵至极,难道游子不思衣锦返乡么?祈奕摇头道:不会,这字上写着呢,您看啊,这个字啊,从上往下看,看的是运程。
从下往上看,看的是人品德行。
您看这个字从下往上看,读作什么?乃是‘大王八’,哎,所谓王八,即是缩头乌龟,这人都成了乌龟,无德无品无人伦了,他还返乡做什么?所以,大姐就不要抱希望了,这人已经不是人了。
秦香莲闻言,眼中愕然与痛苦交织,那泪水哗的一下打开闸门,扑簌簌就一阵阵滚落起来。
两个孩子见母亲一哭,一边一个抱着母亲腿杆子,也哇哇大哭起来:娘啊,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们啊?您不是说爹爹过些时日就回去看爷爷奶奶,接我们吗?如何这位哥哥又说爹爹永远不回去了?娘啊?儿啊?三个人搂成一团,直哭得泪水汪洋。
哭得祈奕也差点要哭,忙喝一口水,总算想起一招来,忙着把龟壳拿在手里道:我再替大姐与孩子卜一卦吧。
说完这话,也不等秦香莲答话,就把龟壳一通乱摇晃,然后倒出铜钱,假装将铜钱拨一拨,冷不丁抽一冷气。
秦香莲本来哭得正来劲儿,见此状吓得也不敢哭了,紧张兮兮问祈奕:敢问先生,可是不妥?祈奕左右一瞄,压低声音道:敢问大姐,最近是否得罪了贵人,或是与人有什么官司纠葛啊?秦香莲闻言脸色大变,神色戒备瞅着祈奕,怀搂着一双儿女,浑身不有自主簌簌抖索。
祈奕见她抖抖索索,凄凄惨惨,实在可怜,心下有些不忍,可是,想到她即将遭遇,一双孩子还小,面临那样的绝境,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傻了,遂狠下心来,继续吓唬,以图挽救这个可怜女人母子于倒悬:不瞒大姐,大姐今日最好不要离开开封府,否则,血光之灾在眼前啊。
秦香莲吓得一双眼睛溜溜圆,哭兮兮只作揖:敢问先生,可有解法?祈奕故意皱眉又摇头,然后言道:嗯,有了,这卦象虽然凶险,却也并非没有生机。
秦香莲忙道:什么生机?祈奕提笔写了四个字递过去,道:这是你唯一生机,切忌不可心慈手软,否则悔之晚矣!言罢抛下一吊钱给茶疗老板:他们茶钱算我的,剩下与她们包上干粮。
回头对秦香莲一抱拳:我旬日歇在悦来客栈落脚,大姐若有疑惑,可去寻我,只要告诉掌柜,说寻找二公子即可。
却说秦香莲写过祈奕,展开字条,立时眼皮乱蹦,心慌意乱:你死我活?一时间泪如雨下,痛断肝肠。
难道没有夫妻和谐,父子团圆之日么?秦香莲大放悲声,两个孩子见娘亲哭的凄惨,懵里懵懂也跟着哭起来。
祈奕不忍听闻,堵起耳朵。
茶寮老板不知就里,也被她母子三人哭得心直发酸,手里也是一通忙碌,替他们不母子包起三五十芝麻饼子,又替他们装满水囊,叹气劝慰道:算你们母子命好,是出门遇贵人,现如今好人稀罕呢!却说祈奕离开城门走了几步,又悄悄折回来躲在暗处,止不住眼泪花花,偷偷瞅着她母子仨人。
秦香莲跟哪儿哭一阵,发一阵呆,拉着孩子们转身往回走。
看摸样似乎要重回开封府。
祈奕那个高兴啊,以为自己改变历史剧情了。
已经开始想着回家如何给瞎婆炫耀这惊心动魄一幕了。
但是啊,但是!到最后,祈奕终究空喜一场。
秦香莲走了几步,打住了脚步,对着祈奕消失方向低头福一福身,道:多谢恩公!言罢毅然转身,拉起两个孩子脚步蹒跚,出城去了。
祈奕恨得一口鲜血差点喷出来,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难道真的宁愿自己死,也要成全负心汉么?祈奕气也白气,人家夫妻间的事情,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干卿何事?无奈何,祈奕只得气呼呼回转客栈。
却在客栈借口迎面撞上一脸焦急白玉堂,正在心急火燎往外赶呢!见了祈奕,立时眉毛倒竖,一把拽住叨叨起来:你这是什么鬼样子?妆扮成这个样子做什么?哥哥我少你吃穿,还是少你花费啊?你竟然这般破衣烂衫,装神弄鬼?祈奕原本还准备万不得已算卦为生呢,今见他这般诋毁,顿生不满,不过一瞬,祈奕脑子里划过一道光亮,一计生成。
遂把嘴一翘,眼皮子一耷拉:你是没少我吃穿,可是,每天把人关在笼子里,人家不会闷么?你每天偷溜出门,就是为了摆脱我,以为我不知道呢?白玉堂不喜欢祈奕跟着出门,叫别人指指点点评论说:这个小子,娇娇弱弱,恰似个丫头哟!更不喜欢一众大老粗,眼睛黏着祈奕看。
所以不喜爱带他出门去。
这会儿见祈奕点明他的心机,有些惭愧,把心一横:好,只要你不再扮成这个鬼样子,我今天就带你出城骑马去。
祈奕闻言大喜,忙叨叨租车代步。
白玉堂不以为然:我可以骑马带你,也可以替你牵马坠蹬,何必多事租车?这话倒提醒了祈奕:这倒是了,不如义兄驾车,把那马牵在车后,到了野外空旷之地,再行跑马练习,岂不一双两好。
白玉堂见一向不甚热乎的义妹,忽而撒娇埋怨,忽而软语相求,心中一惊一乍,甚是欢喜,焉有不从之理。
轻巧拧下车把式,在人家尚未抗议之前,抖出一块银子丢给车把势:我包你一天车费。
却说祈奕兄妹驾车出了城门,白玉堂便将祈奕扶上自己爱骑菊花青,自己悠哉游哉赶着驴车,牵着菊花青缰绳,兄妹两个并排走着聊着。
白玉堂今日异常兴奋,嘴里不住口跟祈奕说着城外地名景致,风土人情,走了几里地,看了不下十个遛马场,都被祈奕否决了:不好不好,这里太窄了。
或是:这里有庄稼呢,再走远些,左不过是玩耍散心,义兄若是嫌烦,我们回去好了。
白玉堂哪里会烦呢,他乐得消闲,恨不得这样走一辈才好呢。
祈奕一边应付着白玉堂说话,一双眼盯着官道往前瞅,约莫走了二三里地,并不见秦香莲母子三人,祈奕心里直发慌,难不成历史有了变化,秦香莲母子们已经被谋了。
又不敢稍露口风,悄声追问白玉堂:义兄,这是往蔡县的路么?白玉堂回头,目光灼灼:没错啊?怎么?义妹是要去蔡县玩耍?祈奕点头又摇头:哦,倒不是稀罕蔡县,只我听说蔡县有座关帝庙,香火甚是灵验,我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碰上,上柱香。
白玉堂一声嗤笑:你听谁说的,那关帝庙香火……说这话,马车悠悠转过一片郁郁竹林,前面晃晃悠悠一大二小三个人儿,不是秦香莲母子们是谁?祈奕忙着对那白玉堂一声嘘:义兄,看见前面三人没有?像是秦香莲呢,驸马陈世美的原配妻子。
白玉堂凝神一看,也认出来了:也,她们不是在开封府告状吗?如何又在这里?祈奕得意之下,不自觉露了口风:秦香莲是个痴心烂好人,她怕包大人铡了陈世美,撤了诉状,说是要等陈世美自己良心发现,回去接他们。
白玉堂一声冷哼:父母都不认猪狗玩意儿,会良心发现?也只有这种蠢女人才信!祈奕忙点头附和:正是这话,不如我们赶上去劝劝她可好?白玉堂多灵巧人,前后一捋捋,顿时明了,那个气哟,蹭蹭冒,蓦地勒住了车驾,一个鹞子翻身飞身祈奕马前站立,长发飘飘,衣袂翻飞,右手握剑扛在肩上,左手下意识在眉眼处一抹,斜也身子,一双桃花眼,黑眸灿灿,光华灿灿,似笑非笑,宜喜宜嗔,不眨的盯着祈奕半晌。
随即眉峰轻挑,勾唇露齿,笑出声来:义妹,你倒是赏景呢,还是寻人呢?不明不白,我可不奉陪。
端的是媚态横生,荡人心魄。
这样的入骨风骚,无论陌路旧识,都会被吸引魅惑。
祈奕自诩心智成熟,久经沙场,也不免心弦一荡一漾,脸若桃花低了头,不好意思再看他眼睛:都有,既为游玩,也为骑马,最最主要,小妹想看看义兄身手。
白玉堂眼中冷冽凛凛:身手?心中怒吼腾起,原来不是要跟自己踏青赏春,却是以情谋事呢!祈奕微笑点头:对呀,我算定陈世美不会放过秦香莲母子,将要杀之灭口,所以,我才请了义兄来,想帮帮她们。
这事儿叫白玉堂自己遇上,肯定伸手就管了,如今偏生要作兴,仰头挑眉:她自己烂好心,没人逼她,即便死了,也是他夫妻间恩爱,你情我愿,与外人何干?你又何必横生枝节?祈奕一愣:咦,七侠五义,展昭是侠,义兄是义士,侠客义士,顾名思义就是行侠仗义呀。
白玉堂闻言冷了脸,调转马头,扬鞭催蹄:我是锦毛鼠,睚眦必报,平生最恨人欺骗!行侠仗义,你找那只猫去吧!祈奕被忽然变故打懵了。
这些日子跟白玉堂相处,祈奕见他虽然我行我素,率性而为,对自己还算迁就。
有知道他嫉恶如仇,抱打不平,常常出钱出力,宝剑衣衫,也不知道当过几回了。
这才胆子大了几分,自作主张一回。
原以为他会乐得顺水推舟。
白玉堂瞬间翻脸,祈奕实没料到,有些失措。
一时愣在当场,蛾眉紧蹙:看来自己高估了自己影响力了!耍花腔玉堂扬鞭走,意志坚祈奕徒步行倘若白玉堂是白玉衡亲生兄长,或是真正青梅竹马,祈奕大可以刁蛮撒赖,胡缠蛮搅,只可惜两者都不是。
白玉堂在江湖上可是出了名的飞扬跋扈,桀骜不驯,一向敬仰的大哥卢方,也敢翻脸就走,每每得几个哥哥们亲自来寻,才会罢休。
可说被几个哥哥宠上天,为了护犊子,五鼠兄弟也不知道跟人打过多少架,斗过多少狠。
譬如展昭的御猫,乃是圣上所赐,与展昭混不相干,可是白玉堂就是要跟他不对付,非要他自废绰号,只因御猫乃是圣命封号,展昭不能自废,他便跟人杠上了,而且一杠几乎杠了一辈子。
直至最后殒命冲宵楼。
更遑论白玉堂还受过白玉衡情伤?祈奕倒不怀疑白玉堂会有坏心歪心,可是他性格实在多变,有时候细心温柔,似乎就是个邻居家的帅哥哥。
一句不对,一个飞身,就走得无影无踪,让人难以把握。
祈奕不是白玉衡,跟白玉堂既无从小情分,也没有男女情怀,目前来说,最多一份惊艳,再加上祈奕单方面对白玉堂信任。
此刻见他翻脸,后悔自己不慎把顺毛驴惹炸毛了。
心中不悦却不敢再行跟他呛呛,只得拿出姑娘家看家本领,低眉顺眼,说的可怜兮兮,只差没痛哭流涕了。
是小妹有错在先,义兄生气也是该当,小妹不敢奢求义兄谅解,只求义兄看在父母面上,往日情分,跟干娘带句话,就说我有事要办,不出意外,明日就回,叫她老人家千万别担心。
我虽不才,花拳绣腿还会一些,保命,保命,应该马马虎虎。
白玉堂打马飞奔,祈奕之话还是顺风入耳,顿时心头一乐,笑眯了眼,勾起了唇:你倒有自知之明,还花拳绣腿,你会么?人却不回头,扬鞭催马而去了!祈奕见自己好容易装回白莲花,却没打动白玉堂,心里不免毛躁。
想驾驶驴车,可恼的毛驴却只打响鼻,不动步,祈奕顿时生气,把驴车踹了几脚,心里只当蹄得锦毛鼠。
祈奕心里制了气,离开你个张屠夫,就吃带毛猪了?谁怕谁呀?我有手有脚,不会自己走么?却说祈奕一鼓作气走了一段,回头偷瞄,大失所望,不由啐一口:呸,什么白五侠,小白鼠,小气鬼儿!祈奕骂完又胆怯起来,看看左右,树木葱郁,无人经过,先前一份新鲜劲儿全飞了,剩下一份恐惧与孤单。
想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在其次,跟这个社会也不融洽。
这是个崇武斗狠的社会,且韩琦原是江湖刀客,武艺高强,自己跆拳道在这年代不知有用没用。
别英雄没做成倒成了死狗了,这可是忒不划算了。
再一想,秦香莲虽然倒霉遇到蔡县令,受了些皮肉之苦,最终遇到展昭没死成,自己还是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好了。
这一想,祈奕转身往回走,走着走着,遂又打住了脚步:不行,不能回去,自己刚才还振振有词指责白玉堂,说他见死不救,妄称侠义,自己这一回去,还不被他嘲笑死?再说,祈奕这人生性爽朗良善,心直口快,明知秦香莲要倒霉,袖手旁观,不是她的秉性。
看着秦香莲的弱势,祈奕无端端想起自己,心里颇不是滋味。
自己那时候孤身一人进省府讨说法,与秦香莲拖儿带女进京寻夫。
一样的孤苦无依,一样凄凄惨惨,与自己何其相似?秦香莲的苦楚绝望,祈奕感同身受,若不施援手,祈奕觉得这简直是自己漠视自己。
自己不帮自己,还能指望谁?掉头追了几步,又犹豫了,自己花拳绣腿足以保命么?来回思忖半晌,祈奕最终决定往前去,自己再不济总比秦香莲战斗力强些。
虽然白玉堂走了,活捉韩琦的计划泡汤了,却可以阻止秦香莲被狗县令屈打成招。
这样即便展昭不能及时出现,秦香莲也性命无碍了。
这一想,祈奕遂甩开大步,大步流星,半跑半走,心里只当是登山拉练,强身健体。
左右山林的鸟叫,风声,偶尔不知名的兽鸣,无不使得祈奕心生紧张,不由加快了脚步,快些追上了秦香莲母子们,大家也是个伴儿。
很快,祈奕终于远远瞧见了秦香莲母子三人。
有人搭伴,祈奕心中一轻,放缓了脚步,缀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跟着,又走了一二里地。
祈奕倒不觉得累,可怜白玉衡闺阁女流,娇生惯养长大,出门坐轿,何曾走过这些路,一双脚板可是粉嫩粉嫩,堪比人家手掌心,此刻一起走了二里地,脚下已经火辣辣疼起来。
祈奕知道,肯定打了水泡了,不由叫苦不迭,又在心里把白玉堂埋怨几句。
却说秦香莲母子三人,起初一壁哭哭啼啼,一壁走,混没在意身后多了一人,后见祈奕总是那么不紧不慢,自己走他也走,自己歇着他也歇着,顿时紧张起来,一时全身毛发直竖。
其实也是秦香莲太守规矩,看人只看衣服看大略,不敢细看眉眼看。
这会子祈奕已经换回了一身白裳秦,折扇轻摇,满身风流倜傥。
故而香莲没认出这人就是他方才所谢恩公。
倒怀疑这人有不轨之徒,不然,他为何不紧不慢追着自己不放?一时心里惊惧交加。
想自己一贫如洗,徐娘半老,此子风度翩翩,年轻气壮。
绝非是劫财劫色之辈。
不期然间,秦香莲想起方才算命所说血光之灾。
想起算命先生言语暗示:得罪了贵人,身缠官司。
此人莫非是陈世美派来的杀手?这个念头一起,秦湘莲心中更加惊恐不安,也不敢相信,不愿相信,自小青梅竹马情,十年恩爱,相濡以沫,何忍刀斧加身?敌情不明,自己携儿带女,行动不便,公然对抗,定无胜算。
秦香莲只得按下紧张心情,紧紧护着一双儿女,加快了脚步,往前飞奔赶路,试图甩掉祈奕。
谁知她一路气喘吁吁连走连跑约莫二里,祈奕始终落后几步缀着,不离不弃,紧咬不放。
秦香莲心弦终于绷断了,发了疯一般拉起一双子女狂奔起来。
祈奕本来有秦香莲作伴,放下了惧怕之心,偶尔左顾右盼,观看山景,听着鸟叫也悦耳动听了。
差点没吹起口哨应和。
惊见秦香莲拔足飞奔,顿时挫败,发起愣来:难道自己长了一幅坏人像呢?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秦香莲母子们却趁机转过山坳,跑的没影儿了。
恰这当口,祈奕身后突兀响起一声嗤笑,沉思的祈奕被吓得一激灵,双手握拳摆开架势,一回头,却是一人闲闲靠在一根竹子上颤颤悠悠,嘴里咬根青草,冲着自己嗤笑,正是去而复返白玉堂。
祈奕忽见白玉堂,心下大喜,眼睛一酸,只想落泪,待要上前,忽又沉了脸,委屈顿生,自己被吓得一颗心七上八下,他倒闲心看热闹。
又不肯认输了,学起白玉堂,抱起胳膊,挑眉睨着白玉堂,言语挑衅:白五侠啊,你不是走了吗,回来作甚?白玉堂并不计较,嘻嘻乐呵:哈,请问白女侠,上杆子行侠仗义滋味如何?祈奕闻听这话,顿时明白这小子肯定一直缀着自己,大约看了不少笑话,顿时没了好气:我乐意!白玉堂却是笑得花枝乱颤:好好好,我们白女侠乐意就好。
说吧一声呼哨,哒哒,哒哒,一阵马蹄响,正是白玉堂坐骑菊花青,后面竟然还牵着祈奕丢弃的驴车。
白玉堂拉住坐骑,对着祈奕一偏头,一双眼睛灼灼其华,笑得颠倒众生:女侠,上车吧!祈奕心头大喜,面上不动声色:往哪儿走?白玉堂这回笑得阳光和煦了:嗯,有位女侠不是要去关帝庙吗?不知道小生可有幸一路奉陪呢?祈奕顿时乐了,喜滋滋爬上车:嗨,吓死我,还以为你真不管我了。
白玉堂嘴里嗤一声:我是白玉堂再小气,也不跟女子制气呢。
祈奕一笑,高帽子忙不迭送上:是,我们白五侠是英雄豪杰,小妹这里有礼了,五侠且别跟我小女子一般见识。
复又撅嘴埋怨:既然没走,不早起现身,吓掉我半条命。
哼,你胆小,蒙谁呢!手无缚鸡之力,竟想行侠仗义,我看这大宋朝就数你胆子大!侠义为怀玉堂回马,愚忠愚孝韩琦追命白玉堂一壁嘲讽,一壁径自解下马鞍上包裹丢给祈奕:人吃饭,马吃草,行侠仗义也要填饱肚子,外面不比家里,将就些儿。
祈奕这才惊觉,已经过了中午了,委实有些饿了,摸着还有些热乎的馒头,心下甚是感激,美滋滋咬一口:我就知道义兄刀子嘴,舍不得丢下我。
白玉堂拉着马儿慢悠悠走着:哼,别跟我灌迷魂汤。
我还是那话,她们夫妻,愿打愿挨,你何必多事?或者,你实在要做好事,不如我派人将他母子们星夜赶路回家乡,驸马纵想杀人也摸不着人影。
祈奕眼神一凛:这就解救了秦香莲,也就便宜了陈世美,这不公平。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陈世美读圣贤书,中状元第,却不孝父母,不认糟糠,抛弃亲生。
简直猪狗不如,这种人必须付出代价,否则天理何在?白玉堂冷哼一声:据我所知,是公主先招惹陈世美,陈世美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祈奕也冷哼一声:正是,天下男人多多少少,堂堂公主,年轻貌美富甲天下,偏偏要仗势欺人,谋人夫婿,简直犯贱。
我要她自食恶果,得到报应,给那些骄横狂妄为所欲为下贱女人一个教训!白玉堂皱眉道:既如此,为兄将秦香莲母子拘回开封府,交给包大人就是了,何必这般麻烦。
祈奕一笑摇头:眼下她对陈世美还抱着幻想,就算我们拘押她回去,她也不会状告陈世美。
只有让她亲眼证实了陈世美杀妻灭子,她才会警醒。
也只有她亲眼目睹一双儿女虎口余生,才会跟陈世美死磕,为自己报仇雪恨。
所以,我必须保下秦香莲,让她看清陈世美的真面目,知道这个男人丑陋与肮脏,再救下她母子性命。
那是,秦香莲虎口余生,必定会被陈世美的兽性激发体内强大母性与潜能,也只有这样,她才会硬起三寸英气,回去证死才陈世美。
白玉堂见过陈世美,相貌堂堂,举止不凡,实在不能相信其人会杀妻灭子。
兼之秦香莲主动消失,他们夫妻里情我愿,直觉祈奕有些多事,遂有些不以为然:秦香莲忍了,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无冤无仇的。
这话让祈奕心头怒气陡起,眼神也凛冽起来:他是跟我无冤无仇,可是我就是看不惯他得志就猖狂的小人嘴脸。
贫贱时,靠着老婆含辛茹苦,替他们敬老养小,铺排生计,供给他读书上进。
他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朝得知,翻脸无情,不认糟糠,攀龙附凤停妻再娶,讨小老婆,左拥右抱,还要人模狗样,满嘴仁义道德。
我呸!斯文败类,鲜廉寡耻!今日碰到我,算他倒霉。
我就是要多事,我就是看不过这些狗男人欺负女人,我就是要踩死他们。
为天下被辜负,被欺负的女人讨个公道。
我要叫那些忘恩负义,无情无义的负心汉,一个个不得好死,受到报应。
也叫天下无耻男人,负心汉子知道一个道理,女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白玉堂神情一滞,一双黑眸锁着祈奕,冰冰凉凉,含了薄怒:你还是忘不了范桐么?这话让祈奕大倒胃口,顿时恼了,将馒头狠狠一丢,冷声嗤笑:我当然忘不了他!他害得我白家家破人亡,断子绝孙,这样仇恨,刻骨铭心,只要这口气不断,我就时时刻刻牢记,哪怕千难万险,也要将之诛灭。
白玉堂闻言,顿时化怒作喜击掌赞叹:说得好,有志气。
忽悠皱眉,支着胳膊,摸着鼻尖黑眸有浓浓促狭:只是,义妹呀,你倒底有多少成算,不会我们忙碌半天,根本就没有杀手……祈奕一声冷笑:哼,那就算我小人之心。
只是男人从来孽根性,妻子如衣服,想换就换,是谓旧人血泪不如水。
陈世美为了荣华富贵,连爹娘牌位都摔出门外,祖宗都不认了,如此丧德败行灭绝人伦,岂会在乎骨肉之情?又岂会留下秦香莲这个活人证,阻碍他升官发财飞黄腾达?所以,我算定他必定会杀妻灭子,永绝后患。
听了这话,白玉堂摸着鼻子干笑:咳咳,嗨,那个义妹啊……祈奕回神,警觉自己太过激动,口不择言,骂陈世美把所有男人都骂尽了,看着白玉堂讪讪一笑:义兄别多心啊,我骂得范桐陈世美,我知道,义兄是好人。
白玉堂摸摸鼻子挑眉一笑:废话,我当然好人。
祈奕一笑,正要恭维他几句,替他顺顺毛。
他却肃正了脸色一抱拳,一本正经询问祈奕:说吧,白女侠,接下来想怎么做?祈奕高兴之余为了难:我原本准备缀在他们身后,就近护卫,不想却惹得她母子惶恐不安。
若是既能保证她母子不丢命,又不让他们发觉就好了。
白玉堂道:这个简单,你既然确定他母子一定会被人追杀灭口,这种罪恶勾当,一般都在夜深人静之时,密林破庙之中。
前面十里处有一废弃关帝庙,如今天时不早,不如我们赶上前去,就在那里侯着他们母子。
祈奕犹豫道:倘若杀手半道就把他们谋了,岂非遗憾?白玉堂嗤声一笑:月黑风高杀人夜,哪有人光天化日杀人越货的?听我的没错。
我们这样为他打算,她还死了,只能说明她命里该绝,与人无尤。
祈奕约莫记得,韩琦死在庙堂里,可是倒底什么庙,祈奕不甚清楚,因问:这方圆五十里,有多少庙宇?白玉堂笑道:据我所知,除了大相国寺,就是这座关帝庙了,再有城西一座观音庵,哪里却是香火鼎盛,应该不适合杀人买卖。
祈奕心道,那应该就是关帝庙了,遂点头附和:嗯,这话倒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听义兄,我们去关帝庙。
却说祈奕坐在车里,马儿哒哒哒一阵撒欢跑,很快超过了秦香莲母子,她们三人还在奔命跑呢,只是两孩子跑不动了,他母子三人跑的速度,比走也快不了多少。
见他们累得呼呼直喘,祈奕心下大惭,本想安慰她们几句,又怕她们再受惊吓,遂打住了。
却说白玉堂兄妹又行了一阵,到了传说中关帝庙。
关帝庙虽然地处边缘,却是在城内,祈奕这才明了,因何秦香莲夜半遇到巡街衙役。
白玉堂熟门熟路,找了家客栈寄存马匹车辆,叫了晚餐,兄妹食用。
天将擦黑,兄妹装作散步,趁人不备,闪身进了关帝庙。
却见庙内年久失修,十分破败,破神像,烂桌子,断腿板凳,横七竖八,一股霉味直冲鼻子。
白玉堂十分警觉,四处查看一番道:还好,这里并无人借宿,到便宜了,我们就隐身神像后吧。
祈奕看看自己一身白衣,看看灰尘扑扑的神像,直皱眉。
祈奕瞬间悟了,为何所有夜行人都是一身黑漆漆夜行衣了。
白玉堂瞧见祈奕又是捏鼻子扇风,又是皱眉苦脸,咬牙恼恨,笑吟吟撇着嘴:瞧瞧,瞧瞧,这就怕了?这样修为还想做侠女?叫你不跟来又不听,以为走江湖很有趣儿呢。
口里说着,手里抖开包裹,拣件黑色披风,兜头兜脑将祈奕罩住:穿上吧,一来可以隐形,二来可以避寒,别看才五月,夜间寒重。
祈奕一见夜行衣,很是新鲜,忙着系好衣袋,戴上帽子,蹬个马步,拉开架势: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白玉堂噗嗤一笑,伸手要打人,却听外面脚步声丛乱,忙拉起祈奕往上一纵,躲避在神台上关帝像后。
旋即,庙门被大力推开,一大二小三个黑桩桩滚将进来,两个孩子哭声此起彼伏,一样颤抖,一样内容:娘啊,我怕……又听见妇人变了调的声音:别怕,有娘在啊,嘘,别出声……就着当口,庙门再次被大力踹开,这次彪形大汉却是飞身跃进: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祈奕听着这极为狗血对白,差点失笑:麻痹,出去了才不客气呢。
幸亏被白玉堂几时捂住嘴巴。
目标到没暴露,祈奕差点被捂得背了气,一双眼睛水汪汪,连眨直眨。
白玉堂瞪着眼睛皱着眉头,只是不放手。
祈奕点头讨好不迭,摇头不迭,表示自己在不冲动了,白玉堂这才放了手。
祈奕大力喘气,才喘匀了,要找某人秋后算账,就听一声轻响,‘啵’的一声,一时间,庙堂亮如白昼。
祈奕慌忙掉头,庙内一时裹乱不堪,敌我双方剑拔弩张。
韩琦举刀频频追杀,喝声凌厉。
秦香莲怀搂一双儿女,东躲西藏,灰沙草木都成了兵器,间或哀求阵阵,母子们哭声震天。
秦香莲弱智妇孺,惊慌下几次跌落,险些遇险,看的祈奕心急如燎,无奈被白玉堂死命摁住:此人只是虚张声势,他身上无杀气。
这话倒是符合了剧情,韩琦果然良心未泯。
祈奕安了心,悄悄观望,但见那秦香莲已然穿着白日所见蓝底白花衣衫。
虽然抖索得秋风中最后一片落叶一般,却把一双儿女紧紧护在怀里,东躲西窜,乘机磕头哭泣哀求。
这位壮士,我们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追杀我们母子呢?总要有个道理吧?敌我双方一番言语交锋,杀手还果然就叫韩琦。
见那韩琦不答反问:修要啰嗦,我来问你,你可是叫做秦香莲?秦香莲老实一点头:小妇人正是秦香莲,请问壮士……韩琦却不耐烦听她啰嗦:叫秦香莲就好。
却说韩琦口里说着话,手里高举钢刀,就要砍人,看着十分凶险,至少在秦香莲母子们眼里就是这般。
祈奕经白玉堂提点,却是这也看出门道。
这韩琦口里说着杀人,动作却是十分犹豫,别看大刀举的高,却迟迟没有落下来,显然无心作恶。
当然,他之所以没砍下来,一是因为他自诩侠义,面对老弱妇孺下不去手。
二是因为秦香莲母子哭得凄惨,哀哀求饶,总是铁人也不忍听闻。
三是韩琦发觉秦香莲身份有异,并非驸马所说刁民。
不过,漆黑夜晚,钢刀闪亮抵着咽喉,再是英雄,也要胆颤。
祈奕初始看得明白,等到韩琦钢刀抵上秦香莲喉咙,再也不淡定,心急如焚,意欲出头。
路不平兄妹施援手,报冤仇湘莲回开封白玉堂瞅着毛躁祈奕直摇头,心道,你不是叫陈世美露陷么,如今还没提到陈世美,你倒急什么?谨防祈奕做傻事,白玉堂认命将手指凑到祈奕眼前。
祈奕看清他指尖石子,吃了定心丸了。
白玉堂的弹指暗器,展昭也要忌惮三分,韩琦宵小之辈,更不在话下了。
却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下面敌对一男一女,已经搭上了话。
秦香莲不住磕头,声泪俱下:求求壮士,高抬贵手,绕过我们孤儿寡母吧!韩琦振振有词,据理呵斥:你诬陷驸马,冒认官亲,罪犯不赦,论罪当诛,还敢求命?韩琦话语一出,秦香莲心中最后一份希翼,轰然坍塌,她惊恐万状,声音悲切,绝望至极:果然是陈世美叫你杀我?他怎么忍心?随即捶地悲催嚎哭,不能置信:世美,你不认我尤可,孩子是你嫡亲骨肉,陈家香火,你也不要了么?我不信,我不信啊,你为何这般绝情啊?我已经不争了啊,世美啊……韩琦心中虽然矛盾,可是不容忍别人诋毁自己恩公,再次刀尖指着秦香莲:大胆刁妇,还不住口!驸马名讳也是你叫的?一双稚子被激怒了,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双双朝着韩琦冲撞拼命:我娘叫我爹名字,与你什么相干?我爹不要我们了,不要娘了,不要爷爷奶奶了,你还要杀我们,你是坏人,我打死你……韩琦到忘记杀人,只跟两小儿斗嘴:住口,住口,驸马刚招赘,哪有这大的孩子?这一番答对,秦香莲终于弄弄清楚了,陈世美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掩盖欺君之罪,竟然要杀妻灭子,一时悲痛难忍,大放悲声:陈世美,你怎能坏成这样,这般狠心,你当真为了公主,为了荣华富贵,爹娘不要,祖宗不要了,亲生儿女也不放过么?你还是人吗陈世美啊?韩琦再次呵斥:住口,大胆民妇,再敢直呼驸马名讳,我不客气了!秦香莲把心一横,也不怕了,怒目圆瞪跟韩琦杠上了:我是驸马原配,如何叫不得他名讳?我嫁他十年,上敬公婆,下养儿女,助他读书,终日操劳,一家子生计全在我手上。
他上京赶考,我左挪又借,抵押薄产,当尽妆奁,替他筹措盘费。
公婆饿死,我剪发换席,搓土为坟,亲手葬埋。
到如今,他中了状元,做了高官,却背信弃义,不认糟糠,停妻再娶,不认爹娘,不养儿女。
我看在夫妻一场,自小情分,为了他不受包大人铡刀之刑,甘愿撤诉,忍气吞声独返乡里。
我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名誉地位丈夫我都不要了,还不够么?他竟然还不放过,还要杀妻灭子,真是天良丧尽猪狗不如啊!壮士,你说,我做错什么,你要杀我,要杀我们孤儿寡母啊?这天下还有天理公道吗?韩琦虽然曾经杀人,却是见义勇为,抱打不平,其实是个血性汉子,闻听湘莲声声血泪,字字凄凉,顿时羞惭不已,一时语塞,高举钢刀,颓然垂下。
双方你来我往这一番沟通,敌对双方终于弄清了彼此关系,一个是驸马原配,对驸马有恩。
一个乃是江湖刀客,身受驸马大恩。
受恩的是杀手,施恩者,就是那该死的。
也是韩琦天良未泯,闻听这番杜鹃泣血伤心话,不由动了恻隐,垂下钢刀,不能置信:原来,你是驸马原配,也是个贤德女人,只是,我不杀你,驸马也不会饶我,罢罢罢……韩琦果然是条汉子,答应要放秦香莲,却要自杀为陈世美尽忠。
白玉堂就在这一瞬间,手指一弹,只听‘筝‘的一声脆响,韩琦钢刀落了地。
白玉堂暗器出手瞬间,人也飞将出去点住了韩琦,韩琦瞬间成了一尊雕像。
却说韩琦被制住,口却能言,冲着秦香莲喊道:大嫂,你带孩子返乡去吧,不要再告了,驸马绝不会绕过你们,他如今权势熏天,你斗不过他的。
秦香莲母子抖索一团,韩琦又冲白玉堂道:义士,你好事做到底,就送……正在此刻,远处传来阵阵犬吠,白玉堂迅速塞住寒气嘴巴,衣袖一挥,烛火顿时灭尽,庙宇瞬间陷入黑暗之中。
秦香莲见白玉堂现身制服韩琦熄灭火烛,轻飘飘一气呵成,吓得不轻,以为前拒虎后来狼,又是一道催命符。
不由肝胆沮丧,以为母子们这番性命难逃了。
作为母亲,秦香莲顾不得自身惧怕,毅然跪地磕头求告:求求各位壮士,你们要杀杀我吧,放了我的一双儿女吧,孩子是无辜的呀!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大发慈悲吧……两个孩子甚是机灵,也跟着磕头苦求。
白玉堂见秦香莲不识好歹,懒得理会,手脚麻利将韩琦套进麻袋里。
祈奕一笑跳降下来,正要发话劝说。
房外陡然火把通明,脚步杂乱,却是一队巡夜衙役来了。
白玉堂迅速点了两个孩子昏睡穴,并轻轻抵住了庙门。
祈奕则迅速捂住秦香莲哭哭啼啼嘴巴,秦香莲却力大如牛,拼命挣扎,嘴里呜呜嗯嗯,似乎在喊救命,对祈奕又打又蹄,像个凶狠母老虎。
见她这般拧不清,敌友不分,祈奕顿是恼了,腾出右手来捏住秦香莲细长瘦弱脖子,略微使劲儿,贴耳警告:不想死就闭嘴,再敢乱动,我立马扭断你脖子!秦香莲这才吓住了,泪眼汪汪瞪着祈奕,终于浑身哆嗦停止挣扎。
一时差役走远,祈奕警告道:我放开你啊,你不想母子三人血溅当场,就莫要哭哭啼啼,招惹麻烦,听见没?秦香莲汪着两眶泪水不敢滴落,对着祈奕连连点头,愿意诚服。
祈奕这才安心松手,累得够呛,一边抚胸直喘。
秦香莲却精神抖擞得很,一旦得了自由,奔命一般扑向一双儿女:春哥,冬妹,你们怎么啦……哇……哇……哇……搂着孩子们哭得地动山摇。
白玉堂冷哼道:又哭,鬼也叫你们哭来了,你摸摸她们鼻子,我只是点了他们昏睡穴。
秦香莲果真伸手一探,两个孩子呼吸均匀,这才安静了,怯怯理好衣衫,抹抹眼角,战战兢兢瞧着祈奕兄妹:你们是谁?想做什么?祈奕被她气得笑起来:我们替你捉住杀手,你说为何?秦香莲这才反应过来,恩人当面,一时感激涕零,翻身磕头不迭:谢谢两位恩公,大恩大德,湘莲终身铭记,倘若逃得一命,我母子日日为恩公焚香祈福,保佑恩公,一生平安,事实顺遂!祈奕被她滔滔不绝打败了,忙一伸手阻止道:行了,我问你,你现在如何打算?是继续回家,还是重回开封?不过,我告诉你们一句啊,你们不死,陈世美绝不会死心,今日是韩琦,明日就是李琦,张琦。
我们今日就得你们母子,明日可就难说了!女人不能得罪,这话很是不错。
秦香莲死里逃生,对陈世美一点留恋旖旎,因为韩琦一刀,统统砍飞了。
此时此刻,秦香莲心中对于陈世美,唯一剩下的,只有刻骨仇恨。
秦香莲丈夫可以让,名分可以让,孩子却是她的底线,正如老虎屁股,谁也动不得。
陈世美这一番杀妻灭子,正是触动了好人的底线。
正所谓兔子急了也咬人,陈世美此番兽性,彻底激怒了秦香莲,小绵羊即刻化身母老虎,恨不得立刻跟陈世美一命拼了。
祈奕询问,触动了她滔天仇恨,咬牙切齿道:我要去开封府,我要告他,告他停妻再娶,不认糟糠,杀妻灭子,高堂不养,死不埋葬,闻丧不哀,我要告他欺君罔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丧尽天良,我要让他自食恶果,命丧狗头铡下。
祈奕闻听这话,直觉热血沸腾,口里一声赞:这就好。
眼眸盯着白玉堂,后面事情,祈奕可不熟悉。
白玉堂对着祈奕挑眉眨眼一笑:你不是很能么?祈奕难堪一笑,回头看着秦香莲:你们跟我去客栈可好?秦香莲幼承庭训,读的女戒列女传,受到三从四德熏陶,男女授受不亲思想根深蒂固,叫她跟这两个男人一起投店,万万不能。
只是这两人恩情当头,武艺高强,她不敢公然反抗,遂抱着一双孩子,期期艾艾道:不劳恩公操心,我们母子歇在这里就好。
白玉堂闻言一声嗤笑,丢下一个小包裹:这里有水有吃食,你们在此歇息一夜,天亮拿着钢刀去城外竹林等候。
言罢拧起粽子似的韩琦出了庙门,回客栈将之塞进驴车里。
见那秦香莲似乎被吓傻了,祈奕又反头添了一句:出城门之时,将那钢刀包起来啊,小心被衙役当成流寇。
秦香莲至此已经知道祈奕等是友不是敌,闻言甚是感激,连连点头:谢谢恩公。
一夜无话。
翌日,兄妹用了早点,慢悠悠出了城,城外三里竹林处,果然见秦香莲母子三人正在等候。
祈奕仔细一看,大惊失色:秦香莲这是干什么?你道是为何?却是秦香莲不仅没听祈奕之言把钢刀包裹起来,反是把韩琦一柄大刀,高高举在手里,战战兢兢站在路口,东瞄西望呢。
白玉堂挑眉一笑:我教他的,遇见生人路过,就把大刀举一举,免得被人欺负了!祈奕知道白玉堂这是祈福秦香莲胆小怕事,拧不清,逗着她玩儿,不免笑道:义兄,你太促狭了,她一个乡下女人,被丈夫遗弃,够可怜了,你骗他干嘛啊?白玉堂却将车马藏在山坳里,拉了祈奕隐身竹林树上,远远监视他母子三人。
祈奕不免疑惑:义兄做什么?为何不将他们速速送去开封府,倒猫在这里做什么?白玉堂却悠悠哉闭目养神:自有人送她去。
白玉堂话音刚落,就见一白衣侠客,龙行虎步而来,但见此人身材高大,器宇轩昂,手握宝剑,步履如飞,不是御猫展昭是谁?祈奕甚是讶异:义兄怎会知道展大侠要打此经过?白玉堂神秘一笑:我昨晚在客栈巡视一圈,发觉展昭跟我们一间客栈,堂堂朝廷命官,竟然步行办差,他这个四品官也做得够窝囊。
说话间,白玉堂抬眼睨着展昭,又是一声嗤笑:这个家伙几时转了性,也学五爷穿起白裳来了?祈奕瞅着白玉堂好笑,谁规定只许你穿白衣,不许人家展昭穿了。
看看路口,又有些担心:似乎展昭不认识秦香莲呢?白玉堂怀抱宝剑,修长身躯懒散的靠着树干,黑发如瀑,衣袂翻飞,淡淡笑脸却比阳光还灿烂。
她一个妇人,怀抱五尺钢刀,展昭自诩侠义,最是妇人之仁,婆婆妈妈,还能不追根究底呢,等着瞧吧。
说话间,祈奕再抬头时,展昭已经跟秦香莲母子搭上了话,少顷,四人一起抄小路去了。
祈奕笑道:这回秦香莲倒是聪明一回,这倒是个法子。
白玉堂挑眉看祈奕,笑意盈盈眸中有着几分促狭,几分得意,也有几分玩味:不错吧?我教她的!祈奕忍不住呵呵直乐,笑吟吟竖起大拇指:你行!侠展昭陌路施援手,苦湘莲拦轿见青天回头却说展昭,他奉命办差,连日赶路,恰在开封府境内蔡县,天已擦黑,他观天时估摸赶不及关闭城门之前,便宿在蔡县。
也是他身在家门口,艺高人胆大,浑然不察自己踪迹落在白玉堂眼中。
一夜好睡不提。
却说展昭一夜好睡,清晨被鸟鸣惊醒,已经是满室明媚,跳跃而起,舒展筋骨,倍觉舒爽。
展昭不似白玉堂精益求精,挑剔嘴刁,吃馒头必有稀粥配小菜,吃鱼需要量尺寸,长了不吃,肉老了,嫩了不吃,不够鲜味。
展昭其人甚是公忠体国,生活简朴,自不会浪费本就贫困开封府一分一毫,不过跟掌柜要了两大白馒头,一碗白水尽够了。
他吃饱喝足,启程赶路,一路快行要回开封府,路过竹林,迎面瞧见一名妇人,拖儿带女,手举一把钢刀,左右张望,竟似个劫道的架势。
展昭心下好笑:哟,这倒新鲜啊,想我展某自出道一来,宵小无不闻风而逃,还没被人劫过呢,不想今日要被这老弱妇孺劫一回了!展昭不由笑弯了眼睛,大踏步迎了上去。
心里窃笑且划算,看这一妇人战战兢兢,却来劫道,定然遇到天大难处,不得已而为之。
罢罢罢,我展某今日权变一回,也不必拘押归案了,待我问清情由,助她一二两银子,叫她子回家去也就是了。
熟料,秦香莲已成惊弓之鸟,见那展昭近前,吓得步步退缩,还要强壮镇定,威胁展昭:你快些走吧,莫要欺我孤儿寡母,我恩公马上就到,我恩公武艺高强,可不好惹。
展昭闻言暗哂,原来自己成了贼盗嫌疑了,笑问:未知大嫂恩公姓甚名谁?大嫂为何在此?秦香莲提起恩公,脸色又增一分勇意:是我恩公吩咐我在此等候,着人带我回开封寻找包大人。
哦,包大人可是有名青天大人,不好惹,这位壮士还是快快离开吧!展昭闻言一愣,又把秦香莲母子看一遍,见他们一身孝服,面露愁色,看来身怀冤枉。
眼眸顿时正色起来,关切问道:大嫂何事这般打扮?为何要找包大人?这刀是?秦香莲见展昭话语关切,和颜悦色,知道此人非还是恶人,一颗心儿放下了,抹抹眼角道:小妇人名叫秦香莲,乃是驸马原配,只因陈世美杀妻灭子,我母子被恩公所救。
他叫我在此等候,他去去寻找猫大人,请他带我回去开封府。
这刀便是驸马杀妻灭子证据。
驸马爷展昭有印象,好学问,好相貌,也面嫩,怎么会有妻子儿女?因道:大嫂可否借刀一观?秦香莲不敢不借。
展昭接刀在手,仔细观瞧,刀柄处赫然铭刻着驸马府印记。
眸子一冷:却原来相貌堂堂驸马爷,竟是这样衣冠禽兽,今日犯在展某手里,少不得要管一管。
又把秦香莲仔细问了几句,记不记得恩公相貌如何。
无奈黑灯瞎火,祈奕兄妹又做了装扮,秦香莲语焉不详,只说人有两个,声音年轻,约莫兄弟相称。
展昭听那秦香莲一口一个猫大人,心中已有八分肯定这是何人杰作,眼风四处一扫,知道那人应在附近,忽而心念一动,笑问湘莲:大嫂可知杀手现在何处?秦香莲点头:知道知道,他被恩公拿住,现在应该还在恩公之手。
展昭心中暗忖,这人若是那人,定然知道自己打此经过,绝不会再现身了,定然会亲自将人犯押往开封府,倒也省了自己好些手脚。
既如此,猫大人就猫大人吧。
对着秦香莲拱手一笑,道:大嫂请随我来,我护送大嫂回开封。
秦香莲左右寻找一回,找不见恩公踪迹,甚是为难,汪着满眶水雾,看着展昭:壮士愿意拉拔民妇,民妇感激不尽,只是恩公吩咐我在此等候,就怕错过了猫大人事有蹉跎。
展昭拳头抵着鼻子一声咳嗽:无事,展某保证将大嫂安全送回开封府,不耽搁大嫂告状就是了。
秦香莲一想这话也对,回身对着蔡城方向盈盈一拜:辞别恩公,湘莲但有三寸气,一辈子不忘恩公高义。
这边白玉堂悠哉游哉看着展昭笑话,候展昭走得没影了,拦腰搂起祈奕,双双飞身下树。
事出突然,祈奕仓皇之下紧紧贴着白玉堂,眼睛几乎贴上白玉堂脸颊。
白玉堂长长睫毛忽闪忽闪的,似乎要扇着祈奕鼻尖。
细白粉嫩的脸颊近在唇边,祈奕瞧着心痒难耐,这样的粉嫩腮帮子,未知口感如何呢?幸好飞翔的时间只在瞬间,落地一顿,惊醒了祈奕旖旎遐思,也及时将祈奕犯罪动机掐死在萌芽初始。
白玉堂却沉浸在作弄展昭的兴奋中,拉着祈奕一阵飞奔:我们要赶在猫儿之前达到开封府才行,不然这戏就不好看了。
祈奕见白玉堂懵懵懂懂根本被发觉自己杂念,顿时也理直气壮了,心中叨念,食色性也,我没错,错的是色。
这一想,祈奕不以为耻,反倒大声吆喝白玉堂,将自己扶上菊花青。
祈奕有了心病,未防自己再犯作风,拒绝白玉堂共乘的提议。
白玉堂也不勉强。
只是她骑术不精,不能快马加鞭,白玉堂虽然心急要回开封,却也很是体贴,悠哉游哉赶起驴车,引着菊花青慢跑,心里权当赏春观景了。
却是白玉堂一路控制车架速度,一边指导祈奕骑马技巧,放松腰肢,掌握马儿节凑,不要别劲儿。
祈奕人不笨,抓紧雕鞍,学着适应马上颠簸,勉强可以应付。
等祈奕慢慢适应马儿慢跑,兄妹一路拉呱闲话。
祈奕有意跟白玉堂感叹着秦香莲身世堪怜,将她敬老养小,割股疗亲剪发换席,搓土为坟葬双亲等等切切拉拉杂杂说了一通。
其实专门韩琦听的,意在激起他的公义之心,鼓动他反证陈世美,帮一把贤孝媳妇秦香莲。
不说韩琦在车里思绪万千,一时悔恨交加,觉得自己不该助纣为虐,一时又觉得大丈夫应该恩怨分明,滴水之恩涌泉报,自己知恩图报并无错处。
真是天人交战,不说也罢。
却说兄妹进了城门,白玉堂跟门官一通寒暄,得知展昭尚未回城,兄妹相视一笑,按既定方针分头行事。
祈奕在城门口一茶搂坐下,临窗品茶等候展昭秦香莲。
白玉堂则赶着驴车去了开封府递交人犯。
不过一刻,白玉堂回转。
祈奕吩咐小二上新茶,一边悄声询问:那韩琦可是亲手交给包大人了?白玉堂摇头:谁耐烦见官,我留了字条,把人扔在开封府门口,由用石子敲了鸣冤鼓,亲眼看见差役将人犯带进去了。
祈奕只是后悔:早知道如此我就自己去了。
义兄你干嘛不进去?包大人展昭知道他们欠了你的人情,改日行事也方便些。
忽然心念一动:或许,你跟包大人有过节不成?白玉堂哑然一笑,闲闲倒茶,也给祈奕斟满,眯着眼睛美美嗅着茶香,直品了半晌,方道:我曾经偷了他的三宝,又跟猫儿在开封府屋顶大战三夜,哈,踩坏了开封府不少瓦片呢,这回权当还他的情,赔他的瓦片子。
至于过节嘛倒没有,我欠他一个交代,那回三宝案子销案,包大人想要我去衙门当差,就像展昭一样。
你是知道的,为兄天马行空惯了,不耐烦那样方方正正的日子,衙门办案子这个规定,那个条款,缩手缩脚,叫人憋屈,我且不会为难自己。
我敷衍他说会考虑,却乘机就跑回了陷空岛。
祈奕呵呵失笑:你的意思是怕这次包公见了你旧话重提,缠着你不放?阻碍你笑傲江湖?白玉堂挑眉:什么都满不过你。
忽又叹气,明眸满含歉意黯然道:唉,或许当初我该听从包大人留在开封府,那样范桐贼子也不敢恁得猖狂了。
祈奕心头嗟叹:这样子,我也不用来顶缸了。
嘴里却道:牛不喝水强摁头也没意思,他要变坏,说也拦不住。
爹娘的事情谁也料不到,要怪只怪范桐狗贼人面兽心,义兄不必自责。
白玉堂一叹又一笑,兄妹相视了然,转开话题不提。
却在此刻,街面一阵骚动,雀跃不绝。
白玉堂探身轻笑:不想这猫儿人缘还不错呢。
祈奕闻言忙探身,果然见秦香莲并展昭一路进城,展昭一身白衣随风飘逸,拱手与人笑颜回礼,端的是仙人之姿。
街面骚动,正是因为人们争相跟展昭打招呼,拥挤寒暄所致。
祈奕兄妹后他们走过了,方才下楼,远远缀在人群之后,却见展昭引领秦香莲所走之路,并非通往开封府。
白玉堂不由嘀咕:这个猫儿想干什么?祈奕也正疑惑,忽闻锣鼓喧天而来,人群顿时喧嚣起了:快看,快看,包大人巡视来了。
祈奕顿时了唔,这是叫秦香莲拦路喊冤避免廷杖。
心中不免赞叹一声,展昭果然是个爱民好官儿。
果然,只见那展昭分开人群,将秦香莲推出人群。
那秦香莲借势一路飞奔,哭声哀绝:包大人,青天包大人,民妇有冤啊,陈世美杀妻灭子,民妇走投无路,哀哀上告……那边秦香莲一跪下,展昭再把她一双儿女往前移送,两个小家伙蛮有经验,甩开短退儿,一路小跑,噗通跪在秦香莲两边,搂着秦香莲就哭起来了:娘啊,爹为什么不要我们,还要派人杀我们啊!她母子们直哭成一团,哀痛欲绝,真是闻者伤心,看者流泪。
岂是一个‘惨’字了得!却说那包拯问在轿中听得公孙策转告,说是秦香莲怀抱钢刀拦路喊冤,不由眉头一耸,若有所思,随即眼神一凛,朗声吩咐道:接下她的状子,顺轿,回府!一时喝声赫赫:是!那展昭见秦香莲告状成功,功成身退,一双似笑非笑眸子有意无意往白玉堂兄妹藏身之处一瞟。
祈奕做贼心虚,扬起折扇当面轻摇,遮蔽不提。
白玉堂却是堂堂正正,昂首卓立,微笑不语。
展昭只得隔着人群一抱拳:有劳!白玉堂怡然一乐:好说!却说秦香莲被带进开封府,祈奕也算是大功告成。
接下来,祈奕便是一心一意等着五月十五去堵八贤王与包大人了。
母女交心情真意切,夫妻反目剑拔弩张却说祈奕回转客栈,瞎婆听见祈奕声音,摸索着过来紧紧拉住,双手颤抖着自祈奕头顶一路摩挲头脸胳膊,声音颤抖热泪盈眶:好好好,好好的就好。
你这个丫头,也不说一声,这一夜你们兄妹哪去了?我就怕你们兄妹年轻不经事,一样火爆性子,赌气去闯庞府。
那庞太师府护院众多,高手如云,被他们害拿住了,也不知道要如何陷害你们兄妹呢,担心我一夜没敢睡啊!祈奕甚是愧疚,反手搀扶瞎婆:娘亲别急,没事儿,我哪有那傻,送上门去倒霉呢,我告诉您啊,我把秦香莲追回来送到开封府去了。
瞎婆一愣:回来了,你是如何劝她?祈奕笑道:倒不是我的功劳,是那陈世美自己作死,竟然派了杀手追杀她母子们,要杀妻灭子,永绝后患。
我们救下他母子捉住了杀手,交给了展昭。
干娘,你就等着吧,这回人证物证齐全,陈世美死定了。
瞎婆叹气直摇头:你们好心救下她母子们,就该放她们逃生去,自此隐姓埋名,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这样回来,孤苦无依,无异鸡蛋碰石头,到了最后,秦香莲母子们定然遍体鳞伤,一无所有。
祈奕搀扶瞎婆坐下:一无所有总比丢了性命好呀,我想陈世美绝不会放过他母子,与其不明不白冤枉死,不如放手一搏,先下手为强,证死陈世美,一了百了。
瞎婆摇头道:但愿吧。
你还年轻,只知道疾恶如仇,哪知道皇宫中人阴险狠毒,那对母女,唉!我去拈香念佛,菩萨保佑吧,阿弥陀佛!祈奕不由疑惑:干娘,您是不是也不赞同我去喊冤?瞎婆再次摇头:你不同,你有依仗,那庞府顶了天只是臣子,且你只告他盗窃,至于之后,由包拯八王拿捏。
祈奕一声冷笑:他害得我白家家破人亡,断子绝孙,我岂会轻易恕他?瞎婆一愣:你,你是何意?祈奕如今跟瞎婆感情已经非昔日可比,祈奕也不瞒她:不瞒干娘,义兄接到南诏鸽信,玉瑞病情依然好转,只是那个病太厉害,恐怕难以康复,了空大师叫我们要有心理准备。
了空大师堪比神医,他都棘手,看来玉瑞之病要想痊愈,除非奇迹了。
我已经想好了,倘若这次状告范桐,王法不能惩罚范桐,那么我会依照义兄意思,江湖恩怨江湖了!瞎婆闻言一颤:玉衡,杀人要偿命的。
祈奕闻言眼神一凛:正是这话,杀人偿命,他一人之贱命偿还我白家三条人命,已经算他便宜了。
瞎婆脸色煞白:衡儿,善恶终有报,干娘不希望你涉险,搭进自己,为了范桐,不值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果真包拯铡不得范桐,我儿也无需焦急,且待时机,早晚叫他死就是了。
瞎婆这话让祈奕甚是感动,瞎婆实在暗示,等她还朝之日吧,那时,为了表功,庞太师自己会不会亲手掐死范桐呢?可是,祈奕且没耐心等他老死,报仇必须亲手才有快意。
且秦香莲拖儿带女尚能成功,自己明有义兄,暗有八王,加上一个公正廉明包青天,不信玩不过庞太师。
不过见瞎婆甚是担心,祈奕急忙一笑:干娘安心,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走这一步。
这就好,你们若再有什么决意,一定要告诉干娘,干娘老了,再也经不起惊吓了。
瞎婆说着话,眼角有泪簌簌滑落。
热烫烫的,烫疼了祈奕心坎,顿时眼圈红了,反手搂着瞎婆肩膀:干娘安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等官司一了,我就遍访名医,为干娘瞧眼睛。
瞎婆闻言笑了:知道你孝顺,只是干娘眼睛病得久了,就怕……祈奕笑道:干娘放心,上天不会亏待好人的,您一定会重见光明。
等您好了,我们一起去南诏国接玉瑞,我可听义兄说了,哪里有做蝴蝶泉,冬暖夏凉,清澈见底,甜津似蜜。
听说那里每到春节,鲜花绽放,蝴蝶翻飞,纵有几千几万种,一阵阵翩翩飞舞,活似一朵朵流动云彩,飞舞的鲜花呢。
瞎婆听得满脸堆笑:瞧你说得多爱人,干娘都闻见花香了,这样好地方,若能活着走一遭儿,也不枉此生了。
祈奕搂着瞎婆笑微微:一定会有这一日的。
不说母女们如何嘀嘀咕咕,畅想未来,说不尽的知心话。
却说,祈奕隔日早起,便去开封府大堂门外,想看看包公如何审案。
只因今日包公审驸马,瞧热闹的百姓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开封府大堂门口挤挤嚷嚷,十分热闹。
祈奕没有资格到堂内听审,隐身百姓之中,但看包公如何审讯。
不过一刻,就听堂鼓山响,堂上喝声如雷,端的是威严赫赫,很是煞气,饶是祈奕不相干之人,也直觉心神激荡。
下一刻就听衙役喝堂:驸马爷驾到。
陈世美趾高气扬上得堂来,但见他身穿大红滚龙袍,头戴纱帽插金花,耳边厢荡漾着两根大红丝绦,端的是好相貌,好风流,好喜庆!包公已知他底细,见他父母双亡,却不少做表示,哪怕你身着绿袍也是好的。
竟然这般大红穿戴,叫你爹娘泉下如何闭眼呢!这般想着,包公心头火苗儿蹭蹭直冒,只可惜,国有法度,眼前陈世美尚未伏法,包公只得忍气下座,抱拳相见,口里吩咐两厢衙役:给驸马爷看座!有劳包大人。
陈世美见自己有些发憷的黑面包公在自己买年前低头,甚是得意,嘴角一翘笑得得意,大咧咧就那么人模狗样坐下了。
包公一派惊堂木,声如洪钟:带原告秦香莲上堂!陈世美心神一凛,‘原告’两字,犹如利剑,戳到了陈世美的痛处,瞬间冷起了面孔,冰霜以待,心头发恨:秦香莲,你自诩贤淑,为何不听夫命,慷慨赴死,那时我念你的好,多化些纸钱与你,如今倒来纠缠,妄想富贵,就别怪我手下无情!却说堂上公差得令,口口通传,直达后堂:带秦香莲上堂!……一时秦香莲通身白衣上得堂来,依理下跪磕头:民妇秦香莲叩见青天包大人。
包公在上问道:秦香莲,你状告驸马爷停妻再娶,杀妻灭子等六行大罪,你抬起头来,看看堂上所坐之人,你认不认得?可是你所告之人?秦香莲进得堂来,心惊胆战,屏气低头,不敢稍违堂规。
此刻闻言抬头,一眼看见自己前生冤家,今生仇人陈世美,正一身红袍端坐堂上,顿时激怒冲天,不能自已:回大人,莫说他只是蟒袍玉带,人模狗样,就是他挫骨扬灰,我也认得清楚,他就是停妻再娶,杀妻灭子,不孝天伦,十恶不赦的陈世美!陈世美本来不敢与秦香莲对视,此刻闻听秦香莲如此辱骂,不由怒气冲天,这个女人竟然胆敢当面辱骂夫君,简直该死,遂冲冲怒喝:你这个疯妇,竟敢辱骂当朝驸马,天子门生,朝廷命管,你该当何罪?秦香莲怒目而视,针锋相对:陈世美,睁开狗眼看看我,我一身孝衣祭公婆,你却身穿大红袍。
我问你,你锦衣玉食,软枕高卧,任由高堂父母双双饿死不理睬,你生不养,死不葬,不忠不孝,该当何罪?父母亡故不举哀,身在热孝娶二房,歌舞淫乐,该当何罪?你有妻有子招东床,欺君罔上,该当何罪?你停妻再娶,杀妻灭子,不仁不义灭人伦,你该当何罪?陈世美见昔日软绵绵的妻子,今儿化身铁齿铜牙,句句字字都可置自己于死地,不由心惊胆战。
闻听父母饿死,说他心中不悲痛却是假的,对秦香莲一点感情也没有也不尽然,只是秦香莲如今要害他的前尘,掐断他的荣华富贵,他就顾不得了。
陈世美双目凛冽,思忖对策,为今之计,只有首先摆脱秦香莲,父母也只好不认了。
陈世美在心里一声祷告:父母大人,请恕儿子不孝了,并非儿子心狠,实在富贵难舍弃,儿子也是为了光宗耀祖,得罪了。
他心里这般想着,嘴里一声断喝:住口,本宫自幼失沽,哪来得父母新丧?你是哪来的失心疯,竟敢误攀于本宫?陈世美嘴里说着话,一张俊颜涨成猪肝色,目露凶光,杀气腾腾,脚下下了死命往秦香莲怀里踢去。
也是这家伙被人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以为自己富贵天生成了。
今日被秦香莲当众撕下他的漂亮包装,露出腹内肮脏,他气疯了,竟想要当堂灭口,一脚踢死秦香莲永绝后患。
包公在上惊见陈世美会下毒手,急忙喝令:人来拉开。
包公令出,展昭已经出手,人未到,剑鞘飞出,险险挡住了陈世下毒手,随即飞身而至,收回宝剑,顺势一格,陈世美蹬蹬蹬后退三步,跌坐椅上,屁股生疼,刚要发作展昭,却是包公在上急忙一拍惊堂木:驸马爷,这里是开封府公堂,不是驸马府,容不得你竟敢滥用私刑。
还请驸马爷自重!陈世美闻言顾不得跟展昭纠缠,顿足怒道:本宫堂堂状元,当朝驸马,皇亲国戚,纵然打死她个贱妇又何妨!说话间,陈世美怒瞪四白眼,一颗眼珠子差点掉才来,真正成了白眼狼!铁证如山难做证,贼子反诬脱钩去却说包公在上瞧见陈世美竟然当堂作恶,口出狂言,心头大怒,大力一拍惊堂木,怒斥道:驸马爷慎言,这里是开封府大堂,秦香莲该打该罚,自有本府依律裁夺,由不得驸马爷信口哓哓!陈世美冷笑讥讽:哼,包拯,别人怕你开封府,我却不怕,你开封府铡刀虽快,却铡不得我状元驸马天子门生!包公怒目圆瞪,正气凛然,道:本府执掌开封府,一项执法如山,不论贵贱贫富,只问有罪无罪,莫说你是驸马爷,哪怕是凤子龙孙,只要罪犯律条,本府律法森严,决不轻饶!陈世美跳脚大怒,直至包公案前,手指差点戳到包公鼻尖上:可恼!这一恶妇上得堂来,胡言乱语,诬告辱骂本宫,你身为府尹,不将她治罪,反来质问本宫,是何道理?包公怒极,大力再拍惊堂木:驸马不要咄咄逼人,本府问案自有章法,不劳驸马多口。
至于驸马所虑,本府自有道理,还请驸马爷稍安勿躁,静待本府当庭详察,倘若查出秦香莲实属诬告,本府律法惩处,还驸马爷一个公道。
反之,陈世美怒瞪死白眼,恨不得一口吞下包青天:反之如何?包公黑眸炯炯,耿耿浩气,再拍惊堂木:反之亦然,倘若秦香莲所告属实,本府也会还她一个公道,将驸马绳之于法!陈世美气极有些疯癫:你敢!你个小小开封府,本宫还不放在眼里。
言罢甩手要走:内侍顺轿!陈世美拂袖而走:打道回府!包公叱道:官司未完,你走不得!随即喝道:来人啊,请驸马回座。
陈世美怒目圆瞪,俊颜扭曲,凶神恶煞,嘶声咆哮:包拯,安敢欺我?你不怕我上殿面君,告你个藐视皇亲之罪?包公丝毫不惧:开封府有人将你告下,本府一律断案,何罪之有?展昭原本已经忍耐多时,只是开封府法度一项严明,除非非常时刻,否则,包公无令,无人胆敢自专。
展昭之间见陈世美狂妄自大,言语轻慢,已经忍无可忍,碍于礼义法度,只得忍耐,此刻闻听包公下令,他身形一晃,已经拦在陈世美面前,不亢不卑一伸手,朗声言道:展某恭请驸马爷回座。
陈世美胸脯急喘,咬牙道:我有本章见君王,谁敢阻拦,顺轿!展昭身形不动,稳如泰山:大人有令,请您先打官司后顺轿!陈世美想要推开展昭,无异蚂蚁撼大树,力沉大海,无回响。
无奈何,只得一甩袖子屈服,愤愤回座:本宫倒要看看,你能奈我何!说话间,一双眼睛死死盯住秦香莲,心里恨不得即刻打死秦香莲方才称心。
只是碍于包公在上,威风凛凛,展昭在侧,目光如炬,使他不敢稍动。
包公摁住陈世美,回头责令秦香莲:秦香莲,这里是开封府大堂,这位上坐者乃是当朝驸马,天子娇客。
你上得开封府大堂,是告状打官司,并非邻里吵架争口舌。
本府问案,一问一答,问你什么,你回答什么,切勿牵三挂四,口出无状。
之前无状,本府念你是乡下女子,不识法度,且身遭大难,心神沮丧,概不追究,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否则,触犯皇亲,律法难容,你要谨记了!秦香莲连忙磕头:民妇记下了。
包公一怕惊堂木:好,我来问你,你因何故状告驸马爷?秦香莲遂把自己遭遇讲述一遍,从寻夫直讲到杀妻灭子。
其实这些事情,大家已经心知肚明,只是问案程序,不得不问。
侯她讲完,包公再拍惊堂木:带人犯韩琦。
一时,韩琦被反剪双手带上堂来。
包公依律问案,韩琦一一回答。
韩琦被祈奕一路教训点拨,牢房里被包公正义感召。
此刻上得堂来,如同竹筒倒豆子,当堂指证陈世美就是指使自己杀害秦香莲母子元凶。
包公闻听一拍惊堂木:韩琦,本府问你,你口中所说恩公陈世美可在堂上?韩琦磕头道:回大人,正在堂上,就是状元驸马陈世美。
包公厉声喝问:你可认得明白?倘若胡言乱语,莫怪奔赴律法森严不容情!韩琦再次磕头:小民看得清,认的准。
包公有道:你如何认得驸马爷,从实招来!韩琦言道:小民原是驸马府侍卫,昨日旁晚受驸马差遣追杀秦香莲母子,驸马言道,钢刀出鞘要见血,否则提头来见。
包公横眉怒对陈世美:驸马爷,你怎么说?熟料陈世美恶人自有恶人本,乍见韩琦,不过片刻惊慌,顷刻已经镇定,这会儿包公问话功夫,他已经相处了对策,见包公动问,他是不慌不忙,稳坐交椅,抱拳笑对包公:回包大人,韩琦之言,乃是一派胡言,纯属诬陷。
包公愕然,皱眉问道:怎么说?陈世美看看而谈:这韩琦原是我府上侍卫不错,只是三天前,我察觉他原是杀人凶犯,改头换面混进驸马府当差,以求脱罪,被发觉,本当送他见官,熟料被他机警脱逃而去,如今却来诬告本宫,可见是他不满我识破他的行迹,心生报复,蓄意诬陷。
还请包大人查明实情,还本宫一个公道。
这真是贼咬一口,入木三分。
陈世美本是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徒,转眼间,他就巧舌如簧,把自己打扮成遭受匪徒诬告的无辜之人,情势瞬间反转,只叫满堂之上目瞪口呆。
包公稍微愣怔,厉声喝问:驸马既说韩琦被驱逐,杀人钢刀之上,为何铭刻驸马府字样?陈世美翻转局势,哈哈嘲讽:可笑包大人妄称断案如神,韩琦原是驸马府护卫,他手里私藏驸马府钢刀有什么奇怪?只因韩琦的确杀人在先,陈世美这一反诬,两人各执一词,韩琦的证词瞬间作废。
案子就此僵住了。
韩琦遭到反诬,急忙提供旁证:启禀包大人,那一日小民不忍刺杀他母子,预备自杀全义,却被两位义士所救,也是义士将小民送来开封府,事情真假黑白,只需那位义士到场,一切明了。
秦香莲闻言连忙作证:正是,当日两位义士救下了民妇,指点民妇等候展大人,这才来到开封府。
包公大喜:既如此,你二人可知他们姓甚名谁?现在何处?可否叫他二人当庭作证?秦香莲回道:当时民妇心中还怕,不曾询问姓名,也不知恩公家住哪里。
包公言道:你们一不知道相貌,二不知道姓名,本府办案子讲究人证物证,仅凭你们这几句空话,本府不能采信。
陈世美闻言,得意一笑:包大人高见,正是这话。
哈哈哈,一群乌合之众说些无稽之谈,包大人若无其他旁证,恕本宫不再奉陪。
再有,本宫公事繁忙,望包大人再不要因为这些无稽之谈上门骚扰,否则,本宫将上殿面君,讨个说法,告辞!陈世美言语讥讽,举止傲慢,活活气煞四门柱,一起飞身,架刀拦截。
陈世美一朝得意,气焰嚣张,厉声呵斥:大胆包拯,你强拘本宫,难道意欲欺君罔上不成?包公怒道:纵然杀妻灭子证据不祥,你停妻再娶铁证如山,本府依然可以依律将你治罪!陈世美忽然冷笑:铁证如山?敢问开封府有何铁证?包公道:秦香莲母子三人就是停妻再娶,欺君罔上的铁证。
陈世美哈哈哈大笑,指着秦香莲道:停妻再娶,就凭这个疯妇一句话,就能证明他是我前妻?包公怒道:难道不是?陈世美森森冷笑:我陈世美只有一个妻子,那就是当朝公主,这个疯妇,本宫不认得。
告辞!展昭再次阻拦。
陈世美再次嘶声咆哮:展昭,你大胆!包公虎目圆瞪,也不得不佩服陈世美有急智,不错,眼下开封府的却未有证据可以证明秦香莲是陈世美原配妻子。
无奈何,只得袖泡一拂:放他去!入侯门秦湘莲被诓,拦官轿白玉衡喊冤秦香莲见陈世美就这般得意洋洋即将离开,忽然发了疯一般扑过去拼死命抱住陈世美腿杆子,不许他脱逃,口厉嘶声裂肺一阵哭嚎:包大人,陈世美真的杀妻灭子啊,民妇除了韩义士这位证人,真的还有两位旁证啊?包大人,请您将陈世美拘押,再寻找两位义士上堂作证,是非曲直必定水落石出,求包大人做主……陈世美原本是个横草不拈竖草不动的读书人,秦香莲虽是妇人,贵在自幼操劳,力气不小,加上心有怨恨,拼力发难。
陈世美一时难以甩脱,心头恶起,抬起左脚死命踹她。
无奈秦香莲已经存了拼命架势,任是他手打脚踢不松手,头上身上照实挨了几下子,她却不顾疼痛拼死跟陈世美纠缠,死不撒手,拉拉扯扯间,倒把陈世美也拽倒在地,跌了个狗抢屎,乌纱帽儿也掉了,甚是狼狈。
陈世美这一跌下,随侍内侍穷凶极恶嚷嚷起来:反了,反了,竟然袭击驸马爷,来人啊,将这个疯妇拉开,乱杖击毙。
包公不想秦香莲竟然有这个勇气,生恐她丢了性命,一边令人搀起陈世美,一边口中吩咐:展护卫,将她架下去。
陈世美岂能放过这个绝佳机会:包拯,本宫令你将这个胆大妄为,冒犯皇亲疯妇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秦香莲却道:夫妻打架不犯国法,陈世美,你休要包藏祸心,借刀杀人。
借以逃脱你杀妻灭子的滔天罪行。
陈世美气得当庭咆哮:包拯,你到底办是不办?事已至此,包公唯有一声叹,此刻要救秦香莲,也只好宽宥陈世美了。
刚正耿直包青天今日难得和一回稀泥了。
驸马爷勿恼,这秦香莲口称驸马原配,果然如此,你们夫妻拉拉扯扯,奔赴纵然清官也难断家务之事。
不过请驸马爷放心,只要一日查明真相,这秦香莲乃是冒认官亲,本府定然将他们依律治罪,要斩要绞全凭驸马爷。
不过,本府还是那句话,这秦香莲倘若真是驸马原配,还请驸马认下他们母子。
只要你们一家和乐,本府拼上乌纱不要,也要替你们担待担待,包你们一家骨肉团圆。
倘若驸马一意孤行,本府一旦查实驸马欺君罔上,那时候,本府纵有心也无力了。
还请驸马爷三思而后行,慎之又慎,否则塌天祸至,你后悔莫及啊!陈世美闻听这话,直觉心惊胆战,欺君之罪如何能认?咬牙切齿就跟包公杠上了:可笑,这个疯婆子,本宫根本没见过,你叫本宫认什么?回过头去咬牙切齿指着秦香莲:你这个疯婆子,你口口声声人证人证,好,只要你现在就让那两个所谓人证现身公堂,本宫认罪伏法!这一下,包公这堂也退不得了。
只得重新问案,心中只怪秦香莲莽撞,倘若陈世美借题发挥,执意要追究她袭击皇亲,藐视皇亲之罪,那可是死罪难逃了。
却说韩琦见秦香莲哭得可怜,也为了力证自己清白,提供了一个可贵消息信息。
韩琦伏地言道:启禀包大人,小人当时得知他母子乃是驸马妻子儿女,不忍心下手,原本准备自杀以谢驸马搭救之恩,熟料,却被一颗石子轻巧就打落了钢刀,路上小的听他们二人说笑,听称呼应是兄妹二人。
且这江湖之上使用石子暗器者不出二三,大人只需详察便知。
这话听进了展昭耳朵里,不由意动,只因秦香莲说是一对兄弟,忙问秦香莲加以详实:大嫂,你再仔细想想,到底是兄妹,还是兄弟?秦香莲当时吓得七荤八素,哪里知道,只是哭哭啼啼:民妇也不清楚,他当时捂住民妇嘴巴,疾言厉色,我真的听不大清楚。
陈世美却咬牙冷笑:你倒好本事,一天之间跟三个男人纠葛不清,还敢说是我陈世美的妻子?你今生休想!祈奕当时正在大门口听审,差点没把肺气炸,差点没冲出去作证,可是自己眼下还不能表露女子身份。
且秦香莲已经当庭说出自己曾经搂过她,摸过她的脸颊嘴巴,自己上堂于事无补,反是令事情更加混乱。
堂上秦香莲已经跟陈世美厉声对上了:陈世美,你怎能这般胡说?你不派韩琦杀妻灭子,两位恩公也不会出手搭救?恩公擒住了韩琦便一起离去了,何来与三个男子纠葛?我们母子三人惊恐交加在庙里挨了一夜,野猫野狗整夜怪叫,吓得一双娇儿七荤八素,梦中哭闹惊悸。
你这个嫡亲爹爹做高官,却叫妻子睡卧破庙,这一切都是谁的过错?陈世美,我再是低贱,也是你大红花轿娶进门妻子,拜过了陈家祠堂祖宗,上了你陈氏族谱,你血口喷人,诬陷自己妻子不贞,不怕天打雷劈么?你给自己戴一顶莫须有的绿帽子,就不怕祖宗发怒,九泉难安么?陈世美顿时恼羞成怒:你大胆,秦香莲,你竟敢诅咒当朝驸马?包拯,本宫责令你,将这个大不敬的疯婆子处以极刑!秦香莲顿时哭天抢地:陈世美,我们错不过青梅竹马,十年恩爱,我为你生儿养女,奉养双亲,纵无功劳有苦劳,你竟然铁石心肠,为了置我于死地,无所不用其极,你心下何忍啊?你难道忘记了?你上京之前如何说法,你说平贱知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你说你要报答我,这就是你的报答吗?你醒醒啊,陈世美,你会遭天谴的啊!陈世美听秦香莲提起过去,不敢跟秦香莲答对,一双眼睛怒气腾腾瞪着包公:包拯,你倒是办不办?这话落地,开封府满堂人等,人人怒目。
唯独包公镇定如常,心中却对陈世美失望之极,看来这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可是秦香莲决不能任由陈世美欺凌,遂放缓音声谆谆劝慰道:启禀驸马,驸马那日也说过,这一妇人因为公婆饿死,夫婿失踪,拖儿带女,长途跋涉,又急又气又病,已然言语颠倒疯癫了。
她家乡湖南醴陵,纵然不是驸马原配,也是驸马乡邻,正所谓亲不亲故乡人,驸马爷何不看在同乡一场,念在她乃是个贤孝媳妇,曾经割骨疗亲的份上,恕她一回,也显得驸马爷仁爱宽厚,不念旧恶!陈世美听这话已经明了,今日要灭秦香莲是不可能了,此抓住了时机,怒气冲冲一声喝:亏得你满口忠君爱国,执法如山,好好好,原来你开封府就是这般公正无私,领教了!撩袍甩袖一声断喝:顺轿回府!陈世美气势汹汹而去,气煞开封府七子,满堂的衙役。
秦香莲更是想不通:包大人,您怎么能这样轻轻绕过陈世美,他停妻再娶,杀妻灭子,铁证如山啊?秦香莲再要阻拦,包公一个眼神,展昭将之挡在身后,陈世美一阵风似的出堂去了。
秦香莲顿时哭倒在地:包大人,这是为什么啊?陈世美作恶多端,您为何纵虎归山啊?包公一声苦笑:秦香莲,驸马之言你可听见了?他说韩琦杀人在逃,韩琦已经承认。
你说你们是夫妻,他却并未承认,你又拿不出明确反证。
你叫本府无凭无据,如何将当朝驸马拘押治罪?难道你也要本府学那陈世美,仗势欺人,蛮不讲理?秦香莲哭道:民妇嫁给陈世美三书六礼有媒有证啊,怎说无凭?包公问道:证人何在,叫他上堂。
秦香莲道:人证现在湖南陈村,千里迢迢如何能来?包公道:还是啊?总有人证不能上堂也是枉然。
秦香莲泣道:大人就该差人前去传唤才是呀?您是包青天啊,您要替民伸冤啊!此等秘事乃是开封府机密,岂能信口哓哓。
包公叹气一排惊堂木:退堂!秦香莲还要纠缠询问,公孙悄声道:你怎知大人没去通传人证?回去等候吧。
祈奕原以为自己活捉韩琦可以帮到包公速决铡美案,却不料依然不能一蹴而就,这可真是百足之蛇死而不僵!祈奕瞅着秦香莲与自己擦身而过之时,将示警揭帖塞进她手中。
第二天,祈奕打听得开封府派了张龙赵虎到陈世美老家寻找人证物证,知道陈世美死期不远了。
晚间,白玉堂唧唧嘲笑着告知祈奕:秦香莲入住驸马府了。
祈奕唯有叹息,秦香莲倒是傻还是痴呢,大堂上闹成那样了,陈世美会有好心么?难道真的以为虎狼回头不吃肉了?真正白费自己绞尽脑汁胡诌揭帖----侯门一入骨肉分!唉,这样还中招,也是他命里该着了。
十四日晚,白玉堂已经探听明白,十五这日,八贤王下朝后会去理佛,包拯也因为秦香莲的案子要与王爷磋商,遂拨冗陪同。
祈奕大喜。
瞎婆也甚激动,让祈奕把隔天喊冤的行动练习三五遍,还要一再叮咛嘱咐:明儿你见了包大人,要瞅准时机,要先喊冤,再现身,大声喊冤,远远磕头,等到包拯发话,你再近身,切勿莽撞冲撞,被人当成刺客。
祈奕原本不觉得多害怕,架不住瞎婆千叮万嘱,就觉得诛杀二字血淋淋有些腥味飘飘了。
白玉堂却一旁笑道:无事,我会隐身在后,当真有人不长眼睛,五爷我先诛灭了他。
瞎婆闻言频频点头:这样最好,不过大公子也要小心谨慎,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跟官府杠上了,你们明儿务必一起去,一起回啊。
隔天,祈奕白玉堂一大早就到了大相国寺踩盘子,巳时刚过,就听得远远的鸣锣开道,回避声响彻云霄。
祈奕挤在人前,等那前面轿子刚刚落下,便学着秦香莲样子,头顶状纸大声叫喊:包大人,小子有冤啊。
这也是忙中出错,祈奕原本要喊小民有冤,结果心里一紧张激动,错喊成小子有冤了。
这却也怪不得祈奕,只怪今日所见之人来头太大了!见青天祈奕诉冤情,观玉佩八王暗惊心果然,瞎婆所说不错,因为有八贤王同道,虽然不曾全部清场香客,却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祈奕刚一现身跪下,耳听得乱糟糟的一阵呼呼喝喝:大胆……竟敢惊扰王驾……拿下……裹乱之间,一根银枪已经抵在祈奕眼前,白玉堂随即飞身而出,双手铁钳一般,死死抓住银枪杆,一声断喝甚有浩然之气:住手,我们是来告状申冤的,难道八贤王包大人就是这样爱民如子呢?祈奕却是吓懵了,这是煞状况呀,人家秦香莲拦轿拦得的蛮好呀,自己怎么这般倒霉啊。
这却也是事出有因,她以为包拯开道,八贤王断后,哪知道今日包拯竟然落后了八贤王成了开道得了。
她就这样一头撞在八贤王轿前了。
祈奕何曾见过这样刀枪剑戟当头的阵仗,早吓得三魂渺渺了,下意识急忙双手抱住脑袋,急急申辩:小民是找包大人告状的,并非有意惊架,求王爷明察。
就这当口,轿子里有人一声喝:秦校尉,不要吓着他,将他们交给开封府。
话音落地,轿帘掀起,龙行虎步走出一人,白龙袍银挡翅,正是当朝八贤王。
义妹别怕,我不会让你出事。
白玉堂言毕闪身匿迹了。
祈奕闻言,知道自己鬼门关上打个转又回来了,不由喜极而泣。
看着与画像极为神似的八贤王,想起此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本主身躯的生身之父,想起白玉衡自落地不见亲父之面,亲生父亲竟然亲自做媒,将女婿改配他人,致玉衡父母因此先后亡故,胞弟形同阉人,不由心里不味俱全,不知该恨该喜!祈奕平生最恨薄情负义之人。
此刻就进瞧着八贤王,官威赫赫,龙行虎步,正气凛然,犹若神邸。
心中不免气恼,这个人明明做了亏心事,凭什么活得这般恣意洒脱?反头又一想,倘若让他先看自己自己状子,见了当年信物,不知他作何感想?抬头见那八贤王抬脚要走,似乎就没看见自己这个小人儿,霎时间心生一计,忙着磕头道谢,意在引起八贤王注意:草民叩谢八贤王,他日草民大仇得报,必定替贤王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祷告,时时拈香祈福,祈祷王爷百子千孙,福寿天齐!却说八贤王赵德方,虽然平生贤明,并无恶性,升斗小民却不在他眼里。
出言呵斥了校尉,在他,已经觉得自己仁至义尽,气定神闲转身走了。
他心里急着要去佛前诉说祈祷,只因十几年前一桩心思压得他夜不安神。
却不料方才抖索委地如泥之人,瞬间竟然口齿伶俐,言辞朗朗说出这一番话来,左不过那事儿已经落定,礼佛祷告上苍祖宗也不急一时,又或许是血缘之顾,又或许其他,总之八贤王忽然心念一动,这个小子甚有趣啊,遂打住了脚步。
回身站定,微笑看了祈奕一眼,向着后面黑袍金莽的包拯一抬手:包卿家,他许本王拈香祷告,倒要偏劳你了,好生替他断断清楚了,免得耽搁本王百子千孙哟。
这话说得大家会心一哂,都把眼睛盯着祈奕翘起了嘴角,谁不知道八王爷儿子做了皇上了,皇上肯定百子千孙千秋万代,这个小子溜须也陈辞滥调,也换个说法,让我们听听新鲜呢!却说这会儿工夫,包拯已经大踏步走近,对着八贤王躬腰抱拳,掷地有声:包拯领旨。
回头一声吩咐:展护卫,安置他庙外等候。
展昭答应一声:属下遵命。
随即大步走向祈奕:小兄弟,请跟我来。
祈奕骗取八贤王看状不成,不由后悔,与其这样担惊受怕,不如击鼓鸣冤呢,正在后悔碎碎念,闻听展昭招呼,抬头应道:哦,有劳展大人了。
这一抬头,正好跟展昭打个照面,展昭不由一愣:咦,怎么是你?祈奕规规矩矩把状子递给他,一低头:正是小民,偏劳展大人。
前面包拯闻听展昭跟祈奕认得,不由住了脚步,眼露疑惑。
展昭迅速趋近,与他低语几句,将自己所了解白家情况,告之与包大人。
临了道:我以为他说笑,她倒真的来了,看来果真有冤,只是属下不明白她因何舍近就远,不去击鼓,倒来拦轿。
包拯闻言,着意盯了祈奕几眼,只见他眉清目秀,眼眸清澈,不似诈讼之人,不由眉头一皱:展护卫这一说,本府倒有了兴趣,你带他进来,我且先问问他再说。
展昭一笑,见那祈奕依旧白衣白袍男儿打扮,想来定有苦衷,思忖再三,没有跟包大人说破,只是走近祈奕抱拳道:白二少请跟我来,大人有话问你。
祈奕朝着远处白玉堂微一点头,跟着展昭进了后堂禅房。
见八贤王赫然在座,祈奕心头暗喜。
他二人具是一身官服,祈奕虽然不愿,也只得下跪磕头:草民拜见八贤王,拜见包青天。
各人闻听这话,知道又是个慕名告状者,各自微笑不迭。
包拯听了也是一笑:先别说青天不青天,你说说有何冤枉,状告何人?祈奕不善跪拜,见他不叫自己起身,却先问话,不由讶然抬头,虽然警觉这是大不敬迅速低头,却跟八贤王对个正脸。
八贤王眉峰一耸,心头讶异,这个小子恁面熟呢,本王何时见过他么?难不成是哪位故人之后?一时间面露异色,把祈奕死盯了几眼。
祈奕瞧见八贤王面上讶然,迅速低头,凝神静气把缘由诉说一遍。
八贤王却惊诧出声:范桐?你告的哪家范桐?抬起头来,把话说清楚?祈奕一双清水眸清凌凌的看着八贤王:就是今科榜眼,天子门生,庞府新宠范桐!八贤王接手状纸细细观摩,面色凝重异常。
包拯却觉得祈奕有些小题大作,皱眉询问:你与范桐是何等关系?他缘何有机会盗得你家之物?可曾向他本人讨要过?祈奕听着包龙图,一句紧着一句,滚龙珠似的,声声入耳,威严赫赫,振聋发聩,一时心神激荡,张口结舌。
所幸祈奕来自自由世界,见过世面,并非胆小闺阁女流,倒是句句听清记牢了,不过瞬间,已经将答复之言略略理顺,缓缓言道:回包大人,这范桐原本是街上流浪乞讨之人,只因他母亡街头,无钱葬埋,被我爹爹瞧见,可怜他孤苦无依,不仅助他棺木葬母,还让他将母亲棺木在我家山林厝起来,以便他日还葬祖坟。
因我父亲是个大夫,坐堂回春堂,他自愿到药店做药童,是我父亲见他机灵聪慧,过目不忘,朗朗成诵,以为人才难得,便花钱送他到当地私塾附学。
他也争气,一路过了秀才试,成了举人。
谁知他身受大恩,不思饱尝,今年年初上京赶考之时,竟然起心不良,将草民祖传白玉龙凤玉佩之中龙佩偷盗而去。
三月末,草民娘亲察觉白玉龙佩丢失,来开封问他讨要,他竟言语讥讽,出言无状,仗势欺人,致使我娘回家病倒辞世。
不过七日,我爹爹也因讨要玉佩被范桐出言不逊羞辱,愤恨还家,郁郁去世。
草民连失双亲,悲痛欲绝,上京寻那范桐评理,他竟然唆使门官,将草民打伤,几至不起。
幸亏草民义兄赶回,草民这才得以活命。
由义兄义母陪同,上京来寻青天包大人申冤告状。
玉佩失窃连累我父母相继殒命。
范桐盗物害命,实在罪不可恕。
草民哀哀上告,请求青天包大人,为草民做主,替草民寻回祖传玉佩,替草民父母讨回公道,草民全家感佩涕零。
起初,祈奕起句句斟酌,力图声音不急不缓,清朗圆润,说至伤心处,白玉衡的怨怼仇恨占据了主导,祈奕一时悲痛压顶,哽咽难语,及至她哽咽说完,禅房内一片叹息。
见青天祈奕诉冤情,观玉佩八王暗惊心(下)叹息之余包公再动问:据你所言,你父母乃是有德善良之人,英年早逝,着实遗憾。
你小小年纪,十天之内连失双亲,本府深表同情。
只是那范桐固然吃住你家,你也不能因此断定,是他盗取你家白玉龙佩。
你可有证据证明你家祖传白玉龙佩,乃是那范桐所盗?祈奕道:草民可以确定我家白玉龙佩就是范桐所盗,因为草民已然查清,范桐当日给庞府小姐定情信物,就是草民祖传半片白玉龙佩。
此话一出,房内几人神色各异。
尤其八贤王赵德芳如遭重创,瞪大眼睛盯着祈奕言辞凿凿:那范桐乃是天子门生,新科榜眼,太师女婿,可谓皇亲国戚,你这后生,休得胡言乱语,要知国法森严,以民告官,本就有罪,倘若诬告,罪加一等,你可要想清楚了?包公也道:是啊,他如今身份超然,不是一个小民百姓可以诬攀,你可要想仔细了!不过,你大可不必担心,倘若那范桐果然罪犯律条,莫说他是太师女婿,就是凤子龙孙,本府也绕他不得。
祈奕闻言抬头,先对包公一叩首:多谢大人。
随即昂头对上八贤王灼灼虎目,面色沉静,像极了白母的恬静。
静待少顷,只等八贤王神色大变,眼眸里露出恍惚痛楚,祈奕方才嫣然一笑,言道:谢谢王爷警醒,草民省得。
只是,草民有凭有据,并未诬攀。
日前,范桐高中,到我家搬取他母亲骸骨回家归葬,还威胁过草民,要草民将另外半片凤佩一并转卖于他,草民未曾答应,结果当晚草民家中闹贼,若非草民义兄搭手,草民险些命赴阴曹。
包拯大惊:你说什么?你家里闹贼?结果如何?祈奕镇定言道:贼人盗窃不成便逃去了。
还请包大人体恤草民孤苦无依,替草民寻回母亲遗物,将贼子依律法办。
八贤王眸子苦楚流转,眉峰一耸:你说清楚,倒是你祖传之物,还是母亲遗物?祈奕见八贤王矛盾痛苦,心头暗哂:这就痛苦了?才开头呢。
嘴巧微翘笑微微再撒一把盐:敢问王爷,我母亲遗物,无论他是陪嫁之物,还是母亲自己所买,还是别人相送,难道算不得草民祖传之物么?这倒不是,只是……祈奕之话句句暗合八王爷心头疑虑,倘若这孩子所言属实,岂非自己害死了玉儿?心头一阵绞痛,不自觉上前一步,眸光凛一凛,想把祈奕看得仔细些。
祈奕却哂笑着低了头,留给八贤王满眼雪白,祈奕一身孝刺痛了八贤王眼睛,一时心乱如麻,甚是狼狈,广袍一拂,黑眸冷冽:包拯。
包拯忙着一躬身:王爷放心,下官一定查证清楚。
回身盯着祈奕,话语铿锵悦耳:倘若本府查证你所说属实,那玉佩确系你家传之物,必定如你所愿,原物归还,法办盗贼。
祈奕忙磕头:谢谢青天大人。
包拯会似乎这会儿才发觉祈奕还跪着,空手一抬:起来说话。
祈奕暗自扁嘴,心头颇是不满,忽而想起这包老爷日审阳,夜审阴,忙清明身心,再不敢腹议了,磕头谢恩。
熟料跪得久了,脚腿发麻,起身之时差点跌倒。
却是展御猫极有眼色,有甚好他这一时正盯着祈奕观察,见状忙将剑鞘一栏,阻挡了祈奕跌倒,祈奕也借机牢牢抓住剑身,稳住了身形,总算没有人前丢丑。
一时心里感激,想要福身行礼,行了一半,即刻惊觉,急忙挺直身姿,当胸抱拳:草民谢过展大侠。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展御猫将之前祈奕形迹尽收眼底,脸色如常,却是嘴角微翘,肚里暗笑不已。
展昭对这件案子已有所得。
大凡玉佩扇坠之类都是男女之间定情信物,那范桐为何别的不偷专偷玉佩?看来他不是偷了玉佩而是偷了女儿心又下三滥想赖账。
这个丫头多半是上门讨债来了。
展昭顿时明了,这兄妹两个为何要打费周折帮助秦香莲了。
只是展昭有些疑惑,依那白玉堂的秉性,大可以拧下范桐脑袋了事,如何却按兵不动,人有这个小丫头折腾?看着祈奕脊梁直挺,姿态闲适。
展昭再次弯弯嘴角,看你个丫头装到几时,倘若与范桐当面质对你还能这般镇定,展某就服了你!祈奕不知自己已经行藏尽露,昂首挺胸,理直气壮直戳戳站着等候包拯询问旁枝末节。
却说包拯凝神一声咳嗽,正要发问,一旁八贤王却嫌弃他太过迟缓,再一次多事插嘴了:你如此大费周章,追来开封府拦轿喊冤,是因这白玉龙佩价值不菲,还是另有蹊跷?祈奕心中冷笑,做贼心虚了么,不过,你感兴趣就好。
面上却甚是恭顺:回禀王爷,草民家这半片羊脂玉龙佩,虽也稀罕贵重,却不及此玉佩对草民含义金贵。
这一说,果然触动了八贤王心底一根旧弦,颤声道:哦,莫非这白玉龙佩果然另有隐情?祈奕当胸抱拳一低头:倒也不是。
只是此白玉龙佩与草民身上白玉凤佩正好一对,乃是草民父母当年定情信物,正所谓黄金有价,情义无价。
而今我父母过世,这对玉佩尤为珍贵了。
在外人眼里,他不过一方价值不菲精美佩饰,在草民眼里,看此玉佩,就似看见父母双亲,他比草民性命更为尊贵。
这话越说越合了八贤王心思,忙道:你龙佩遗失,凤佩可在,可否与本王一观?祈奕眼眸一冷,正要你看呢。
自腰间接下凤佩递了上去:请王爷御览。
潇洒的八贤王一见凤佩,不仅声音颤抖,手也颤抖了:此乃你父母定情信物,你确定?祈奕盯着失神八贤王,再次朗声保证:草民确定,此物实是草民父母定情信物,若有虚言,情愿死在开封府狗头铡下。
八贤王陡然立起身子,几步来至祈奕面前:你,你那年生的,今年几岁?祈奕淡淡看着八贤王:请问王爷,如今打官司要问岁数么?草民之前打听过,没这个规定呢!八贤王神情一滞把眼一瞪:你?旁边内侍一声叱:嘟那小子,敢跟王爷这般说话?祈奕似乎遭了惊吓,急忙低了头:草民愚昧无知,还请王爷见谅,倘若真有这条,草民如实告之也就是了。
又扁扁嘴故意小声嘀咕:可是我干娘义兄的却没说打官司要问岁数啊?啥时候改了呢?展昭闻言眼眸一闪。
公孙等随从具是面色不变,嘴角微翘。
包拯也是黑眸明一明,心里思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见事态明晰,祈奕并非误攀,遂起身辞别八王爷,预备打道回府,细问端的。
八贤王却是盯着祈奕不放过:岁数没关系,证据跟官司有关系吧?你可有证据证明,这龙凤玉佩确是你家之物?这话问得在理,祈奕忙低头言道:当然有证据,现有草民父母当年遨游江湖时,高手所绘丹青肖像一幅,画面上我父母所佩龙凤玉佩,勾画了了,明眼人一看即知。
八贤王抢上一步 :可否一观?祈奕见他神情激动,眼眸里露出祈求依恋之色,心头大爽,抬头之时,却是眼露狐疑,盯了八贤王半晌,目的是要他再次看清自己酷似母亲的长相,等他眼里有了湿意雾气。
祈奕才嘴唇微勾,转开了脸颊:王爷谅解,草民不能。
此画轴乃是我母亲最最钟爱之物,上有家母慈颜,不足为外人观。
他日上堂,若有需要,草民定然原物奉上,以为凭证。
今日并非公堂,请恕草民不能随便宣知于人。
八贤王原以为祈奕为了伸冤枉,定会乐颠颠奉上,却不料祈奕这般说话,伸出之手有些难以收回,不由气结:你,你,你……脸上有凄苦之色。
祈奕忙一抱拳,声音却是古井无波:草民洗耳恭听,请贤王指教。
八贤王却忽然转身发令:包拯,本王令你即刻打道回府升堂问案。
祈奕一愣之下忙摆手,轻声言道:草民不急这一时半刻,万不能耽搁贤王礼佛,只要包大人肯替草民做主,寻回祖传玉佩,明日升堂也可以。
八贤王却跟祈奕制了气,怒冲冲一拂袖:要你多口!惹毛了八贤王,祈奕低头微笑,口里却在赔罪:草民惶恐,谢王爷垂训。
八贤王却已转头催促包拯:包拯,本王令你即刻升堂,本王要亲临旁听。
祈奕一见八王爷这般急切,偏要跟他泄气,低头抱拳诚惶诚恐对着包公回禀:草民斗胆禀告包大人,草民不知今日即可升堂,而证物乃是先母珍爱之物,因此并未带在身上,不过半片玉龙佩,草民绘制了拓本,就在状纸背后,不知此画可否为证?八贤王急着翻看玉龙佩拓本,眼睛在玉龙佩与祈奕之间来回穿睃片刻,对上祈奕一双跟自己一样漆黑清幽眸子,八贤王眼眸顿时染上一层色彩,眼中平添几分舔犊之意。
想当便宜爹么?祈奕是面容平静,只嘴角弯起一抹嘲讽。
疾言厉色太师护犊,察言观色祈奕装傻开封府府尹包拯在朝中很得八贤王提携照应,与八王甚亲厚,且升堂问案,原是他职责所在,如今八王开口,哪会不肯,忙着一声应承。
转身吩咐御猫展昭:如此,就请展护卫辛苦一趟,陪白公子走一遭取回证物。
展昭含笑朗声一声应:属下遵命。
随即潇洒一甩剑,右手剑到了左手,右手一伸言道:白贤弟先请。
祈奕道声谢,方要抬脚。
却是八贤王亟不可待,一边催促道:展护卫,你骑本王白龙驹,脚力快些。
祈奕暗地扯扯嘴角,再次给八王来个大松劲,低头抱拳,吞吞吐吐,道:禀王爷,草民家贫,不谙骑射。
八贤王包拯面面相觑,是啊,展昭再快有何用,证物在人家手里收着呢?祈奕见八王吃瘪,眉眼弯弯,心头畅快之极。
展昭见祈奕总是轻轻松松让人吃瘪,瞅着祈奕露齿一笑,却不点破,眼中尽是玩味。
祈奕正在隔岸观火,一转眼瞅见展昭笑盈盈瞅着自己,微微耷下眼帘,遮蔽含笑眸子,慢慢肃正脸色。
公孙策却笑了:这有何难,叫展护卫捎白公子一程也就是了。
展昭已然上马,闻言挑眉,露出一口整齐皓齿只闪人眼:白贤弟可以自己上来吧?祈奕尴尬摇头:不会。
祈奕可没说谎,她的却不会,骑马也不过三五次,次次都是白玉堂搀扶牵马。
展昭一笑伸手,祈奕方要拉住借力,斜刺里忽然冲出一骑,正是白玉堂。
但见他弯腰、伸手、捞起,一气呵成,眨眼之间,祈奕已经高踞他在马背之上了。
白玉堂那里冲着展昭一甩鞭子:你先回衙,我自送他去过堂。
却说祈奕被白玉堂闪电一般捞上马背,有些眼晕,忙伸手拽住白玉堂衣衫,闭眼喘息。
白玉堂却并不着急打马,反是晃晃悠悠勒着缰绳,慢悠悠骑着,那速度稍比散步快那么一星半点。
展昭打马快跑几步,见白玉堂并不跟上,忙又勒马回头停住,咧嘴露齿,大眼一闪一闪盯着祈奕,含了些微笑意,脸颊生出两个好看漩涡儿:白二少上告开封府,包大人开堂问案,倘若二少人证物证迟迟不到,误了开堂,岂不辜负大人一片爱民之心,叫贼子脱逃而去。
这话吓不倒祈奕,她也不是有心拖延,遂羞惭一笑:展大侠,在下真没撒谎,真的不会骑马,那证物也确实不在身上。
展昭明眸含笑一点头:这我当然相信。
那声音带着响堂透着磁糯,无来由叫人心跳。
祈奕微抬眼眸抱歉一笑:多谢大人体谅。
展昭却转而笑看白玉堂一抱拳:展昭追随包大人,必定竭尽所能,替大人周旋,假如白五侠不敢骑快马,请将二少交与在下负责。
展昭是白玉堂最爱与之别扭之人,闻言冷笑:我不同意,你待如何?展昭抱拳一笑:请恕展某职责所在,说不得只好得罪白五侠了。
白玉堂将那宝石镶嵌马鞭子一扬,歪着身子,斜骑在马上,睨着展昭朗声笑:哈哈,如此就试试呗。
祈奕见他们剑拔弩张,生恐他们在大街上就练起来,自己成了池鱼,急忙对展昭拱手:我义兄是好意,想着大街之上,人群如织,倘若快马加鞭,势必伤及行人,请展大侠见谅。
白玉堂原本很不服气展昭在汴京城里威望,上至八十岁的老妪,下至几岁孩童,只要说起展昭,无不崇尚敬仰,心向往之,早想跟他当众过几招,杀杀他的傲气,免得他以为自己独步天下了。
此刻一听这话,忙着呼应:是啊,我们乃是江湖落拓,不比展大人身在庙堂,可以肆意妄为。
展昭为人一只很谦逊低调,至少比白玉堂低调,不会一身锦袍撒金扇儿,白玉堂这根本就是赤果果倒打一耙。
祈奕听着不由汗颜,白玉堂说话太牵强了,只得悄悄对着展昭抱拳,以示歉意,嘴里却大声说道:不如委屈展大人在前行,我们随后,既免了巡街御史阻拦说话,又不耽搁大人公干。
展昭点头笑言:此法甚好。
展昭轻甩一鞭,骑马哒哒,哒哒,跑起来,白玉堂尚在犹豫,祈奕在后扬手一拍马屁股,菊花青也追着白龙驹哒哒,哒哒跑起来。
白玉堂想勒也勒不住,那白龙驹实在太漂亮了。
白玉堂勒着缰绳只磨牙:看明儿我不……忽然想起义妹在后,下面之话忍住了。
祈奕却被风驰电掣飞翔一般的感觉迷上了,当然,倘若没有晕眩之感就更好了。
却说祈奕取了物证,跟随展昭来至开封府,果然展昭所料不差,范桐已然传到,只是尚未开堂,祈奕们一到,便被等候张龙迎进后衙。
这倒是出乎祈奕意料。
且说祈奕进得花厅,除了八贤王包大人范桐这个贼子,竟然还多了一位蟒袍玉带银挡翅老者,老者生得浓眉大眼白皮肤,好相貌,甚威风。
祈奕行礼口称见过八贤王,包青天。
包公一旁引荐:这位长者乃是庞太师。
草民见过太师!祈奕一边施礼,不由哂笑,真乃名不副实,如此俊美相貌,竟然是个奸臣,可惜来哉!低头却在思忖,因何不升堂,却在这后华堂问话,难道他们为了各自利益想私了?祈奕眼神从八贤王到范桐,再到庞太师,这些人除了庞太师不可一世,另外两者都是满眼祈求,但是八王显然跟范桐并非一伙子,祈奕发觉八王几次怒瞪范桐,范桐却甚是瑟缩,不敢跟八王爷明眸对视。
眼波流转得祈奕不由翘翘嘴角:都做梦呢!虽说她肚里回肠百转,面上却是礼仪谦谦,谨守本分,低眉顺眼,静默不语。
庞太师位高权重,向来跋扈,乍见诬攀爱婿之仇人,瞬间暴跳如雷:嘟那小贼子,竟敢诬攀皇亲国戚,该当何罪?祈奕却是行过礼便退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似乎并未听见太师咆哮。
心头却在哂笑:这个老贼,贼喊捉贼,跟我来这套,我怕你也不告了!有本事你当着包公灭了我呢!辨真伪八贤王暗喜,讽裙带白玉衡直言却说祈奕依一招沉默是金,惹得庞太师暴跳如雷,她倒嘴角弯弯一边看笑话去了,只眼眸余光有意无意瞟着八王动静,心下甚是好奇,八王跟庞太师倒底是不是一个心思?他倒是想保范桐呢,还是单纯不想丢面子?不说祈奕在那儿胡乱揣测,却说八贤王本来见庞太师仗势欺人,满口贼长贼短,心中甚是恼怒,本当出言警告,却又忍下了。
一来他想看看祈奕会如何应对,二来,他一项一言九鼎,不想自贬身份与人争吵,形似泼妇。
遂不动声色,暗暗观察,却见祈奕虽然默不作声,却是神态镇定并不慌张,磊磊落落,不亢不卑,心头不免欢喜:这才是我们赵家儿郎应有的风范!回头再看范桐,越看越碍眼,勾肩缩背,藏头藏脑,畏畏缩缩,毫无大家之气,不免心头悔恨,都怪自己当初看见信物花了眼睛,昏了头,还以为亏待了他,只想给他补偿,没问个青红皂白就插手,造成如今尴尬局面,如何是好。
幸亏当初自己直说赏识他人才难得,结个忘年交,还好还好,这一想,八贤王暗自庆幸不已。
她这里九曲回肠,庞太师兀自咄咄逼人,祈奕任然云淡风轻,静默不语,直觉庞家翁婿甚碍眼,眼风一扫开封府尹包拯,示意赶紧斡旋。
却说庞太师一见祈奕不理,怒气升腾,怒声呵斥:好大胆,本太师问话,因何不答?小小庶民竟敢藐视皇亲,该当何罪?包拯却起身躬腰作揖,打断太师咆哮:太师还请少安毋躁,待本府问问他,与太师解惑就是。
回身看向祈奕:白玉瑞,本府问你,太师问话,你因何不答?祈奕淡淡一笑,抱拳言道:回禀包大人,太师口称贼子,草民有名有姓,不知贼子说谁,试问如何作答?包拯公孙八王俱是一愣一哂搭了眼皮。
展昭在外听见已经笑弯了眼睛。
四门柱看着展昭乐呵,相视一笑,齐齐偷问:展大人,听见什么好笑话?展昭忍俊摆手:噤声,八王在此,仔细禁戒要紧。
庞太师声音慢了半拍,方才咆哮:大胆贼子,尔敢欺我!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掌嘴四十。
庞太师人马均在门外等候,闻听太师吩咐,如狼似虎往内就闯,刀枪剑戟乱比划。
四门柱抽刀在手,展昭却是宝剑当胸,微微使劲儿,便将庞府一干侍卫震退三步开去:王爷大人在此,谁敢乱闯。
八贤王听的动静对着身边内侍微微点头,那内侍便摇摇摆摆肥鸭子似的走到门口,开口一幅公鸭嗓:所有开封府侍卫听了,王爷驾前,无召乱闯,格杀勿论!展昭四门柱声如惊雷:属下遵命!庞太师在内听见,横眉冷对:八王爷,这是何意?八王爷眼眸淡笑,言语温煦,如同闲话家常:此乃国家法度,庞爱卿博古通今竟然不知?本王不信!祈奕再一次眼观鼻鼻观心,隔岸观火。
庞太师怒目而视振振有词:这是我庞家与白家之事,我今日非要将他治罪不可,谁若阻拦,就是跟我庞籍为敌,老夫也顾不得了!来人啦?包拯见庞太师一再蛮不讲理,顿时恼了,胸脯子一挺,昂头跟庞籍对上:太师,这是开封府,白玉瑞乃是原告,不是罪犯,也不是太师府奴才,还请太师忍耐。
庞太师怒极,脚步稳稳向前跨进一步,与包公相聚不过尺许:我堂堂太师,娘娘生父,难道动不得一个毛头小子?包公毫不畏惧 :进了我开封府,本府眼里只有被告原告,有理无理,一切都有律法裁夺。
今日只要我包拯不倒,就绝不允许太师滥用私刑。
庞太师本来气势汹汹,被包拯正气凛然一顿抢白,顿时气焰消褪,垂死硬撑:包拯,你这是何意,本太师就是上了金銮殿,圣上也要给老夫三分薄面,遑论是你小小开封府?难道开封府比皇上金銮殿还要尊贵?包拯一抱拳,声音朗朗,正气凛然:太师此言差矣,开封府秉承圣上旨意,上体天心,下安黎民,这里只有公正无私,没有尊贵低贱,包拯苟利社稷,但求无愧于心,当今圣上乃是万民之主,真龙天子,包拯何德,安敢与圣上相提并论?还请太师慎言!庞太师本是要把皇上压压包拯气焰,不想反被包拯揪住话把子,一时恼羞成怒,手指怒指:包拯,你,你,可恼!包拯正要纷争。
八王闲闲开了口:太师,你我这只是来旁听,何必这般急躁他一个毛头小子,比你家里玉燕还要小些,你又何必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坐下坐下,听包拯如何说法。
庞太师眼睁睁听着八贤王讥笑自己没见识,心里直发堵,却也不敢得罪圣上生父,只得忍气坐下了:哼,坐下就坐下,老夫倒想看看,你们能翻个浪花花。
包拯忙着躬身拜谢:多谢王爷太师体谅!祈奕一旁直叹气,包拯这官儿当得实在累人啊,这一小会儿,已经躬身三次了。
正在复议,却听包拯言道:白玉瑞,你继续说。
祈奕稍顿片刻,知道周边鸦雀不闻,方才一抱拳,言道:是,草民投书上告,包大人就该升堂问案,征询查证,辨明是非曲直,而后严惩贼子,归还草民祖传玉佩才是道理。
可如今呢?不仅不升堂,被告方却咄咄逼人,跟草民讨论什么皇亲国戚,威严赫赫。
草民父母双亡,心情悲痛,实在无心闲话家常。
包大人,您是万民敬仰包青天,草民不敢置喙您的是非,既然您雅客高坐,无暇问案,请恕草民斗胆禀告,草民无心废话,请容草民告退!祈奕字正腔圆,声若银铃,叮当脆响,义正言辞,直指这些天潢贵胄无所事事,愚民消遣。
八王庞太师包拯乃至范桐公孙四门柱俱是一愣,他们历来所见告状者何其多哉?何曾见过个这样挑三拣四言辞犀利之人?包拯闻言脸色讪讪,与八贤王相视苦笑。
它们各有难处不足为外人道,这堂后衙问案正是八贤王请求。
庞太师却是毫不客气,盛怒之下一拍桌子:小贼子,好一张利口,竟敢置喙当朝王爷太师,京兆府,真是活腻味啦,来……八贤王闻言甚恼,沉静了脸色,虎目一瞪,眼风凛凛,直直戳着庞太师,心道:老子不发威,你真当老子是病猫啊?庞太师说着说着,忽然感受到巨大威慑,一句话没敢喊完,哑了嗓子,闷头坐下了。
满屋子陷入寂静尴尬之中。
却说范桐,白玉衡虽然与他见面少,可是白玉衡容貌声音他却是历历在目,声声在耳,刚一见面,他就已经觉得不对,祈奕一开口,他就全然明了,这人不是他小舅子白玉瑞,而是他未婚妻子白玉衡到了。
不过他今时不同往日,乃是天子门生,太师女婿,八贤王坐上上宾。
白家女子不过乡间妇孺,何足畏惧!此刻一见八贤王翻脸,庞太师词穷,这才后怕起来,头也缩了,肩膀也垮了,脸色红了白,白了青,勾着脑袋回想从前,想着自己悔婚忤逆,偷盗灭口,也不知道白玉堂这小子知道多少,顿时冷汗森森,心思百转,想着这场官司如何才能善了。
无论他们如何争吵,庞太师如何挑衅,祈奕只是静默不语,一双眼睛始终平静无波,只一对眼眸寒星一般深幽,闪烁着不屈光华。
任那庞太师如何暴虐跳脚,威胁咆哮,祈奕权当没听见,只当成听戏文一样,毫不惊慌。
一幅有理走遍天下,不怕宵小哓哓之态势。
八王爷看在眼里无限欢喜,心中连声赞叹:好好好,临危不惧,傲视一切,这正是皇家风范。
八贤王镇住了太师,却忽然一笑,和起稀泥:哈,庞爱卿,想他乃乡野村民,不识国家法度宫廷礼仪也是有的,所谓不知者不怪,遑论太师乃是当朝宰辅,国之柱石,正是宰相肚子能撑船,将军头上能跑马,何必跟他计较,传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太师不能容人?范桐可是对白玉衡知之甚多,她虽然不曾正经上学,却是博览群书,并非无知无识乡野村民,如此装傻充愣示弱,不过为了博取包拯八王同情,伺机打击自己。
只是他之前并未对太师一家言明自己曾被白家收养多年,悉心栽培才有今日,又怕惹怒了白玉衡,当场扯出婚约一事,遂不敢多嘴插话,静观其变。
一双四白势利眼,却是恨恨的瞅着祈奕,心中唏嘘不已,曾经聪明灵慧温柔善良的玉衡妹子,如何变成了眼前这个阴险狡黠冷面无情之人呢?竟然这样不顾旧情,肆意诬攀自己,红口白牙,硬将往日定亲信物说成偷盗之物,自己不过是留个念想,何必这样大动干戈,简直岂有此理嘛!上公堂祈奕诉冤,露老底范桐词穷不说祈奕轻松将庞太师翁婿气得半死,只说包拯见范桐频频偷瞄祈奕,神色变幻不定,眼中有凶光乍现。
心中对祈奕所言已经信足八分,对范桐手中龙佩来历也猜到几分,这一来,再看经曾赏识才子范桐,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只是碍于案情尚未大白,双方当事人尚未口供,不好妄断,是以隐忍不发,心里却是感叹唏嘘,可惜了圣上一番美意,开科举士,求贤若渴,不想三鼎甲烂了两位,圣上一旦得知,心头该是如何难受。
不说包拯这般心思,就是开封七子,也因为一项亲厚八贤王,看不惯庞太师嚣张,心中悄悄偏向了祈奕。
这乃是人之常情,非关律法礼仪。
却说祈奕侃侃而谈,正气凌然,除了庞太师哓哓几句,别人一直静默。
半晌,包公出声打破沉寂,道:白玉瑞,你言之有理,本府即刻升堂问案。
祈奕忙着抱拳:多些青天包大人!包公微微一笑,转头对着八贤王庞太师行礼言道:贤爷太师稍坐,本府失陪。
八贤王皱了眉,他委实不想公堂质对。
庞太师更是张口结舌,心中直怒,好个包黑子,你好,如此跟老夫作对,哼,回头有你的好果子。
包拯却是理到既回头,吩咐开封府文胆谋士公孙策:公孙先生,传令三班衙役,即可升堂!公孙策低头作揖:是,学生这就去!包拯阔步而行:展护卫随我来。
属下遵命。
祈奕接到展昭眼风,忙着亦步亦趋跟在展昭身后,身后四门柱压阵,八面威风上了公堂。
八贤王庞太师岂会放过,几乎异口同声:本王(本太师)随堂旁听。
包公闻言侧身而站:如此贤爷太师先请!开封府御猫四门柱齐齐随着包公侧身闪开,让出一条通道,八贤王庞太师昂首而行,两人经过祈奕身边各各盯了祈奕一眼。
八贤王眼神复杂,意味不明。
庞太师却是满眼戾气。
押后的范桐一双眼睛盯着祈奕,差点把眼珠子掉出来。
祈奕却是神色淡淡转开眸光,昂头挺胸走在四门柱之前。
包大人一行人自内堂而出,祈奕却被捕头引往前衙:二公子这边请,等等待包大人传唤再行上堂。
祈奕抱拳:多些捕头大哥。
捕头一抱拳:我姓冷,跟白五爷喝过酒,你就叫我一声冷大哥吧。
随即又小声告知祈奕:公子直管有冤诉冤,别怕那些仗势者,须知我们大人与旁的大人,定然会还你的公道。
祈奕在此抱拳:如此多谢冷大哥,有空请去悦来客栈找我大哥喝酒去。
冷捕头点头:好说,二公子请。
一时堂上堂威赫赫喊起来,饶是祈奕心有准备,也是心神凛了几凛。
正在暗自佩服包公威仪,就听堂上惊堂木‘啪’的一声脆响:来人啊,带原告白玉瑞上堂。
祈奕稳住心神,一步一步走上堂,跪下磕头:草民白玉瑞叩见青天包大人。
范桐却因为有功名在身无须跪拜,只需弯腰抱拳即可。
祈奕左右偷瞄,顿觉倒霉晦气,整个堂上就自己一个人需要跪的,贼子范桐虽没座位,却可以站在庞太师身后!随着祈奕话音落地,就听惊堂木又是一声响:原告白玉瑞,你上告本府,言说范桐盗取你家祖传宝物白玉龙佩,可是实情,你要从实讲来,不得有半句虚妄,否则王法难容。
只这一问,候范桐已经目瞪口呆,明明乃是白玉衡,怎么成了白玉瑞了,这些人眼睛瞎了呢,竟然连个女子也分不清。
只可惜,这话他却不敢说出口,就怕一个差错,惹恼白玉衡,抖出他的前情往事,只是一个劲儿眼巴巴瞅着祈奕,心中祈祷,希望祈奕看在往日情分,口下留情。
却说祈奕上得堂上,目不斜视,混没发觉范桐梦想,不过今日即便范桐开口请求,祈奕也是绝不会饶恕。
此刻闻听包公垂询,遂又把之前所说叙述一遍。
声音委婉哀怨,却又清晰明了,即便所有人已经听过一遍,此刻重听,依然个个面露悲悯之色。
庞太师不及包公再次发话,已经抢先一声呵斥:简直一派胡言。
八贤王见庞太师又开始哓哓多口,不由笑道:庞爱卿稍安勿躁嘛,有包拯在此,保管你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他是否胡言,且听包拯把话问完,你我都是旁听,不得喧哗,干扰包拯办案。
要知咆哮公堂,其罪非轻咯。
庞太师闻言甚不服气:本太师不过与他理论,何曾咆哮公堂来着。
包拯起身言道:太师稍安勿燥,待我一一问来,少时便知真伪。
庞太师吹胡子瞪眼睛一指范桐:那就问吧!包拯在上言道:范桐,适才白玉瑞所说,你可挺清楚了?范桐道:学生听清楚了!如此甚好,你可有辩?有!当庭奏来!范桐抱拳道:回禀包大人,学生并未行偷盗之事,包大人明察。
包拯皱眉追问:既非偷盗,可否告知,你那白玉龙佩从何而来?范桐言道:乃是家母临终之前交与我手。
这话是他当初告之庞太师与八贤王话,这会儿明知其白玉衡在旁,他却不敢改口,为了得到庞太师八王爷的庇护,他必须迎着脖子往下抗,寻机踩死白玉衡。
祈奕听他当庭撒谎,忍俊不住一声嗤笑,瞬间惊醒此乃大堂威严之所,忙又收住。
庞太师把眼一瞪:你笑什么?祈奕忙低头:草民再不敢了。
包公也道:你却说说,所笑何来?八贤王也道:是呀?祈奕低头应声是,侃侃言道:回贤王太师包大人,各位大人不妨问问他,既然身怀价值连城宝物,当初因何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卖身葬母?范桐曾经乞讨为生,是他心中隐痛,最怕人提起,这也是他毫不犹豫悔婚原因之一,他不想一辈子被妻子压着过日子,低人一等。
此刻却被祈奕当堂提及他之前当街行乞,卖身为奴,不由面红耳赤: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不要欺人太甚!祈奕再次嗤笑:我哪里说错么,我可曾冤枉你了?包拯在上也问道:范桐,他可曾诋毁与你?诋毁朝廷命官,其罪非轻。
你只管明言,有本府替你做主。
范桐一时间哑口无言。
庞太师也道:贤婿,你大胆与她质对,他胆敢胡说八道,本太师决不轻饶!祈奕嘴角微笑,嘲讽而对。
范桐脸色涨成了茄紫色,半晌方道:没,无有!抽丝剥茧范桐露陷,物是人非贤王惨伤这话等于告诉众人,范桐就是当初卖身葬母,如今忘恩负义的小乞儿。
开封府三班衙役个个做恍然状:嗨,怪得偷盗,原来乞丐。
包公乘胜追问:如此说来,白玉瑞所言非虚咯?庞太师见范桐脸红耳赤,神色慌乱,不由恼恨,既是恼恨白玉瑞当庭揭短,也恼恨范桐这小子不老实,竟然隐瞒过往做亲。
不过如今庞太师也顾不上责怪于他,是所谓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自家人必须要挺着自家人,安内先攘外,遂气哼哼道:英雄不问出身,无论他之前如何,而今他已是天子门生,过往之事休要再提。
范桐跪倒感激涕零:多谢岳父体谅,小婿做牛做马答谢深恩。
祈奕淡淡冷笑:想当初我父母收养于你,你也是这般当堂跪倒,口称做牛做马呢,而后除你奴籍,你也是这般说法,后来供养你读书进取,你好是这般说法,如今又怎样呢?他们二老却……哼,今日你跪在太师面前,只不知明年,你又会抱住谁的大腿,跪在谁的面前说这一番话呢?庞太师听出话中有话,似有不祥,勃然而起:大胆,你怎么说话?祈奕冷冽一笑:草民不过实话实说,我父母当初确实接受过他这些阿谀之词,耗尽心血栽培于他,最后却被养子反噬,落得个郁郁而终,吐血身亡。
草民不过感慨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而已,太师您官高位显,自然福大命大,何必多心?却说庞太师见祈奕一步一步,慢慢把范桐身上光环褪尽,心头恼怒非常,又见八王爷时时冷言冷语,虽然没有明言偏袒那小子,可是人精庞太师却已经嗅到风向,范桐八成是个冒牌货了。
只可惜自己小女儿玉燕,原本是要送进宫去,与庞贵妃做个帮手,后来想着拉拢八贤王也是一样,这才改了主意,不想这个范桐竟然是个赝品,看来这个叫白玉瑞的才是真正沧海遗珠啊。
到如今,他精心栽培爱女成了废棋,叫庞太师如何不恼。
他既恼范桐,更恨白玉瑞,你要来早些来,要么干脆消失,这样莽撞一头撞来,坏人好事,真真可恼至极。
庞太师盯着祈奕,一双冷眸闪着寒光,只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才好。
八贤王眸光也在各人身上打转,见庞太师刻毒眼神萃着白玉瑞,顿生不悦,一声冷哼:庞爱卿,这是开封府大堂,包拯才是正主儿,你我只是旁听瞧热闹,还是少开尊口吧。
庞太师位列三公,被人当堂教训,哪怕这个人是王爷,他也甚为憋屈,老谋深算庞太师这回再也没耐心讲那些虚假场面话,兀自气汹汹瞪着祈奕,怒气不息。
碍于八贤王特殊地位,摄于他之威望,兼之八贤王脸色也甚不善。
似乎即将暴虐而起,庞太师十分识相,没敢再掳虎须。
大堂再一次陷入诡异沉默之中。
却说范桐贼子一再被祈奕挤兑,堂上衙役各各抿嘴偷笑,只是包公堂威了得,不敢放肆,一个个只忍得肚子抽筋。
范桐无地自容,只恨不得祈奕即刻就死,方才解恨,这倒也不亏他是庞府女婿,眼神跟庞太师有一拼,凶恶犹如蛇蝎吐信。
沉寂中忽然想起一声惊堂木,只听包公言道:范桐,玉佩之事,你可还有话?范桐道:学生不敢撒谎,实在是家母遗物,这白玉瑞只不过见学生今日出人头地,心中不平,肆意诬陷罢了。
祈奕对上范桐凶狠,毫不退惧,眸光鄙视,口里讥讽道:若不是我父母宅心仁厚,你依然还是沿街乞讨小乞丐,最好也就是我白家奴才,哪得你今日红口白牙胡乱云?庞太师听得勃然大怒:嘟,范桐乃是天子门生,皇亲了戚,岂容你信口雌黄,侮辱斯文。
事关成败,祈奕一改之前忍让,寸步不让,毫不客气回敬道:回太师,要知草民是否信口雌黄,十分简单,只需包大人公函一封发至草州桥县衙,便知端倪,便是草州桥四邻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白家当初收养的小乞丐成了榜眼,回头气死了养父母,都道是好人命不长,祸害一千年呢。
庞太师闻言一瞪眼:胡说,范桐乃是大名府京县范庄人,怎么成了你草州桥人氏?公孙策发话道:这也容易得很,开封府只需发函一封,派人去往大名府京县范庄,问问范桐其人最近十年生活足迹,他二人谁是谁非一清二楚。
公孙策说着这话,观察着范桐脸色,只见他面色白了红,红了紫,心中顿时雪亮。
话说到这份上,庞太师其实也已明了,这范桐十年寄身白家,身受白家大恩,应当不错了。
那么白家小子指认他偷盗人家祖传玉佩也有可能了,我庞籍竟然找个乞丐出身贼盗做女婿,传将出去我庞家颜面何存?不由心头恼怒,一声断喝:范桐?你说清楚?范桐忙着磕头:岳父大人见谅,虽说英雄不问出处,可是小婿实在不想回忆那些不堪岁月,并非有意隐瞒,且小婿乃是大名府京县人士并无不实,请岳父详查。
要说庞太师此刻恨不得刮范桐几个耳光泄愤才好,这个死小子,白白浪费自家如花似玉女儿。
自己肉包子打狗,毫无收获。
庞太师手已经举了一半却又停住了,无他,只因范桐如今已经与他女儿圆房,他势必不能叫他出丑卖乖,连累庞家以及娘娘贻笑大方。
当下眼珠子一转,指着范桐一通责怪,生生替自己扯起一块遮羞布来:这就是贤婿你的不是了,既然身受白家大恩,理当孝敬白家双亲父母,怎么当初结亲也不言语一声,岂不陷庞家于不义?还不快些跟白家贤侄陪个不是,一家人闹成这样,成何体统!此言一出,不说祈奕眼啼笑皆非,堂上各人也是面面相觑,只道这庞太师转变的也太快了。
且说祈奕稍愣之下,眼神顿时凛冽起来,纳头拜倒,朗声言道:草民上告开封府,不为论亲,只为索回玉佩,惩罚贼盗。
八贤王也一旁闲闲插嘴:这话很是,其他无论,包拯,你快些让他们出示证物,分辨白玉龙佩真正归宿。
庞太师再要啰嗦,包拯适时起身,低头抱拳道:包拯谨遵王爷谕旨。
回座一拍惊堂木,看着范桐道:范桐,这次由你先自辩,可有什么人证物证呈上?白玉龙佩本非他家之物,焉有证据?范桐一时急得汗流浃背,只得言辞支吾,意图蒙混:家母病逝,并无物证人证。
包拯一拍惊堂木:既如此,站过一旁。
包拯转而看向祈奕:白玉瑞?你可有证据呈堂?祈奕忙叩首回道:草民自小佩戴一对龙凤玉佩,此事家中管家白贵一家人,左右邻舍均可作证,大人派人一问便知端倪。
八贤王一边心急如焚,暗暗给包拯使眼色打眼风。
包拯心里只怪八贤王着性子也太急了,还是微微点了头,回头看着祈奕:这个我自然要去取证,我来问你,你眼下可有人证物证?祈奕道:干娘倒是人证,只是她眼睛不好,物证乃是一幅我父母丹青肖像图,图上龙凤玉佩勾画了了,大人一看便知真伪。
呈上来!展昭走下堂来,微微弯一弯腰,对着祈奕伸出手来。
祈奕展开画轴,看看图画,再看看八贤王,实在不甘心这样放过他。
一时心思百转,慢慢卷起画轴,却并不递给展昭,反是磕头言道:回禀包大人,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允准。
包公点头:你却说来听听,本府自会斟酌。
多些包大人。
祈奕言道:此画轴乃是草民娘亲肖像,她今仙逝,本不该人前亵渎,只是案情需要,不得不为,以为权益之策,想来草民娘亲在天之灵应会谅解。
草民请求大人,此画轴仅供包大人一人预览,以为判案决断,不得传递第三人知晓,以免有损先母清誉,害的家慈九泉难安。
再有,这画轴乃是先母遗物,先母在世,爱如珍宝,草民请求大人看过即刻归还草民,不得作为呈堂证供,入库封存,否则,请恕草民不便出示,还请大人斟酌谅解。
此话一出,别人尤可,八贤王却是惊愕万分,他万想不到祈奕会有此要求,这不是针对自己么?一双虎目瞪着祈奕,心中辗转反侧,莫不是这孩子猜到什么,故意为之?懊恼之情溢于言表。
包公在上也甚为难:只是这证物虽然可以不入库,可是必须交给公孙先生详细记载,方可作证,你待如何?祈奕马上磕头:只要是办案需要,草民单凭大人做主,草民也信得过公孙先生人品雅量。
满堂之上又是一片讶异声,各人心中都在盘桓揣测,公孙先生信得过,谁人又是信不过的?四门柱瞬间相视一笑,心头恍然,哦,自然是庞家翁婿信不过了。
随即有些愤愤然,这小子真跟白老五一个脾气,也太小看开封府同人了。
难道我们我们四人与展大人联手,还不能替你守住一幅画?包拯闻听祈奕之言,神色愉悦,道:既如此,快快呈上来。
祈奕这才将画轴郑重交给展昭:有劳展大人!展昭接过去,双手平举递上公堂。
包拯接画在手,慢慢展开,饶是他一张黑脸,也露出明显讶然之色,那目光自八贤王脸上一掠而过,精光灼灼盯着祈奕,微一皱眉,似有所询。
祈奕却是故作懵懂,睁着一双清凉凉俊眼:大人可看清楚了,草民失窃就是图上那半方白玉龙佩,就请大人让范桐奉上白玉龙佩,大人一做比对便知真伪。
哦,草民记得,范桐给庞家聘礼,这方白玉龙佩似乎做了记载,画了拓片,草民希望大人按图索骥,不要叫人鱼目混珠,滥竽充数。
包拯抹抹胡须,微微眯眼,也不顾那八贤王杀鸡抹猴使眼色,大力一拍惊堂木:范桐,白玉龙佩可曾带来!范桐暗暗叫苦,合不该他夫人贤惠,将聘礼白玉龙佩给他作了压袍之物,因抖抖索索道:正在身上。
呈上来!一时白玉龙佩呈上,包拯公孙策一起比对,正是严丝合缝,与画轴一般无二。
八贤王有些失态,起身想看画轴,伸手跟公孙讨要:与本王御览。
公孙策很可爱侧身一档,借机收起画轴,一双眼睛却在在祈奕与八贤王身上来回逡巡,神色十分为难,胡子翘翘,黑眸闪烁,有些可怜兮兮:白公子有言在先,王爷莫要为难学生。
八贤王看不成画轴,只觉猫爪挠心,毛躁的想要骂人打人。
旋即将玉佩握在手里,眼巴巴瞅着祈奕:你的白玉凤佩可曾戴在身上?祈奕看着包拯不做声,意思为,这是大堂,您做主,草民不敢擅自说话。
包拯哑然一笑:白玉瑞,本府意欲借你白玉凤佩以做比对,辩别真伪,你可愿意?祈奕偏要胡缠,故意皱眉不解:我寻的是白玉龙佩,大人您要凤佩做什么?包拯略一沉吟,眯眼一笑:本府这也是做到万无一失,只要你所佩白玉凤佩乃是这图上之物,即可证明这画轴是你家所有。
本府自会信你,还你公道,返还白玉龙佩。
祈奕暗自哂笑,是不是我家之物,你看看我一张颜面就可辨别,何须这般?不过还是将腰间凤佩取下,呈了上去。
心道,八贤王,你好生看看吧,这是最后一次了看了。
你当初不要了,今后也别想了。
却说展昭接了玉佩,却被八贤王半途拦截抢在手里,他将祈奕凤佩与自己袖袋里玉佩合二为一,已经心头激荡龙目蕴泪。
几步跨至祈奕面前:你……八贤王想问问祈奕几时生辰,今年几岁,母亲何名讳,多大年岁,什么相貌,哪里人士,可是话到嘴边,对上祈奕倔强清眸又含住了,他知道,祈奕对他有一种刻意疏离,不及对包拯甚至展昭热络。
却是他这失态之举忒打眼了,一时满堂皆惊。
庞太师见此知道自己所猜不错,一时羞红了老脸。
范桐见此面如死灰:难不成这玉佩另有蹊跷?一双眼睛死死瞪着白玉衡,心头恼恨,你白家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没对我言?祈奕却丝毫没理睬范桐嘴脸,一双黑亮清水眸直直锁着八贤王,嘴角噙起一丝嘲讽:物是人非,哭有何用!依律而断包公铁面,孤注一掷范桐认亲稍等片刻,祈奕见各人都不欲言语,只好自己打破沉寂了,遂磕头闻讯:不知大人比对如何,可否请包大人即刻发还草民玉佩画轴,严惩那欺世盗名妄称圣贤贼子?本府自有交代!包拯堂上惊堂木一拍:范桐,本府问你,白家祖传之物因何到了你之手?是你果真偷盗,还是别有内情,你可要想仔细了,据实回奏,若有半句虚言,一待本府查实,决不轻饶。
且你读书明理,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论罪,偷盗珍品玉佩,本府可依律剥夺你进士出身,撤掉你榜眼封号,杖八十,充军发配三千里。
‘撤掉榜眼封号\'这话犹如一声惊雷,将范桐炸了个半死,事到如今,范桐也顾不得了,读书人名誉要紧,功名要紧,他一时情急,六神无主,也不喊他老丈人救命了,兀自噗通跪地,望着包公‘砰’‘砰’‘砰’三个响头,颤声言道:包大人明鉴,那玉佩真不是小人偷盗,乃是白家自愿相送。
却说范桐自甘下贱跪地磕头,把个庞太师气得三魂渺渺,眼冒金星:范桐,你起来?范桐那里坑听,依旧磕头:大人明察?包公转头询问祈奕:你怎么说?祈奕急忙否认:启禀包大人,范桐一派胡言,想我白家有儿有女,倒要将祖传之物传给一个不相干外人?这范桐分明做贼心虚,牵强附会,胡言乱语,妄图推卸责任,逃脱惩罚。
范桐血红眼睛瞪着祈奕:你休要胡说,我堂堂天子门生,读圣贤之书,怎会行这下三滥偷盗之事?祈奕冷笑:你如今却是天子门生,读圣贤书,可是你十年前却是个小乞丐,不识得字。
数月前,更是变成了可耻小毛贼,明火执杖,意图抢劫。
你这个天子门生,恰好坐实了你欺君之罪,当今圣上以仁孝治了,倘若圣上知晓你忘恩负义,丧德败行,气死养父母,还会点你做榜眼吗?你还是少跟我提什么天子门生,我只问你,我白家祖传玉龙佩,你还是不还?范桐既不甘被判偷盗,颜面荡尽,体面无存,到手富贵化为烟云,却也不敢名言自己身有婚约,悔婚招亲,触怒庞太师,弃之不顾。
更遑论这里面碍着白家夫妻之死,白玉瑞伤残,他就更不能提了。
范桐至此甚悔,不该大意轻敌,错失了良机,如今让白玉衡缓过神来对付自己。
范桐原以为白玉衡不过一介女流,被人退婚只有哭泣寻死的份,即便不死,也只有忍气吞声,隐名埋姓的份儿,哪里想到她竟然敢跟自己对簿公堂打官司?天可怜见,若不是祈奕穿越代替了白玉衡,他的奸计已经成了。
白玉衡吃个闷亏,吞下屈辱,委委屈屈顶着被退婚的污点,战战兢兢再嫁他人,苟且偷生一辈子。
范桐也就目的达到,逍遥今生,荣华一世了。
白家一家子最多成为范桐午夜梦回的一声叹息了。
合不该,他只把白玉衡逼了个半死,让白玉堂及时赶回救下濒死白玉衡,又恰好让祈奕这个后世灵魂占据了白玉衡尚未死透的躯体,代她活了下来,借了白玉衡之口,来向他讨还血债。
想来一个人一生碰到穿越女机会跟天上下雨钱一般稀少,偏偏叫范桐碰上,这也是天理昭彰,自有公论。
范桐之倒霉,真乃是天欲灭之。
却说范桐既不愿意承认偷盗,又不敢明说龙佩来源,心知祈奕这是借机报复,以泄自己悔婚之恨,心里暗自错牙,眼睛血红,凶光闪烁:好你个白玉衡,你想毁掉我,没那么便宜,待我缓过这口气来,看我不把你挫骨扬灰。
他那里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只恨不能即刻诛灭祈奕。
包拯端坐堂上,一双冷冽眼睛看得明白。
祈奕人证物证俱全,理直气壮,据理力争。
反观那范桐,却是一味支吾含糊,颠三倒四,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没有说服力的强辩之词。
话说包公这人虽然执法如山,却也是敦厚之人,原想这范桐自认理亏,好生赔礼,事主揭过不提也就罢了。
毕竟他十年寒窗,一朝及第,实非易事。
如今见来饭桶执迷不悟,并不领情。
包公只得一声叹息,既然当事人不肯实话实说,自己也不用对这种小人客气。
遂一拍惊堂木,准备结案:堂下听判,白玉瑞状告范桐盗窃祖传白玉龙佩一案,经本府查证,白龙玉佩的却属于白家所有,范桐与白家无亲无故。
本府据此推断,范桐盗窃之罪属实,现判定白玉龙佩归还白家所有,范桐以举人身份,行偷盗之事。
真乃斯文败类,有辱圣贤。
本府奉天之剑,为民理冤,伸张正义,现依大宋律令,革去你的功名,拆除你的榜眼封号,贬为庶民,永世不得为官。
着廷杖八十,充军发配三千里,以儆效尤,以正视听,你服是不服?庞太师闻言,在堂上一跳三尺:包拯,你敢?包拯却是毫不退缩,一声断喝:太师,这里是开封府大堂,本府依律办案,有可不敢?还请太师自重,开封府大堂堂威赫赫,容不得人三番两次轻辱咆哮,再有冒犯,本府律法不饶。
范桐听闻这般判决,自己岂非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这可不万万不能,再顾不得其他,慌忙磕头告罪:包大人息怒,学生另有下情回禀。
包拯一拍惊堂木:据实奏来,再有隐瞒谎言,本府决不轻饶。
范桐顿时痛哭流涕:是是是,学生回禀包大人,那白玉龙佩实非学生偷盗,其实,其实是我与白家女儿白玉衡定亲信物,请大人详查。
包拯闻言瞟了眼公孙策,微笑点头:先生果然好眼神。
满堂之上,除了范桐知道白玉瑞乃是女儿身,另有展昭知道,闻听此言,再看堂上所跪白玉衡,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包拯在上询问祈奕:白玉瑞,你怎么说?祈奕冷然言道:请问包大人,他既说玉佩乃是跟家姐定亲之物,因何成了庞家女婿?这分明就是他意图脱罪,信口哓哓,请包大人将这个信口雌黄,污人名节斯文败类,官场毒瘤,重重治罪,为民伸冤,为了除害。
以免贪婪小人欺世盗名,害民误了。
范桐听闻祈奕颠倒黑白,拒不承认定亲之事,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恶妇,毒妇好可恼。
女人就该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有你这样抛头露面,诬告未婚夫君之人?祈奕怒极:范桐,请你自重,谁是毒妇?谁是谁的未婚夫君?你别忘了自己身份!哦,我倒忘了,如今你已是庞家赘婿,是不是应该改口叫你庞大人啊?庞大人,你好威风,好担待,好体面!竟敢用偷盗之物下聘装门面。
如此招摇过市,鲜廉寡耻,难不成你真当白家人都死绝了么?这个丧德败行毒妇,有何面露苟活于世,你去死吧……范桐今日面子里子都丢尽了,不由恼羞成怒,先是飞起一脚,却被祈奕轻松闪过,他一击不成,随即恶狠狠扑上来厮打祈奕。
祈奕冷冷一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倒插门儿吃软饭东西,跟我动手。
袖管里祈奕握紧了拳头,蓄势待发。
堂上包拯见状,猛拍惊堂木:来人啊,将他拿下。
祈奕却在他扑上身瞬间,假作惊慌,双手乱推乱抓,嘴里瞎嚷嚷救命,暗地却是伺机贴近范桐,乘机抓住范桐,左腿蹬,右腿弓,用劲儿一上踢,来了一招‘黑锤砸桃’,狠狠撞击他的子孙根。
范桐瞬间扭曲了脸,猛吸一口冷气,退杆子软软的就要跌到。
祈奕一招得手,假作被击中倒地,其实一个卧鱼之姿跌落地上,却又在瞬间勉力撑起上身,双手抱住范桐腿杆子,看似再跟范桐纠缠,其实是在支撑他身子,以免他疼痛不支倒地,露了形迹。
这话儿说起来一大堆,其实不过雷光电闪一瞬间,等展昭受命赶到,祈奕已经得手。
赶紧放开手脚,抱着脑袋,嘴里嚷嚷救命,搭着眼帘掩着一双欢愉笑眸,偷看展昭神情。
却说展昭飞身赶到,眼中一丝讶色倏然而逝。
展昭乃武学大家,火眼金星,只一眼,已经对祈奕小动作洞若观火,却是暗笑,并不揭破,而是顺势将疼得弯腰抽气,哭之不出,的范桐提溜直了。
再使个巧劲儿,拧小鸡仔一般拧起了范桐后领,将两人隔开。
候他站定,这才出言警告:范大人自重,不要自贬身份,惹得包大人动堂威。
却说祈奕狠命一撞,不说力发千钧,却也重创了范桐,范桐一时疼得要死,恨得要命,却是伤在暧昧尴尬处,说不得。
祈奕却是心头舒爽,面上惊慌,在展昭回首刹那,状作无意,冲他一眨眼,旋即耷下眼帘,低了头,声音轻微犹如为风过耳,几不可闻:草民,草民谢谢展大人救命之恩。
展昭闻言挑眉,强忍下笑意一勾唇:展某职责所在,公子不必挂怀。
祈奕大喜,这是说不拆穿自己咯,不由勾起嘴唇。
惊魂落定,堂上包公一拍惊堂木,大声叱道:范桐,你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知法犯法,公堂行凶,殴打原告,你眼里可有王法?范桐最是个见风使舵,不及陈世美有毒气,一见包公发怒,顿时软成一团,跪地赔情:学生知罪,求大人饶恕。
包公黑风满脸,怒目圆瞪:即已知罪,下不为例,若要再犯,廷杖不饶。
你身有功名,还是起身说话吧。
祈奕正规的膝盖生疼,跟哪儿屁股挪来挪去,重量偏到左边,左边疼,偏到右边,右边也是火辣辣的,正在想法子让自己舒服些,却见见包公发话,不由气恼,撇嘴腹议:还没定罪,廷杖个屁呀?刑不上大夫,谁不知道,没想道啊,青天包老爷也有蒙人的时候!这当口,堂上包公又道:范桐,你说与那白家小姐曾有婚约,可有证物?范桐言道:现有当日婚书在此。
包公一看公孙先生:呈上来。
祈奕闻言大怒,这个狗贼子,竟然还留着婚书,莫非当初就知道今日?不免咬牙暗恨,看来范桐临死也要拉上自己垫背了,看来自己这个弃妇封号是推不脱了。
却说祈奕这里正在咬牙暗恨范桐可恼,也恨这个变态规矩,坐着打官司不行么,偏要叫人跪着,疼死人了。
却听堂上包拯言道:白玉瑞,你状告范桐盗窃玉佩一案,现有新的证据,证明此玉佩并非偷盗,你有何话?范桐生恐祈奕牵扯太多,使他无法收场,忙着可怜巴巴装可怜,对着祈奕长身作揖,躬身不起,哽咽难语:玉衡妹子,娘子,之前都是我不对,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定亲三年,夫妻名分早定,只差没有花烛洞房,为夫纵有错,你打也好骂也好,何必一时之气,要置为夫于死地?当初义父义母对我抱着多大希望,你不是不知道,到如今我功成名就,得来非易,你难道忍心让他们多年期望化为乌有?你我纵然绝了夫妻情,还有十年兄妹情谊在,让我身首异处,心下何忍啊?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加惹起祈奕仇恨,冷笑一声,说出一番话来。
悲痛难忍祈奕说过去,义愤填膺贤爷打金锏却说祈奕原本膝盖疼得很,被范桐花言巧语一出,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膝盖也不觉得疼了。
挺直了身躯,身子跪得笔直,直接忽略范桐小人嘴脸,双目灼灼,平视公堂,朗声言道:回禀大人,那范桐的却与我白家订婚在前,只是他高中龙虎榜之日,便坏了心肠,忘恩负义,背弃婚约,偷娶庞家之女。
随后,又怕事发,遂唆使草州桥县令,上门威逼家父退亲。
可怜我父不过一介平民布衣,哪里敢跟父母官为敌?逼不得已,只得就范,在范桐退婚书上打下了屈辱手印。
这般算起来,我白家与他榜眼公已经恩断义绝。
祈奕顿了顿,瞟眼范桐,一声冷笑:到如今,再提婚事,徒增笑尔!范桐却急忙插嘴道:包大人您听见了嘛,他承认了,他承认了婚事,那我的偷盗之罪也该免去了吧。
包公眉头一耸,厉声道:范桐,该你说话,本府自会问你,现在本府正在询问白玉瑞,不可胡乱插言,否则掌嘴二十。
范桐唯唯诺诺:学生领教。
包公回眸看着祈奕道:你既然承认两家曾有婚约,本府问你,白玉龙佩可是定亲信物?祈奕只得点头:是!包公在上一拍惊堂木:既如此,你为何诬告与他?祈奕心情激荡,凝神聚气,把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回禀包大人,我白家却是与他有婚约,玉佩也曾经是信物。
只是他悔婚偷取庞家女在前,亲手毁弃盟约。
唆使县令逼迫退亲在后,使得白家与他的婚事,无论形式上,还是实际上,都已经没有存在意义了。
草民以为,范桐既然悔婚另娶,就该退还将我家定亲之物。
不知包大人以为草民所说,合情不合情?包公在上微微点头:理当如此。
多谢大人公论。
祈奕磕头又道:可是范桐却见财起意,起了觊觎之心,仗势霸占我白家价值连城祖传玉佩,拒不退还。
这还罢了。
最是无耻至极者,范桐贼子,恬不知耻,乞丐出身,为了自抬身价,粉饰门面,竟将我白家祖传之物冒充范家宝物,聘娶庞家之女。
似这等忘恩负义背信弃义巧取豪夺鲜廉寡耻之小人,比匪徒更为可恨,比畜牲还要不如,可谓人人得而诛之。
敢问包大人,草民告他,索回祖传之物,有何不可?草民索回被人仗势霸占财宝,何来诬攀之说?包拯皱眉转向范桐:范桐,你有何话?范桐狡辩道:回禀大人,只因当日白家退亲之时,并未讨要,学生以为他们不要了,又看那玉佩再普通不过,还道不值什么银钱,随手做了聘礼,而今白家既然索要,不过些许小事,只要白家撤销告诉,学生原物奉还也就是了。
包公闻言顿时气恼,这个饭桶如何考上进士的?方要斥责。
祈奕已经怒不可遏,反驳出声:住口,亏你读圣贤之书,学孔孟之道,竟敢当面撒谎,公然欺天。
这样丧心病狂话儿亏你也敢说得出,要我撤案,你想也别想!还什么原物奉还?什么也就是了!原物奉还,就能掩盖你的罪行,就能扯平我们之间恩怨么?可怜我父母当年一点善意,收留与你,奉送棺木,替你葬母,供你读书,送你赶考,你竟然害得我家破人亡。
这就是你的报答?你简直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还敢在这里巧言令色,哓哓舌辩,混淆视听。
还胡扯什么我们不要了?我呸,是我们不要了,还是你仗势霸财?我爹娘特特上京来寻你评理退亲,你竟然恶言恶语将,出口伤人,将他们二老活活气死,你现在竟然如此轻描淡写,说什么原物奉还?那好,只要你还我爹娘命来,我就饶你,我就撤案。
你还啊,你还得起么?似你这等狼心狗肺东西,天雷怎么不劈死你!祈奕一番控诉,言辞激烈,声情并茂,几次哽咽,几乎失声恸哭,祈奕却强行憋着泪水,提着一口气,诉说白家泼天冤屈,痛责范桐冷酷无情,卑鄙无耻。
整个人沉浸在一种亢奋之中,浑身不自觉的颤抖着。
八贤王在上瞧见,面色戚戚,眼中蕴泪,心中悲怆至极,他不曾想,他无意遗失的妻女竟然被人欺负成这样。
几次站起身子要近前抚慰,却被内侍揪住袍边:贤爷忍耐,这里是开封府,错不得分毫。
只得忍耐坐下了。
纵然包拯铁面,闻听这一番诉说,也甚动容:白玉瑞,你休要悲切,将你之委屈慢慢道来。
自有本府替你做主。
是,谢包大人垂怜。
祈奕抹抹泪水,哽咽答应一声:那是三月末,我父母闻听小厮白兴回家报喜,得知范桐高中皇榜,喜之欲狂,按照事先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之约定,着手搭建青庐,在家张灯结彩,筹备婚宴事宜。
熟料,左等范桐不回,右等无有音讯,最后白兴上京打探,方知范桐背信弃约,攀附权贵,另娶名门。
可怜我白家喜堂盈盈,宾客云集,只等新郎,熟料新郎却翻穿钗裙,另娶他人。
使得我白家满门顷刻沦为笑柄。
这还罢了,谁叫我们生斗小民,无权无势呢。
我父母深知民不与官斗道理,悔恨怨怼之余,也只能自认倒霉,不敢再纠缠婚约之事。
在我娘亲心里,这一辈子不想再见范桐这个薄情负义之徒,只因白龙玉佩乃是我娘亲挚爱之物,势必追回。
遂忍辱上京,寻范桐解除婚约,追回我家祖传之宝物白玉龙佩。
可是,祈奕言罢转身怒指范桐:包大人,您问问他是如何做法?包拯言道:范桐如何作法?祈奕抹把眼泪,手握凤佩,与白玉衡思维合一,忍泪控诉:那范桐既不想履约成婚,也不愿意退还信物,他言辞如刀,极尽侮辱刻薄恶毒之能事,诋毁我娘亲名节,致使我娘亲悲愤难忍,当场吐血,带病归家,彻夜痛哭,不及天明,殒命辞世。
祈奕悲痛太过有些耿耿憋气,顿了一顿,自己抚一抚胸口,气顺一些方才继续言道:可怜我母亲今年刚刚三十有三,大好年华,原本可以儿孙绕膝,安享天伦,却因为你,祈奕言至此处,再次愤然转头,怒指范桐:因为你,一命汪洋。
后来呢?祈奕再次哽咽继续:我父亲得知我母死亡真相,悲愤难忍,办完我母亲后事,上京与范桐纷争,要求他退还定亲信物,并到我母灵前叩头谢罪。
包公此刻已经怒不可遏:理该如此,他是如何做法?祈奕思绪此刻已经跟白玉衡精神水□融,不分你我,只是忍不住悲泣:结果,他再次故技重施,出言不逊,侮辱我父人格,可怜我父亲遭受母亲之丧,又日夜赶路,来往奔波,本来已经心力交瘁,却又遭受范桐折辱,悲痛欲绝之下,染病卧床不起,终日悔恨悲叹,只说自己有眼无珠,只会看人相貌才能,不知人心险恶。
水米不进,药石罔效,拖不过三天,也口吐鲜血,含恨而终。
愤怒祈奕再次怒斥范桐:你害得我十天之内双亲尽失,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你说,你要如何原物奉还?范桐却梗着脖子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天下退婚者多如牛毛,难道都被气死么?祈奕见范桐死不悔改,形同无赖,心中恨极怒极,只觉得心血一阵翻滚,几欲晕厥,却把十指死死掐进掌心,不许自己晕厥,不叫自己退缩。
平复的间隙,祈奕瞧见八贤王紧握着御赐金锏,心头一跳,急中生智,遂凝神静气,厉声喝问道:范桐,我来问你,你可否记得,我父母除了是你岳父母还是你养父母?范桐沉默不语,包公一排惊堂木:回答他。
范桐点头道:记,记得。
祈奕道:我父母可曾对你知冷知热,时刻挂心?范桐不敢不点头:有。
祈奕:她可否省吃俭用,供你读书进取?有。
可曾张罗操办,托媒提亲,为你赶制喜服,操办亲事,助你成家立业?有!你生病之时,我父可曾日夜担心,日夜守候,煎汤熬药?有!你那年病势沉疴,我母可曾顶着星星,冒着风雨,东庙烧香,西庙求神,虔诚磕头,哀哀爱祷告,为你祈福消灾,结果你病好了,我父母却病倒了?有只为你上京赶考,我母可曾熬夜替你赶制新衣,为你收拾行囊?我父可曾为你筹集盘缠,为你雇请车架,事无巨细操碎了心?有我父母如此待你,除了没生你,如亲生父母有何差异?没,没有!那你呢?你飞黄腾达之后如何回报?我父母气病,口吐鲜血,你可曾替他们延医治疗?我母亲病重,奄奄一息,你可曾殷殷垂询,细心劝慰?她步履艰难,寸步难移,你可曾雇佣车架送她返乡?随着祈奕句句追问,大堂上人人面露鄙薄……范桐额上渐渐出了汗水:没,没,不是,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吗?我母过世,我父亲重病在身,上京寻你,你又如何?我二老归阴!驾鹤西去,你在做什么?作为女婿半子,身为养子,你做了什么?你可曾流过一滴情泪?可曾披麻戴孝,替他们守灵?可曾一步一磕送他们归葬?范桐张煌四顾,黑面包公,怒目八贤王,沉默庞太师,退杆子一软扑哧瘫在地上: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
祈奕满面冰霜,目似钢刀,言如利刃,毫不客气戳穿他的谎言:你不知道?我替你说,他们死了,你安心了,因为从此以后,再没人纠缠与你,破坏你的婚姻,阻挡你的前程。
你如愿以偿了,你放心大胆了,你志得意满了。
我母亲停尸在堂,你却头插金花,身穿红袍,拜花堂,娶娇娘,风流快活,你广撒请柬,大宴宾客,流水席坐了三天三夜,是也不是?祈奕言语如刀,句句血泪,开封府大堂之上,人人怒目而视,厌恶鄙视溢于言表。
就连庞太师也几次张嘴发不出话来。
范桐在强大压力下,终于崩溃,嚎啕大哭出声:我不知道啊,我宴客三天因为新婚,并非庆贺母亲……祈奕抢上一步,手指直直只在范桐眼窝子:你真不知道么?我父亲日夜赶路,奔波千里路而来,难道是来跟你说闲话,不曾与你报丧么?你敢说你不知道?你简直就是衣冠禽兽,猪狗不如!范桐被祈奕逼得无话可说,却不敢败落,梗着脖子叫嚷:你母亲伤风败俗,乡里皆知,我身为天子门生,岂能俯就不三不四人家,我独善其身,退亲另娶,有何不可?果然是你这个狗贼子胡言乱语,乱泼污水,气死了我的父母。
祈奕恨极,欲冲上去厮打,却不料斜刺里冲出八贤王:住口,你,你,你,好啊!本王一锏打死你?说着举锏就下家伙。
范桐一声嗷叫,抱头鼠窜。
却是八贤王气极,头晕眼花,范桐有闪身躲避,一锏打偏,只打垮了他一只耳朵,半边脸颊皮肉。
范桐吃疼,满堂乱窜,一时间,他帽子掉了,带子散了,脸上涕泪纵横,血肉模糊,露出一个光突突和尚头来,跳来跳去,活似个小丑。
大堂上响起一阵阵爽快嗤笑声。
穷追猛打贼子丧胆,耿耿于怀女儿戏耍八贤王一锏不中,岂能罢休,想当初御史堂官贪赃枉法,迫害杨家,自己一锏将之击毙,那家伙避也不敢避一下,束手就死了,叔王也不曾丝毫异议,遑论这个黄口小儿?可恶东西竟敢胡乱逃窜,这还了得?他那里越想越发气恼,咬牙切齿,气势汹汹拖着个金锏在后追赶:小贼子,你给本王站住,不然本王赶上来,一锏结果你。
范桐哪里敢站住,站住了可就必死无疑了。
奔命一般抱头鼠串,口里号丧一般直嚷嚷:贤爷饶命啊,岳父大人,救命啊,包大人,救命啊……却说庞太师虽然深恨范桐给自己丢脸,却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疼女之心,让他在八贤王暴虐同时暴起,追着八贤王身后嚷嚷:八贤王,你不要欺人太甚!范桐倒也机灵,闻听他老丈人出头,立马觎个空子闪身藏在老丈人身后,把个须发皓白的丈杆子当成人肉盾牌,缩着脑袋藏在岳父身后,跟那儿抖抖索索,鬼哭狼嚎:岳父啊,救命啊!庞太师虽然嚣张,可是见过八贤王的手段,也知道他的厉害。
他那御赐金锏,上打昏君贱妃,下打谗臣贼子。
有先斩后奏之权。
想当年,他冷不丁下家伙打死了贪赃枉法御史堂官,临阵脱逃的兵部侍郎,老王不仅不怪,还言笑晏晏称赞他疾恶如仇,打得好。
如今他更是倚老卖老,地位超然,打死个范桐简直犹如灭四个蚂蚁一般,实乃属于小小不言之事。
圣上仁孝之君,纵然偏爱贵妃,也不会跟生父翻脸。
虽然对饭桶这个贼子,庞太师也甚恼火,恨不得踩死以泄心头之愤,可是左不过他已经入赘庞家,看在女儿份上,且不能让他妄送性命,使女儿终身无靠,把心一横,不退不避,反是迎头而上,张开双臂母鸡护儿一般将范桐护在身后,跟八贤王梗起脖子,叫上了板:贤爷要打杀就先打杀老夫吧,老夫反正已经活腻味了!八贤王哪肯轻易罢休,举着个金锏指着庞太师:你让开,我的金锏虽快,不杀无罪之人,你若执意纠缠,莫怪我金锏不长眼睛啊。
八贤王顿时跟庞太师杠上,一个道:我知道贤爷御赐金锏可以先斩后奏,老夫确实不怕。
要杀范桐万万不能。
一个一定要打,一个拼死不许,两个白发老儿你来我往,你追我挡,在开封府大堂上上演起老鹰抓小鸡,一时累得气喘吁吁,大眼瞪大眼,胡子吹吹,王帽上银裆翅一扇一扇,活似两对狗耳朵。
却说展昭今儿全无往日精准很,眼见贤爷拖根金锏要杀范桐,他这里却纹丝不动,木鸡一般呆着,只等包公令下。
却是包公见贤爷凶猛,一时紧张忘记了招呼阻拦,只是口里不住劝慰:王爷息怒,太师小心了。
等到范桐已经吓得鸡飞狗跳,脸上血肉模糊,包拯这才想起拉架:展护卫,快些将贤爷太师隔开。
展昭闻令,这才抬眼,见庞太师已经颤巍巍上了阵,这才不得行动了。
要知道打死了饭桶不要紧,倘若在开封府大堂打死了太师,宫中庞贵妃势必不会干休,包大人可是会有大麻烦,圣上也不好交代。
他不动尤可,动如脱兔,错眼之间,展昭已经飞身拦截在庞太师身前,跟哪儿温润脉脉,字正腔圆劝导八贤王:王爷万不可意气用事,一切交给包大人处理,相信大人自有公论。
八贤王一行看待展昭如同子侄一般喜欢,见他阻拦,那气势不由一减,只怕一个不小心伤者皇上爱将。
这一边情势一缓,包公也下了座位,亲自劝慰两位惹不得皇亲贵胄。
八贤王这一番发作,怒气也消了不少,指着范桐一声怒喝:暂且绕你,包拯不铡你,本王也要打死你,猪狗不如东西,枉披人皮。
他虽是口中依依不饶,却是在包拯展昭劝慰之下收了金锏。
却说范桐虽然逃了一,却是丢了帽子,那锏虽没打着脑袋,却打中他肩膀,打垮了耳朵,打破了脸上皮肉,生疼生疼,他是哭爹喊娘,哭得一塌糊涂,哭成了鬼花脸。
你道为何?原来他那眉毛那夜晚被‘鬼’无端剃去,至今未长出,范桐每天以墨染眉,此刻眼泪婆娑,血水模糊,他那么拿手一摸。
顿时成了花猫脸小丑。
他正哭得带劲儿呢,冷不防被八贤王看见他这个耸样,气不打一处来了,心道,这样王八羔子,无能之辈,我赵德方怎么会当他是儿子呢?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八贤王心头憎恨又起,只想快些将这个祸根消除,免得贻笑大方,多生是非。
他心想手动,抽冷子又是一锏,虽然被展昭眼疾手快用肉身拦住了,范桐堪堪再逃一命。
范桐却是吓煞了。
瞬间,他脚下一滩黄汤蜿蜒,一股尿骚味满堂流窜,各人捂起鼻子,虽然开封府堂威赫赫,不敢咋呼,却一个个在心底惊诧:呸呸,什么骚臭?开封府没养猪狗牲畜啊?几十双眼睛各处寻觅,终于发骚臭发源地,满堂皆嬉,又不敢发笑,一个个忍笑忍得肚子直抽筋疼。
却说,这庄案子审到这里,精明包公,早在初始已经看出蛛丝马迹,至此已经洞若观火,完全了然此案盘根错节,这里面不仅牵扯道权势熏天庞太师,还牵着英明神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潢贵胄八贤王。
包拯叹口气,这个案子好办却又难办,好办的范桐悔婚忤逆表面证据已经成立,只要是自己铡刀一开,范桐殒命,此案立结。
怕的是庞太师不会雌伏,上达天听,要横生枝节,那时候他若咬死了自己偏听一面之词刑,自己将百口莫辩,限于被动。
这饭桶如今非是一般人等,一击不中,再要斩判,恐非易事。
再有,包拯不由看眼堂下所跪白玉瑞,这个白玉瑞显然是男扮女装,为父母枉死投书上告讨公道,也算得巾帼不让须眉,是个难得好姑娘,也是个苦命之女。
有父倚天不能认,未婚夫婿不成器。
唉,错不过她与范桐有婚约,自己这一铡刀下去,不仅庞小姐成了孀妇,这皇家沧海遗珠,岂不也成了未亡之人?庞小姐有父兄家姐替她谋划,坐堂招夫,未尚不可,只是这白玉瑞就苦了。
她上告斩了亲夫,谁人还敢聘娶?纵有父亲在,也不敢公然出头,小小年纪,无所倚傍,真可惜了满腹有才学,一张利口,难道要她青灯古佛一生么?包拯在堂上将手高高举起,实在不忍,又轻轻放下,疑惑间,一双冷眸四方观瞧。
八贤王眼下气势汹汹,愤恨难平,喊打喊杀,时过境迁,会不会再生悔意?且那范桐与祈奕各执一词,范桐忤逆固然可恨,毕竟口说无凭,没有真凭实据。
开封府办案不能仅凭一面之词,要论罪还需翔实证据,方能定刑。
至于悔婚另娶之事,倘若当事人愿意悔改,双方愿意各退一步挽回局面,来个娥皇女英,共享富贵,也未可知,实在不必要闹得血肉横飞。
包公在堂上一时踌躇,与公孙先生眉目传信,达成一致,遂大力一拍惊堂木:堂下听宣,经本府查证,发现本案尚有许多蹊跷疑点,有待详查,不能草草结案,因此本府决定,此案押后再审,退堂!祈奕见包公草草退堂,并不结案,那公孙策抱起玉佩与画轴,似乎不准备交还自己,急忙追问:包大人,您办案谨慎,范桐之案押后再审,草民并无异议,可是对于草民所讲,堂上已有公论,玉佩为草民祖传之物,画轴更是家母心爱秘藏之物,万万不能遗失。
可否请公孙先生将玉佩画轴一并发还草民?公孙闻言神情一滞,眼皮儿下一双黑瞳定定看着包大人,静待令谕。
包青天稍微思忖,虎目微眯,眸光直视祈奕:话虽不错,可是此案未结,堂上证供暂时不能发还。
祈奕皱眉道:包大人,玉龙佩留下尤可。
只是草民之前已经说得明白,画轴决不能作为证据封存,也不能转借他人之手,还请大人信守承诺,交还给草民,他日若有需要,草民必定再行奉上。
祈奕说得在情在理,合情合法,纵然包拯官高爵显,也不好以势压人,推却不得,一时沉吟,眼眸微微转向八贤王,眸光讪讪,面露难色。
八贤王一见这个阵势,心下甚急,他一定要看眼阔别多年画轴不可,遂频频给包拯使眼色。
包公知道贤爷意思,只是他一生正值耿介,暗室之欺,他是在做不来,面色甚是作难。
公孙深知祈奕秉性,之前又被祈奕一顶信任高帽子压住,也实在不好开口,出尔反尔。
一旁沉默布景展昭忽然发话道:或者就请白公子暂留府衙一刻,容大人仔细斟酌一番,再行发还可好?祈奕估计一下情势,强抢恐怕不行,光是四门柱,自己也不是对手,何况还有一个虎视眈眈展御猫。
真乃情势比人强,不得不低头。
却是祈奕今天又跪又哭,嘶声裂肺,伤心伤肝,至此,已经闹得精疲力竭,只想早些回去躺躺,养养精神。
不想临了又出了这岔子,想着一切都是展昭多嘴,只想狠狠骂他几句泄恨,忽而想起他刚才曾经维护过自己,只是狠狠瞪他一眼,遂认命道:展大人发话,草民岂敢不从?不过我兄长在外等候,他生性急躁,容我先去说明一声,免得他生了误会,闹将起来就不好了。
白玉堂之名,开封府认认了然,这人曾经因为御猫称呼跟展昭大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今日若是扣押他义妹,铁定是要闹翻天了。
包公点头微笑:言之有理。
八贤王却甚不悦:白玉堂乃是江湖豪客,不拘小节,你,你,怎能跟他称兄道妹,同居一室?你自今天起,就在开封府内住下,待案子了解,本王对你自有安排。
祈奕闻言肚里讥笑,面上故作懵懂:贤爷好意,草民心领,只是草民有家有室,上有干娘义兄照应,下有姐弟相依为命,至于白玉堂出身江湖,更不是什么大事,他乃是草民义兄,曾经救过草民姐弟性命,跟草民肝胆相照,在草民眼里,他不仅是草民义兄,更犹如草民兄妹再生父母,骨肉血亲,这世上我义兄若不能信任依靠,草民在这个世上也就无人可以依靠了。
八贤王原是一番好意,他说这番话,是为了表白自己爱护之意,却不料一劝打在钢板上,反弹的他如噎在喉,张口结舌,难受得紧。
祈奕言罢转身,瞟一眼愤愤难平八贤王,唇瓣一勾,心念一动,决议再给他添添堵,气死这个采花不善后的风流老贤爷。
因再次回身,黑眸曈曈看着包公,郑重抱拳一拜:包大人,请恕草民小人之心,画轴事关我母亲名节,还请包大人谨守承诺,切屋外泄外传,我义兄脾气实在不好,我不希望节外生枝。
包拯闻言甚是尴尬:这个自然,本府担保,画轴绝不假他人之手。
祈奕这才放心而去。
八贤王在他走后拂袖不悦:听听这话什么意思嘛,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包公公孙相视一笑,齐声劝慰:贤爷不必挂怀,想她定是爱护母亲心切,这才小心谨慎,未必就是针对谁人。
八贤王闻言脸色稍霁:本王量他不敢。
包公公孙又是相视一笑:贤爷这话甚是。
锦毛鼠挑逗展御猫,黑包公警惕白玉衡展昭可知道白玉堂眼中不揉沙子,只怕白玉瑞这一去,他少时就会打将进来。
忙一抱拳:启禀大人,不如属下陪同白公子前往。
包拯微笑额首:如此有劳展护卫。
却说祈奕出得门来,找着已经等得上火义兄白玉堂诉说原委。
果然不出所料,白玉堂得知不仅官司没有结果,连画轴带义妹也要留下几个时辰,当即暴虐,蹡踉一声拔出宝剑,横抵在展昭胸口,横眉冷笑:我倒不知道,开封府几时也堕落成持恃强凌弱货色了,犯案之人逍遥自在,原告却要羁押拘禁,这还有王法吗,惹恼了五爷,信不信我拆了你开封府。
展昭坦然微笑:我想白五侠是误会……祈奕同时出声解释:义兄不要误会,不过稍待片刻而已,想来无妨。
白玉堂最是疾恶如仇,得理不饶人的主,尤其是对展昭,简直没话好说,没事也要找他个麻烦,何况今日好容易给犯在手里,正是个大战三百回合一较高低机会,岂容他人分辨,当即硬往衙内闯,一幅不抢回画轴玉佩誓不罢休态势。
展昭当然容不得人在开封府放肆,否则他这御猫颜面何存?无论白玉堂闯府是真是假,他势必要拦,忙将宝剑打横一挡,阻碍白玉堂去路:展某在此,绝不会任由五侠擅闯府衙,还请玉堂兄听展某一劝,先行回家等候,少时,待大人问完,展某自然会亲送令弟回去。
白玉堂俊眉斜挑,偏要抬杠:哟,那可对不住了,五爷我就这怪脾气,你请我进去,我还要想想,你不要我进去,我还非得进去不可了,你不愿意,就把本领亮出来,看挡得住我,还是挡不住。
展昭叹气皱眉道:玉堂兄,你这又是何苦来哉,你若不听劝告,定要硬闯,展某职责所在,势必不能放任别人在开封府撒野,只好得罪了,在展某,实在不想跟五义兄弟发生冲突,还请玉堂兄三思海涵,不要叫展某为难才好。
江湖上五鼠兄弟情同手足,最爱护犊子,白玉堂这些义兄均比白玉堂大了一轮,锦毛鼠在他兄长眼里可亲可爱,别人打了自己尚可恕,绝对不能容忍有人欺负他们宝贝兄弟锦毛鼠白老五。
打架比试展昭是不怕,这原本就是他吃饭的本事。
只是他可不想招惹五鼠再闹东京,对着白玉堂这一群这些护犊子的兄长,展昭甚是头疼。
由是,展昭在动手之前,先激将白玉堂画个道道,否则,一架打下来,白玉堂赢了一好百好。
倘若输了,可就麻烦大发了。
白玉堂缘何不知道展昭用意,懒懒散散,左手抬剑在肩,右手叉腰调笑:哼,你个臭猫儿,进了开封府,跟着公孙策学些臭脾气,说话曲里拐弯儿,你不过怕我兄长找你后账嘛,哼,你就这样自负,小瞧人,一定能胜过我白老五?算啦,给你句实落话,叫你放心。
我白老五既然敢跟你单挑,就没打算找人帮忙,就是输了,也会亲自找回来,绝不会找帮手。
展昭明明就是要这个保证,此刻却道:白五侠误会,展某焉有此意?不过不想大家误会。
白玉堂挑眉一哂:少废话,认输,你就闪开,给五爷让路,不然呢,你知道的。
两人言来语去,一言不合就动上手,白玉堂步步紧逼,势必要大战几百回合,一争高下。
展昭不得已,只得拔剑迎战,霎时间刀光剑影,双双飞檐走壁上了房顶。
祈奕知道白玉堂早就想跟展昭比试比试,今天好容易逮住机会,绝不会放过,看来自己相劝也无结果,认命叹口气,向着房顶大声喊一嗓子:义兄,你打完了架先走啊,我完事儿自己回去啦。
祈奕不过言语一声,叫他知道就好。
不想白玉堂百忙之中倒听得真真的:义母说了,一起来,一起回。
他语气不容置否,并不耽搁他打架斗殴,挑刺飞跃一点也不含糊。
祈奕看了看情势,这两人飞来飞去,上天入地,你追我逐,纠缠不清,似乎功力相当,至少祈奕看不出谁更强些,估计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白玉堂应该不会比自己快,遂应一声:好嘛!唉,这些日子来,除开初来乍到之时,今天算是最劳累一天了,祈奕搭个脑袋,浑身乏力,尤其膝盖处,都疼得麻木了。
她恹嗒嗒往回走,慢腾腾磨叽时光,一来实在累,没精神,二来嘛,也是有意留个空儿,让八贤王有机会发发飙,强迫公孙看画轴。
祈奕之前那番话,不过给他堵堵心,叫他知道知道,并非人人都爱攀龙附凤。
想想这老王爷也甚倒霉,看他如今摸样,似乎并未忘情。
应该不是有意遗弃妻女。
看在他老夫聊发少年狂,凶猛追击贼子范桐份上,就让他看看故人姿容吧。
再者,公孙先生是诚信君子,八贤王倘若偷看了,他就算违背诺言,就算欠了自己,这个人医术了得,等完了官司,祈奕就可以打感情牌,骗取他替瞎婆干娘诊治眼睛。
如今看来,也不知瞎婆熬到几时,病情不能耽搁,早一时总比晚一时强些。
又或许,祈奕转折眼珠子算计,等干娘接触公孙先生,大家混熟了,瞎婆也有了信心,提前揭破那桩惊天大案也说不定。
那时候,瞎婆有皇上儿子照应,自己就可以去南诏寻找玉瑞,看看情况到底如何。
却说祈奕一路算计,一双眼眸灼灼其华,嘴角翘翘噙着笑,心情一好,倒忘记了疲惫,腿杆子也不那么疼了。
及至她东张西望,慢慢回转后衙花厅,马汉正在等候,见了祈奕甚为客气:包大人请白公子到书房叙话。
祈奕一笑:劳烦马校尉替草民带路。
马汉抱拳回礼:公子客气!一时,两人前后来至府衙书房,却见公孙先生正在桌上作画。
祈奕大惊失色,这可不行,母亲容颜万不能流落他人之手。
一个箭步窜上前,发现他在临摹自己画轴,伸手就要扯画,却被公孙先生拦住:公子勿恼,我只是画出人物佩玉部位,以供王爷帮忙参详,人物音容笑貌并无丝毫涉猎。
祈奕细看,果真如此,只得作罢。
心中扁嘴,谁说开封七子诚信无欺?心中甚是别扭,也甚不解:不知包大人想要参详什么?包公笑捋胡须:公孙先生!是,大人!公孙回头对着祈奕笑道:这玉佩制作精巧,约莫是大内流落民间之物,只是公孙见识浅薄,只能观其型,不能窥其质,包大人有意借重王爷慧眼替玉佩定价。
祈奕讶然:定价?这却为何?公孙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倘若玉佩果然是那范桐偷盗或是仗势强占,那么玉佩的价值几何,对那范桐量刑轻重至关重要。
这个祈奕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走着一步棋了。
她闻言一笑:哦?公孙先生博古通今,是果然不知这玉佩价值,还是谦逊呢?恕公孙眼拙,虽然知道这玉佩不是凡品,却不能确定价值几何。
公孙话音温润舒缓,一双桃花眼淡淡笑着,明亮晶晶,恬淡温煦,让人心情舒畅,心生亲切。
这样的感觉直让祈奕心头恍惚,遐思翩跹,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公孙先生,年轻之时该是怎样的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又看看包公,只觉得包公其人甚有福气,不仅笼络了展昭那样义薄云天侠士,还收复了公孙这样文胆谋士。
包公麾下有这样文武兼备,赤胆忠心的文武双雄,他不流传千古,嗨,老天也不会答应了。
却会所祈奕享受着公孙先生带给自己的舒服气场,且并不影响祈奕耳听八方,公孙话音一落,祈奕急忙顺着话题追踪而至:那么依公孙先生估量,这玉佩算不算大宋律法所言‘贵重物品’?偷盗者该判几年?公孙先生依旧波澜不兴:倘若罪证确凿,依律,罪犯该砍掉右手,发配岭南,苦役十年。
祈奕一笑:这就好,我父母九泉得知必会感谢先生仗义执言。
这话也是祈奕知道忤逆罪名无凭无据,依律而言,空口之言,不能作为呈堂证供,也无法证死范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谋略。
祈奕之所以在大堂上讲出来,一来是想让八贤王了解,他兴致所至做的媒对自己遗弃其女有多大伤害,如今已经得到了应有惩罚,八贤王已经动了金锏。
二来是想借以打击范桐名声,让人们厌弃之,唾弃之。
让他纵然得了太师皇上庇护,也一如过街老鼠,不能在官场立足,终其一生,最好结果,也顶多做个吃软饭的漂亮鸭子而活着。
当然没这事祈奕思量中最最憋屈的结果。
如今看来,范桐必然难逃律法制裁,只分轻重了。
却说公孙闻言,容颜微动,复笑道:这?他乃是文人,砍掉右手,确乎?咳,公子是否知道,我大宋朝有议罪一说?祈奕最听不得这个,眼神顿时凛冽起来:一句议罪就要议掉我白家二条人命?难道就因他是皇亲了戚,就可杀人无罪么?哪又何必说什么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就不论其他,仅他气死养父母一条,也够砍他脑袋两次了,现在先生只说罢职斩手,发配充军,已经算是便宜他了。
祈奕这话也说的无可奈何,谁叫范桐跟皇贵妃皇上沾亲呢?逐级议罪减刑,范桐铁定死不了。
刚才庞太师插手,八贤王没有一锏打死他,祈奕已经知道,范桐大约死不了了。
祈奕难过之后,只得罢了,既然不能倘他抵命,那就让他生不如死吧。
其实,有时候死反而活着容易多了。
像饭桶这种曾经平步青云,呼风唤雨之人,忽然间一棒子打回原形,不得不猪狗不如活着,那将是怎样一种心境呢?祈奕倒想瞧瞧看!却是包拯喟叹道:话虽如此,令父母的确因他而死,可是,却没有人证物证可以证明范桐之罪,你家仆人白贵按律,应在回避之列,他的证词,不能作为范桐入罪的证供。
因此上,除非有新的证据,否则很难凭此将他入罪。
祈奕咬咬嘴唇:即便只按偷盗论也足够了。
包拯叹气又道:本府办案,一向以律法为准绳,以人证物证为论罪依据,本府已经能够确认,那方玉佩应是范白二家定亲信物,不能视为偷盗。
祈奕瞬间只想冷笑:草民请教包大人,何为偷盗?包公点头眼道:好,本府告诉你,所谓偷盗,就是不经允许,非法占有他人财务。
祈奕立道:正是此话。
范桐另娶,与白家婚姻自然解除,玉佩就该归还白家所有,他不仅不归还,还擅自霸占当作为聘礼。
难道不是非法占有不属于自己财物?这与偷盗何异?难道包大人偷盗概定因人而异么?张龙赵虎秉性耿介,手指祈奕同时呼喝:大胆!祈奕眸光闪闪,无辜至极看着二人:请教二位大人,草民哪里说错了?二人只知道不允许人质疑包大人,祈奕那里说错了,他们听得出却道不明:这个?包拯微笑摆手制止二人,口里言道:此话虽则有理,却与法律不通,他只要归还,本府小惩大诫也就是了。
再者,那范桐言称,你两家并未签下退婚文书,果然如此,则婚约任然有效。
闻此言,祈奕顿时暴虐:婚约有效?难不成包大人您的意思是叫我白家女儿与人做小?这决不可能!我白家人穷志不短,宁折不弯。
别说二女一夫,就算他范桐马上休了庞家女,八抬大轿来抬我,我,抬我白家女儿去做诰命夫人,我们也不稀罕呢。
且不说他攀龙附凤,丧德败行,只说他害得我家破人亡父母枉死,他就是我白家不共戴天之仇敌。
此时再枉谈什么婚姻之事,实在是痴人说梦,贻笑大方。
至于那范桐倒底有无强迫白家退婚,包大人只需往草州桥走一趟,相信整个草州桥任意一个百姓都会给包大人一个满意答复。
想着要跟范桐破镜重圆,在祈奕,只觉得腌臜龌龊,侮辱人格,一时间全身热血涌动,说话之时拼力而发,恨不得把饭桶当成一盆污水泼出去了事。
却说房中各人闻听祈奕这番铿锵悦耳,铁骨铮铮之话,齐齐动容。
一个深闺女子有此见识,实在让人无法轻视。
包拯暗暗嘉许,肃穆的脸庞绽开一丝黑漆漆笑意儿,牙齿却甚是白净闪眼:公子心意包拯明白了。
王朝已经带人前往草州桥,本府嘱他日夜兼程,不出意外,三日后,可以重新升堂,白公子回家等候传唤罢。
祈奕闻言一愣,秀眉微蹙,疑惑顿生。
公孙笑道:公子勿怪,大人办案,一项都会了解清楚原告所想,以免瞎耽搁功夫。
大人所说,也是改日公堂之上范桐庞府会纠缠之事,公子要拿得准才好。
譬如秦香莲,她自己不告了,大人有心帮扶,也是爱莫能助。
是所谓民不告,官不究。
祈奕恍然一笑:我就说嘛,哦,草民正觉奇怪呢,原来如此,多些包大人,公孙大人。
包拯公孙齐声朗道:职责所在,当不得一个谢字。
子不恋瓜贤爷拂袖走,养恩如天女儿无转移却说祈奕激扬文字之时,八贤王一旁只听得心旷神怡,甚为激动,抚掌笑道:好,好好好,说得好,有骨气,本王就喜欢这等有风骨之年轻人。
他说话神情得意洋洋,眸光殷殷,笑颜灿烂,眷眷之情心溢于言表,信步走至祈奕身边,将手亲热拍拍祈奕脑袋,滑至肩上,兴趣勃勃:难得孩子,改天得空,你到本王南清宫,我们好生聚一聚,聊一聊,可否?祈奕很不习惯陌生男人靠近,哪怕她是血缘上的父亲,她借着低头抱拳肩膀一缩,避过八贤王虎爪,脚下大步一跨,离开八贤王两尺距离,言语恭敬疏离:草民惶恐之至。
王爷乃是天潢贵胄,如同天上云彩,令万民敬仰。
草民卑贱低微,恰似地上泥土,任人践踏。
王爷夸赞,小人不敢领受,王爷厚爱,草民愧不敢当!八贤王赵德芳闻言一愣,赵家血脉何曾低贱了?想着自己并不能公然给她一个郡主名分,眼眸里哀怨流转。
黯然少卿,他挑一挑眉,深深吸口气,笑道:什么王爷草民,佛说,众生平等,我们只做忘年之交,君子清谈不好么?祈奕肚里冷笑,不想被人知晓少年薄情丑事,却想来做顺水父亲,天下有这么便宜事情么?她思及此,祈奕觉得今日必须把话说清楚,自己一辈子都是白家女,无论明里暗里,自己都不会认祖归宗。
遂抱拳再次恭顺言道:佛如何说,草民不知,草民就知道三纲五常,君君臣臣。
物有贵贱,人分高下。
草民乃无知野民,来开封府只为告状打官司,讨还我祖传宝物,为父母伸冤,实在无心高攀。
且草民双亲辞世,重孝在身,心情沉痛,实无闲谈之雅兴。
草民乃胸无大志之人,唯有一点人之常情,只想兄妹姐弟相依为命,平安度日。
王爷错爱,实难消受。
还请王爷大人大量,海量包涵,不要见责才是。
祈奕一番话虽然恭敬尤佳无可挑剔,却只堵得八贤王哑口无言,郁结难发。
这话意摊开了掰碎了的意思就是,对不起您人家,您虽然为高权重百姓敬仰,无奈我父母新丧,有跟您无亲无故,实在没有精力忍悲含痛跟您这位五姓外人闲聊家常。
瞅着祈奕跟自己一般无二黑亮瞳眸,拒人千里的冷淡,八贤王直觉心头郁结。
自从今早他见了玉佩,方才又乘着公孙策不备强行观阅了画轴,已经在心里认定了祈奕身份。
知道祈奕才是自己遗落民间一点骨血。
可是,以他今时今日特殊身份地位,决不能闹这样笑话出来,置皇上家人以难堪,所以,祈奕身份决不能曝光。
也就是这点顾虑,之前他才不敢面对故人,只想暗中补救,由是才出了范桐这样纰漏。
想当年,八贤王奉命督边,被敌酋围困,所有侍卫为了掩护八贤王撤退损伤殆尽,八贤王自己也被敌酋所伤,最可恨敌酋箭上带毒,八贤王受伤中毒奄奄一息,差点倒毙边陲之地。
也是他福大命大,正在生死攸关之时,巧遇采药医女玉珏,施银针度药救了昏迷八贤王一命。
其后八贤王留在玉珏家茅房养伤,数月相处,双双心动,结下姻缘。
八贤王当时只有正妃,按规矩他可再纳两位侧妃。
八贤王告知玉珏,侧妃也是正式妻室,可受朝廷诰封,子嗣可上宗族玉碟。
玉珏一来美女爱英雄,与八贤王乃是两厢情愿。
二来玉珏并无婚约,女子总要出嫁,有机会嫁给一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之人胜过盲婚哑嫁。
三来,当时八贤王中毒昏迷不醒,玉珏为救八贤王将他背回家中,可谓肌肤相亲。
玉珏之母以为玉珏再嫁他人难免被人诟病,遂接受了八贤王求婚请求。
因为玉珏之母不愿理离开老伴栖身之地,在玉珏八贤王离开前夜,主持了小夫妻拜堂仪式,一对年轻人有了真正肌肤之亲。
不想这桩你情我愿婚花好月圆的喜事,却为八贤王之母贺太后不容。
她嫌弃玉珏出身民平,以为江湖草莽女子不可靠。
老太后只是认玉珏母女为恩人,赏赐珠宝首饰,张罗要替她寻一门匹配亲事。
言下之意,玉珏配不上八贤王侧妃之位。
宗祠也不允许八贤王纳平民为侧妃,太后宗祠联手相逼,八贤王允诺的侧妃之位不能落实,玉珏身份尴尬,气苦不已。
不免心生怨怼。
八贤王三面受敌,正在焦头烂额,多方设法,未料心高气傲玉珏不能容忍别人轻视辱没,竟然星夜出走,从此不知所踪。
她只身来,空身走,太后赏赐财宝,八贤王所置办珍稀珠宝饰品一样未动,仅仅带走了八贤王亲手所作一幅丹青素描,另有定情信物龙凤玉佩。
八贤王也曾派人多方打探,三年方休,却始终无果,就连玉老夫人也不知所终。
一来,老太后暗中干涉,不许禁宫与王府侍卫插手,也不许大张旗鼓。
二来,八贤王私下派出心腹,寻人方向根本错了。
他们一味直往八贤王玉珏相遇之处边关丛山人家寻觅,却不知佳人早已人去楼空,隐居草州桥,与汴京相距不过三百里。
当然,八贤王不知道玉珏曾经留下信笺,只是被人刻意隐瞒而已。
是故,八贤王只道是玉珏失望负气出走,并不知道玉珏只是想暂时离开,一起缓和面对面冲突,等待八贤王调和好一切关碍。
熟料这一分开竟至永诀。
到如今,时过境迁,玉人仙逝,亲女孤苦,尤其是亲手破坏女儿婚姻,他心中不是不愧疚,遂想暗中亲近意图补偿,一如他当初见了白玉龙佩,为了拔高他的身份地位,不动声色替他保媒说亲一般。
对于当日旧情人玉娘,时光消逝了,容颜犹在心中,少年情怀化为淡淡忧伤,午夜梦回或许惆怅怨念,却绝不会旗帜高张,给予公开名分。
毕竟当初八贤王曾经拿孩子说事儿,太后也不答应玉珏入门。
其实当初八贤王并不能确认玉珏是否有孕,只是想拿亲情做幌子打动太后,想母凭子贵,借机迎娶玉珏进门。
太后不仅不答应,还火速替八王爷迎娶贵女为侧妃,临终留下遗言给八王妃,一日玉娘找上门来,去母留子,子上宗碟,认嫡母为母。
这也是三年后,八贤王放弃寻觅玉珏的重要原因。
毕竟玉珏一旦进门,生活在后宫内院,八贤王了事繁忙,不可能时时不离左右护佑,只要老太后有心,轻捻手指,就可以掐断玉珏生机。
多年过去,时间磨平了情怀,八贤王已经心如止水,却不料白龙玉佩凭空出世,八贤王不由惊喜交加,只说老天有眼,将儿子送到眼前。
得知故人仙逝,八贤王暗自伤怀,却说不得。
遂把一腔思念之情,眷眷之心,没头没脑挥洒在范桐身上。
倒如今方知弄错对象表错情,反头来又想补偿祈奕。
他以为祈奕乡间长大女儿,忽然成了皇亲了戚,必定会心向往之,甘之如饴,趋之若鹜。
却不料,祈奕有备而来,根本不采他,使他满腔父爱无从寄托。
在八贤王,似眼下这般低声下气,已经触及底线,祈奕却对他这个父亲毫不领情,拒人千里。
在八贤王想来,祈奕既然已经看见画轴,又看见了自己样貌,必定已经知晓两人血缘至亲,竟然还要这般冷漠无情,无动于衷,实在不通情理,太过孤傲。
其实,抛开八贤王与白玉衡血缘来说,祈奕所言所行,完全合乎情理。
祈奕有言辞之间及其谦恭有礼,让八贤王无从挑剔,有理说不出,有火不能发。
皇父八贤王,可是许多年没受过这等冷遇了,甚是憋闷。
只是白玉衡身份在皇家来说,始终不是什么光彩事,因此上,即便开封府各人对此事有所猜测,也只能是心照不宣。
八贤王虽然与包拯公孙交厚,也不准备明言。
正因为如此,他哪里才屡屡言语暗示。
包拯公孙甚至庞太师都默契应和,只有祈奕一味装聋作哑,不予配合。
八贤王不免心生薄怒,天家傲气瞬间澎湃,遂不再俯就,丢下一句‘冥顽不灵’拂袖而去。
祈奕躬身相送,心中哂笑,好个老贤爷,你直管自己爱恨随意,难道就不管人家脸面死活了。
我若明面认了你,还如何再回草州桥。
一旦惹恼了八王妃,一个小心眼,把我这个民间郡主送去和亲,岂非得不偿失,茹毛饮血喝一辈子黄沙。
却说包拯公孙策两人,早已由画轴猜中祈奕八贤王之间干系,只因祈奕言辞抗拒,贤爷口舌隐晦,这倒是父女一条心,都不欲让外人知晓,他二人也不敢明言相劝。
送了八贤王回转,包公与公孙相视片刻,公孙先生莞尔一笑打破沉寂:来来来,白公子请坐下,饮一杯茶水解解乏。
这一番唇枪舌剑,祈奕的确累了,也口渴的紧,遂微笑道声谢,大方就坐,慢慢品茶,偶尔飞一眼沉思不语度来度去的包公,眸光相遇,一笑而过。
更多时候,祈奕凝眸沉思,思绪飞得老远,远至南诏。
心忧弟弟玉瑞,白玉堂说过,南诏珍稀药物甚多,玉瑞近水楼台,希望能够得遇灵药,病体痊愈。
也不知他目前恢复如何。
祈奕不免心中筹划着,等这场官司罢了,势必要走一趟南诏,将玉瑞接回,决不能叫他做和尚,断绝了白家香烟。
她这般恍惚落寞宜喜宜嗔的摸样,落在公孙眼中,就是黯然神伤,凄苦无比。
想起她爹娘辞世,遭人遗弃,亲父难认,公孙先生心中大不忍,因温言劝慰:八贤爷乃是至情至性之人,他愿意与公子结交,乃是缘分,也是机遇,公子若同王爷交好,今后生活也轻松许多,有益无害,公子又何必拒人千里?祈奕眸光清幽看着公孙,心知他是一片好心,不好言辞激烈拂了人家好意。
暗中措辞,半晌方道:公孙先生好意,草民心领了。
要知这世上车有车路,马有马路。
我本草民,就要谨守本分,安贫乐道,优哉游哉,岂不自在。
何必媚颜奴骨讨好攀附,把自己弄的心神疲惫,得不偿失。
一个不好,就如陈世美,范桐之流,终究一日,死无葬埋。
陈世美死无葬埋?公孙策闻言大惊,眉峰微微耸动。
目下秦香莲扯告,陈世美几次偶遇包公仪仗,都故意找茬拦路,不是逼着大人改道,就是在包公施礼之时故意轻慢拖延,迟迟不叫平身,让包公下不来台。
公主新近传出喜信,梦熊有兆,夫妻正是恩爱无比,圣眷正浓,可谓春风得意,活得嚣张跋扈,恣意猖狂。
一双深邃眼眸锁着祈奕平静面容身为疑惑。
眼前这个女子凭什么竟然这样轻松断言他死无葬埋?公孙不由眼眸凛一凛,心想问个明白,却知道这话不好议论,言语在舌尖打了几个转,还是转换话题,拉回主题,叹道:话虽如此,我观贤爷并无恶意,倒似乎对公子甚有眷眷之心。
祈奕心知公孙意有所指,暗示自己跟八贤王有亲。
在祈奕心里,借势归借势,且不会认下八王爷,那样子就等于公告天下,承认母亲妇德有亏,将辛苦养大自己的白父钉在耻辱架上。
这话倘若别人说,祈奕定会拂袖而走,可是公孙先生说此话,当时一片好意,祈奕不好做得太绝,思忖片刻,一双秋水目瞅着公孙淡淡笑:哦?先生之意,八贤王只是无意害了我,而我不应该这般小气计较,对么?忠人之事铁面游说,窥破行藏裙钗气急公孙面情一窘,祈奕却并不需他作答,自顾言道:范桐攀龙附凤固然有错,若非这位贤爷不分青红皂白,强出头替范桐保媒拉纤,范桐焉能入得庞家眼?庞家女儿可是嫁得皇帝,做得贵妃,一个小小庶民实在不是庞太师青睐对象。
公孙先生至此还以为我应该感谢他,接受他所谓什么并无恶意之好意?在我真不知道该感谢他什么,感谢他纵容范桐悔婚?还是感谢他间接害得我父母枉死家破人亡孤苦伶仃骨肉离散?公孙面色讪讪:王爷本是无心之过,如今有心补偿,公子又何必执拗?祈奕慢慢吐口气,眼神清冷悠远:我们虽是贫民,也有思想有感情,有七情六欲,应该也有喜怒哀乐的权利吧?先生说得对,他是无心杀人,可我父母却实实在在因他枉死。
我们草民布衣,不敢迁怒,自认倒霉也就是了。
如今却要我上赶着去巴结讨好仇人,公孙先生,您叫我情何以堪?您叫我九泉之下父母如何安宁?至于什么眷眷之情,很是不必。
之前,我有父母捧在掌心如珍似宝呵护一十五年,之后,我有干娘兄弟相依为命尽够了。
公孙一愣之下黯然道:是公孙失言,公子勿怪才好。
祈奕却笑了:先生不必挂怀,草民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我识得先生一片好心。
包公一旁虽无言语,却是仔细聍听二人答对,见祈奕言辞犀利,颇有见识,甚有主见,不似三言两语可以打动,心中甚为八贤王担忧,贤爷心思只怕要付之东流了。
包公心中却对祈奕孤苦无依颇为同情,一边想着心思,一双眼眸时不时看她一眼,怜悯之情流露眼底。
叹息之余,包公决议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公孙已然败阵,无论有用无用,自己也该帮八贤王一把。
遂摊开画轴,意有所指:敢问白公子,这画中之人果真是你父母双亲大人?祈奕坚定点头:当然!包公眉峰微皱:我观此男子相貌堂堂,器宇轩昂,穿着打扮,非比寻常,当非寻常百姓,果真是你堂上父母?这话说得有些过头了。
祈奕怫然而起,一声哂笑:试问谁会错认父母,至于穿着打扮,戏台上不是每日上演王侯将相,公子王孙呢,就不许我父母偶尔装扮一回?包公闻言愕然,他想不到祈奕会这般敏感。
心中约莫明白,这白玉瑞应该是知道了事情始末。
包拯原想做个和事佬,使老无所憾,幼有所依。
如今看来,当事双方讳莫如深。
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包公就是想居中调和,事主不认,也莫可奈何。
室内一时陷入难堪寂静。
少顷,祈奕打破寂静:敢问大人可曾观摩完毕,能否归还草民画轴了?包公见祈奕说话滴水不漏,字里行间不亢不卑,想必再问也未必能套出更多消息,遂点头道:这个当然。
祈奕闻言大喜。
忙着上前细心收拾画轴,将一对玉佩仔细系在腰间。
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对着包公微笑抱拳:多谢大人,草民告退。
公孙起身笑道:我送送公子吧。
祈奕慌忙拒绝:公孙大人名满朝野,如雷贯耳,草民无名小卒,如何担得起?我义兄就在外面跟展大人说话,就不劳先生大驾了。
公孙闻言轻笑出声,示意祈奕抬头观看,却是一红一白两条人影,穿梭似的在房顶飞来飞去,不亦乐乎。
祈奕微笑守住了脚步,是呢,白玉堂方才说了要一起回家。
公孙微笑提议:不如我叫人送上茶水点心,公子就在亭子间喝茶等候令兄,可好?祈奕点头说声有劳先生。
便撩袍坐在亭前石桌边,慢慢品茶,现场观看猫鼠争斗。
公孙先生也一旁坐下,笑微微跟祈奕点评着猫鼠二人各自胜算几许。
正当此刻,祈奕耳中忽闻抽泣之声,愕然掉头,却见马汉带着一满脸戚容之妇人走进院来。
那脚步匆匆,抽抽噎噎之人,不是秦香莲是谁?祈奕不由嘴角微翘,日前她已经获悉,秦香莲母子回到了驸马府,此刻对她来意大约猜到几分,肯定受了欺骗,摁了休书了,丢了孩子,这会儿又来开封府祈求包公帮忙做主了。
秦香莲跟公孙也成了熟人,眼泪汪汪看着公孙又拜又哭:公孙先生,我要见包大人,陈世美竟然侮辱我,说我跟韩琦勾搭,不守妇道,不然韩琦不会放了我们,还肯替我们做反证了。
他还动手打人,逼迫我摁了手印,签了休书。
公孙先生,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被他这般构陷糟践,孩子也被藏起来,不许我见,这叫我如何活得下去啊?我算看透他了,他根本不想认我们,恨不得我们死了才好,求包大人公孙先生替我做主啊?哭哭啼啼又跪又磕,泪水似水龙头开阀,哗哗只淌,慌得公孙拉又不是,劝也不是,脸上尴尬不已。
祈奕眼神凛一凛,本来有些怒其不争,恨她心肠太软,上次助她逃过蔡县一场侮辱,一顿打,未料想,她还是逃不出被侮辱挨打下场。
唉,看来她的侥幸心里,注定了她要挨苦受难,别人帮也是白帮。
一时又觉得这个赤手空拳跟命运斗跟强权斗的女人太可怜了,顿生一份同病相怜之心,遂与她点头问候:秦大姐好,快别哭了,看公孙先生都快被你弄哭了。
马汉闻言眉头一悚,差点发作,公孙先生却是擦着汗水只苦笑,眼神制止马汉别搀和。
祈奕却不管马汉面色不善,只顾一边说笑,一边搀起秦香莲:大嫂即说已经看穿他,干脆与他做个了断,何必这般姑息他,委屈自己?秦香莲点头抽泣:我也这般想,可是,我的孩子怎么办?我如今被他诬陷妇德有亏,满身脏水,纵有千张嘴也难说清啊。
这叫我今后如何做人,如何养子教女啊?祈奕朗声一笑:大姐,您与其哭诉无门,何不抬头仔细看看我,或许我可以帮你哟?秦香莲闻言,果然住了哭声,抹抹眼泪,仔细盯着祈奕看了半天,眉头松了又颦,颦了又颦,只颦颦颦颦,颦成张苦瓜脸,祈奕行将失望了,她却恍然大悟了,一拍脑门:哦,哎哟,我想起来了,那一日我在路上遇见过你。
秦香莲说着又哭:哎哟,您不知道,就是路遇您那一日,我们母子可是遭遇劫难,几近丧命,哎哟,我可真是三天三夜难以尽述啊,大兄弟啊,我苦啊……祈奕见她这般懵懂不开,一味说些不相干之事,绕来绕去没有说到主题,终于失去了耐心,突然欺身而,抬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许哭,想活命,就不要哭了!马汉一惊就要上前,公孙却眼露惊喜:等一等!秦香莲被这一惊吓,倒想起来了,不由惊喜交加,手指祈奕,一时眼泪如麻,又哭又笑:噢噢噢,我想起来,您就是恩公,恩公啊,我可找着你了。
说话间一把拽住祈奕,哭得惊天动地:恩公啊,这可好了,我有救了,我求您啊,恩公您帮我作证啊,我跟韩琦什么也没有啊。
祈奕被她摇晃的头直发晕,忙着掰开他手指,头儿连点直点:嗯嗯,好的,你放手啊,别哭啊,为替你作证,你要先放开我,否则,你摇死了我,谁替你作证啊?秦香莲这才放开祈奕:好好好,我听恩公话,谢谢恩公,找到您就好了,我可有活路了。
放着您在府中,开封府捕快如何直说找不到您,害得我失望之极,差点哭瞎眼睛!祈奕眼见孙马汉脸色大变,忙道:好,你别激动,其实,就算我不作证,包大人也不会相信他疯狗乱咬,放心啦,要相信包大人,陈世美那点智商,要哄骗包大人,他还差得远了。
公孙这下高兴起来:话虽如此,有了人证,一切就简单多了,还请白公子,勉为其难。
祈奕点头:这个没问题,大路不平旁人铲,这个人证我做定了。
秦香莲一日打官司,我随叫随到。
公孙见祈奕这般好言好语,浑不似对着贤爷冷言冷语,疏离膈应,甚为讶异,不过只要祈奕肯帮忙,他也懒得追根究底,能够尽快完结驸马一案,也好对各方有个交代了。
公孙领着千恩万谢秦香莲进房去了。
终于被解脱祈奕长长舒口气,抬头寻找那红白身影,瞬间消失不见了。
心知他们大约打完了,遂举步往外,去与白玉堂会合。
刚出院门就与展昭提剑而进,见了祈奕眉眼温煦:令兄长在外等候,我送姑娘出去。
祈奕心知早被他窥破身份,被人当面揭破又是一回事情,顿时气红了脸:谁是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请展大人慎言!告辞!锦毛鼠情探义妹,干娘亲点拨莽子却说祈奕遭遇展昭,被展昭说破女儿身份,顿时有些下不得台,摔下一句话掉头就走,一阵风般卷出门去。
其时,白玉堂牵马坠蹬正在等候,见了祈奕,眼眸含笑,堂伸手一搀:终于出来了,老包特磨叽了。
原本气吁吁祈奕闻言一滞,倒想笑了,这人还真是,他倒怪上别人了,只是这会儿说笑心情不对,遂不动声色微一点头,手上借力攀上马背,白玉堂随即腾身上马,兄妹正要打马扬鞭而去,展昭四平八稳而来,见了白家兄妹抱拳笑道:展某送白五侠。
白玉堂抱拳朗笑:好说!瞅着祈奕臭臭神色,展昭眼眸溢满笑意,特特冲满脸不悦祈奕抱拳:送二公子,后会有期!祈奕心里不自在,昂头挺胸马上端坐,不理不睬不可置否。
心里扁嘴:展御猫,空长一副好皮囊,连个慌也不会撒么,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不懂么!却说兄妹离了开封府,走了一段,白玉堂忽然相同了祈奕的怪异之处,挑一挑眉:咦,义妹今儿怎不说话了?往日见了展御猫奉承不已,恭敬不暇,恨不得捧到天上去,今日如何一声不吭,这是受了谁的气了,说出了哥哥帮你出气。
祈奕可不想暴露自己小心眼,心里只怪白玉堂鸡婆,女人事情怪这么多做什么,闭口不语。
她越不说,白玉堂越发以为祈奕受了开封府或是八贤王欺负,嘴里‘吁’的一声吆喝勒住缰绳,回眸睨着祈奕:是不是老包?祈奕见他神色凝重,很怕他惹事,倘若把包公公孙策的胡子眉毛也剃了可就闹大发了,忙轻声一笑:不是,包大人宰相肚子能撑船,怎会跟我毛孩子一般见识。
那是谁?祈奕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展昭又没说错,自己本来就是姑娘么,生什么气,有些难以为情:其实没什么,就是展大人,忽然当着马汉叫我姑娘,我我……白玉堂嗤笑一声:你本来就是姑娘么,我就叫你不要出来招摇撞骗混淆视听了,你非不听么。
祈奕自己明白一回事,被人耳提面命就不乐意了:好了好了,明儿起,我听你话,我不出门,我在家修心养性闭口静默装斯文,成么?白玉堂哈哈一笑:你这是,我又没说什么呢。
祈奕沉默不语。
白玉堂笑声一顿道:啐,这个臭猫,他何时窥破你,臭猫太坏了,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女儿家家,我明儿见他决不饶他,我就是再跟他大战六百回合,也要替你出了这口气。
祈奕一乐:是你自己想打架吧,别扯上我,哈,义兄今日又跟他打平手了,我没猜错吧?白玉堂鼻子一声哼:哼,那是他不打啦,再达一百个回合我肯定击落他。
祈奕但笑不语。
白玉堂顿一顿又道:展御猫这家伙也忒不老实了,义妹,你以后遇见别理他,听见没?祈奕见他说话间把马儿勒得死死路不走了,就那样直戳戳二人一马白衣飘飘已然成了一道风景,招惹得路边一些个戴帷帽小娘子频频掀纬纱,更有胆大的竟然给祈奕抛媚眼送秋波。
祈奕见状心头乱跳,他可不想惹桃花,忙道:知道了,我们官司一完跟开封府桥归桥路归路,回草州桥提爹娘守孝,我想理他上哪儿找去,来回三百里呢!白玉堂闻言一乐:也是。
见白玉堂依然勒着缰绳,而路边小娘子越来越大胆,有几个还徒步而来,祈奕忙着催促:义兄放开缰绳吧。
您瞧瞧那边小娘子眼神,再停久了,说不得义兄又要遭遇簪花雨了。
白玉堂说话间一直睨着祈奕,闻言抬头,果然不差,忙着撒开缰绳催马跑起来。
一路沉默直至悦来客栈,玉堂跃身而下,回身接了祈奕下马。
祈奕被白玉堂掐腰抱下,初时不觉得什么,及至瞅见掌柜马童暧昧不明眼神,瞬间红了脸颊,心中暗忖,自己行藏已被范桐说破,过不多久就会成为公开秘密。
这兄妹共乘美事儿到此为止了。
今后出行要么坐轿子,要么徒步,再不敢这般肆无忌惮了。
祈奕想着心事,眼眸微微睨着义兄,想将此事说明,却见白玉堂沉静了脸色,眉头纠结,遂住了口,兄妹各想个心事,一时沉默。
及至双双到了后院,白玉堂冷不丁说了句:你回草州桥守孝,我呢?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还有玉瑞呢?祈奕一愣,白玉堂守不守孝呢?不由凝眉思忖:白玉堂虽被回春堂所救,也曾生活过一段时日,却是喜爱飘零江湖,与白家人离多聚少,不过偶而回去打住。
白母虽然待他与范桐无甚差别,吃穿并无二致。
倒底不似对范桐,十年如一日朝夕相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悉心栽培。
白父尚文轻武,待他不及范桐周到,也不及饭桶喜爱,甚至很恼火他不好生读圣贤书,只爱三山五岳瞎晃荡。
三年前更是因故离家而去,再未复返。
不过,白玉堂终究受过白家恩惠赐名,挂了白家义子之名。
按照乡间俚俗,守孝大功九月也可,守小功三月也可,守孝三年也没人反对,左不过都算尽了孝道,除非有特别缘故,不会有人故意找渣。
可是这些都要白玉堂自己决断才是,叫祈奕如何说法?足足愣了半晌,祈奕跟白玉堂大眼瞪大眼,祈奕恁没摸清楚白玉堂话里含义,更不知道如何答对。
讪讪一笑之下,祈奕遂避而提及弟弟:玉瑞啊?哦,我正要跟义兄商议,等官司完了,安排义母就诊,我想去南诏探望玉瑞,倘若了然大师无法让玉瑞痊愈,不如接他回家,汴京城聚集了全天下最有名大夫。
哦,还有,我最近打听得,说卢大嫂父亲就是洛阳名医,专治疑难杂症,不知道能不能请动他老人家呢!白玉堂见祈奕岔开话题有些失望,怅然一笑:这倒不难,大嫂最是急公好义,大哥最是疼我,只要我说一句,保管无事。
祈奕闻言抚手而笑:这就好了。
这当口,心焦难耐瞎婆已经听到动静,急忙忙被小童儿牵着拐杖出来了:玉衡,玉堂,是你们回了?官司打得如何啊?玉衡这才想起,自己告准了官司,只是让小二传话,也不知他传是没传,瞎婆肯定担心坏了,心中愧疚得很,忙着上前一步接受搀扶着瞎婆:别急,别急,我好着呢!瞎婆闻言笑盈盈摩挲祈奕:这就好,快些说说,都怎么审呢?祈奕便把包大人如何审,自己如何答,范桐如何,庞太师如何,八贤王如何等等一切事无巨细陈述一遍。
瞎婆闻听八贤王拖着贤弟赏赐金锏追打范桐,不由笑得灿烂:嗯,这倒像他所为,当初他就打死过贪赃御史,当初潘后连先皇也不怕,独独就怕八贤王金锏呢!没想到,这些年来,他还是威风不减当年啊!白玉堂一声嗤笑:这有什呢,皇上是他儿子,他比皇上还大呢,她那金锏皇上皇后也打得,打死个忤逆贼子也算不得什么威风事情。
瞎婆不说白玉堂对不对,只是笑着呵斥:玉堂啊,我劝你可不要口舌逞强得罪八贤王得好。
免得改日不好见面呢!白玉堂又是一声嗤笑:我怕他什么?我又不求他什么高官厚禄……瞎婆不等白玉堂说完伸出拐杖一扫白玉堂退杆子:小子,别说大话哟!白玉堂闻言一滞,心念一动,说话声音低了八度,在瞎婆笑声里打住了话头。
眼眸在瞎婆祈奕脸上流转,忽然脸颊染成胭脂色,一贯潇洒白玉堂有些结巴:哦,干娘,我去看看饭菜可好了。
一阵风卷走了。
祈奕正在欣赏白玉堂窘态,他倒跑了。
回头笑对干娘:干娘您真能干,义兄连开封府房梁也赶上,到教您三言两语吓唬了。
瞎婆笑着拍拍祈奕:你个傻孩子,干娘还不是借你的势啊!祈奕傻傻淡笑:干娘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您借了八王爷势,怎说是女儿我的……却说祈奕之前带着耳朵没带心,他自顾自开小差,一心在想今日官司,想着范桐如果上门来要如何应对,没有仔细聍听瞎婆与白玉堂言语官司,此刻仔细一琢磨,顿觉瞎婆话里有话,话意深长,白玉堂一个江湖侠客,又不爱做官,他奉承八贤王做什么?想着想着突兀想到一个可能,恬淡笑脸凝住了,想着俊美白玉堂哀求八贤王,老面皮的祈奕也烧红了脸颊:难道瞎婆是那个意思?义兄有这个意思么?祈奕慌忙摇头,此刻想这个事情似乎不合时宜。
何况这句身躯十五岁,一个中学生思春似乎特早些了。
遑论白玉衡父母俱丧六年孝期,二十一岁说亲,祈奕还觉得早了些,此时提这个事情可谓天时地利人和都不通。
不说祈奕暗暗思忖纠结这个问题,恰在此时,瞎婆刚巧摩挲祈奕脸颊,呵呵呵一乐:哎哟,这等烫啊,可别病了!祈奕尴尬一笑:哎哟,干娘别闹啊,跟你说正经事儿,陈世美与公主把秦香莲关起来了,听说公主怀了孕,便变了面孔,不再认陈世美一双儿女为陈家子嗣,为了报复秦香莲让她出丑卖乖,心头膈应,起了歹毒之心,要把秦香莲的一双儿女送进宫去做奴才,女儿做宫娥,男孩做太监呢。
毒妇,毒妇啊,真是毒母养毒女,什么娘亲什么女啊!瞎婆闻言一声恨,想起那人为了争宠,为了荣华富贵千方百计害自己,顿时浑身哆嗦,泪眼婆娑。
连搀扶的祈奕也明显感觉到瞎婆颤抖。
顿时心头发急,轻轻抚摸瞎婆胳膊:别急别急啊干娘,秦香莲已经逃出来了,到了开封府告状,想必不会出什么大事儿。
瞎婆半晌方才一啐恨道:千方百计,挖坑埋人,得逞了倒你是好生珍惜啊?倒是如何教女儿,教出这样狼心狗肺东西来,这是糟蹋子嗣,毁坏宗庙啊,真是家门不幸啊,列祖列宗啊……瞎婆义愤思往昔,祈奕作证上公堂祈奕很少见瞎婆这般激动,当然也听懂了瞎婆在说些什么。
之前祈奕一直想套消息,现在祈奕确认了,又只好装傻充愣,假装听不懂,可是瞎婆这般激动,做女儿哪有不劝慰道理,正在羞惭要如何开口,正要开口瞎掰几句,拽开话题,不妨白玉堂一头撞进来接上了话:我说干娘啊,您当您老是太后啊,皇家女儿德行败坏跟您家祖宗有何相干啊,倒惹得您这般感慨不了,真是操心不了啊。
这话白玉堂说正合适,既提醒了瞎婆谨言慎行,又解了祈奕尴尬。
果然,虽则白玉堂出言莽撞,瞎婆却是并无不悦。
不过幸好白玉堂只听见瞎婆后面只言片语。
皇宫一切真的跟瞎婆没有丝毫关系,至少眼下还是如此,瞎婆心头一堵,虽觉得白玉堂之话很有道理,心中却甚不是滋味。
为了掩饰,瞎婆勉力笑一笑:玉堂说得对,唉,我是人老了爱操闲心,见不得人仗势欺人,为驸马爷一双儿女担心可惜。
白玉堂惊愕之下问道:他儿女怎的了?祈奕忙解释,道:我听秦香莲说被陈世美扣下了,据开封府消息,据说长公主要送他们进宫去做奴才。
白玉堂闻言挑眉:这一对夫妻倒真缺德透了,干娘您骂得好,只是您不要扯到自己祖宗头上,有这样后人祖宗没得恶心死了。
祈奕瞅着白玉堂心念一动,有心要白玉堂帮着去偷盗孩子,想着上次韩琦事件,顿时泄气,还是尊重历史吧,公主陈世美不作恶多端,如何能激起包公孤注一掷呢!这一想,祈奕到了嘴边祈求之话变了调:义兄也别气了,我已经答应公孙先生为秦香莲作证正名她的清白,想来不久就可以要回孩子。
白玉堂点头:这就好。
瞎婆却一愣:玉衡儿要去大堂作证么?白玉堂比祈奕嘴快:干娘觉得不该么瞎婆道:不是,这倒不是,只是……瞎婆心思飘到很久之后,那时候玉衡应该与皇室有所交集,看样子皇儿对这个小妹甚为关心,玉衡得罪了长公主总是不好。
这有些飘渺,瞎婆也不能肯定几时能成,一时叹息着,沉吟不语。
祈奕却已经听懂:干娘意思玉衡明白,只是公主陈世美实在做的太过了,不仅不认秦香莲,还诬陷秦香莲妇德有亏,废人子嗣,这是想要把人不上绝路去,真是伤天害理,人神共愤。
女儿心有戚戚不能袖手,干娘您要谅解……瞎婆眼中泪湿,忙摆手,笑得有些惨淡:别说了,他们咎由自取,衡儿扶贫极弱本无错。
或许因为想起了自己身世,或许担心儿子,瞎婆虽然没再说什么,这一餐饭却吃得甚少,显然心事重重。
祈奕也不敢轻易说话,只能默默看着,间或冲一杯新茶,聊作安慰。
这一日瞎婆跪在观音娘娘面前,嘴里呐呐自语念叨平安经直至深夜方休。
却说隔天早起,祈奕得到开封府校尉马汉来请,言称今日开封府包大人开膛审讯秦香莲告美案,要祈奕到堂作证。
祈奕有言在先,当然不会推辞,鉴于瞎婆心情不好,祈奕临行特特跟瞎婆谈了半晌,言称自己只是帮助秦香莲要回孩子,言辞只会针对陈世美,对于公主要葬送秦香莲一双子女之话,祈奕跟瞎婆做了保证:干娘安心,女儿上堂只是为破庙之事作证,除非不得已,女儿不会一言半字招惹皇室。
瞎婆点头:干娘相信你,你就是帮助秦香莲声讨公主陈世美也是该当的,主陈世美范桐实在是一丘之貉,叫人不能不恨,别担心干娘,干娘只是担心你的将来,别无他意。
祈奕这才安了心,眉开眼笑跟瞎婆腻歪告别:干娘这一说我就没负担了,您好好的等我回来,我回头给您带好吃的啊。
我打你,把娘当孩子呢!瞎婆闻言嗤笑一声。
白玉衡笑嘻嘻跑了。
听着义女清脆笑声,瞎婆脸上含了笑,心头郁结稍解。
却说祈奕安抚了瞎婆,由白玉堂马汉前后护驾来至开封府大堂,包公已经升堂问案,陈世美韩琦秦香莲三人当面质对,已经掰扯半天了。
祈奕进大堂正听见陈世美嗤笑落地:能够制服韩琦者会是个半大孩子,秦香莲,你口才见长,说谎越来越顺溜了。
祈奕却在一声白玉瑞上堂声中走到正堂中间,在秦香莲身边跪下:草民白玉瑞叩见青天包大人。
包公一拍惊堂木:白玉瑞,本府问你,据秦香莲供称,那一日是你在破庙救了他们母子制服了也救了韩琦,是也不是?祈奕道:回包大人,正是草民。
包公一排惊堂木:经过如何,详细道来,不得有半字不实。
祈奕点头,道:是,草民最先到达关帝庙,而后秦香莲母子三人仓皇而至,再后来韩琦提刀追赶而来……祈奕遂将当日情景一一复原在众人眼前,比之秦香莲所讲还要详细周全。
且祈奕口齿伶俐嘎嘣脆生,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就跟书场说书先生似的,清楚明白引人入胜。
祈奕说完,包公尚在回味,尚未答言。
陈世美却已经起身来至祈奕秦香莲面前,指着祈奕连声讥笑:哈哈,秦香莲,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找人也找个有谱些,为了证明自己清白,就去找个半吊子白面书生,你以为这样我就信了,你也太天真了,他这个病秧子身板,怕连我打不过吧,凭他能够制服韩琦?陈世美说着话极为轻挑用脚尖来挑祈奕下巴,祈奕受惊身子侧倾,与陈世美四目相对,这一看,祈奕知道了公主为何以妙龄至尊迷上而立之年陈世美,这人若非一双剑眉,实在不似个男丁,但见他一双凤眼,黑眸曈曈,剪剪清水,肌肤细嫩,唇红齿白,一张容长脸儿,他眉眼生得女像却不失男人英气,难怪公主宁愿做二房了。
祈奕在心底也采信了包公所言,公主乃是倒采花,做寡妇乃是自找的。
却说祈奕这一番心思,说起来罗嗦一大堆,其实不过一瞬间,祈奕面前已经多了一柄宝剑,将陈世美翘起的左脚压了下去:请驸马爷自重。
是展昭。
展昭飞身同时,秦香莲搀扶起祈奕:对不起啊,恩公,都是我连累恩公。
祈奕摇头同时,头顶炸响惊堂木,包公发了怒:驸马爷,这是开封府公堂,本府问案自有章程,无需旁人插嘴多言,否则本府律法不饶,还请驸马爷自重。
陈世美见包公总跟他开口闭口律法,简直烦透了,他当然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律法不容,罪该斩绞,包公更是无时无刻不想动用虎头铡。
想着开封府虎头铡,陈世美只觉得脖后根子直发凉,顿时变了脸色,怒目瞪视包公,粗气急喘,大力一撩袍袖,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本宫听见了!这就好!包公复问祈奕:你说你曾经救过秦香莲制服了韩琦,并将之带走,此事当真么?祈奕道:当真!包公提高声响:果然?祈奕再道:果然!至始至终,韩琦跟秦香莲除了追杀哭诉并无其他交谈,之后韩琦便被草民带走,他们二人更无私下相处时间。
陈状元所言勾搭串通纯粹胡诌,还请包大人圣裁,还秦香莲这个贤德媳妇、坚贞母亲、苦命女人一个公道。
不要让小人贼猖狂,好人常戚戚。
秦香莲闻言悲喜交加,忍不住哭着磕头咚咚作响:谢谢恩公,谢谢恩公还了我清白!陈世美见祈奕话中有针对自己之意,再次暴虐而起:大胆贼子,竟敢谎言作证,诬攀皇亲,难道不怕律法森严吗?祈奕转而面对陈世美,态度恭敬,言辞锋利不饶人:回禀驸马爷,草民虽然低贱,却行得正,坐得端。
既不忤逆不孝遗弃高堂父母,生不养死不葬,也没攀龙附凤抛弃糟糠,杀妻灭子。
草民一生遵纪守法,敬君父,纳徭役。
上不欺天地鬼神,下不丧良心道德。
草民夜夜安枕睡得香,只怕早起晚了误农事,问安晚了娘责备,从未想过要怕什么律法森严呢!你?陈世美气极语塞。
祈奕字字句句都针对陈世美,骂他抛弃高堂,遗弃妻子,忤逆不孝,罪犯欺君。
他不能反驳,顿时恶从心头起,冷笑森森逼近祈奕。
他把祈奕当成秦香莲,也想如踢祈奕一个窝心脚,泄愤解恨。
何不该这一招范桐用过,被祈奕破了。
祈奕见他变脸伊始,便心生警戒,候他飞腿踢来,身子侧斜倒地,堪堪避过他的右脚,且身子着地瞬间,双手反撑一个旋风腿,自前往后横扫陈世美金鸡独立之左腿。
陈世美左脚被祈奕踢虚了脚,待他察觉有异,想收回右腿稳住身子已经来之不及,噗通一声,结结实实跌了个狗抢屎。
祈奕却在一扫瞬间,拉着秦香莲往旁边一滚,险险避开陈世美轰然坍塌身躯。
好悬,好悬。
祈奕跌坐一旁手里拍胸脯子,嘴里惊魂不定:驸马爷,您走路小心点看着路啊,您走路不小心不打紧,别殃及池鱼呀,我们草民可比不得您驸马爷,家财万贯,出门车马。
我们可是草根布衣,如今家乡正闹饥荒,明儿回家去指望两腿走路,吃饭要靠双手乞讨,晚上还要住破庙,倘若被您砸坏了手脚,吓失了魂,还怎么活得下去哟。
英姿飒爽祈奕退贼寇,仗势欺人太后下懿旨却说祈奕一招得手,得了便宜又卖乖,拍着胸脯子一惊一咋,不仅把个陈世美连讽带嘲一番,还把自己说的可怜巴巴讨饭为生。
堂上公孙策与展昭听得只是忍俊不住,一时眉眼弯弯,偷偷翘起嘴角。
包公在上却听得直是皱眉摇头,暗暗叹息,心中暗忖,这八贤爷贤明一生,这回可是一着不慎招了报应,好好一个才貌双全的女儿,流落民间不说,还因家庭变故,性情突变,深闺千金竟然因为愤世嫉俗扭曲成了江湖混混。
唉!包公摇着头儿深深一声叹息,心头对始作俑者范桐更加不齿了。
皱眉凝眸再看那陈世美,心头更增一分唾弃,眼神随之也变得更加苛责:一个个好好妻子儿女不认锦绣前程不要,恁要亲手葬送,满腹经纶都喂了狗了呢?不说包公如何郁卒不已,且说陈世美被祈奕一扫之下,跌了一个嘴啃地大马趴,他一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新近招亲,娇妻粉嫩痴缠,四溢泄露阳气,淘得他更是下盘虚浮,浑身发软。
此番受了祈奕暗算,这一跌可是结结实实,顿时四肢无力绵软,活似一滩泥巴摊在地上。
手掌撑地自救,虽没搓破皮儿却是红了一片,特别膝盖骨磕得生疼生疼,一时忍受不住,也顾不得体统了,哎哟哎哟叫唤起来,直叫数声方才想起身份体统来,忙又忍住了,咬牙硬撑着起身,却又被祈奕夹枪带棒一番冷嘲热讽,只气得鼻子冒烟,怒不可遏,手上劲儿一松,又噗通一声跌了下去,这一次直直摔下,漂亮脸蛋挨地,擦伤了皮儿。
旁边差役一个个抿嘴偷乐看笑话,无人肯拉他一把,这也是开封府规矩,包公无令不得乱动。
但是也有例外,展昭可以因时度势的,只是今日展昭似乎有些反应不灵光,愣愣站着没动弹,一切静候包公发落。
最后还是包公看不过,开口点名道姓:展护卫!展昭的了包公令,这才动如脱兔,将之搀扶而起,还礼仪谦谦一番交待:驸马爷,您坐好,这堂上金砖有些损伤,低凹不平,不注意很容易跌倒。
陈世美跌倒的糊里糊涂,虽然觉得自己跌倒蹊跷却不知就里,闻听此言,忙抓住了机会挽回面子:这是什么破地方,也敢请本宫前来,跌坏了本宫,试问你开封府担待得起么?恕不奉陪。
陈世美原本想要借此机会开溜,熟料这一跌,止跌得他七荤八素,头脑发晕,站了一站,只是腿肚子发颤竟然没有站起来,想他堂堂状元驸马且不想出丑,这才按兵不动老实坐下了。
包公其人甚是公忠,陈世美一日不定罪,包公依然待之如君,一见陈世美坐定,忙起身抱拳,殷殷垂询:驸马爷,您坐的好好的,何故本府一错眼您竟然跌倒了?陈世美不好意思说自己偷袭不成反跌倒,只得胡诌:本宫坐的好好地糊里糊涂就倒地了,别是你们开封府杀人如麻冤魂缠绕吧!我看本宫还是先告辞,包大人,本宫劝你请个法师做做法吧,告辞!包公恭顺且恭顺,岂容忍陈世美借机逃遁,忙一声断喝:且慢,请驸马爷安心,这大堂之上并无冤假错案,也无甚冤魂,纵有小鬼作祟,他找的也是我包拯,还请驸马爷不要惊心。
陈世美抬眼只见王朝马汉门柱子一般站在堂口,又知道展昭神速犹如电闪鬼魅,知道自己动强铁定逃不得好,不得不坐下,心头甚为恼恨:包拯,你想怎么样吧?包公一排惊堂木:有关白玉瑞救助秦香莲制服韩琦一事驸马爷还有无异议?陈世美眼珠子在祈奕身上乱转,仔细回想方才跌倒似乎大有蹊跷,一时沉吟,不敢再说狠话。
祈奕却朗声言道:回禀包大人,草民可否说话?包公眼睛微微一眯,看待顽皮子侄一般,无可奈何一笑:你且说说!草民谢过青天大老爷。
祈奕谢过包公抱拳言道:驸马爷方才言称草民手无缚鸡之力,直连驸马爷也打不过,不可能擒获韩琦,为了证明草民所言非虚,也为了让驸马爷采信草民证词还秦香莲一个公道,发还他一对儿女,草民愿意与驸马爷当堂比试,以正视听,未知驸马爷可否赐教?这个?包公甚为犹豫,转头看着陈世美:驸马爷以为如何?陈世美不自觉站起身子,在他心里,祈奕单薄跟一棵小青葱似的,嫩油油,脆生生,估计当不得自己一拳一脚就给他整得手脚残废,他心里阴阴哂笑,想要借机狠狠揍祈奕一顿解气。
包公见状对着祈奕微笑额首。
祈奕抱拳一笑:谢大人成全。
秦香莲却紧张要命拉着祈奕只担心:恩公,陈世美心狠手辣,你要当心啊!无事!祈奕得此机会可以站起身子,焉能错过,生怕包公陈世美反悔,又要她死跪,急忙站起身子,活动脚踝手腕。
能与堂上众人平视,无了一份压迫感,祈奕心中甚是舒爽。
高兴之下一时兴起来个左右踢腿,脚尖在顶门心上故意停住片刻,只把身子撑舒爽了方才落地,紧着几个跳跃到了陈世美面前,挺直脊背一抱拳,话语朗朗:驸马爷,您先请!陈世美见祈奕一个踢腿已经吓着了,又见祈奕摆个姿势有模似样,顿时气短,慌忙坐回去:本宫天子门生,谁耐烦跟你们这些野蛮之人一般见识,真是岂有此理。
祈奕顿时后悔不迭,不该为了显摆臭美倒把陈世美吓退了。
期期艾艾回头对着包公抱拳:包大人?包公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微微一笑挥挥手:站在一旁!站在一旁?祈奕睁大眼睛瞅着包公,再看公孙策,只间公孙策含笑点头,眼珠子一转,急忙拉起秦香莲,欢欢喜喜一抱拳:草民谢谢青天包大人。
秦香莲被祈奕一拉瞪大眼睛:恩公?祈奕笑嘻嘻道:快谢谢包大人啊,让我们站在一旁呢!秦香莲因为哭得糊里糊涂,也没听清楚包公到底如何说法,闻言福身行礼:民妇谢大人恩典。
包公因为祈奕身份特殊赐她免跪,不想她竟然拉扯秦香莲,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含笑点头:嗯,一旁站立!公孙策展昭见包公被祈奕绕了,都有些忍俊不住,却又不敢偷笑,各各咳嗽一声,按下不提。
却说包公侯各人归位,起身向着陈世美一抱拳:敢问驸马爷,对于白玉瑞救下秦香莲母子知府韩琦一事可有异议?陈世美瞪眼看相秦香莲祈奕,半晌不语。
包公在上又崔一遍他才吐口:本宫信了又如何?秦香莲忙道:陈世美,你既然信了,就请把孩子还给我,我不告了,我回乡去,好不好嘛?陈世美却一撂袖袍冷笑道:还给你?让他们跟你讨饭去?秦香莲哭道:就是跟我讨饭,也比进宫做奴才强啊,陈世美,你是不是人,竟然要自己儿子做太监啊……秦香莲哭喊着给陈世美跪下磕头:陈世美,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求求你,放过孩子罢,她们是你亲生骨肉,陈家后代根苗啊,求求你啊,求求你啊,没了孩子,你叫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如何活得下去啊……陈世美看着秦香莲哭得梨花带雨,也有过一瞬间不忍心,想答应把孩子还给秦香莲,不过一瞬间,蓦然想起公主威胁:陈世美,你敢帮着秦香莲让她如愿叫本宫屈辱,本公主就叫你一无所有,不仅秦香莲母子统统要死,也包括我肚子里的孩子!本公主说到做到,不信,你大可以一试!想起这话,他咬牙狠了心肠,下死力摆脱秦香莲纠缠:你这个疯婆子,滚开,既有今日,何必当初,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你自己找的,孩子跟我姓陈,自此与你这个疯婆子不相干,你识相滚的越远越好,否则,别怪我狠心!哼!包公在上见秦香莲又不听招呼,自取其辱,忙着拍打惊堂木,叫人拉架,只是展昭是男子,不敢十分拉扯,秦香莲发了疯一般不顾陈世美拳脚相加一味纠缠。
他们夫妻互相憎恨至极,陈世美死命踢,秦香莲不管不顾,一味迎头而上,瞬间,身上脸上瞬间带了伤痕。
祈奕见秦香莲一味纠缠,似乎不顾性命了,唬了一跳,急忙拉住秦香莲,将她扯开,低声劝道:你争气点好不好,有包大人替你做主呢!秦香莲这才清醒,顿时扑倒在地,哭得惊天动地:恩公啊,包大人啊,您们要帮我啊,救救我的孩子啊,万不能叫他们做奴才做太监啊……包公在上一拍惊堂木:驸马爷,秦香莲所说女儿做婢女儿子做太监可否属实?陈世美狠狠一瞪眼:这是我陈家家务事,与尔何干?包公几分之下站起身子,一抱拳:虽是你的家务事,秦香莲却告到开封府,本府就有职责替民做主,也有权利管上一管,本府再问一句驸马爷,秦香莲孩子,你放是不放?陈世美也狠狠起身,与包公怒目而视:本宫说不放就不放,你敢怎样?包公龙行虎步,下得堂来:少不得本府与驸马爷一起进宫去面圣,到圣上面前去纷争纷争。
陈世美一听面君,顿时气短:包拯,我有太后公主做主,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否则当心乌纱不保。
包拯冷笑抱拳仰头对天:本府乌纱乃是进士及第皇上所封,本府仰可对天,俯可对民,一心为圣上效忠,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后宫裙带!包公一席话只说得豪气干云荡气回肠,只叫开封府众人群情振奋。
陈世美差点气厥。
正在此时,忽然门口一声软绵绵通禀:太后有旨,宣开封府包拯驸马陈世美进宫觐见!这一声通传落地,祈奕心头一声叹息,今天要孩子是不成了。
秦香莲见过太后,那是一个精明尊贵护犊子老太太,厉害公主加上尊贵无比老太后,大约包大人也顶不住了,一时灰心委地。
这一次,秦香莲一改过往,竟然没有嚎啕大哭,反是神情麻木,呆若木鸡了。
祈奕知道,秦香莲这是恨到极致,欲哭无泪了。
心灰意冷香莲居破庙,同病相怜瞎婆怜弃妇却说秦香莲闻听太后旨意,一时心灰意冷,哀绝失常,开封府一众男丁面对这样秦香莲有些缩手缩脚。
对她说重了不忍心,说轻了不顶事,男女授受不亲又拉扯不得。
公孙策面色讪讪央求祈奕:秦香莲受了刺激,思绪紊乱,二公子对秦香莲有恩,说话她也许能够听得进,下官相求二公子代为陪伴她一时半刻,不知可否?满屋子人等,公孙先生单挑自己,祈奕当然心知肚明,并非自己口才了得,实为满屋子只有自己身为女儿。
祈奕本想拒绝,忽而想起日后自己还要请求他代为办事,不好推辞得罪他,只得答应下了。
未免白玉堂毛躁生事,公孙策将白玉堂恭请进府,中午兄妹便在绕了开封府一顿工作餐。
秦香莲却食不下咽,不言不语不哭泣,反常的叫人害怕。
无论祈奕如何劝说她似乎耳闻无睹,只是隔半天便追问一句:恩公,包大人可回来?顿一顿又问:恩公可见了我的冬哥春妹?其死灰麻木神情叫人揪心不已。
祈奕陪伴秦香莲直至午后三刻包公返还,只是并未带回好消息,他在众人殷切盼望中苦笑一声言道:太后降旨,言称驸马家事乃皇家家务事,不劳本府插手。
秦香莲一声熬叫仰头倒在地上,大家一同手忙脚乱将之抬在床上,公孙请脉之后反而舒口气:还好只是怒极攻心,饥渴交加所致,我给她扎一针度以参汤定然无恙。
祈奕一听此言心头安哂,这回开封府又要财政赤字了。
秦香莲发出了心头怨恨,公孙以为他情绪稳定无碍,遂请了牢头婆子代为照顾秦香莲,祈奕兄妹叹息归家。
瞎婆闻听她遭遇又是一番叹息,想起自己被抢走孩儿,心头闷疼,是夜瞎婆又跪了半夜观世音菩萨方才宁静了。
祈奕陪了她半夜,也揪心了半夜。
隔天一早,展昭竟然亲自来请祈奕,言称秦香莲离开开封府,在城外破庙栖身。
白玉堂啐道:既然知道她栖身破庙,开封府就该接她回去安顿,找我们做什么?祈奕瞎婆也道:真是这话呀?展昭抱拳道:伯母不知,那秦香莲因为太后插手,昨日包大人未替她要回孩子,她要求大人升堂替她讨还,大人未允,恰逢昨日夜晚天降大雨,秦香莲竟然夜半在驸马府外守了一夜,今天一早又跟驸马在街上吵闹一番,滚得浑身泥土披头散发,她因为失望之极,竟然怀疑开封府官官相护,不肯再回开封府,只身住在破庙之中去了。
祈奕顿时愣住,要如何绝望才会当众在雨中撒泼?又要如何灰心才会赌气去住破庙?祈奕尚在神游,瞎婆却一声叹息开了腔:玉衡,去看看秦香莲,如她愿意,可接她来与我们同住。
祈奕点头应承一声。
白玉堂忙着吩咐:来人,牵马。
展昭忙着插言道:秦香莲十分固执,只怕为了声誉不会轻易就跟人走。
祈奕白玉堂闻言齐齐挑眉睨着展昭:什么意思嘛?瞎婆却点头道:嗯,玉衡,适当时候告之她真情。
祈奕瞪着展昭,口里声音却甚恭顺:是,干娘。
三人告辞瞎婆出得门来,两人都有意携带祈奕。
白玉堂接了菊花青缰绳,本当拦腰抱起,只因展昭知晓义妹身份,遂笑盈盈对着祈奕平摊了手掌:玉瑞,踏我的手掌,上马。
祈奕一笑方要开口,展昭抱拳一笑:这不劳大公子呀,二公子为了展某帮忙,理当展某尽心才是。
白玉堂俊眉一挑,打踏一步,指上展昭鼻尖:臭猫儿,我二弟不稀罕你照应,白某家里事不劳你臭猫儿费心。
展昭略微后退偏一偏头,眉开眼笑:白五侠切莫误会展某!我照应二公子,一为他为展某帮忙,展某于情于理都无袖手道理,二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无插手你家务事之意。
白玉堂一听这话,戏耍当成了真恼:你什么意思?祈奕一见,忙居中一插,对白玉堂一笑:义兄,既然要接秦香莲,还是雇请驴车的好。
白玉堂闻言立时笑颜满面,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二弟言之有理,来人。
祈奕坐着驴车,展昭白玉堂二马并肩倒有说有笑起来,祈奕瞄瞄马上一红一白,只是摇头好笑:这两人怎么跟自己中学同学似的,一会儿红眉毛绿眼睛,拳脚相加,转眼间,班主任还在调停,家长气还没消,脸上伤也没好,他们自己又勾肩搭背了。
倒显得就师长多事了。
却说祈奕三人来至破庙,门口碰见一差役,见了展昭一行过来见礼:属下见过展大人,见过白五侠,白二爷。
展昭点头微笑:秦大嫂可在?衙役点头道:还在,属下刚刚还听哭泣声。
展昭回头对着祈奕一抱拳:白二爷,有劳了。
见展昭一路改口,尊称自己二爷,祈奕心中得意,面色也缓和了,扬眉淡笑拱拱手:好说。
昂首挺胸进了破庙。
这一进去祈奕还真是吓了一跳,祈奕拢共见了秦香莲三五次,虽然次次都是半新不旧衣衫,却是次次整洁,头发纹丝不乱,脸面洁净无暇。
这一次再见,若无展昭预先提醒,祈奕还真以为碰见了疯婆子了。
这秦香莲不仅浑身泥土,就是脸上也是灰尘满面,头发胡乱挽在头上,额前垂下屡屡乱发,特别一张脸颊,被眼泪一冲,用手一摸,眼睛周围形成两个熊猫眼圈儿,瞧着可怜又可笑。
祈奕躬身施礼:秦大嫂!秦香莲正在凝神遐思,懊恼悔恨,自己不该上京寻夫,落得这个天地,正在抹泪饮泣,陡闻声响吓了一愣神,慌忙一偏身子,随手捡起一根树枝紧握手里:是谁?随即认出祈奕,眼圈一红,慌忙丢开树枝,拍打着衣衫起身行礼,泣道:恩公有礼,恩公……祈奕一扬手:大嫂不用说了,你的境况我知道了,大嫂信得过我,就跟我走吧,想必大嫂也知道了,我家遭遇跟你差不多,你公婆只是饿死,我爹娘却被无情汉子气死了,比你还要惨烈十分。
还请恩公节哀!秦香莲再施一礼起身站定,瞅着祈奕满脸犹豫:民妇知道恩公人品高雅,只是陈世美如今疯狗一般,胡攀乱咬,他又位高权重,太后庇护,小妇人也不知道他倒底还要坏到什么地步,只怕一个不好,他要败坏恩公,小妇人实在不忍心恩公名誉受损,有碍前程。
祈奕知道她与其说是怕拖累自己名声,不如说是怕坏了自己名节。
微微一笑欺近秦香莲,乘其不备抓起秦香莲手掌贴在自己咽喉之上;大嫂摸摸看。
秦香莲初时惊慌挣扎,一摸之下瞪大眼睛:恩公,你?祈奕点头,再凑上左耳:是的,大嫂不信请看耳环痕,我跟你一样,被人抛弃,家破人亡,只因女儿家出门行走不方便,为了掩人耳目改扮行装,之前不方便明说,还望大嫂勿怪。
秦香莲识得其一真实身份,心中大喜,和泪一笑,再次福身:小姐巾帼不让须眉,只叫小妇人惭愧。
祈奕摆手:大嫂过奖了,这挨不上呢,大嫂请吧。
秦香莲躬身一福:如此小妇人叨扰恩……祈奕了然一笑:我姓白,为了今后方便,还请大嫂假作不知,依然唤我白公子,或是二公子也可。
秦香莲再次福身:小妇人叨扰二公子了,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祈奕弯腰伸手:大嫂不必见外,请跟我来。
却说二人并肩而出,展昭白玉堂个个讶异,不知道祈奕如何这般快就说服了秦香莲了。
秦香莲认得展昭,只因心里认定他们官官相护,虽是盈盈福拜,声音却甚是疏离僵硬:民妇参拜展大人。
展昭却不以为意,抱拳还礼:大嫂请起,不必多礼!秦香莲不认得白玉堂,不好称呼,迟疑看着祈奕。
祈奕忙替他引荐:这是我兄长白玉堂。
秦香莲忙又福身行礼:小妇人见过大公子,大公子万福。
白玉堂笑着抱拳:大嫂有礼,请大嫂上车。
却说祈奕秦香莲共乘一车,祈奕不免把自己家中情景诉说一番,只说家中尚有义母在,此番正是奉了母命前来迎接秦香莲。
秦香莲立时就合十道谢:感谢老夫人高义。
也把自己情景说了一遍,秦香莲孤身一人,父母俱亡,并无兄弟姐妹,所有亲人唯有婆家人。
祈奕闻言倒觉得此景身为合情理,但凡有个娘家哥儿兄弟,就没有秦香莲孤身上路无人陪伴的道理了。
两人一路低声交谈,很快就回到祈奕一家暂住地儿悦来客栈后院。
却是秦香莲进了房门,见了瞎婆,不及祈奕引荐,她已经抢头双膝跪地,行了大礼参拜之礼,咚咚咚只磕了三个响头:小妇人叩见老夫人,谢谢老夫人收留苦命人。
这一幕只把祈奕白玉堂展昭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尤其祈奕更加惊心不已,难不成这秦香莲回看像呢,竟然对着瞎婆这般恭顺。
却说瞎婆几十年没受过人家这样恭顺,却也不甚惊慌,沉静摆手:秦大嫂言过了,想我一个孤老婆子还要靠人照应,哪里有什么能力庇护别人,这都是托了玉堂兄妹福分。
见面即是缘分,互相帮扶乃是常情,大嫂多礼了。
玉衡,快搀她起来。
秦香莲又磕头说声:谢老夫人体恤。
方才起身。
瞎婆点头道:你闹了一天一夜,只怕累坏了。
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先去梳洗更衣用餐,然后好生睡一觉,要相信天理公道,日后自有福报。
秦香莲恭顺答应一声:是,承老夫人吉言。
展昭白玉堂两人一旁只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这秦香莲怎么见了瞎婆这等恭顺有礼。
祈奕也有同感,不由悄悄动问:秦大嫂对我娘很亲近呢,是否觉得她面熟?秦香莲却擦擦眼泪,道:我自幼失沽,后来嫁给陈世美,婆婆待我甚好,如同亲女一般,如今她们二老仙逝,使我孤苦无依,乍见老夫人,心中便觉亲切不已,固然把他当成长辈一般了,还请二公子不要笑话我,诺大年纪还想娘亲。
说这话儿,泪珠儿断了线的主子一般扑簌簌滚落,直叫人心酸不已。
祈奕出来对瞎婆诉说一番原委,瞎婆之叹息:看得出这个妇人甚为良善谦恭,陈世美瞎了眼了,他真配不上有这样的好夫人。
秦香莲便在祈奕对面房间安顿下来,夜半祈奕警醒,次次听见对面房中饮泣之声。
瞎婆估计也被勾起伤心往事,她虽然不言不语不动弹,祈奕却清楚听见她深深长长呼吸声。
隔天早起,秦香莲早餐几乎没吃什么就放了碗筷,告辞祈奕一家子道:我想出去转转,散散去。
祈奕想着也好,她留在家里不是长叹就是饮泣,逗引得瞎婆也郁闷不已,虽点头答应了:大嫂记得认路啊,只别走丢了。
秦香莲一离开,瞎婆便道:玉衡,你偷偷跟着她。
祈奕知道瞎婆意思,一笑摇头:干娘不必担心,陈世美不敢动秦香莲的,我敢断定,展昭肯定派了暗哨保护秦香莲,陈世美不会这般蠢法,他真要疯狂动手才好呢。
瞎婆闻言点头:这倒是。
祈奕夜半被惊扰,竟然在瞎婆念经声中睡熟了,中午时分被惊醒,却是因开封府衙役来寻被叫醒,原来秦香莲这个傻女人竟然跪在驸马府门前,祈求陈世美公主发慈悲,返还她的冬哥春妹。
衙役正是展昭所差,为的叫祈奕去劝说秦香莲回心转意,不要痴心妄想受无谓折辱。
香莲执拗告地状,祈奕仗义出歪招却说祈奕来至驸马府,但见秦香莲又是全身湿透,额头磕得青紫破皮,原来是公主憎恨秦香莲出了她的丑,派奴才打了冰凉井水泼洒秦香莲,妄图赶她离开。
只是秦香莲抱定必死之心,只是碍于开封府马汉段鹏护卫着,公主方不敢开杀戒。
祈奕心中既恼秦香莲痴傻,也哂笑太后公主太不聪明,特别太后,既然插手,就应该好好安抚秦香莲。
比如现在,秦香莲已经表示返乡,只要太后出面归还秦香莲一双儿女,公主岂会违拗,只要秦香莲撤诉返乡,包公再是铁面又能如何呢。
公主却偏要仗势欺人,硬是扣着孩子在府中做奴才,惹起秦香莲告地状,他还要变本加厉更加作恶,真是自做孽。
特别陈世美,白长一张聪明脸,死到临头不自知。
却说马汉两个一见祈奕,只念弥陀:二公子,您总算来了,这下好了。
祈奕苦笑:马校尉可别抱太大希望。
马汉只作揖:二公子,您别泄气啊,展护卫说您成,铁定能成了。
祈奕淡笑抱拳:承蒙大人看得起,我就勉为其难试试吧。
只是秦香莲抱定不成功就埋骨的决心,哪里肯听劝呢。
祈奕说一句,她摇十下头,真是油盐不进,汤水不沾。
祈奕见她浑身透湿直哆嗦,五月天气这样冻着,不等公主致死她,她自己个就肺病死了。
无奈何,祈奕只得低头跟他参商:秦大嫂,你明知他们不答应,为何这般折辱自己呢?秦香莲脸色煞白泛青,咬紧牙关,眼中怒火汹汹: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却无我秦香莲申冤之处,我想好了,她们不还我儿女,我就死在驸马府前,我一身骨头就埋在这了,臭了我身子,臭了她们名,激不引起民愤,我也要惹起天怒。
我就不信,圣上太后护犊子,天地鬼神也偏袒他们呢?祈奕看看左右,看热闹之人都远远站着,根本无人胆敢上前来一问究竟,看来驸马府之淫威极大。
祈奕劝不动秦香莲,只得回绝马汉两人一摊手:两位校尉也看见了,儿女是她的命,我哪有本事劝人舍命呢,二位大人另请高明吧。
马汉这些日子倒跟祈奕混熟了,见祈奕撒手,着急直拱手:二公子行行好,帮帮忙,若真死了秦香莲,一则不忍心,二则兄弟们也不好交差,三则也坏了我们开封府名声,岂不白白辜负我们大人一片爱民之心,二公子怎么忍心呢?祈奕一听这话说得在理,忽然想起始作俑者来,左右一看,不见展昭:展大人呢?马汉道:皇上找大人商议陈州救灾放赈事宜,展护卫陪大人进宫去了。
放赈?这么说庞煜死字当头了。
想着死人血腥,祈奕不由心中呸一声,怎么倒霉事情都纠结一起了。
自己的案子还是赶在铡驸马之前吧,否则,再跪那开封府大堂碰到鬼魂。
祈奕光想想就渗得慌,忙‘呸呸,童言无忌’给自己壮胆。
受了马汉礼,祈奕不得不开动脑筋,替他想法子。
抬眼瞅着秦香莲,再想着身居宫中秋后蚂蚱刘太后,继而想着狸猫太子赵祯,太后公主乃至包公,此刻应该都把赵祯瞒得死死的,如果提前让他知道会如何?祈奕忽然心中一动,计上心来,笑微微问那马汉:马校尉,今早包大人展大人如何吩咐你呢?马汉抱拳道:二位大人吩咐,不惜一切保护秦香莲生命安全,一切后果自有包大人展大人担待。
祈奕眼眸闪烁,会心挑眉:真的?不惜一切,也就是说,只要我现在能劝说秦香莲离开这里,不至于被驸马打死或是因此病死,什么法子都可以啰?马汉抱拳:回二公子,大人是这样吩咐的。
祈奕看想段鹏,段鹏忙着保证:二公子无疑,的却如此。
祈奕皱眉想了想,淡淡一笑:请问倒是包大人差遣草民,还是展大人差遣草民。
马汉道:是展大人,不是差遣,是求援,展大人说了,毕当厚报。
祈奕一笑:这就好,那么,两位校尉一切都听小的吩咐罗?马汉段鹏双双抱拳:当然。
祈奕招招手:你们过来。
随即于他们如此这般一番吩咐。
马汉犹豫不绝:这成么?祈奕摊手:成不成不敢说,反正我就这一个法子,马校尉以为不妥么?那小可就告辞了。
马汉一见祈奕又要开溜,慌忙拉住:公子别价,好了,就依公子。
送别他二人走远,祈奕回身密语秦香莲:大嫂,我有个法子可以让她们臭名远播朝野,大嫂又不用死,你可愿意听我安排?秦香莲闻言终于动容:二公子此言当真?祈奕微笑点头:当然,只要你听我吩咐就是了。
秦香莲一骨碌爬起来,旋即跌倒,却拉住祈奕再次咬牙站起身子:如此,二公子我们快去罢。
祈奕挥手叫了驴车,二人来至百官必经之地潘家酒楼,跟掌柜要了一间上房,吩咐掌柜送一份上等饭菜到房中。
秦香莲偷偷拉扯祈奕衣衫:二公子啊,不是说来此办事,如何住店吃饭呢?祈奕一边扯着秦香莲上楼,一边低声与她解释:大嫂这一身水淋淋池着,我看这样不等陈世美她们臭了,大嫂自己倒先死了,大嫂先去梳洗换上干净衣衫,再吃饱喝好,精神饱满才有力气办正事儿,要回你一双儿女呢。
秦香莲最爱听这话,接下来十分柔顺配合祈奕,叫她如何就如何。
却说秦香莲梳洗完毕,吃了半饱光景,就听马汉在外敲门:二公子,属下按照公子吩咐一切都办妥了。
祈奕开门收下包裹,又对马汉作揖道:烦请二位大人楼下等候片刻。
马汉应承一声蹬蹬下楼而去,段鹏正伸长脖子,见了马汉有些心虚胆怯:大人,公子吩咐弄这车祭奠之物做什么?该不是想在这里闹事吧?日下陈州饥荒吃紧,满朝大臣自卯正议事过午不见散朝,说不得立时就要打此经过,且这里内侍外藩使者也时有经过,真在此闹一场可就通了天了,说不得就无法收拾了。
马汉闻言一声冷笑:我们相爷被太后压服不敢面君,依我说陈世美猪狗不如,早该通天治罪了,就闹他一场,让大家了解了解也好,也省得别人老议论我们相爷爱跟权贵较劲儿啥啥瞎扯淡。
段鹏倒底官卑,胆子也小些:通天?使得么?我们挨训不打紧,连累白二爷出事可不得了了,大人知道的,白五爷可是敢把天也捅个窟窿的主儿呢!一个弄不好,他进宫把皇上眉毛头发剃了,把传了玉玺也偷了,可就闹大发了。
马汉一愣,忙摆手:安心,不会,展大人可说了,在这汴京城里没人敢把二公子怎么样。
说着压低声音道:兄弟还记得上次贤爷拖着金锏打范桐么,就是为了白二公子抱不平呢!段鹏一击手掌笑了:这倒也是,在这汴京城里,任谁也大不过贤爷呢。
马汉一笑:正是这话,出了事自有贤爷担待,还有我们大人展大人呢,且安心吧!他们说话的功夫,祈奕秦香莲也在紧张忙碌着,但见秦香莲一身粗布长裙,头戴白布扎花孝帽直拖到地上,一如夜半索魂女鬼,倒忖的秦香莲弱不胜衣,更加楚楚可怜了。
秦香莲则怀抱着一路乞食的琵琶,正在祈奕鼻音哼哼引导下弹奏琵琶试音。
只是秦香莲试唱几句祈奕听了甚不满意,皱眉指点着纸上弹词言道:你今儿唱词不是为了挽回丈夫心意,是为了控诉,所以词曲不需委婉多情,你不要当成弹唱,戏台上哭丧歌听过吧,你就学他们,把歌词当成哭丧一样哭出来,调子要缓慢悠长,即便调不成调也没关系,务必要唱出你的悲愤痛恨与绝望,关键地方要一字一顿,比如你家乡名字,丈夫名字,丈夫官职,他对你做了什么人神共愤之事,切记,一定要咬字清楚,让那些过往大臣御史言官清楚了解你是谁,倒底哭诉些什么,你受了什么冤枉,受了谁人迫害,是谁害得你家破人亡骨肉离散,这样子你报仇雪恨之事就成功一半了。
秦香莲脸上有欣喜有犹豫更多是担忧:二公子,这样成么?小妇人是不要紧的,只是陈世美如今势大通天,倘若因此连累恩公名誉前程,岂不叫民妇终身愧煞。
祈奕摆手:先做了再说,我自有保身之法。
你只管唱就是了,她们一天不还孩子,你就唱一天,十天不睬,你就唱十天,直到孩子安然无恙归来为止。
是是是。
秦香莲兴奋直点头,忽而黯然道:只是,民妇还是担心,民妇反正贱命一条豁出去没关系,只怕因此触怒太后,激怒皇上,最终落个玉石俱焚,屈死了我那一双苦命孩儿了。
祈奕坚定摇头:皇上不会,你要相信皇上,当今皇上是少有的明君,他眼下只是被人蒙蔽,事情一旦揭开,他即便不舍妹妹孤寡,也不会无端端诛灭你母子,说不得有他帮忙,你心愿达成一家团圆也不定。
祈奕说着话忽然心头一跳,看着秦香莲这个痴心女子,心里有些拿不准,顿一顿方道:不过我要最后还要再问大嫂一句,目前为止,陈世美停妻再娶欺君罔上还属于秘密,除了开封府人等,知道人并不多,上有太后兜着,下有公主护着,他是性命无忧春风得意。
今天这一闹,可就天地惊动朝野尽知,陈世美铁定要骂名滚滚来了。
圣上即便不忍心也不得不狠心了。
陈世美性命难保不说,还会从此被钉在耻辱架上臭遍九州,或许还要留下千古骂名,那时候再要反悔就迟了。
再者,古来报仇雪恨,多半时刻是双面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大嫂状告陈世美,整死了陈世美,虽然痛快解恨,但是大嫂告死了亲夫君之事,也同样也会不胫而走,传遍九州方圆,甚至千秋万代,有人同情赞同大嫂,也会有人不齿于大嫂所为,以为大嫂心狠手辣不贤良,有违妇道,谤诽加身。
所以,趁着现在还来得及,大嫂你要谨慎三思而后谋动。
秦香莲闻言气愤异常:怎会是我心狠手辣不贤良呢?谁会这样认为呢?这不公平,太没道理了!祈奕扬手制止她唠叨:先别管这些,你只说悔不悔做不做就成了。
秦香莲呆住了,大颗大颗眼泪簌簌滚落,嘴里喃喃自说神:世美,我不想的,是你逼我,我死无所谓的,可是我答应过公公婆婆,要把一双儿女拉扯长大,让冬哥娶妻生子顶门立户。
我是孩子娘,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拼命保护他们,我绝不能让冬哥春妹当奴才,更不能让冬哥当太监。
她哭着诉着涕泪纵横,忽然翻身滚落在地,爬到陈公夫妻灵牌子供桌前咚咚咚三个响头:公公婆婆,您们要谅解媳妇,媳妇我告世美是不得已,公主势大,世美丧心病狂,他要残害亲生儿女您们孙子孙女,媳妇万不能答应,请您们千万谅解媳妇苦心,媳妇的无奈。
您们望子成龙,媳妇也不能让自己儿子做太监,变成别人玩偶笑柄,媳妇对不起您们了,求您们不要责怪媳妇狠心。
紧着又磕了三个响头,泪眼婆娑,喃喃自语:世美,你我夫妻三拜结发成夫妻,今日我还你三个响头,你我之间至此恩断义绝,从此陌路,我是不得已,你不要怪我。
祈奕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搀起:既如此,大嫂,我们下楼去吧。
香莲悲歌惊天地,玉燕仗势欺上门且说祈奕秦香莲下得楼来,楼下车驾之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民众。
祈奕看眼马车,心中暗叹马汉玲珑,马车虽没有全身披挂,只在敞篷上马首上各系一个白布所扎同心花球,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乃祭奠之像。
敞篷车上有小八仙桌一张,正好摆放陈公夫妻灵牌子。
一把破败横凳紧紧绑在桌子腿上,秦香莲上得车去,怀抱琵琶四处鞠躬行礼,哀哀四方告诉:各位乡亲父老,小妇人秦香莲,湖南醴陵人氏,只因家乡饥荒,公婆饿死,携儿带女千里寻夫,熟料丈夫狠毒,杀妻灭子。
小妇人也曾上告开封府,无奈仇人势大,官府也奈何不得。
小妇人冤深似海,求告无门,万般无奈,唱曲求生,望父老乡亲们帮我一把,替小妇人说一句公道话,替小妇人喊一声冤枉叫一声屈,小妇人因此死了,也含笑九泉。
她言罢噗通跪地,四方爬行,各方磕了四个响头。
祈奕看的眼圈一热,这个秦香莲太可怜也太有才了,这一段话不是祈奕教的,她自创的。
围观人群有些不知内情者以为她求财葬亲,四周抛撒了不少铜钱到车厢之中。
也有知道消息一星半点指指点点:这个妇人我认得,一早在驸马府告地状,哎哟,莫非…………一时议论四起,秦香莲也不解释,坐定之后,先时叮叮咚咚一阵拨挑,待吵闹群众安静之后,她方才期期艾艾,一声悲啼开了腔。
香莲湖南醴陵人,自幼配夫陈世美,夫妻结发整十年,养下一对小娇生。
她这一折唱完,下面便有人恍然大悟了,叽叽喳喳议论开了。
陈世美啊,是驸马爷呢!我就说嘛,那样漂亮的男人三十几岁岂会无有妻房呢?是啊,原来是儿女双全啊…… ……人心不古啊…… ……是啊,我有亲戚说,前个驸马前妻还抓住他的官轿要孩子,被他叫人拳脚相加差点,呆在担心她性命不保呢,唉…… ……叹息声一片片。
唉,这也难怪呢,公主啊,富甲天下,权势熏天,是人谁不动心呢…… …………秦香莲毫不不为人言所动,兀自唱得凄凉惨伤。
上敬公婆在高堂,下养儿女乐天伦,大比之年夫赶考,阖家老小惜泪别。
夫郎一去无音讯,公婆倚门泪眼穿,儿女思亲声声唤,孤灯纺纱泪不干。
家乡三年闹饥荒,赤地千里草不长,公婆双双病饿死,怀抱双亲哭嚎啕。
香莲剪发换芦席,搓土为坟葬双亲,可怜家无半点粮,携儿带女奔他乡。
千里迢迢寻夫郎,一路乞讨进汴梁,闻得夫君登高第,得中皇榜头一名。
母子闻讯喜盈盈,欢欢喜喜上门庭,夫郎翻脸心似铁,妻子儿女不认承。
香莲高举公婆位,跪地哀求泪涟涟,贼子狠厉赛禽兽,爹娘牌位摔尘埃。
手捧牌位肝肠断,携儿带女回家转,夫君心比虎狼狠,杀妻灭子丧天良。
忍无可忍上公堂,状告当朝驸马郎,不孝高堂弃儿女,停妻招赘欺君王。
公主驸马恼羞怒,逼迫香莲抢儿女,棍棒加身休书签,一双娇生做奴才。
堂上明镜高高悬,执法如山声声喧,皇亲了戚裙带绳,官官相护冤难申。
生离死别惨欲绝,走投无路求无门,举头三尺有神明,湛湛苍天可有眼。
……秦香莲把自己冤枉失望惨痛通过嚎啕般的演唱尽情释放,她声音凄婉悲切,泪如雨倾,真是杜鹃啼血声声悲,精卫填海绵绵恨,使闻着叹息无语,见者悲怆落泪。
祈奕站在人群之后喉头发紧,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慨。
忽听得人群中有人口若悬河,结合香莲唱词,说书一般,把香莲一案始末讲述的丝丝入扣,栩栩如生,宛若亲眼观摩。
祈奕甚为惊奇,努力挤到跟前细看,认得此人乃是悦来客栈快嘴张小二,忙一拉扯他衣袖,张小二一见祈奕面,甚为惊慌,抽身想跑,且被祈奕拦住笑道:哈,你上工期间开小差,还想跑路,你跑得过和尚跑得过庙么,信不信我告知大爷开了你?张小二乃是奉命而来,有恃无恐,并不惧怕,笑吟吟作揖戏耍:二公子,别家,小得也是路不平而已。
祈奕见他刁滑不老实,一声冷笑:哼,一个客栈跑堂,竟然有闲情逸致看热闹嚼舌,看来客栈人员太富裕了,我做主了,你明天不用来了。
五爷对二爷千依百顺,悦来客栈无人不知,二公子执意要开自己,恐怕五爷也不会违拗。
张小二可是很清楚,这位特殊二公子自己得罪不起,忙再作揖:别家啊,我说还不成么?是五爷啦。
祈奕一惊:五爷?在哪儿?小二眼睛往上直翻白眼,见祈奕不懂,又把手藏在怀里指指天:上头。
祈奕抬头,天也,一红一白一双人凭窗而立,不是展昭白玉堂还是谁。
祈奕顿时肚里一声啐,我呸,自己成了螳螂了。
却说祈奕一见展昭,顿时警觉,难道包大人下朝了。
跌足后悔不及,妈的鬼哟,自己只顾着听秦香莲唱弹词了,竟然忘记注意鸣锣声。
其实这也不怪祈奕,这里是御街,除了皇亲了戚,一律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更不许鸣锣开道了。
却说祈奕心中惊醒,急忙四处观望。
这一望不打紧,我的天爷爷,路边停了一遛官轿。
祈奕挨个儿看过去,这一看又唬了一跳,不仅祈奕死对头庞太师翁婿正虎着脸听曲儿,远处还有一个威风凛凛富贵无极之八贤爷。
祈奕也不知道自己暴露与否,慌忙再往人群里挤了挤隐住身影,回身却瞧见陈世美明红官轿仓皇而去,回首又见三两个搭着佛尘的内侍隐在人群后面偷窥,心头一喜,看来今日目的差不多了,忙着一拉张小二:去告诉马校尉,就说已经通了天了,叫秦香莲当着百官再唱一遍就收工。
小二应声而去。
祈奕也悄悄挤出人群,回身看着一排排官轿,心头焖笑,希望其中有那么一个半个愣头青御史言官,明天在朝堂奏上一本添添乱,但愿此举能给包青天壮壮声威。
陈驸马与公主这一对精虫上脑夫妻,也是时候清醒清醒了。
却说祈奕离开人群,想着马汉段鹏在侧,又有展昭在望,大约没什么危险,心头一松施施然回家而去。
瞎婆不免动问几句秦香莲如何了,祈奕便胡扯说自己劝动了,这会儿秦香莲正在开封府跟包大人说话。
自己怂恿秦香莲哭街之事一字半句也未透露,倒不是害怕,只为避免瞎婆多思多想。
瞎婆闻言点头:嗯,这也好,她住在开封府里安全多了。
祈奕不可置否笑笑不敢搭话,因为秦香莲说不得下一刻就回了。
这日晚餐时分,白玉堂因故未归,秦香莲也不见了踪影,有马汉随护,祈奕很安心。
正跟瞎婆母女们用餐,却不料小二颠颠来通报说有女客求见。
祈奕甚是惊讶:女客?我在汴京无亲呢。
干娘,会不会是寻您而来?瞎婆断然摇头:不会,我离开京都二十年,物是人非,我自己不说,相信无人认得我。
祈奕点头:这也是。
遂挥挥手:想来她是找错地儿了,叫她走吧!小二摇头道:不错也,那女子可点名道姓要见草州桥回春堂白家大小姐。
祈奕心头一跳,难道是南清宫八王妃来了,这可就麻烦了,祈奕可惹不起。
忙问:她说姓什么没有?有无銮驾护卫?小二道:是两位小姐,一个说是姓范,一个说姓许,或者姓徐,二人孤身骑马而来,女公子打扮,并无銮驾护卫,小的估摸姓范该是庞小姐,敢问二公子要不要放她们进门?祈奕一听姓庞,顿时冷了脸喝道:糊涂,放什么放,我们这里有大小姐么?是是是。
小二赶紧忙跑了,少时又匆匆而回:姓范女客说找二公子也可以。
祈奕断然回绝道:就说我跟她不认识,没话好说,叫她有话可去开封府。
祈奕原本今日好心情蛮好,此刻直觉背晦,气呼呼慢慢冲茶磨性子。
瞎婆淡淡一笑:庞小姐估计是来怀柔吧,难道想叫你撤诉放过饭桶罢。
祈奕想着记忆中白玉衡被逼喝喜酒之事,翘翘嘴角苦笑:干娘太善解人意了,她是侯门之女,皇帝小姨子,会跟我来怀柔呢,不毁尸灭迹算运气了。
正在此时,房外忽然吵闹声宣:白玉衡,贱丫头,你给我出来,我庞玉燕上门是给你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给我摆千金小姐架子,你还不够格,你给我出来,否则,我有本事踏平你悦来客栈,你行你不信?庞小姐若是冷眼高贵端着架子,祈奕根本懒得理她,她这般沉不住气张狂叫嚣,祈奕倒想见一见,权当乐一乐了。
小二却拦着祈奕不叫她出去:五爷不在家,二公子还是别去了。
祈奕笑道:在自己家里还要我躲起来,我还活着做什么呢。
说着话往外就走。
小二再次急急阻拦:老夫人您劝劝二公子,那庞小姐手持精钢鞭,听说是娘娘送她生日礼物,公子挨了打岂非白搭呢。
瞎婆点头:小哥儿这话有理,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义兄不在,双拳难敌四手,且陷空岛势大也是草莽,当不得庞太师一击。
玉衡,还是暂避锋芒,派人通知开封府的好。
祈奕脚步稍稍一顿,又笑着往外走:娘娘送的不过闺阁玩物,又不是圣上赏赐尚方剑,量来无妨。
干娘勿忧。
瞎婆略思忖,道:嗯,这样吧,玉衡你去会会她,听听她说些什么,切勿冲动。
祈奕含笑出门,瞎婆吩咐张小二:小哥,吩咐掌柜的,叫陷空岛弟子密切关注二公子,万不能叫公子吃亏,再让人去寻大公子,或是派人去开封府寻找展大人,就说庞家来找二公子麻烦。
张小二摸摸脑袋:老夫人,开封府又不是我们家开的,二公子的事情找五爷就是了,找展大人,人家会理嘛?瞎婆笑道:去吧,展大人不管,还有包大人呢。
张小二一声苦笑:啊?老夫人?,这成么?瞎婆拐杖一顿:多话,叫你去就去,快去。
张小二忙着点头去了。
瞎婆在后却是堆起满脸笑意,眉眼弯弯,十分愉悦:八贤爷,人家欺上你女儿脸,我看你急不急!张牙舞爪贵妇发雌威,嬉笑怒骂民女惩刁蛮话虽这般说法,祈奕在心里却是留了神,出得门去,行到二门处,远远瞧见张牙舞爪的庞玉燕正跟守门小厮纠缠。
祈奕俏生生在院中负手而立,心中猜测那手持钢鞭者该是正主,黑眸灼灼平视二人,轻轻笑道:未知那位小娘子寻找小生?庞玉燕闻言抬头,一双杏眼盯着祈奕暗暗诧异。
无他,只是这白玉衡她见过一面,那时候,白玉衡父母双亡,遭人抛弃,六神无主,悲痛欲绝,憔悴不堪,容颜大损,看着苦瓜条一般。
如今白玉衡换了灵魂,容貌经过这几月修养一改之前羸弱苍白恢复了水嫩。
祈奕一早一晚耍弄拳脚功夫跆拳道,正是容光焕发,气度娴雅。
兼之祈奕身量修长,一身孝袍,临风而立,衣袂飘飘,真是风华出尘,清丽无比,无形中让庞玉燕感到气短心虚。
庞玉燕当初见白玉衡可是高高在上,她自持身世显赫,对自己容貌也很自负,压倒桃花。
她没想到几月不见,当初畏畏缩缩,哭哭啼啼哀求自己的蓬门女子,竟然出落得这般姿色俏丽气度不凡起来。
心中难免疑惑:你果真那是白家丫头?祈奕背着双手,气定神闲,淡淡一笑:小可白玉瑞,请问庞家丫头到此何事?庞玉燕顿时被人踩了尾巴一般,跳将起来:大胆,你小小贱民竟敢对我侯门小姐无礼。
祈奕淡然一笑抱拳道:来不不往非礼也,彼此,彼此!祈奕不动如山,谈笑自如,毫无惧色,只叫庞玉燕气得柳眉倒竖。
且她心头却没有多少底气,倒对范桐恼恨加深一层,陡然想起白玉衡当初哭诉来:范桐当初一贫如洗便巴结我白家,今日为了青云直上攀附你庞家,难保他日不会为了更大利益再行遗弃之事,灭了你攀取更高的金枝玉叶,庞玉燕,你等着,有你哭的一天。
庞玉燕心头一惊,慌忙摇头‘不会不会\',这大宋朝难道还有比我庞家更高的高枝么?心头却开始怀疑范桐对她的爱倒地有多少,他到底是是爱庞家权势多些,还是自己才情姿色多些。
却说她兀自愣神暗自纠结。
祈奕也黑眸凛凛,嘴角噙笑:沉默是金,谁不会呢。
庞玉燕同伴许兰儿暗暗牵扯她衣衫:姐姐?庞玉燕闻言惊醒,瞬间变了脸色,钢鞭直指祈奕骂道:呸,不男不女不守妇道,不要脸,母鸡司晨颠倒阴阳,竟然易装上堂诬攀我夫君,我今日劝你一句,你个贱丫头不想死就乖乖撤诉,不要妄想饭桶回头,否则…… ……说着把钢鞭用力抽向院中树叶:我教你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言罢又是一阵胡抽乱打,一时间树叶翻飞,落叶一地。
祈奕不为所动,依旧长身卓立,一声哂笑:我乃是蓬门荆钗,出门行走,亲手劳作,乃是为人本分。
倒是你,出身名门,竟然只身出门,跨马招摇,又与青壮男子拉扯纠缠,全无女儿家矜持,你羞也不羞?你手持凶器,擅入民宅,喊打喊杀,哪有半点大家闺秀影子,依我看,倒活像个女张飞,恰似个母夜叉,比街头斗殴泼妇也强不得多少,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哈哈,我倒是替你臊得慌!要我撤诉,除非这黄河水倒流,日出西山,否则,你就不要妄想了!至于那范桐,谁人喜欢只管牵回家去,抱紧了,我白家好女不吃回头草。
最后,请教这位小娘子,你话说完了没有,倘说完了,就请回吧,不要吵闹我义母休养,否则,别怪我把你扭送开封府,告你个擅入民宅扰民之罪。
随即一声断喝:小二哥,送客!再有这般不三不四,不清不白的妇人上门寻找什么大小姐,吩咐门子给我打将出去!张小二很会来事,答应的干脆利落:是,二爷。
回头对着庞玉燕弯腰伸手:范家娘子,您请回吧。
庞玉燕何尝见过这样尖牙利齿对手,她一贯吵架只有赢不会输,被祈奕指着鼻子讽刺,如何受得,一掌推开张小二,跳将起来一鞭子劈头盖脸抽向祈奕。
祈奕早防着她了,在她推搡小二之时便将身子一矮,扭身避开,随即一个镟子转到庞玉燕身后,乘着庞玉燕收势不住,顺水推舟,在她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庞玉燕顺着惯性往前就那么以冲刺般扑倒了。
好在院子里是泥土地,长满了厚厚野草,她只是啃了满嘴野草,嘴巴虽然火辣辣的且并未破皮。
双手撑地又是哎哟哎哟叫唤,又是呸呸呸呸吐草皮,忙的不亦乐乎。
祈奕却拍拍手不满意:哎哟,真不好玩,以为是只母老虎,却原来只是纸老虎。
随即指着庞玉燕嗤笑:哎哟,我说这位小娘子,你也太客气了,你我平辈人士,何必礼义太谦,这样大礼参拜,我可不敢承受哟。
怪不得人说京城乃是礼仪教化之地,行起礼来都是这样特别,快些请起,不必多礼啦!祈奕正在嬉笑怒骂,得意洋洋,冷不防闻听小儿惊呼:二公子留神。
便觉耳边生风,祈奕急忙低头,伸手一抓,手里捞着一只细嫩软和小手,祈奕可是不会怜香惜玉,顺手就给她一个反剪手,再把她左手也拧起来反剪在背后。
许家小妞吃疼尖叫起来:哎哟,手断了,玉姐姐救我!庞玉燕闻听顾不得哎哟悲鸣,一骨碌爬将起来,胳膊一轮又想挥鞭子。
祈奕笑嘻嘻把许家小妞往她面前一送:抽啊,抽啊,怎不抽呢?最好你往死里抽,反正我有人肉盾牌,抽死也抽不到我。
随即回头吩咐小二:快去开封府报案,就说悦来客栈遭遇抢匪。
小二只是答应却不动身,暗暗给祈奕打手势,告诉她已经派人去了。
祈奕知道援兵不久将至,更加不在意了,拧着许家小妞言语挑逗,撩拨庞玉燕跳脚做耍子。
却是庞玉燕随身两个牵马女童儿被门子受命阻在门外,眼见小姐吃亏不得救援,急得直跳脚,一个小丫头更是尖叫怒骂起来:狗贼子,我们老爷可是西院院主,识相的快些放了我们小姐,否则,看我老爷不派兵踏平你悦来客栈,叫你尸骨无存。
祈奕一边用许家妞儿抵挡庞玉燕攻击,一边嘻嘻笑着跟两个丫头斗嘴:去啊,去啊,只要你不怕我赶在你家老爷踏平客栈之前,先踏平你家小姐。
两个小丫头闻言吓坏了,尤其许兰儿丫头绿儿,吓得声音只抖索:啊?你,你,你,登徒子,浪荡子,想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啊?你敢侵犯我们小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祈奕索性腾出一只手来,假作一个摸人下巴动作:哎哟,我好怕哟。
一对女童儿背着眼,只看见祈奕动作,并不知道祈奕做的空动作,吓得怪叫:住手,住手,否则,我叫老爷剁了你一双狗爪子。
许小姐见祈奕撩拨得绿儿胡言乱语,气得脸红似火,拼力挣扎,却脱身不得,只得吼她自己童儿:绿儿,住口,什么男女授受,她是个女公子。
绿儿是个心直口快有些一根经的丫头,闻言似是安了心,拍着胸脯子娇声娇语:哎哟,这就好了,要不然小姐你就惨了,你被这个登徒子又捉又摸,不招赘他也不行了。
听她骂自己登徒子,祈奕柳眉一竖,旋即宛然一笑,黑眸含情:绿儿啊,要不要你们主仆一起来啊?绿儿见祈奕唇红齿白,人品潇洒,风流倜傥,对着自己笑得明眸灿烂,不由心头一荡,把脸一红:呸,你不是女人吗?祈奕挑眉一笑:还是大姐聪明,叫你看出来了!绿儿又急了:啊?你真是男人啊,小姐?许小妞连连挣扎,不得脱身,顿时急了,扭着脑袋跟祈奕叫板:喂,丑女人,你想怎么样,快放了我,我可没得罪过你啊!她不说还好些,一言之下勾起祈奕心头怒气,不免手上用劲儿,冷笑道:小姐记性真差啊,记得那次几个丫头捉住家姐的手脚,摁在地上,似乎是你许小姐亲手补喂了家姐一杯庞家招赘喜酒呢!你的恩情,家姐至死没敢忘记,怎么你到忘记的干干净净了?看来小姐无有丝毫愧疚之心啊,做了恶,很是心安理得呢!许小妞似乎良心未泯,有些愧疚,一时哭了:对不起,我也是一时气愤,恼恨你一身孝服冲了我玉姐姐喜事,我不知道是范桐害死你父母双亲,我以为你故意身穿孝服来捣蛋的,我是真不知道,我若知道你双亲辞世,绝不会那样做的,你要相信我,连我姐姐也不知道啊。
祈奕冷笑:哼,那时候不知道,今日既然知道了,又打上门来做什么?想看我白家死绝了没有,还是杀人灭口啊?许小妞摇头哽咽:没有,没有,我姐姐也没法子,等她知道真情,已经木已成舟,我们今日是来讲和的,我玉姐姐她愿意退一步,只要你撤诉,她愿意大红花轿接受你做平妻。
祈奕闻言大怒:我呸,住口,没得叫我恶心!绿儿这回又相信祈奕是女人了,见她调笑自己小姐,顿时恼了,冲着自家小姐道:小姐,你不是有拳脚功夫么,揍她呀,总么连个女人也打不过呢?随即又迟疑盯着俊俏祈奕皱眉:喂,贼子,你倒底是不是女人啦。
祈奕不怒反笑:你说呢!说着话,再一次把许小姐往偷袭的庞玉燕面前一挡:啧啧啧,许家娘子,看看你这位好姐姐,枉你对她情深义重,她却对小姐美貌嫉恨得很呢,几次三番想毁了你这张美人脸呢!庞玉燕气得咬牙切齿:贱丫头,你休要挑三拨四,你想怎么样?快些放了兰儿,我饶你不死!祈奕冷笑着一抬下巴:要放也行,你先放下鞭子。
庞玉燕哪里肯:叫我放下鞭子任你个贱丫头施为?休想!祈奕使劲儿一拧许家小妞胳膊,言笑晏晏:哎哟,那正好,你我三人开封府去走走罢。
许小姐闻言怕了,声音带了哭腔:姐姐,算了吧,我们认输罢,否则叫我爹与干爹知道我们偷溜出来惹祸可不得了啦。
祈奕伸手摸一把许兰儿脸颊,笑道:哎,这才乖啰。
庞玉燕见许兰儿哭了,心不甘情不愿把鞭子放在地上:好,我放,你也快放兰儿。
祈奕对着张小二一翘下巴:收了她的鞭子。
什么,收鞭子?张小二闻言目瞪口呆:二公子?她是……祈奕一瞪眼拦住他的话头:我叫你收鞭子!张小二心里直打鼓,老夫人叫去开封府,把人家包大人展大人当成看家护院的一般使唤,二公子又把人家庞家小姐当成邻居傻妞一般排揎。
今日怎的了?一个个都装着鬼了呢?可是祈奕虎视眈眈,他只得自认倒霉,抖抖索索拿起鞭子双手奉给祈奕。
祈奕接了鞭子这才把许小妞往庞玉燕怀里一送,道:识相就快些回去,否则,别怪我把你们扭送开封府。
庞玉燕倒是姐妹情深,急忙扶住许兰儿,摸摸胳膊,摸摸脸颊,浑身上下检查:有没有受伤啊,快告诉姐姐,我叫爹拆她房子,剁了他的手。
祈奕毫不退让:庞小姐可要快些去,否则我完了官司可就返乡去了!庞玉燕只气得脸色铁青,想她侯门贵女,天子姨妹子,正是不屑于跟姐姐共事一夫,也不愿意嫁入婆家受约束,方才鼓动老父替她坐堂招夫。
真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当她得知白玉衡状告范桐,得知白家真像,她十分愤怒白玉衡令她出丑,却不担忧范桐会有什么麻烦。
无他,只因当初白玉衡曾经祈求范桐与庞玉燕,只要范桐认下自己,认下白家这门亲,回去给二老双亲磕头认罪,她只要名分,不求富贵,却被庞玉燕冷酷拒绝。
如今她以为只要她亲自上门,答应当初条件,不怕白玉衡不痛哭流涕,跪地磕头感恩收留。
那时候自己权且退让,哄着她撤诉,将白玉衡接回府中好吃好喝好还看待。
瞒过包黑子,不再追究。
庞玉燕自以为对饭桶有十足把握,叫饭桶终身不再看白玉衡一眼。
等过个十年八年,节时过境迁,白家无人过问,谁还会注意白家丫头是老死还是病死。
这才不理老父一再告诫,擅自偷溜出来寻找白玉衡麻烦。
他以为手到擒来十拿九稳。
熟料如意算盘一场空,欺哄不成,反受欺辱,教她如何能甘心?心头只是悔恨,不该大意轻敌,不带护卫只身前来。
却说祈奕打发了庞玉燕,心情舒畅弹弹衣衫,施施然要进二门,却不料变故陡生,大门口传来掌柜与门童惊慌呵斥声: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后院私宅,官爷们要吃饭喝酒请到店堂。
什么吃饭,我们找人,快些把我们小姐交出来?紧着打斗声呵斥声一片,嘈嘈杂杂,十分混乱。
祈奕不由顿住脚步,回身察看。
却听庞玉燕惊叫出声:二哥?你来得正好,我差点给人欺负死了。
安乐侯恃强凌弱,锦毛鼠性烈如火祈奕闻言心神一凛,我天,难道是小霸王庞煜?她本想拔足飞奔,却又不想在人前掉份儿,只好压制惊慌,凝神思忖对策。
且不等她拿定主意,一阵香风刺鼻而来,一个花红柳绿的花花公子撞进祈奕眼中。
但见来人二十郎当岁,白皮无须,腮颊胭红,大红衫子绣金丝,头戴金冠簪花红,双耳垂下红丝绦,手持撒金湘妃扇,摇摇摆摆进得门来,旁若无人直往二门行来。
若不是祈奕听庞玉燕叫他哥,还以为是位小王爷。
且说庞玉燕一见来人,扑过去挽住胳膊,横眉怒目,手指祈奕:二哥,她就是贱人白玉衡,你可要替妹妹我出气啊。
庞煜瞅眼祈奕,见她天然去雕饰,干净利落,清秀出尘,瞬间花了眼,轻佻一笑:三妹,不是我说你,你人长不过人家,怎么架也打不过呢?庞家脸都让你丢光了也!庞玉燕闻言恼了:二哥,你是谁的哥哥,怎么帮着外人埋汰自家妹妹?这当然不会,打狗也得看主人,她今惹了我妹子,教我如何放过她呢,你瞧着哥哥与你出气罢。
庞煜言罢微笑看着祈奕一额首:就是你在开封府把我范妹夫给告下了?祈奕拱手:正是在下。
庞煜手摇折扇,满脸堆笑:嗯,果然胆色过人,我喜欢。
不过喜欢归喜欢,你诬告我妹夫又欺负我妹子,我不得不罚你,她虽是姨娘养的,错不过姓庞哟,我作为庞家人势必不能袖手旁观,怎样?自己说说要如何收场?祈奕微笑:庞公子是吧?庞煜傲然一笑:不错,不过圣上刚刚下旨封了我为安乐侯,你叫我侯爷也可。
祈奕骤然冷了脸:既然是钦赐侯爵,就应该明理知法,小可请问侯爷,另兄妹擅入民宅该当何罪?庞煜闻言一愣,忽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我喜欢。
我说,你叫什么?祈奕冷笑:陌路相逢,何必多问。
庞玉燕忙道:她叫白玉衡!庞煜点头笑嘻嘻道:哦,白玉衡?好名字,我说白美人,我们打个商量如何?你看这样好不好,你也别告了,你不就是不想做弃妇,怕嫁不出去么?这好说,本侯爷对你有兴趣,我收你做个偏房,我们做一对欢喜鸳鸯,岂不一双两好?祈奕闻言大怒:我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厚颜无耻,卑鄙下流。
说着转身手指大门: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对你不客气!庞煜不怒反喜,拍手大笑:骂的好,骂的好,实话告诉你哟,自从我娘去世,十几年了我都没被人骂过了。
哎哟,美人儿,问问你啊,你不客气要如何呢,是不是想打我一耳光啊,来啊,来啊,怪不得人家说打是亲骂是爱呢,骂得我神清气爽啊,若叫你粉手打两下子,想必更舒坦啊。
祈奕怒极正要飞身上前,不料斜刺里冲出两个人来,仗剑在手,拦在祈奕身前:二爷退后,这里由我们兄弟料理。
祈奕认得他二人乃是客栈护院,知道她们是奉白玉堂之命护卫自己,心头胆气一壮,怒火更加升腾,不退反进:一起上!言罢带头冲向庞煜,乘他不备狠狠一记耳光,祈奕蓄势而发,全身力气都聚在掌上,庞煜左脸颊瞬间血红一片。
庞煜岂会白白挨打,顿时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就更祈奕对上了,他原以为三招两式也就拿下祈奕,上下其手,却不料祈奕身形灵活,抽冷子专攻他下盘,庞煜是个花花公子,工夫也是些虚浮花架子,他又存了偷香窃玉的心思,与祈奕对了几招,却占不到一点便宜,倒是脸上火辣辣,再也顾不得怜香惜玉,心头直发恨,晃眼间换了一把精钢骨柄折扇,招招直击祈奕面门,想要将之破相。
祈奕几次悬悬避过,一时险象环生。
李海李山一见大惊,急忙放过庞家侍卫回救祈奕,双双在祈奕面前将剑花舞的密不透风,与旁家护卫各有得手,只是不敢伤害庞煜分毫。
庞煜看出门道,舍身拼进,李海李山剑势一滞,庞家主仆四人将祈奕三人团团围住。
正在此刻,老掌柜得了小二报信,带着四个伙计手持棍棒咋咋呼呼而来:二爷别怕,老夫拼命也不叫二爷受伤。
只可惜,一群人只会使蛮力,根本不是庞家护卫对手,过不了三招两式,一个个挂了花。
正在危机,忽然呼喇喇又冲进一人来,旋风一般扫倒几人,加入战团,边打边拉着祈奕后撤:请二公子速速回避。
祈奕至此,不敢再逞强,在来人护卫下顺利退回二门内。
外院庞煜侍卫占了上风,掌柜与众多伙计遭擒拿,唯有李海李山还在坚持,却已经受了伤。
祈奕忙着抱拳请求救援自己那人:多谢壮士搭救,请问壮士姓甚名谁?那人一抱拳:属下张行。
祈奕忙道:不知壮士可否搭救我的伙计,日后白某定当重谢。
张行却道:这不成,我们只是奉命保护公子安全,其他人等不与我们相干。
祈奕一愣:奉命?奉谁之命?张行却不明言,只道:反正奉命就是了,公子不必追究。
祈奕瞬间明了这人来历,也不多话再强迫,转身往外就冲,他势必不能叫庞煜将客栈伙计擒拿回去折磨,也不能叫李海李山战死了。
刚迈步却被张行拉住:公子万万不可,庞府护卫乃是江湖好手,又有兵刃在手,能征善战。
公子绝非他们对手。
祈奕摇头:今日混战因我而起,我不能叫他们战死送命。
张行咬咬牙,道:公子退后,还是属下解决吧。
言罢走出二门,高举宝剑大声叫道:侯爷请住手,属下有话要说。
庞煜闻他自称属下,忙喝令:且住!张行行至庞煜面前一抱拳:属下张行见过侯爷。
庞煜眼皮子一跳:张行啊,哦,我记起了,你是御前侍卫,为何要跟本候作对?张行抱拳言道:侯爷好眼力,属下原本奉圣上旨意在南清宫当差,眼下奉命保护白家二公子安全,还请侯爷成全。
张行不愧在皇宫当差,这话说的甚为技巧,一层意思是对庞煜解释,自己并非是跟他作对,二层意思是请庞煜不要跟南清宫作对。
庞煜心头一颤,却是一笑:这倒奇了啊,这八贤王可是我庞家亲家爷,他跟这白家什么关系啊,不惜得罪我庞家人?张行道:这个属下不得而知,属下只是奉命行事,还望侯爷成全。
庞煜这里心思百转,暗自思虑,这只怕是包拯匹夫搞的鬼,想借了南清宫虎皮拉大旗,想起包黑子屡屡跟庞家作对,给自己老爹添堵,不由心头发狠,踏前一步:我今儿要是不成全,硬要把这个白家小妞带回家去暖床铺,你待如何?张行昂然挺立,抱拳当胸:除非侯爷踩着属下尸体进门,否则不能。
庞煜闻言冷笑:好,很好,那就拿出本事来,哼,我就不信了,我堂堂庞家一门双侯,奈何不得包黑子!言罢退后一步,双手一挥:给我上!这个阵势反倒吓倒了庞玉燕,慌忙拉住庞煜:哥哥,哥哥,等一等,爹爹曾经交代过,不可擅动白玉衡。
庞煜挥手摆脱庞玉燕:你现在才说不晚啊,已经动了,索性做的干净彻底些,我今日就把生米煮成熟米饭,看他包黑子能奈我何!这话落地,一道银光乍现,‘啪,啪’两声脆响,庞煜脸上左右开花已经挨了两个嘴巴,瞬间口鼻流血,晕头转向。
庞煜那吃过这种亏,张口就骂:哪个王八羔……话未说完,一道银光晃花了他的眼睛,他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听有人大喝:展护卫,拦住他!声到红影到,就听‘锵,锵’两声,展昭宝剑几乎贴着庞煜耳根隔开了白玉堂宝剑,一红一白两道人影战在一处,别说庞煜吓得抱头乱跳只嚷救命,就是祈奕也被这转瞬即逝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再回首,赫然见开封府,南清宫两路人马齐聚小院,好人坏人衣衫光鲜跪了一地,唯有祈奕自己傻愣愣鹤立鸡群,傻呵呵看着满院子刀枪剑戟,翘起嘴角:果然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呢。
却说包相爷在院中站定,一声断喝:所有人等一体锁拿,押回开封府大堂。
一时声威震天:是!祈奕这才惊醒,纳头要拜,却被包公文袖一抛阻止祈奕下跪:公子免礼!祈奕懵懂之间还知道道声谢:多谢包相爷。
公孙先生在旁提醒:公子快些见过八贤爷!祈奕抬头正对上八贤王意味不明一双虎目,忙撩袍下跪,却被八贤王抢上一步抬起双手:罢了!祈奕忙放下袍子改为作揖:多谢贤爷。
随即圈圈作揖:贤爷相爷公孙先生齐齐驾临寒舍,真乃蓬荜生辉呢,只是小可居所简陋,不堪待客,请贵客们到店堂奉茶。
大家看着八贤王,八贤王却看看祈奕,眼眸瞄向二门内:你一人居住?祈奕笑道:不是,后院尚居有我义母义兄。
八贤王闻言不语,皱眉凝眸看向尚在房上树上飞跃红白双影。
公孙先生一笑:二公子,快叫令兄住手,展护卫乃是一片好意。
祈奕忙点头:噢!随即看向包相爷笑道:我义兄只是疾恶如仇,虽然性子急些,却是人品高雅,行事磊落,并无针对开封府展大人之意。
包相爷点头:本府了解,小……公孙策迅速插嘴言道:二公子不说我们大人也明白。
祈奕这才跑步前往后院大声喊叫:义兄,下来啦,庞煜那个狗耸被你吓晕啦。
两道人影却恍若未闻,依然打斗不止,祈奕靠在门首直叹气。
瞎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轻轻一拍祈奕,祈奕回头惊问:哎哟娘哎,您怎么出来了,您还好呢?瞎婆微笑点头:他们红了眼睛,你这般招呼不行的。
告诉玉堂,就说八贤王来了,叫他快些下来拜见。
祈奕尴尬一笑,只得依言再喊一嗓子:义兄,下来啦,八贤爷包相爷等着呢,干娘说了,不能失礼呢!话音落地,就听‘锵锵,锵锵’几声脆响,一红一白飘飞落地。
白玉堂落地忙问祈奕:义妹,还好呢?祈奕忙笑道:这才问,有时也晚了!展昭抱拳正要动问,却被白玉堂劈手抓住他胳膊:磨叽什么,没听说包大人找呢。
说这话不由分说拖着展昭就走了。
祈奕笑眯眯猫步靠近瞎婆,悄悄与她打商量:娘啊,您要不要见一见包相爷或是八贤爷呢?我可以想办法引他们进来。
瞎婆脸上笑意一闪:不了,等他们帮你打赢了官司,娘再与他们道谢不迟。
哦!祈奕点头一笑:我搀您进去吧。
好!瞎婆点头笑道:只怕今日你好要走一趟开封府了。
祈奕点头直叹气:是啊,只怕又要跪呢,真倒霉啊,这样的热天,衣衫穿多了有热的慌,唉,这回官司打下地,只怕我膝盖要脱层皮了!瞎婆微笑满面,自怀中掏摸出一方晶莹剔透玉佩,玉佩翠中透着点点金黄,系着一根褪色的穗子,祈奕一眼认出这玉乃是现代罕见翠金玉佩,那穗子当初该是金黄色。
瞎婆摩挲着塞在祈奕手里:诺,那这个带在身上,想跪就跪一跪,不想跪就不跪,有人责难,就把这个给他们瞧瞧,只要是有见识的都不会为难你。
祈奕猜想这个应该是宫中之物,大约该是瞎婆身份证明信物或表记,急忙推辞:娘自己留着吧,我反正年轻,跪一跪也没关系,又不天天打官司!瞎婆扬手退回给祈奕:你拿着吧,我又常年不见人,不需要。
祈奕握着这方镂空雕花美玉,抚摸半晌心中是满满喜悦,虽然喜欢,却是坚决还给了瞎婆:还是娘收着吧,这样贵重物品,倘若被人瞧见,追问我来历,我到时候说不上俩,还不当成偷窃呢。
瞎婆摆手道:无妨,若有人问,你就说小时候人家送的,就说是那人说的,执此玉者,可以面君不跪,见官大一级!祈奕闻言心头猛跳,瞎婆这是在慢慢向祈奕透露身份,或许也有试探其他人之意,估计瞎婆已经准备好了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了。
祈奕心情激荡,握玉之手有些抖索,眼眸灼灼其华,舌头有些打结:娘啊,这话,可不能……瞎婆决绝一摆手:当着八贤王包拯,你也这样说,没关系。
祈奕不能再装糊涂,那就太不诚实了,遂压低声音,抑制激动,美目灼灼闪光花。
娘啊,您是不是,是不是,也跟我娘亲一般,跟皇家大有牵连?狸猫案初露端倪,女公子竟惹桃花瞎婆闻言毫不惊讶,少顿叹口气:这话说来就长,尘封二十年的往事,其中血泪心酸……唉,为娘轻易不想提起,过些日子,总要等你案子结了,为娘慢慢告知与你,现在……祈奕忙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时机不到是不是?瞎婆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只是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为娘我有些怕见故人面呢!祈奕忙握了瞎婆手:娘别怕,您有事尽管吩咐玉衡,女儿一定竭尽所能。
瞎婆笑盈满面:嗯,我知道!母女正在悄声说话,闻听脚步声响,母女们忙打住了话题。
却见白玉堂大踏步而来,见了瞎婆忙作揖:干娘,没吓着您吧?瞎婆笑微微点头:玉堂啊,我还好,他们走了?白玉堂道:嗯,不过,包大人说要严惩歹徒,叫义妹还得去趟开封府才行。
瞎婆笑盈盈拍拍祈奕手臂:去吧,不怕,没事啊!却说祈奕与白玉堂辞别瞎婆,兄妹出得门来,祈奕一路直埋怨:都是你啊,跟着展昭瞎跑,一天到黑不着影儿,害我差点吓死了!白玉堂笑盈盈一张俊脸满是嘲讽,眼眸睨着祈奕似笑非笑,一声哼:哼,你还敢说嘴,不是你说要行侠仗义帮那秦香莲,我岂会多管闲事,帮她去迎醴陵来的媒证里正,为兄我差点……祈奕闻言大惊,忙把白玉堂混身上下仔细观瞧一遍:什么?你受伤了?干什么还要逞强跟展昭打架呢?白玉堂见祈奕一惊一咋,他倒心情舒畅了,一时眉眼含情,折扇频摇,笑得温馨脉脉:又小瞧人不是,对付那种三脚猫下三滥岂会难倒我,我没挂彩,他们挂了,只是是差点弄脏了我的白袍子!祈奕吓得一激灵,慌忙丢开白玉堂胳膊:你杀人啦?白玉堂生气直挑眉,黑眸似喜又嗔,波光艳艳,轻飘飘一扇子敲在祈奕头上:丢废品呢?谁杀人啦,他们自己想不开!说着似乎有些不确定,自己抬了袖子左右嗅:怎么,还有血腥味么,我明明沐浴更衣了,否则也不回落后庞煜一步了。
白玉堂打人用了一成力,祈奕不疼却恼了:哎哟,你又打人,我不是小孩子啦,总是敲,敲,敲!白玉堂笑盈盈折扇又到:你不是白玉瑞么,今年刚十岁呢,不是小孩子是什么?他这是拐着弯儿责怪祈奕不改装祈奕故作懵懂不答腔,不动声色扯开话题:你说自杀,驸马府的?真死了?祈奕稍不留神,白玉堂扇子又到了:怕成这样还问什么?观他神情,祈奕已经知道答案了,忙把胳膊一伸挡住他第三折扇,心中却直可惜,这些人难道没有家□儿么啊,就这么一抹脖子就死了,置妻儿老母于何地?最不值当,死了还落个助纣为孽臭名声。
且说他兄妹出得门来,八贤王包相爷一行人等已经失去无踪。
祈奕这才想起:哎哟,我差点忘记了,当时吓懵了也没看仔细,不知道掌柜伙计们伤势重不重?这样上着被带去开封府祈福耽搁病情?白玉堂只摆手:男人家家,这点小伤算什么,无妨的。
祈奕点头:回头要好生安抚他们,今天多亏他们仗义,否则……白玉堂一笑:这就感动了,这世道上规矩,他们缔属陷空岛,主人有难他们若缩头不管,再也别想在道上混了。
说着话,兄妹已经出了街门,竟然有四个青衣青帽差役抬着一抬兰顶小轿侯着,见了祈奕弯腰行礼恭请祈奕上轿。
祈奕一愣之下,只不好意思:怎么好劳动差大哥呢,我又不是衙门中人,乃是区区草民一个,不敢当呢!差役笑道:公子说笑,这怎么会呢,贤爷原本是要预备明红金穗四角琉璃盏大轿子呢,后来估计公子身上有孝才又吩咐换了兰尼小轿。
我们兄弟四人别的不成,抬轿子可是一把好手,今后就靠公子赏口饭吃了,还请公子不要推辞。
祈奕闻言看眼白玉堂,示意他忙着婉辞。
白家眼下并不富裕,家里养着四个闲人吃饭还要支付工钱可有些吃力,再者,她一个大姑娘家家,又不经常出门,养轿夫做什么。
白玉堂却折扇轻摇,闲闲一笑:那就坐呗,大不了为兄支付他们工钱。
祈奕悄悄一拐白玉堂:今年闹饥荒呢,爹娘又,你知道的,家里还欠着……白玉堂知道祈奕又要提起当初自己所垫付银两,遂把脸一端,黑眸晶晶瞅着祈奕:为兄这几个钱还出得起!我不是这个意思!见白玉堂炸毛,祈奕只得乖巧抱起粉拳,四方作揖:有劳各位。
四个轿夫哪受过人家礼数,忙不迭回礼。
祈奕叹气进了轿子,却是这轿子外面虽然简易,内里却是装扮甚好,一色崭新精细兰花布包装,靠背扶手□俱全,通身严丝合缝,不见一丝空隙。
几个轿夫也是老手,抬着轿子七拐八弯穿着,却是走的又快又稳,祈奕丝毫不觉晕眩。
到了开封府,祈奕不免感佩包公不易,已经日落西山,他老人家却要开堂夜审了。
原本今日秦香莲之事惊动圣驾,只因兹事体大,圣上传令他最信任皇父了解案情始末,恰巧就碰见悦来客栈活计前来禀报,言称庞家有人上门闹事骚扰白家二公子。
八贤王等之所以开始并未前来,是因为知道庞玉燕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八贤王知道以祈奕状告权贵公堂辩冤的智慧,不会对付不了一个深闺女子庞玉燕。
包公也是一般看法,遂没在意,反是一心一意议论着陈世美欺君罔上之事。
熟料,稍后八贤王所派暗卫来报,庞煜带着护卫去了悦来客栈,这才双双着了忙,恰逢白玉堂展昭迎接醴陵证人归来,这才一起赶来。
其实,白玉堂本该早到回家的,只是他不想带着风尘血腥回家,遂找了个客栈洗漱妆扮一番,方才施施然转回程,却迎面打前哨展昭,一起赶回,刚进门正听见庞煜出口污秽,他怒满胸膛就动上了手。
这下子,原本明日开审的案子提到今日夜审,幸好王朝已经子草州桥归来,如今正碰上庞玉燕庞煜上门,包公遂决定,左不过人证物证齐全了,索性提前一锅烩了完事儿。
却说祈奕虽然怀揣瞎婆所赐钦赐玉佩,却没敢轻易出手,上得堂去,纳头跪拜:草民白玉瑞叩见包相爷,八贤爷。
便听得包公在上言道:起来回话!谢相爷体恤!祈奕心头暗喜,只觉今天赚到了,不用膝盖受罪了,忙道谢起身站定。
眼角余光四观,这才发觉自己仇人庞煜与庞玉燕双双站在庞太师身后,那庞煜脸肿的活似个猪头,心头暗暗爽快。
眼眸一转却见那庞玉燕哭红了眼睛,眸光却是犀利无比恨着自己。
祈奕心头一哂,眸光稍转,又瞧见许家小妞站在一位大人身后,也是双眸盈盈饮泣不止。
祈奕这一偷瞄,正跟许兰儿爹尊许大人撞上,这位大人目光很不友善。
祈奕不由苦笑:妈的鬼,流年不利,挨了欺负不算,还要添位仇人了。
正在此时,却听包公在上一派惊堂木:白玉瑞!祈奕忙着一声应:草民在。
你把今日之事从到位诉述一遍,记住了,不可王增一言,也不许隐瞒一句。
祈奕一抱拳:草民谨遵大人吩咐,一定据实回奏。
随即从小二通报开始到白玉堂赶到细说一遍,只因为自己身着男装,只得隐瞒庞煜轻薄一折,专拣庞家兄妹仗势说事。
祈奕特特强调,庞玉燕手持钢鞭无端端打人,许兰儿一边偷袭帮拳。
自己却是赤手空拳,捉住许兰儿只是为了自保,以免庞玉燕把自己抽死或者毁容。
庞煜带兵强入,肆无忌惮打杀,自己与客栈伙计还手乃是逼不得已,为了保命。
最后祈奕指着公案上钢鞭言道:庞家小姐就是想用这跟钢鞭打杀草民,接着庞煜带着带着家将闯府伤人,我客栈六名掌柜伙计,两名门童,另有义士张行都是人证。
草民所言,句句实言,不敢欺瞒,还请青天大人替草民做主。
包公点头:本府记下了,站过一旁。
祈奕作揖:谢大人。
包公在上又是一声惊堂木:庞玉燕,许兰儿。
两个小妞忙着出列站在公堂中间:臣女在。
包公道:本府问话,你们要据实作答,否则叫本府察觉你们罗列不实,律法不饶。
两女忙道:是!好,你们因何要要与令兄合谋擅闯民宅,是不是妄图打杀白玉瑞杀人灭口,从而替你夫婿饭桶脱罪,从实招来。
庞玉燕尚未回答,庞太师已经勃然而起:包拯,你休要胡言乱语,诬陷良善。
包公在上言道:庞太师,我来请问,庞玉燕庞煜兄妹带着庞家护卫硬行闯入白家后院,可是事实?庞太师瞪眼庞煜,虽然不情愿还是点了头:这是不错,可是……包拯却不依他分说,又道:庞家家丁护卫因此跟悦来客栈掌柜伙计发生冲突,造成流血伤亡,可是事实?庞太师见包拯屡屡打断自己话语,一时怒冲牛斗,龇目欲裂:包黑子!包公毫不退让:是也不是?庞太师怒目圆瞪,狠狠一甩袖子:是又何妨!包公厉声言道:既然都是事实,本府何来诬陷良善之说,难不成太师以为,庞煜兄妹带兵上门打打杀杀,乃是示好不成?庞太师被堵得哑口无言:你……庞玉燕忽然跪地嚎哭起来:大人容禀,不是的,不是的,我与兰儿上门是为了与白玉衡讲和的,并非为了杀人灭口,大人明鉴。
包公皱眉:讲和?怎么说?庞玉燕道:臣女闻听相公原本与白家之女有婚约,只因他悔婚另娶,白家女子将他告上公堂,臣女便想息事宁人,上门与白玉衡讲和,只要她肯撤诉,臣女接受她为平妻,共事一夫。
包公追问:既如此,为何又动手打人?庞玉燕哭道:熟料,那白玉衡油盐不进,臣女如此低三下四,她却根本不许臣女进门,拒不承认她是白家小姐,还嘲笑臣女,刺激臣女,臣女一时激愤,这才动手,还请大人详查。
包公黑脸一哂,他领教过祈奕口舌锋利,当然知道庞玉燕不是白玉衡对手,倒对庞玉燕的话语多了几分信任,因道:你且说说,她如何激怒你?庞玉燕泣道:她说,她说,要她撤诉,除非日出西山,江河倒流,还说她好马不吃回头草,至于饭桶就是驽马废物癞蛤蟆,叫臣女抱紧了,免得这只癞蛤蟆抛弃臣女,再攀高枝配天鹅。
臣女这才,这才,请大人明察。
庞玉燕言罢直哭得花容失色,楚楚可怜!祈奕不想她竟敢当堂添油加醋,不过与自己说的也大致不离,不好纷争,不由偷瞄一眼包大人,却不妨对上跟八贤王一双喜怒不明的眸瞳,正意味不明瞅着自己。
祈奕初时把头一缩,随即想起自己光明磊落不欺暗室,怕他怎的。
遂挺直了脊背,昂起了头。
八贤王把祈奕一举一动看的明白,暗自磨牙:这样倔丫头,怎会是自己女儿呢,前生冤孽啊!堂上包公候那庞玉燕说罢追问道:当真只是如此?庞玉燕忙点头:当真如此,兰儿可以作证,臣女根本没有预谋杀人之事,包大人明察。
庞太师却是气呼呼暗自咬牙:我庞家怎有这样脓包女儿,竟然跟一个草民低头祈求,枉费自己精心栽培十六年。
庞煜也在旁帮腔:就是这话啊,否则儿子……庞太师生恐庞煜说出什么不可挽救之话,忙着呵斥:住口,王爷面前不得失礼。
祈奕闻言暗笑,他自己屡屡咆哮,倒有脸说嘴。
包公嫌他们父子搅扰,一拍惊堂木:肃静,许兰儿,你说。
许兰儿忙一抹眼角,频频点头,道:回大人,庞姐姐所言句句属实,那白玉衡还抓住臣女,反剪臣女双手替她做人肉盾牌,臣女的丫头与庞姐姐都可作证。
包公至此已经准备放过庞玉燕这个同样不幸女子,遂一拍惊堂木:传绿儿,双儿上堂。
一时绿儿上堂,惊见祈奕来见包公依然一身男装,那么潇潇洒洒玉树临风站立堂上,顿时心中窃喜,原来这白公子真是儒雅公子啊!不免心里思忖:这个白公子可比自己小姐羡慕的范桐还要俊俏呢,他文采也好,还比范桐多了一身功夫,正是文武双全。
不由嘴角翘翘,自家小姐许了自己共事一夫,小姐若携自己嫁给这位俊俏郎君陪伴一生,岂不美哉!她心里想得美得很,一双含情目瞄着祈奕挪不开脚步。
随行双儿暗扯她衣袖,她方才警觉,柳腰款款跪下磕头:小婢绿儿,叩见青天包大人。
包公把庞玉燕许兰儿所说询问一遍,绿儿磕头言道:回禀大人,两位小姐句句属实。
包公额首:跪过一旁。
不料绿儿却道:回报大人,小婢尚有下情禀报。
包公点头言道:你且说来。
不妨头绿儿竟然语出惊人:小婢请求大人当堂验证白公子真伪,替我们小姐讨回公道。
祈奕一惊,怒瞪绿儿,这是什么意思呢。
包公也甚惊讶:这却为何?绿儿把脸一红,低头道:这个白公子甚是可恶,不仅抓住我们小姐,与我们小姐拉拉扯扯肌肤相亲,还言语轻薄调戏小婢,倘若验证他是男人,还请大人替我们小姐做主。
祈奕听她这般胡诌陷害自己,忙着一声呵斥:喂,毛丫头,你不要信口胡诌,我何时调戏你?绿儿脖子一梗,把脸儿一红:怎么没有,你当时抓住我们小姐,我叫你放了我们小姐,不然对你不客气,你却说叫小婢也让你抱抱,难道不是调戏啊?祈奕惊慌抬头,却见包大人一张黑脸亦喜亦嗔,八贤爷一张俊彦却黑风扫脸。
慌忙转眸,却碰上展昭正勾起嘴唇乐呵,与她目光相遇冲她悄悄一挤左眼,一幅幸灾乐祸样子。
祈奕气恼回眸四望,却见满堂之人盯着自己,似有不屑之色,慌忙抵赖: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说没有就没有,你个毛丫头,都没长开呢,谁会对你感兴趣!绿儿一贯自持美貌,闻言顿时恼了,涨红了脸颊,回头给包公磕头:男女授受不亲,他轻薄我们小姐调戏小婢,小双庞小姐可以作证,还请包大人替我们小姐与小婢做主。
许兰儿忙着暗示:绿儿?包拯一哂,却是问了句:绿儿,你要本府如何做主?小绿知道自家小姐羞涩胆小,咬牙瞪眼祈奕:他摸我们小姐,调戏小婢,要么砍他手,要么叫他,叫他,负……负责。
许兰儿一时羞得耳廓也通红了,头儿恨不得低头地上去:绿儿,你,住口……这是要自己娶她们主仆啊?祈奕一时恼羞交加,指着绿儿‘你你你’半天方道:喂喂,你简直岂有此理嘛。
我人在家中坐,是你们主仆四人自己找上门呢,为何要我负责?我还没告你们擅入民宅骚扰良民呢,你倒会倒打一耙,你猪八戒啊?退一步说,你们主仆要找人负责,也该找庞家才是,与我何干!绿儿见祈奕推得干干净净,说得滴水不漏,自己小姐又红眉毛绿眼睛跟她发怒,她一时无计,竟然‘哇’的一声哭起来。
开封府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满堂呆愣。
许大人不明所以,眼眸狠狠盯着女儿。
许兰儿羞得无地自容,也嘤嘤哭起来,心里恨不得捶死这个少根筋死婢女。
包公哭笑不得直摆手:带她下去吧!那绿儿哭哭啼啼下堂,甚为不甘,边走还要边回头偷瞄自家小姐与心心念念白公子!审权贵包公铁面,护犊子太师涕泪却说绿儿下堂,祈奕直觉舒了口气。
却听包公再拍惊堂木:庞煜!庞煜气鼓鼓不欲动,还是他老子使眼色,他才走到大堂中央:本候在。
包公厉声道:本府问你,你因何率众强入民宅,继而杀伤人命,是否想要杀人灭口替你妹夫饭桶脱罪?你要据实回禀,否则本府堂威决不轻饶!庞煜张口就喊冤枉:冤枉啊,包大人,小民闻听舍妹去了妹婿干妹子家窜门子,只因本候知晓她们二人有所误会,深怕她们不知道轻重闹出祸端,这才匆匆前往劝架而去。
那白家乃是本候妹婿干亲,本候上门走亲戚,最多算是不速之客,何来擅入民宅一说呢,包大人?至于护卫,本候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护卫不离身的呀,就是进皇宫拜见圣上贵妃,他们也是一路护卫,何来带兵打杀之说,还请包大人详查!庞太师见儿子领会自己意思,将自己提示‘亲戚’二字利用得恰如其分,不由得意洋洋:是啊,本太师对小女打算深以为然啦,嗯,古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本太师决定同意小女建议,认白家女儿白玉衡为义女,让她与小女共事一夫,如此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包大人难道不这样认为?祈奕气极了直想笑。
包公见他父子东拉西扯,妄图脱罪,厉声喝道:太师爷,您认不认白家女儿为义女与本案无关,还望太师爷不要扰乱公堂,否则,本府只好请太师离开了。
庞籍气得鼻子冒烟,却也知道包公言之有理,只得气呼呼坐下生闷气。
镇住了庞籍,包公大力一拍惊堂木:了舅爷,本府劝你还是如实招来的好,否则,别怪本府堂威赫赫不敬重。
庞煜一声冷笑:本侯爷不过亲戚家走走,你审我什么啊?怎么,想动刑啊,本候乃是圣上钦封超品侯爷,量你一个二品开封府尹动不得本候!他言罢施施然对着庞太师一作揖:既然事情已经说清楚了,爹,我们也该告辞了!庞太师正在犹豫要不要给儿子壮壮声威,就听包公一声断喝:站住!官司未完你哪里走!庞家父子齐齐怒视上堂。
庞煜笑得嚣张:你叫我站住本候就站住?本侯爷想走就走,你小小开封府,能奈我何?包公激动之下站起身子一抱拳:本府动不得侯爷,圣上能否动得?来人啊,请尚方宝剑!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尚方宝剑一出如君亲临,先斩后奏不商量呢!庞太师可知道,一旦请了尚方宝剑,就可以先斩后奏无可转圜了,生恐包拯无事生非,借机下手,急忙跳了起来:且慢,包黑子,你不用无事就用尚方宝剑吓人,有话就问。
回头厉声呵斥儿子:庞煜,好生回话。
包公沉脸不语,显然不愿意陪着庞家父子作戏。
庞太师转脸向着八贤王一抱拳:贤爷,赵家庞家乃是亲眷,还请贤爷替老夫讨个人情,庞煜乃是小孩子脾性,年轻人嘛,哪里没有顽皮时候,何必动用尚方剑这般麻烦,他今儿犯了错,要打要罚贤爷做主,老夫无不依从。
八贤王面露笑意,似讥似讽:小孩子并不是他胡作非为的护身符,圣上对庞家满门可谓恩高比天,你们可不要利用圣上恩宠无法无天啰!庞太师忙着点头:贤爷教训的是,老夫今后一定对庞煜严加管教,绝不叫他再行胡闹。
八贤王瞅着庞煜:你可否愿意配合包大人审讯,实话实说,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起责任?庞煜还在犹豫,庞太师忙着踢他一脚:回答贤爷!庞煜转了半天眼珠子,这才心不甘情不愿道:回禀贤爷,庞煜愿意。
八贤王这才转脸看着包公:包拯,既然庞煜愿意配合,这尚方剑我看就不必请了。
包公这才包公缓和脸色一抱拳:谨遵贤爷吩咐!一时大家各归各位,包公再拍惊堂木:庞煜,将你带兵硬闯白家后院之事从实招来。
庞煜这厮却也有些急才,眨眼之间已经编出了一套合情合理说辞:回禀包大人,其实本候带人上门并非是找麻烦,乃是为了妹婿的案子上门跟白家参商,不想舍妹竟然想到前头,本候赶到,舍妹却被白家二公子欺负得惨兮兮,本候这才不忿出手,不过是维护妹妹,实在没有杀人灭口之嫌,还请包大人三思。
若我当真要行杀人之事,必定聘请高手,月黑风高再行事,何必天光大亮亲自上门滋事呢!包公闻言皱眉凝神,半晌微微额首,道:既然如此,为何对悦来客栈掌柜伙计招招狠辣,致使他们个个受伤?庞煜急忙辩道:这,包大人您估计没打过架啊,常言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
这人一旦交上手,打红了眼睛就分不出轻重了。
我若真是要杀人,悦来客栈掌柜手无缚鸡之力,岂能活命呢,实乃误伤啊,还请大人明察!包公点头:正要明察,来人,带悦来客栈庞家护卫一干人等上堂问话。
一时间,若干残兵败将齐齐上堂,包公一一征询,大家说法大致差不离,因为李海李山以及张行也是行家里手,庞家护卫虽然伤得轻些,却也没讨得好去,脸上胳膊上也是血迹斑斑。
包公在上问得明白,遂一拍惊堂木:既如此,堂下听判,庞玉燕许兰儿,念你们养在深闺不谙世情,并未施行恶劣手段,本府要你们二人当庭向白玉瑞赔情道恼,你们可愿意?两人哭哭啼啼都说愿意。
包公目视祈奕:白玉瑞?祈奕道:赔情大可不必,只要她们当庭作保,发誓今后不再上门喊打喊杀搅扰草民也就是了。
包公回头问:庞玉燕,许兰儿,你们可曾听清楚白公子要求?两人齐声言道:听清楚了,我们保证今后绝不再上门滋扰。
很好!包公一拍惊堂木:庞玉燕许兰儿本系深闺弱女少见识,虽然擅入民宅,事出有因,却因此引发流血械斗,虽不是你们本心,今后却要引以为戒,警醒思过,三思后行。
现有两人家长具保领回,倘今后再生事端,搅扰白家,本府绝不轻饶,你们下堂去吧。
许大人庞籍双双在具保书上签上大名,许大人道谢不迭,带着灰溜溜许兰儿告辞而去。
庞玉燕也在父兄瞪视下抽噎下堂去了。
发落两个女流,包公再拍惊堂木:孙舍,王树,黄易,杜鄂,你们助纣为虐,强入民宅,杀伤良民,兹事体大,影响恶劣,所幸没有闹出人命,本府判你们廷杖八十,充军发配三千里,到三关元帅帐下劳役三年,你们服是不服?四人磕头喊冤:大人明察,我等四人乃是奉命行事啊。
包公言道:若不是看你们奉命行事,本府依律当判你们劳役十年了!四人闻言大惊,急忙磕头领罪:我等服判!庞煜见包公一举歼灭了自己四名心腹爱将,更想到自己只怕判得更重,有些躁动,眼巴巴看着他老子。
庞太师却微笑摇头,只差没说:甭怕,有爹呢!他父子们正在眼神交集,就听包公言道:庞煜听判。
庞煜拉长腔调:本,本候在1包公一番义正言辞:庞煜,你强入民宅,率众斗殴,造成多人伤残,本府判你赔偿悦来客栈掌柜及其四名受伤伙计,两名采买以及两名门童每人白银五十两,共计白银四百五十两,以为疗伤将养,你可认罚?庞家有的是银子,庞煜岂会心疼:认罚!本府罚你赔偿白家纹银三百两,以为修缮白家被毁坏门楣,损毁花草树木,以及洗涤血污庭院,你可认罚?认罚!最后包公大力一派惊堂木:庞煜,经本府详查取证,现判定你强入民宅,率众斗殴二罪,你认是不认?庞煜顿了半晌,包公再一次追问他方言道:认!认罪就好!包公虎目生威,声如洪钟:强入民宅,依律该受廷杖八十,□一年。
率众斗殴,杀伤人命,论法,应该发配三千里,服劳役三年,现在你二罪并发,本府判你廷杖八十,□一年,再发配边关劳役三年,你服是不服?庞煜庞太师同时惊叫:不服!包公惊堂木拍得山响厉声喝道:既已认罪,因何不服?庞太师阻止激动庞煜,昂首挺胸:本朝有议罪之例,庞煜乃是老夫之子,贵妃之弟,皇上妻弟,应该罪减三等,三年劳役可以全免,至于发配三千里,廷杖八十,□一年,你说个数字,老夫愿意罚银赎罪,八贤爷,本朝可有此恩例?八贤王虽然想给庞煜一个教训,却也不得不点头:的确有此先例!包公也抱拳言道:那庞煜乃是二罪并发,他既然受恩议罪减刑,就不得再行罚银赎罪,贤爷,包拯可有说错?八贤王笑道:当然没错!包公一拍惊堂木:既如此,本府判定,庞煜□一年,发配三千里就无不妥。
来人啊,廷杖伺候!一时堂威赫赫:是!庞煜吓得大叫:爹啊?庞太师抢上一步拦住儿子:且慢!包公抱拳怒问:太师爷,你又有何话可说?庞太师抱拳道:老夫不服,老夫要你暂缓廷杖,老夫要上殿面君,请求圣裁!包公断然拒绝:本府依律办案,令出必行,迟缓不得,来人啊……庞太师一惊之下,高举免死金牌:老夫有免死金牌,包拯,你敢胡行?包公没想到他这样殊荣,顿时一滞。
八贤王却在一旁泄气:庞卿家,金牌可免死罪可没说过可免责罚哟?庞太师敢得罪包公,却不敢得罪八贤爷,眼珠子一转,转而向八贤王示弱,说到伤心处,直哭得涕泪纵横。
贤爷啊,看在老夫当年跟着您出生入死,脑袋掖在腰里,带领三万兵马,护定贤爷,力敌朝鲜十万兵护住了大宋基业份上,求贤爷与庞煜讲个情面,廷杖八十,庞煜焉有命在?可怜老夫年过半百唯有此子,是单根独苗啊,且他并未婚配留下子嗣传宗接代,倘若受刑不过,一命撒手,贤爷啊,我庞家就此灭绝香烟,你叫老夫生有何欢啦!贤爷啊,您开恩救命啊!救义兄祈奕抛诱饵,见玉佩贤爷起疑心八贤王闻言大为动容,虽然庞太师近年因为女儿得宠越发骄奢淫逸,嚣张跋扈,让八贤王不止一次咬牙切齿骂他老贼,可是看着眼前须发皓白庞籍跪倒在地,哀哀哭求,心中甚是不忍。
不由想起当年自己督军登州,也曾经与庞籍肩并肩同心协力抵御强敌,心随意动,八贤王移步上前,双手搀起:庞卿家请起!庞籍见八贤王意动,执意不肯起身,反是哭得更加惨伤:不是老臣倚老卖老,但凡老臣尚有二子可靠,绝不会为难贤爷,贤爷明察,贤爷开恩救命啊!庞太师哭着又把庞煜一拉:快给贤爷磕头认错,就说你再不敢了,今后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八贤王眼眸在祈奕庞太师庞煜三人面上来回飘移,最终叹气开口:你们起来,本御……祈奕倒对庞煜发配不发配不感兴趣,反正他寿岁快玩完了,只是免了他屁股板子心有不甘,眼见八贤王要开口允诺替庞煜脱罪,急忙出列,一声咳嗽言道:包大人恕罪,请允许草民告退!八贤王被祈奕忽然插嘴,下半句话被堵在喉咙口。
包公却是一惊:白玉瑞,你这是何意?祈奕抱拳当胸,一声哂笑开了口:回禀相爷,当初草民先母辞世之时,就曾再三告诫草民,叫草民隐名埋姓,苟且偷生,切勿妄想报仇讨公道,免得枉断了性命。
是草民天真不信邪,以为当今天子圣明,以为君明必定臣清,以为人间自有正义,公道自在人心。
这才收起悲痛,上京告状。
熟料今日方知,草民的见识果然短浅,家慈所言实在高明。
所以,草民决定听从家慈遗训,撤诉回家。
请容草民告辞!庞煜闻言大喜,庞太师却是脸色铁青。
包公则是神情冷峻异常:令堂?如何说法?祈奕抱拳:家慈临终遗言,告诫我兄妹:皇亲了戚裙带绳,官官相护有牵连,命如草芥莫强求,隐姓埋名度残年。
草民原本不信,今日果然应验。
草民从今往后不仅自己再不会给大人添麻烦,还将穷其一生之精力,晓谕亲朋好友父老乡亲:有冤莫告官,告官也枉然,不如祸福自担当,恩仇江湖了。
祈奕言罢躬身一礼,慢慢后退,预备下堂,却听包公一声断喝:且慢!祈奕就等着他这一声呢,急忙顿住脚步:谨听相爷训诫!包公一声冷哼:白玉瑞,你莫要意气用事,少年刁钻,开封府大堂岂由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祈奕急忙毕恭毕敬:草民惶恐,大人恕罪!包公点头:站立一旁,本府自有公论!言罢回身,对着八贤王抱拳言道:包拯恭请贤王归座!八贤王眸光盯着祈奕,心头五味杂陈,默默无言沉脸思忖:本御作了什么孽了!庞太师眼见包公要铁面执法,顿时心惊胆颤。
却说这庞煜自成年,在京城调戏大姑娘小媳妇踹寡妇门,无所不为,特别近年庞贵妃得势,庞煜更是变本加厉。
只因庞太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所有苦主都被庞太师或威胁或买通或诛灭抹平了。
庞煜自己不知自己之臭,庞太师可是知之甚详,庞煜在京城可是犯了众怒。
恨他不死之人不在少数。
今日这一打,众衙役还不借机报仇,庞煜岂有命在?庞太师为救娇儿,哪顾得颜面体统,急忙跪地爬行至八贤王驾前,大放悲声如丧考妣:贤爷,您不能不管啊,您救命啊,老夫给您磕头了,求求您啊,贤爷开恩啊……八贤王闭一闭眼睛,再睁开终于拿定主意,慢慢走到开封府正堂坐下,大力一拍惊堂木:包卿庞卿,听宣。
包公庞太师并肩站立,双双抱拳低头:庞籍(包拯)在。
八贤王言道:庞籍,你养子不教,庇护纵容其无法无天。
以致今日强入民宅,杀伤人命,本该严惩,姑顾念你功在社稷,年纪老迈,又有先皇御赐免死金牌,而今本王做主,减去你金牌免死三次之一,赦免庞煜三年劳役,你可愿意?庞籍来你忙跪地磕头:老臣愿意!包公正要说话,八贤王扬手又道:然庞煜身犯律法,若不惩戒,恐怕少年狂妄,难生警惕,而后再犯,闯下弥天大祸,岂非本王袒护之过?故本御做主,庞煜八十廷杖减半执行,自今日起禁足一年,闭门思过,无旨不得擅出府邸,你父子可愿意?庞籍父子见还是要打,双双沉默,似乎不大不乐意。
八贤王在上一声叹息:你父子既不乐意,看来本御这个和事佬是做不成了。
也罢,包卿,此乃开封府大堂,一切由你自主张!包公正要答言,庞籍抢先跪下磕头:就依贤爷!包公心知这般结果也算有了交待,再坚持就只有双双进宫面圣了,那时庞娘娘一出,皇帝也要让三分。
庞煜估计四十廷杖也免了,遂欣然从命:谨遵贤爷吩咐!熟料庞煜却是挺身而立,拒不谢恩,振振有词,反口咬上白玉堂:请问包大人,本候犯法甘愿伏法,那白玉堂乃草莽之人,竟敢殴打皇亲了戚,该当何罪?包公一愣:若论其罪当然不轻!祈奕本来就不服气他廷杖减半,闻言急忙开口:啐,你打上我白家门庭,还不许我兄长拦一拦么?难道你认为我们草民百姓就不是命,就束手就毙才对么?庞煜一声怪叫:哈,他白玉堂算什么白家人?你方才也说了,他不过是白家义子,一个草芥百姓,竟敢殴打皇亲了戚,我要叫他一命了销!祈奕也是一声冷笑:痴心妄想,你以为大宋朝是你庞家说了算呢?祈奕这话甚为诛心,她算定依庞煜个性,必定会大言不惭,出言欺君,那时包公不下令掌嘴才怪呢。
果然,庞煜张口就道:就是我庞家说了……可惜却被庞籍老狐狸一声断喝打断了:庞煜,住口!煮熟鸭子飞了,祈奕暗暗可惜。
庞煜涨红了脸颊,瞅着庞太师欲哭似泣一声唤:爹啊?庞籍却道:相信爹!不说庞籍是宠溺无下限,教人侧目,只说庞煜恃宠生娇,堂堂男子当堂撒娇,直叫祈奕听得身上恶寒。
却也甚为佩服庞太师父爱如山。
眼眸不由自主瞟向白玉衡亲爹八贤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派个暗卫监视行踪,堂堂贤爷就是这样做父亲呢!八贤王本来一旁静坐出神,回想着另一个暗卫奏报,言称祈奕如何如何言辞锋利,呛得庞玉燕哑口无言,整得庞许二女灰头土脸。
不由忆起玉娘当年的精灵洒脱与决绝。
一时心中柔肠百转,当年母后若不排斥玉娘,以玉衡这丫头的聪明机灵,定然是位端庄贤淑,才貌双全小郡主。
这般想着,不由转眼看向祈奕,迎接他的却是祈奕冷飕飕目光。
八贤爷惊见祈奕眸中的讥讽与冷冽,惊诧之下也把眼眸一凛,他八贤爷自落地还没谁敢用这样眼光瞧他,竟被这个丫头几次三番顶撞漠视与讥讽,恼恨顿生,鼻子哼了一声,以示自己也很不满意。
却见祈奕淡然转眸,甚觉无趣。
祈奕为何不满他甚明了,只得认命顺从祈奕心意,点头一笑开了口:庞煜所言虽然不差,然而,万事有因才有果。
却那白玉堂原是草莽之人,奉行的是江湖恩怨江湖了,尔等若不上门滋事,他又岂会出手伤人?庞籍见八贤王有意偏颇,他不敢直言反驳,连忙一顶大帽子压下来,道:话虽如此,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焉能因那白玉堂身在草莽,就法外施恩呢?庞煜一旁直发狠:包大人若不严惩白玉堂,本候就去金銮殿上讨公道,不诛灭白玉堂,本候决不干休!祈奕马上针锋相对:果真治罪草民义兄,草民舍得一身剐,也要去敲一敲登闻鼓,鸣冤吿御状,让圣明宋天子看看,叫满朝文武评个道理,倒是持械入室杀人罪重,还是刮人耳光教训登徒子罪重!倒底是谁该死!庞煜冷笑:那就试试!祈奕毫不退让:奉陪到底!庞籍可知道祈奕身份,当真告到圣上面前,八贤王必定不会袖手旁观,遂忍住怨气言道:纵然庞煜有错在先,自有律法制裁,那白玉堂有什么立场出手?老夫也不说什么严惩抵命,叫他三跪九叩给庞煜赔情总是可行吧,包大人?展昭闻言心神一凛,他可了解白玉堂秉性,这人只怕宁死也不会与庞煜磕头认错。
包公见双方争执不下,只得一拍惊堂木:传白玉堂上堂!一时白玉堂上堂,跪地言道:草民白玉堂叩见包大人,八贤爷,太师爷。
包公把手一抬:起来回话。
一时包公提起庞煜所请,只要白玉堂磕头赔情,庞家便揭过此事不提了。
果然,白玉堂傲然不从,昂首禀告:回禀包大人,草民身在江湖,一贯好汉做事好汉当,若依江湖规矩,庞煜纵死难恕其罪。
草民也知,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到了开封府大堂,一切有包大人做主,有罪论罪,草民愿打愿罚,绝不向禽兽之辈低头认错。
庞籍怒道:一派胡言,庞煜有什么天大罪过?你不要妄图脱罪巧言令色!庞煜料定白家兄妹不敢直言,自毁名节,遂冷笑声声也跟白玉堂瞪眼发狠:我做了什么了?你说啊,你说得出来,本候伏法!白玉堂修眉一挑,黑眸冷冷盯了一眼庞煜,庞煜吓得一个激灵,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瞪什么瞪?你,你,你,找死啊?白玉堂鼻子一声冷哼调转眸光,傲然卓立,静等包公发落。
祈奕知道他不愿提及庞煜调戏之事,不过为的白玉衡名节,祈奕是不怕的,因靠近白玉堂轻声道:义兄尽管直言,小妹不怕,也不在乎。
包公对于白玉堂这种有节操硬骨头的男儿,私心十分欣赏,却是丝毫不露言表,反是厉声追问:白玉堂,你果然愿意受罚不愿意下跪赔情?白玉堂傲然挺立:请大人依法论处!祈奕见他冥顽不灵,遂一跺脚:你不说我自己说,包大人慢施刑法,草民有下情回禀。
白玉堂闻言,顿时怒容满面,黑眸曈曈盯着祈奕,眼中波光流转,可谓声情并茂:义妹若意气用事,你我兄妹从此恩断义绝!祈奕闻言顿时愣住,难道在白玉堂眼里,白玉衡名节比自己性命还重要么!包公却希望白玉堂能够无罪开释,因在上面催促:白玉瑞,你有何言,当堂诉来。
祈奕看看白玉堂,再看看包公,一时黯然萧索:请恕草民无状。
包公失望之极,一拍惊堂木:岂有此理,白玉瑞,再若搅扰,堂威不饶,站立一边。
随即厉声言道:白玉堂,你掌掴了舅,虽然事出有因,然了家法度不可违,本府现判你廷杖八十,□一年,你服也不服。
白玉堂正要磕头:白玉堂……祈奕焦急之下,手指无意中触摸一物,顿时心头狂跳,计上心来,决定效仿庞太师,急忙扬臂大呼:包大人且慢,草民有下情回禀。
白玉堂挑眉怒目:不许说!祈奕暗暗打个口型:我不说!包公高举的惊堂木僵在半空,皱眉不悦:白玉瑞,你又有什么事情?祈奕自袖袋里取出一块光华流转美玉,握紧明红穗系,高高擎起:草民现有一物,想请包大人鉴别。
满堂惊奇,不知这是唱的那一出,就是白玉堂也甚是迷糊。
包公一愣:这是何意?庞煜一边嘲讽叫嚣:本候劝你不要借故拖延时间了,你就是再请出十块百块玉佩来,也难免白玉堂这一顿板子,哈,本候倒要看看,他倒底死不死!白玉堂一声哂笑:大丈夫何惧一死!祈奕不理庞煜嘲讽,目光灼灼对着包公笑道:大人看过玉佩,草民再行禀告不迟。
倘若此佩并无特别,草民甘愿领受扰乱公堂之罪。
包公一愣之下放回惊堂木:呈上来!展昭接过祈奕玉佩,双手递交包公,包公一看之下,惊异莫名,急忙起身,双手奉给八贤王:贤爷请看!八贤王一看大惊失色,一双虎目溢满惊骇,紧紧盯着祈奕,颤声问道:你,此玉佩从何而来?祈奕知道奏效了,浅浅笑道:此佩来历,说来话长……八贤王忽然扬手打断祈奕:且住。
本要吩咐包公快速结案,且怕言多必失,遂快步走到开封府大堂。
包公以为他有甚吩咐,忙起身行礼:贤爷有何吩咐?借你大堂一用!八贤王言罢不等包公搭话,自行坐下,快手掷下令签:来人啊,将庞煜廷杖四十,立即执行!一时间,满堂皆惊,一个个惊愕满面看着失态的八贤爷。
包公有心提醒八贤王,这是开封府大堂,却见八贤王神色冷峻,非同寻常,顿时了然,方才玉佩只怕是大有蹊跷。
凝思之间,又见公孙策暗暗摇头,手指暗暗比划。
包公知道,公孙策乃是提醒他,十年前,八贤王就是开封府尹,今日又是奉了圣明,即便发号施令也无不妥。
遂一笑沉默,不再干涉。
却说八贤王令签掷出,满堂衙役尚在发愣,展昭接到包公眼风,忙一挥手,众衙役一哄而上,摁住庞煜噼里啪啦打完了四十板子。
一时间,庞煜吃疼不住,鬼哭狼嚎起来。
八贤王却毫不为动,大力一拍惊堂木:退堂!庞籍初见八贤王的冷厉,只唬得张口结舌,只等庞煜打完了方才期期艾艾开了口:贤爷,那白玉堂?八贤王眸光一凛,袖袍一挥,断然言道:白玉堂有本御作保,暂且压下,庞卿放心,不出明日,本御定然给你一个满意答复,你父子速速回家去吧,切记本御交待,严加管教庞煜,切勿再生事端,否则大祸临头,悔恨迟矣!亦真亦假祈奕泄天机,有口难言贤爷肝火盛庞太师总有满腹愤懑,对上高贵犹如神邸天子之父,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灰溜溜带着嚎啕庞煜下堂去了。
八贤王待他父子下堂,冲着包公一抱拳:包卿,本御要借你书房一用。
包公急忙躬身作揖:贤爷请!八贤王手拉祈奕大踏步往后堂而去,口中发令:展昭,白玉堂,随驾!这一连串的变故,让白玉堂有些犯迷糊,兀自发楞:八贤王怎么了,怎么忽然对自己这般好了?展昭见状微微一笑,暗中一拉白玉堂心意衣袖,双双应道:遵命!却说八贤王紧握祈奕之手,似乎生恐一松手,祈奕就会展翅飞去。
及至到了包公书房,八贤王却在门口停住脚步,吩咐道:白玉堂,展昭听令!两人忙着单腿下跪:是!八贤王手指二人:本御令你二人守住书房门口,无本御口谕,不得擅入一人,违令者,斩!这话一出,在场各人俱是心神一凛。
展昭白玉堂稍愣之后齐齐应声:遵命!八贤王抬脚进入房内,回身关上门窗,稍稍一顿,忽然又打开房门:包卿家,你也进来。
包公闻听八贤王点他姓名,不自觉看眼公孙策,公孙策弯腰一伸手:大人请!包公满眼狐疑一躬身:是!且说三人进房,包公恭请八贤王就坐,亲自奉上香茶,八贤王将手一摆: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又对着祈奕一招手:过来。
祈奕走至他指定位置站定,八贤王只把这个陌生女儿盯了半晌,方才言道:你把这玉佩来历仔仔细细说一遍,不许有半句谎言。
祈奕心头嘀咕,我就说谎,你能怎样?嘴里却道:知道了。
大约十年前的大年夜,记得那一日,满天大雪,滴水成冰。
草民父母夜半放炮仗接年之时,救治一位倒卧我家门前,奄奄一息之妇人,那妇人只在草民家中调养了三月之久方才痊愈。
大约四月初,当时春暖花开,妇人痊愈,执意离开,草民父母苦苦挽留,她执意不从。
草民父母见她孤身一人身无分文,只好金银盈囊馈赠与她做盘缠。
妇人临别落泪不止,只说他碰见了贵人善人。
因感佩草民父母恩义,她留下此佩,并言说,她曾经对宋天子有恩……祈奕说着顿一顿,看眼八贤王道:不是当今天子,她说的是先皇。
八贤王眼睛一瞪:啰嗦,我又没有老迈昏庸,我听得懂,你说你的。
祈奕委屈勾勾嘴唇,瞅眼包公,这人也太霸道了,求人还这般凶悍。
八贤王亟不可待一拍桌子:你又怎的了?说啊!包公忙摆手一笑:贤爷且别急躁,别吓着孩子。
又对祈奕一笑:你慢慢想,慢慢道来。
祈奕叹气:是!八贤王一声苦笑:她会吓着?祈奕翘翘嘴角,为了白玉堂免去一顿毒打,还得低头编故事:她说已故宋天子感恩与她,遂赏赐她这方玉佩,言称握此玉佩者,可以面君不跪,见官大一级。
草民一家原本不信,是故十多年来,从不曾出示人前。
今日见了庞太师免死金牌,闻听贤爷提起先皇,草民这才想起这桩陈年往事,只是不知这玉佩是真是假,还请贤爷相爷明察!包公皱眉沉吟不语,一双眼睛看着八贤王,包公初时以为此乃当今圣上佩玉,如今听来似乎不是了。
八贤王避而不答,急急追问:这妇人当时多大岁数?什么相貌?祈奕略一思忖,照着瞎婆容貌描述道:这位妇人风霜满面,草民其时年幼,着实看不出她多大岁数。
但是她相貌草民到是记得,她虽然面容憔悴,却生得柳眉凤目,黑眸晶晶,草民当时很喜欢她,觉得她很好看,很温柔。
记得草民母亲当时还悄悄与草民父亲议论,说这位妇人生得好福像,如何落魄至此呢!八贤王默默点头,又道:她后来可曾回过你家?祈奕摇头:没有,自从妇人说了那一番话,我母亲以为事态严重,三缄其口,再不说起这位妇人了,也不许草民提及此事,草民每每提起,就会招致家母一顿责备,草民年岁见长,慢慢忘怀了。
只是后来家慈辞世,草民整理遗物,见了这块玉佩,方才偶尔想起那位漂亮妈妈。
八贤王满心狐疑,直觉祈奕没说实话,盯着祈奕,眼神凛凛:你当时多大,当真记得?祈奕知他见疑,急忙举证:草民当时五岁,那妇人在草民家中养伤之时,草民与她日日相伴,她似乎很喜欢孩子,每每看着草民暗暗落泪,有时候又整天抱着草民说故事,逗趣草民。
后来闻听她要离开,草民哭了好几场也没能留住她,所以影响深刻。
八贤王怅然点头:你父母确是好人!祈奕一声冷笑:只可惜好人命不长!包公急忙摆手,示意祈奕莫瞎扯,暗中直指八贤王。
八贤王满脸失望,神情身为沮丧,半晌方道:你可记得她当时如何说法?祈奕思忖半晌方道:年代久了,约莫记得,似乎又不记得。
她当时言似乎说过,她饱受亲人背叛冷漠,不想却能得到草民一家这般恩遇,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愿意将玉佩恩赐白家啥啥。
八贤王只是不满意:还有呢?祈奕只好皱着眉头再瞎编:还有啊,她好像还说了,还说了什么大宋千秋万代,便福佑我白家千秋万代,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啥啥,总之都是好话,大意如此,原话草民不是十分记得。
八贤王眉头直打结,困兽一般在房中直转圈子,忽然停在祈奕面前,目光凛凛盯着祈奕:你当真没有欺骗我?可知欺君之罪后果?祈奕歪歪脑袋避开他的正面,搭着眼皮,故意拖长腔调:知道,欺君之罪,诛灭三族,父族,母族与夫族!包相爷,草民说的对么?包公讪讪一笑,瞟眼八贤王,方才言道:确是这样。
祈奕又一笑:这倒好了,草民原本还为父族母族凋零无人而苦闷,如今倒是觉得孤身一人也蛮好,天大罪过一人当,不会累及无辜。
八贤王目光苦恼哀怨只锉牙:你年纪轻轻,废话忒多,你早听本御劝告,进驻开封府,何有眼下之忧?祈奕当即针锋相对:贤爷此话甚无道理。
草民我既不是罪犯,又不是乞丐,我有家有业有亲人,我跟包大人却是无亲无故,我为何要进驻开封府?至于受那庞煜祸害,汴京城里受他祸害之人也多了,难道贤爷把他们统统接近开封府不成?八贤王被呛得哑口无言,气得手指抖索:你,你,你……祈奕忙低头抱拳,礼仪谦谦,声音恭敬且疏离:敬请贤爷指教,草民洗耳恭听。
八贤王怒极一甩袖子:你今日不要回去了,就住在开封府里,以免再生事端!祈奕依旧不疾不徐言道:王爷厚爱,草民诚惶诚恐,本不该辞,只是草民家有义母义兄……八贤王一听她这些弯弯绕就头疼,断然喝止祈奕:草民,草民,你不说草民行不行啊?本御令你自今日起,不许再说草民!祈奕心头阴笑,却满脸惶恐:贤爷刚才还说了,了家法典不可废,所以包相爷才要廷杖草民义兄……八贤王一声咆哮:我说了,不许再提草民!祈奕心里笑翻了,面上却更加诚惶诚恐,声音也故意低了八度:可是贤爷,草民本来就是草民啊?草民不称草民称什么呢?八贤王把手高高扬起,狠狠一指门口:滚!祈奕黑眸曈曈,眨巴眨巴抬头看着亲爹八贤王,欲哭不敢,可怜巴巴:贤爷?是叫草民告退?八贤王似乎已经忍无可忍,手掌举在半空,对上祈奕一双水濛濛秋水目,心头不由一软,狠狠一摔袖袍:退下!是!祈奕转眼看着包公一抱拳:相爷,我义兄呢?他没事了吧?包公忙笑一笑:是,令兄妹一起回吧。
祈奕暗暗给包公打个眼色,方道:相爷,草民玉佩?包公赫然一笑,冲着八贤王一抱拳:贤爷?八贤王气呼呼把玉佩塞给包公:还给她!祈奕接了玉佩收好,满脸堆笑,谦恭行礼:草民谢八贤爷恩典,谢包相爷恩典,草民告退!八贤王听祈奕眉眼含笑,一句一个草民,分明故意为之,握紧了拳头,胸脯子剧烈起伏,瞪圆双眼却是无话可说。
祈奕笑吟吟一拉来白玉堂:义兄,没事啦,回家咯。
祈奕欢快笑声传回房中,八贤王终于气极忍无可忍,狠狠扫落了桌上茶盏:可恼!房中顿时一阵‘咣当’,‘叮当’一阵乱响,只把房外守候之人吓了一个激灵。
白玉堂正冲着门口辞别:草民……拜别二字未出唇,就听房内一阵乱响,一愣之下,忙看祈奕:怎的了?公孙展昭也是一般询问:是啊?祈奕笑一笑,悄悄言道:包大人直言进谏,激怒了八贤爷,你们要小心啊!却说房内包公见八贤王扫罗了茶盏,兀自气呼呼喘粗气,忙笑着劝解:贤爷勿恼,她不过是个孩子呢,有口无心,不通世故……孩子?无心?八贤王气得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门口:你没看出来吗?她是故意的,故意气我,她在怪我,怪我对不起她娘,对不起她,觉得我欠了他们。
哈,她不通世故?你没看见看她在堂上怎么堵我?那话说得多么适时,连你也不是被她言语挑唆得连我这个贤爷也不认了?包公忙低头抱歉:本府惶恐!八贤爷依旧神情激动,手指连连指点:哼,她大约还在怪我没有一锏打死范桐,打死庞煜替她出气吧?了有法度,这个了家也不是我说了算啊?我就是欠了她,也不能见谁打谁罢?那庞家,那庞籍,纵然跋扈,却对社稷有功,曾经是勤王护驾功臣,本御岂能不念功臣,因私废公?本御虽然位为高权重,也不能任意妄为,我得以江山社稷为先,方方面面都要周全,我也有无奈不是?怎么就不替我想想?一个个就知道怪我恨我逼我!包公讶然失笑:包拯知道贤爷幸苦了。
随即亲手奉上茶盏:贤爷润润!八贤王吵吵半天,见包公亲自奉茶,不能不给面子,一口气也顺了,摆摆手:算啦,你也不容易,唉,她怪我是应该的,我再难也比她们好些,若不是我,她不至于今日这般孤苦无依!包公见八贤王提起话题,不免劝慰一句:本府看那白姑娘颇为有情有义,只要贤爷跟白姑娘把道理说通,他未必不通情理。
八贤王却起身直摆手:唉,本御就是没法子跟她开口才为难呢,你也看见了,她那个态度,对着本御跟仇人差不离,唉,算了,不说啦,我也该回啦,哦,对了,今日玉佩之事,烂在肚子里,记住了,这是为你好。
还有,那丫头跟我不对盘,你多替我罩着点,这事儿我得好好想想才是,唉!走了几步,又对身边指指地面,面色疲惫:哦,今日得罪了,改日,本御赔你一全套御瓷碗盏。
包公忙作揖:贤爷客气,大可不必。
八贤王边走边道:要的,要的,包卿止步!开封府一众人等送别八贤王,公孙策十分担忧:大人,方才如何激怒了贤爷?包公一愣:什么?公孙策也一愣。
展昭忙补充道:方才白姑娘说是大人直谏犯颜所致,难道?包公闻言,黑面难得开颜:她倒会倒打一耙。
展护卫,贤爷托付开封府照应白家,你安排下去,派两个人公开护卫白姑娘,闲杂人等一律挡驾,今日之事再不能发生。
是!展昭抱拳应承,瞬间失去踪迹!包相爷后衙论裙钗,庞太师大堂发淫威却说展昭去后,公孙策对着包公微笑道:大人,贤爷敢是要认亲?包公摇头只叹息:恐怕不易,那白姑娘说话滴水不漏拒人千里不说,本府观她似乎对贤爷毫无父女之情。
别说贤爷无法给她母女一个公开身份,就是能,白姑娘那个性格,估计也不会接受。
公孙笑道:白姑娘性子的却够硬,庞小姐寻日里仗着皇姨身份,等闲官宦也不在眼里,今日遇到白姑娘,却闹了个灰头土脸。
包公苦笑摇头:哎,公孙先生怕是还没看见,这白姑娘来头可不小啊!说着皱起眉头,暗自思忖:那个得到先皇赏赐妇人何方神圣,以致贤爷这般紧张?公孙先生闻音知雅意,笑道:大人是说白姑娘那方玉佩?包公微微额首:想这位白姑娘自来汴京,出手是一环套一环,次次皆非凡响。
上次相了寺,一方玉佩告下了太师府爱婿榜眼公,一幅图画吃死了贤爷。
这回来头更大了,证物直指先皇。
不瞒先生,本府这心里甚是不安,总觉得白姑娘手里似乎还握有什么惊天隐秘,一日掀起,必定会惊天动地!公孙先生微微愕然,继而笑道:不说大人奇怪,学生也有同感。
这个白姑娘思想行为举止似乎都有不凡之处,说她是个小家碧玉,却是满腹诗书,见识过人,举止气度颇有大家风范。
庞小姐上门求和,这在一般人眼里是何等美满之事,正是一双两好,她竟然令人打出去。
尤其是她一个小小弱女子竟然敢跟皇亲了戚权势熏天得太师傅叫板,还当堂把堂堂榜眼公逼问得哑口无言,当堂嚎哭,可算得巾帼不让须眉。
观其为人处事,接物待人,却又与大家闺秀大相径庭,遇事独立特性,甚至可说我行我素。
婚姻大事对于女子是何等大事体,白姑娘却毫不在意,婚姻之事说断就断了,毫不留恋,似乎比男子还要洒脱些,就是现在江湖儿女这般洒脱者也属罕见!包公愕然:先生是否看出什么端倪?公孙忙摇头:这倒没有,学生是从她行为举止就事论事。
她不认夫,不认父,却对义兄义母情深义重,就是秦香莲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她也屡施援手,可谓仁至义尽,叫人有些摸不透。
包公皱眉:莫非秦香莲今日当着百官哭街惊动圣驾,也与白姑娘有关?公孙先生道:正是,马汉方才告诉学生,秦香莲今日之举,正是白姑娘一手策划,从秦香莲穿着打扮到词曲编排都是。
包公再次失笑:看来本府在白姑娘眼里也成了官官相护有牵连了!公孙先生道:这倒未必,听马汉说,白姑娘言称此举乃是为了开封府造声势,为大人壮行色!包公苦笑:还别说,这回他们倒真是帮了本府,本府一直不知道如何面君,现在也不必操心了。
方才贤爷来传圣旨,说已经有御史言官将本章递到圣上案头,要求严惩驸马爷陈世美,圣上要本府审清查明,依律法办,本府预备明日升堂,驸马范桐两案一并了结,劳烦先生准备一下。
是!公孙先生言道:是该结案了,要办这两人,大人在朝中有多了两个劲敌了。
包公面色一肃:本府职责所在,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却说白玉堂兄妹出了开封府,分头上马坐轿,白玉堂本有一肚子话要问祈奕,却是碍着四个轿夫不好开言,二人一路沉默。
回到客栈,白玉堂要去察看属下伤势,祈奕回到后院跟瞎婆报备今日一场官司。
并特特告诉瞎婆,玉佩之事八贤王已经知道了,并把八贤王的反应告知于瞎婆。
瞎婆闻听十分意动:你说八贤王见了玉佩十分激动痛苦?祈奕察言观色,频频点头:嗯,他还问我有没有再见过那妇人,我没得娘许可,就骗他说,从十年前一别在没见面,他听了十分难过呢!瞎婆闻言面色似喜似悲:这就好,这就好,哦,包大人说没说你的案子何时审结?祈奕道:没有,今日甚是裹乱,我都没有时间私下跟包大人说话。
瞎婆皱眉:三天过了,该是时候了,难道取证之人尚未归来?正在说话,外面传来小二通报声:二公子,开封府展大人来访?祈奕忙着出门:小二啊,你受伤没?掌柜的怎样?我要去,义兄不让。
小二道:小的没事儿,二公子当然不能去啦,他们一个个伤了手脚,在房里脱光光敷药呢,还好啦,没有断隔断退儿,只是李海李山伤得狠些,不过五爷也说了,他们有功夫,敷了陷空岛独门金疮药三五天就好了,小的还要谢谢二公子,叫我白白赚了五十两呢,这下子,我爹娘寿材都有了。
祈奕一笑:今天谢谢小二哥,否则,我可要吃大亏。
小二嘻嘻笑着:二爷忒客气,小的都是该当得,哎哟,二爷,展昭大人好等着回话呢,要不要请他进来?祈奕看看自己满身衣衫皱皱巴巴直皱眉,这个样子如何招待客人?因道:你带大人去包房喝茶,再告诉大公子去陪客,我这一身灰尘,要梳洗一番才能见人呢!随即又道:小二,告诉厨房,我的依旧斋菜即可,老夫人多加几道荤菜,就说老夫人要留展大人吃饭。
熟料祈奕梳洗完毕,却不见白玉堂展昭踪影,满桌子香喷喷素菜,摆了两副碗筷,遂故作随意问道:娘啊,义兄还没忙完?瞎婆笑道:早忙完了,方才特特来说了,要陪展昭,不跟我们一起用餐了。
祈奕知道又被白玉堂破坏了自己红白双侠‘帅哥’餐了,有些意兴阑珊。
瞎婆慈眉笑道:娘听小二哥说,他们就在客栈包房用餐,你想见他们只管去,反正我儿现在是白家二公子,招待客人理所当然。
祈奕被瞎婆点透心思,却也知道瞎婆想左了,自己实在只是餐色佐饭罢了。
忙一笑:我陪娘,见他们做什么,不过是想打听打听明日可否结案,拖了快一月了。
瞎婆笑道:这个倒是说了,王朝已经回来了,展护卫正是来传信,明日晌午开审你的案子。
顿一顿又道:秦香莲也请展护卫给你带话,她今日住在王相爷府里去了,这个秦香莲颇有心机,她大约是怕公主找你的后账呢!祈奕闻言想起陈世美,这个漂亮男人活不过明天了,虽然不同情他,但是想着一个人瞬间身首异处,血肉模糊,祈奕顿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瞎婆忙问:怎么吃得这样少?不舒服啊?祈奕摇头:不是,只是想起明日案子,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瞎婆闻言一声叹:你是怕饭桶死了,还是怕他不死?祈奕一愣:怕他死了?我恨不得他死两次才好!我只是害怕看杀人,娘您想啊,活生生的人喀嚓一声,脑袋就掉了,多吓人啊。
唉,还有啊,娘您知道不,庞太师有免死金牌呢!瞎婆脸色淡然:嗯,这倒是麻烦事儿,包拯纵然铁面,先帝金牌他也不得不认。
不过,依我想,纵然范桐明日不死,包拯也不会轻易揭过去,范桐打回原形是免不了的,他不顾一切索求之功名利禄从此都跟他无关了,他范桐今后就是个活死人,大笑话了,这样你也算报了仇了。
祈奕点点头:总算替爹娘玉瑞出了气了。
随即长叹一声:爹娘当初不那么仓促订下婚约就好了,爹娘也不会死了,玉瑞也不会伤,白家也不会一败至此!瞎婆忙安慰:这世上哪有后悔药呢,相信娘,白家不会败。
祈奕苦笑道:纵然不败,也是无父无母家不成家了!这个话题很不适合在晚上谈,那一晚,展昭求见,祈奕却没心情再见他,躺在床上几乎一夜没阖眼,白家父母与白玉衡的脸颊在祈奕脑海里直打了一夜转悠。
隔天,祈奕的官司排在第一场,祈奕暗暗庆幸,至少,自己不用闻着血腥打官司了。
却说包大人升堂,一声通传,祈奕上得堂去,下跪叩拜通报姓名:草民白玉瑞叩见青天包大人!包公在上一伸手:免跪,起身说话。
祈奕谢恩起身,眼观四方大堂左侧,庞太师冷脸而坐,范桐怒目而立。
想起庞太师手握免死金牌,祈奕心头一跳,看来今日官司不会太顺利。
却说包公开审,证人一一上堂回话,初时情势对祈奕十分有利。
王朝这人很会办事,他不仅带回了白家认范桐为义子文书,婚约文书,还把县官陈老爷也一并带回开封府。
陈县令至此再不敢替范桐隐瞒,上堂伊始,便奉上了饭桶当日责令他悔婚信笺,对自己上门逼迫白家退亲之事也供认不讳。
从陈县令供词可以看出,范桐乃是先招赘后退亲。
陈县令同时证明另外两件事情,一是范桐十年前乞讨为生流落到草州桥为白家所救,后被收养。
再有白家夫妇一贯身体健康,行善乡里,却在范桐逼迫退婚后半月之间相继去世,他言道:白氏夫妻可谓范桐之再生父母。
范桐虽未杀白氏夫妻,白氏夫妻实在因他而死!包公当即发怒:陈全,你身为百姓父母,明知子民有冤,却不为民做主,知法犯法为虎作伥,竟至惨案发生,你有何面目再食君之禄为民父母?陈全满头汗水:下官知错!包公一声吩咐,左右摘了他的官帽,撤了他的座位。
一时包公在上频频发落,除了白家夫妻之死没有确凿证据将范桐治罪,范桐却是身犯停妻再娶,匿丧不哀,孝期易服,窃盗霸产(祈奕所告偷盗玉佩之罪)四款大罪。
范桐数罪并发,包依律判他罪犯忤逆,罪该斩绞。
停妻再娶,廷杖八十,劳役一年。
盗窃霸产,因物品贵重劳役三年,充军发配三千里。
最后议定,范桐安最重罪论,斩立决!却说包公议定范桐罪行,一击惊堂木,厉声喝令左右:来呀,摘下他的乌纱,收了他的蟒袍玉带,廷杖伺候!张龙赵虎答应一声就要动手。
庞太师却挺身挡在范桐身前:谁敢!继而当庭反驳,揪住范桐虽被白家养了十年,却并非白家亲生儿子,养子不为养父母举丧,虽然有罪,却罪不在十恶,按照大宋律法,应在议罪之列。
双方唇枪舌剑,包公寸步不让。
庞太师昨日败白,今日说什么也不愿退让,为了面子,也为了女儿,他不得已又将免死金牌请出来,高擎在手胁迫包公免除范桐之罪。
事关先皇,包公不得不退让,一拍惊堂木:免死不免罪,范桐身犯四款大罪,本府依照太师所请,赦免范桐斩刑。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本府依律判定,撤销范桐榜眼赐封,免去翰林编撰之职,廷杖四十,发配边关劳役二十年,遇赦不赦。
范桐,你服是不服?范桐当初闻听被判死刑已经吓得跌落地上,如今虽然该判充军,二十年后人已黄昏,依旧心如死灰,一时间竟然呆呆傻傻,直眉瞪眼瞅着祈奕,神情如泣如诉,间或不自主抽噎哽咽,谁也不知道他在痴想什么,包公问话,他也茫然不闻。
庞太师闻言暴虐而起:不服,不服,老夫不服!包拯,老夫知道,你专爱跟皇亲了戚与权贵作对,与其说你看不惯他,不如说看不惯我庞家权势。
范桐之罪,不过少年风流,私德不修,放眼大宋朝这样风流文人还少吗?老夫清楚免死金牌,你就该赦免他一切罪过,最多判他个罢职丢官也就是了。
竟敢判什么充军劳役,老夫问你,你眼里还有先皇么?包公闻言顿时怒起,厉声喝问:太师,你不要欲加之罪,危言耸听。
免死金牌可免他一死,范桐另犯三款大罪,岂能一概而免,太师置我大宋律法何在?本府办案,一想秉承圣上教诲,何来胡言乱语,太师慎言!言罢欲投掷令签,廷杖范桐。
却不料庞太师也不知是爱婿入骨,还是受刺激疯癫了,竟然冲到案前将案上签押卷宗一股脑儿扫落地上。
包公至此忍无可忍,勃然大怒:太师爷,你竟然依仗权势,扰乱公堂,干扰本府断案,你眼里还有王法吗?简直岂有此理,来人啊,杀威棒伺候!是!众衙役闻言齐声呼喝,堂威真真震天响。
庞太师闻言怒目圆瞪,嘶声裂肺一声咆哮:谁敢!包拯,你好大胆,刑不上大夫,老夫位列三公,官至极品,圣上岳父,贵妃之父,你敢打我,难道你不要命了吗?包公挺直身板,高昂头颅,正气凛然,道:本府身死无所谓,律法条条不能违,本府舍得一身剐,也要维护法度堂威,公道正义,否则,本府这个官儿不做也罢!随即毅然一挥手,喝令道:展护卫,动手!展昭闻令一声喝:属下遵命!公孙先生见兹事体大,慌忙拦阻:大人息怒,廷杖太师恐于大人不利,依学生之见,太师之罪还是交由圣上发落的好。
包公一声冷哼,断然拒绝:本府坐镇开封府,却被人砸了大堂,传将出去,律法威严何在?大宋了威何在!本府若是屈服权贵,不能为圣上分忧,为民请命,这个开封府尹不做也罢!公孙先生急得无计可施,展昭已经令人将庞太师架起,衙役高举了杀威棒。
正在此刻,忽听门外一声通传:圣上驾到,贵妃娘娘到!一众人等闻言大惊,呼喇喇一阵脚步凌乱跪了满地人等,一身金黄,高冠巍峨之大宋天子,手摇折扇,昂首走进了开封府,开封府大堂瞬间被照亮,一时间金碧辉煌!满堂人等乌鸦鸦跪了满地,三拜九叩,口称:吾皇万岁,万万岁!祈奕嗑着头,直觉腿肚子发软,心肝乱跳,几乎站立不起。
却说众人刚刚起身,忽听门外又宣:八贤王驾到!一时,圣上升座大堂,庞娘娘八贤王各将半级设座。
仁宗帝勒令包公将案件始末叙述一遍,以及双方意愿奏于圣君。
仁宗帝听罢略略思忖,抬手挥退三班衙役闲杂人等。
却说祈奕见众衙役后退也跟着后撤,预备下堂,却不料圣上竟然开了金口:官司双方上前听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