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阳公主府。
嘉阳公主倦倦地倚在榻上, 手里摇着一把团扇,目光悠远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华蕊觉得公主较往日有所不同。
那日围场之上她便带着他们提前回了府,道似是染了风寒, 请了太医看诊也确是如此, 是以这些日子以来, 府中一直弥漫着苦涩的药味,而近些日子,她仿佛对府中的男宠都失了兴致, 极少召见。
公主......她犹疑着开口。
哦?嘉阳公主收回目光,见华蕊望过来的目光不掩担忧, 问:怎么了?奴婢这不是担心公主吗?公主这些日子生病,看上去郁郁寡欢的.......停!嘉阳公主扇子一翻, 至尊富贵,随心所欲,本宫这般日子, 还有什么不顺心呢?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漫不经心般道:可恨阿词,这些日子也不来了。
华蕊心想您可真是冤枉孟夫人了,年下了谁家不忙碌呢,何况掌一府中馈的世子夫人?再说, 孟夫人也来了两次,见您恹恹地便善解人意地告辞, 再说,您昨天不还享用了国公府特意送过来的清口点心不是?然而她见公主披散着一头乌发, 因生着病脸都瘦了一圈, 是极少数看起来娇弱可怜的时候, 病中人难免求全责备,遂咽下了口中的话。
她提议:宣慕玖抚琴,栖兰吹箫?栖兰是慕玖之前公主很喜爱的一个男宠,虽然近来因为慕玖有些冷落,但他吹得好萧,公主也时不时召见。
腻了。
去外头逛逛?天冷。
华蕊沉默片刻,道:召驸马过府侍疾?两人婚后,齐二仍住在国公府,和他的亲亲表妹花前月下,只每月被府中长辈勒逼着来公主府两次,每次都满脸不情不愿。
公主府中侍女均不喜齐二,但华蕊此刻颇有些为公主不平,身为皇家驸马,公主生病,岂能置身事外?收获嘉阳公主白眼一枚:堵心。
华蕊卡词了,她绞尽脑汁苦苦思索,灵机一动,想起了一个许是能让公主见了展颜的人,乐芸。
无他,这是个本分且可人疼的姑娘,自进了公主府,她便只专心致志地刺绣,从不打探是非,不因公主未召见过而惶恐,不因孟夫人未时常过府而失落,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事。
如今,因她一手出神入化的绣技,华音已彻底沦为她的小迷妹,私下里问了她几次公主会不会把乐芸妹妹留在府里。
况且,这姑娘洗去脸上的装扮,也实在太漂亮了些。
华蕊自小伴嘉阳公主长大,深受主子影响,是个不折不扣的颜控,对长得好看的人,天然生三分好感。
公主,她附在嘉阳公主耳边,轻声笑:奴婢引荐个美人儿给您瞧瞧?嗯,自己像不像给皇上投其所好拍马屁献美人的佞臣?但好在嘉阳公主对美人,尤其女子,是纯粹的欣赏,并无磨镜之好。
嘉阳公主明眸流转,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揭穿了她所想:是给阿词做说客吧?华蕊讪讪笑了笑:公主慧眼。
好吧,她确实是存了一举两得的心思。
孟清词走一步看一步,想让嘉阳公主将顾纭先留在府里,再徐徐图之,而相识以来,她也熟悉嘉阳公主这看人先看脸的毛病。
她与华蕊交好,确托了华蕊帮忙,在适当的时候将乐芸引荐给嘉阳公主。
行了,唤出来我瞧瞧吧,到底是何方绝色?嘉阳公主懒懒道,主要是华蕊的眼光高得很,又是从宫中出来的,等闲美色入不了她的眼。
能得她如此不遗余力地推崇,嘉阳公主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耳闻不如眼见。
华蕊胸有成竹,公主稍等片刻。
嘉阳公主正要取笑她,忽然话音一停。
顾纭恰于此时款款迈入大堂。
她洗净了脸上刻意涂抹的脂粉,身上穿的还是睿王府侍女的淡青色服饰,梳的也是侍女们最常见的双丫髻。
可是当她双手拢袖,莲步姗姗地走进来时,即便因距离远看不清面容,却能让人感受到那份婀娜而迷人的人风姿。
美人如斯。
顾纭一直走到了大堂中央才停下,朝嘉阳公主行了拜礼,当她抬头的时候,嘉阳公主顿时眼前一亮,因天阴欲雪而光线暗淡的大堂似也因此而满壁生辉。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她的五官虽精致,但若以挑剔的眼光看,眉毛未免偏浓了些,少了几分女儿柔婉,唇色未免素淡了些,抿紧了便显出几分倔强,肤色虽白却有些冷,未免使整个人有些疏淡,然而,这些组合在一起,便是惊人的美貌,宛如春梅绽雪,寒江映月,尤其是那一双微微上翘,水波潋滟的丹凤眼,顾盼之间,勾魂夺魄,山川四季,世间美景,在这一双明亮的眸子面前,皆黯然失色。
自来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然而,即便阅人无数的嘉阳公主,这一刻脑中想到的也唯有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几个词。
看到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有君王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何有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原来世间果真有有如此绝色,让人过目难忘,魂牵梦萦。
嘉阳公主长长舒了口气,喃喃道:原来阿恂果然眼瞎。
*时隔月余,被嘉阳公主念叨的睿王赵恂方回了府。
因皇陵忽然塌陷,天子震怒,命他即刻出京察看,赵恂甚至都来不及回府交待一二句,便快马加鞭赶了过去,到了之后未曾安顿便开始彻查,但查来查去,得知的结论是确非人力破坏,而是地动。
父皇隔了好些日子才回复,言辞淡淡,命他修缮好便回京即可。
彼时,地动被看作是上天的警示,或是暗喻君王失德,或是暗喻朝代变更,何况还发生在万寿节前夕,据说已有言官上了折子,奏请父皇下《罪己诏》。
赵恂心中苦笑,显然父皇对他的处理方式并不满意。
是以,他本应今日回宫禀报一应修缮事宜,却被父皇拒之于宫门外。
可是,让无辜之人顶罪,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赵恂勒马于府门前,回望宫城,心绪翻涌,半晌,淡淡道:进府。
邓王妃是一个很贤惠的女子。
她虽不关心外面的事,但夫妻多年,她能感觉到丈夫约是此行不顺心中郁郁,于是她强撑着病体起身,与他说起家中诸事转移心神。
景然昨日的课业被先生赞了。
宫学最近的一次骑射考试,也得了甲等。
提到唯一的儿子,赵恂眉目间也染了柔和之色,他握住邓王妃的手,道:景然能有如此进益,一直以来多亏了你。
妾身份内之事。
邓王妃温婉一笑,又道:王爷可知,府中还添了一桩喜事。
赵恂问:喜从何来?曲妹妹前些日子晨起呕吐,请了太医,才知道是有孕了,恭喜王爷。
赵恂一愣,旋即大喜,时人都谓多子多福,皇家更是如此,尤其是在他接连已夭折两子的情形下。
且皇帝如此钟爱林贵妃母子长兄,却并没有力排众意,坚持立赵麒为太子,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祁王至今无嗣。
这的确是一件喜事。
他起身在屋中转了几圈,以手握拳,连连道:好!好!好!邓王妃压下心中酸涩,含笑道:王爷一会去看看曲妹妹吧。
且再说。
赵恂回过神,摆了摆手,关切看向邓王妃:你可好些了?我方才看了脉案,怎么又换了药?邓王妃不欲让他担忧,轻描淡写道:天气冷了,太医怕受了寒,斟酌着添了几样而已。
我这身子急不得,也就这样慢慢将养了。
赵恂皱了皱眉:既如此,莫若将家事分一些与许氏和孙氏,省得闲来生事。
你也少用些心思,安心静养。
实则他这话早就想说了,妻子诸般都好,唯心思过重。
本来,自她卧病之时,他便想建议她交出家事,趁着还年轻保养身体,可不过略略一提,妻子便面色惶恐,问他自己可是做错了什么令他不喜。
他费尽唇舌解释了一番,才安了妻子的心,此事遂不再提。
邓王妃再怎样体贴夫君,闻言都要冷笑了,男人考虑事情便是这般简单,后宅权柄分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许氏还算安分守己,就孙琳娘的性子,给三分颜色便敢开染坊,若是有了协理家事之权,那才会生出不知多少事来。
但她不动声色,垂眸道:提到孙氏,妾身有一件事不得不禀报王爷。
便将那日孙侧妃无故责罚乐芸,致其重病,恰被公主府的侍女撞见,后来乐芸被接入公主府几件事娓娓道来。
她心有余悸道:若不是公主府的人撞到,若此事传到外面,恐与王府名声有碍。
孙氏的蠢在赵恂的意料之中,但他敏感地抓住了几个字眼,问:乐芸?善刺绣的哪个?作者有话说:1.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出自王国维《蝶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