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六章

2025-03-22 06:55:19

启祥宫内。

宫宴散后, 林贵妃换了家常衣服,一如既往地神情温婉,眉间却是隐含怒气,一个粉衣宫人奉茶上来, 她抿了一口, 便冷冷道了声:烫。

心腹宫女魏紫忙上前将粉衣宫人斥了下去:且先殿外跪着。

见林贵妃面色不掩烦躁, 她柔声劝解:娘娘别急,殿下许是有事耽误,奴婢再使人去看看?他怎么想的?林贵妃忍了忍, 还是将手中茶盏重重掼到几上,本宫怎么也没想到, 竟会生了这样一个蠢货!魏紫不敢多说,因她半月前被贵妃遣去做别的事, 年前才回来,并不知这对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拿话安慰明显正在暴怒边缘的林贵妃:殿下许是有别的用意。

话音刚落, 便听殿外另一个宫人姚黄禀报道:大殿下过来给娘娘请安。

让他进来!林贵妃扬声道。

奴婢先告退。

魏紫甚是乖觉,她自林贵妃封嫔时便服侍她,从粗使宫人一步步走到一等宫女的位置,成为娘娘倚重之人,自是知道, 有时候听到的越多,死的便会越快。

何况, 大周宫女二十五岁放出宫,她也有自己的一段心事。

她转过屏风, 祁王恰迈进殿门, 一身海水蓝制式亲王服饰, 神色匆匆,看见她停住了脚步,深沉的目光若含情意般注视着她。

魏紫脸色一红,随即朝屏风后瞟了瞟,摇了摇头。

祁王含笑一揖。

两人无声的动作交汇之后,祁王撩开帘子走了进去,恭声唤了句母妃。

魏紫神思恍惚,忽听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安静的大殿中响起,令她蓦然驻足,难掩关心地回眸,然隔着巨大的座屏,什么都看不到,手臂却被狠狠地一拽,她整个人被拽了出去,随即殿门被关上。

作死呢你。

姚黄低低骂她。

魏紫抿唇不语,眼神倔强。

姚黄叹了口气,这些日子都是她服侍贵妃,自祁王妃请安之后,贵妃虽面上一如既往,私下里却比先前更加烦躁易怒,伺候的人动辄得咎,她知道魏紫的心事,深觉魏紫执迷不悟。

殿外两个掌事宫女各怀心思,殿内的母子二人也是心思迥异。

祁王的头被这几乎用尽全力的一耳光打得偏向一侧,冷白的脸立时起了红印。

母妃息怒。

祁王眼中阴霾暗涌,却是低声请罪。

林贵妃的手生生的疼,然欲要再挥一掌,却被祁王架住,他的目光沉沉,冷声道:母亲,儿臣已过了而立之年了!还请母妃不要再把儿臣当小孩子,动辄教训了。

林贵妃难以置信,缓了半日,才尖声道:为了一个女子,还是他人之妇,你就要忤逆自己的母亲?母妃是听谁教唆的,什么女子,什么他人之妇?赵麒皱眉。

林贵妃盯着他半日,才从唇中挤出几个字:孟清词,萧珩之妻,我今日特特地召她上前,就是要看看她到底生的什么模样,能让你忘了伦常,忘了大业,忘了我们母子多年的苦心筹谋!赵麒一愣,随即松开林贵妃的手:原来母亲知道了。

那母亲也知道,我今日对她用了香梦迟吧。

他抚着脸上的红印,满不在乎地笑道。

林贵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赵麒已如从来不认识一般。

她问: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赵麒勾唇:母妃担心什么呢?萧珩今日不会入宫,已是千载难逢的机缘,若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强取豪夺未尝不可,只定国公府实在势大,她又极少出府,好不容易借着宫宴能够一亲芳泽,竟被愚蠢的宫人坏了事。

事有不谐已令他莫名烦躁,母亲的咄咄逼人更让他腻烦,他不明白,只是一个女人而已,萧珩也未见多么喜欢,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做了大逆不道之事。

父皇不也看上了赵恂的女人吗?虽然赵恂为此惹恼了父皇,可父皇对母妃亦有了迁怒和疏远。

或许,于那日见到母妃偏殿的美人开始,母妃在他心中的形象便开始幻灭。

原来曾令元后郁郁而终,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母妃,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子,一举一动皆系于父皇的喜怒,却不能左右父皇的心。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母妃与父皇的感情不过如此,然这反而更激起了他对至高权力的渴望。

林贵妃不知赵麒一瞬间心中转过如此多想法,她缓了缓,压住心中怒气,尽量平和道:你还喜欢什么样的,只除了不是孟氏,母妃都可以想法子为你纳进府中。

赵麒眸中闪过一丝不耐,语气也带了丝讥诮:儿臣府中女人已经够多了,不是母亲指的,便是王妃纳进来的,如今已有御史攻讦儿臣好色了,求母亲消停消停吧。

你便非她不可?你究竟看上了她什么?不知,祁王摸了摸下颔,轻飘飘道:许是,因她是儿臣第一个自己中意的女子?是以,母妃千万不要擅作主张,否则,儿臣也不确定,会不会做出让母妃后悔莫及的事儿。

你在威胁我?林贵妃冷笑了一声。

不敢。

赵麒恭恭敬敬道,母妃都是为了儿子,儿臣感激不尽。

只母妃居于深宫多年,对外面不免有些隔膜,这些都是儿臣的私事,儿臣自有打算。

母妃今后,还是把心思多放在父皇身上吧。

他道,也不会如此次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林贵妃气得浑身发抖,纤指指着赵麒说不出话来,她万想不到,说出这诛心之言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直到赵麒行礼告退,她才颓然坐下,半晌,自嘲地笑了。

其实,她早知,父子二人,皆是薄情之人。

*清词提前离席,王氏自然不满,清词勉强指了一事敷衍过去,直到回到安澜院,才真真切切松了口气。

忽然很想见到萧珩,然她的脚步迫不及待地进了屋,萧珩却不在家中。

世子呢?她忍不住问,语气不由失落。

知微道:中午世子接到一封信,脸色就变了,匆匆出了府,约是镇抚司有事罢。

想了想,又道:世子说了,他今晚许住在官署,夫人不必等他。

萧珩一忙起来便废寝忘食,想到这人必定会忘记按时用药,清词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年节里,还带着伤,便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知微便打趣:夫人离开半日便这般挂念,若是开春世子去了北境可怎么办呢?让她这么一说,清词才察觉自己语气中的浓浓挂念之意,不由怅然一笑。

知宜收拾着清词换下来的衣服,拿起那件石青色错金斗篷,忽然便咦了一声:这可不是夫人的衣裳,怎么瞧着像是内造之物?清词这才想起她上了马车,便将斗篷解下叠好放在了一旁,电光火石之间,她亦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

是那块纭儿亲手绣与她作为生辰礼物的帕子!她用帕子擦净裙上的水渍后,便一直攥在手中,但慌乱中不知掉在了哪处。

心中不免可惜,也因此更加感激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恩人,于是道:好好收起来罢,将来若有机会,是要还给人家的。

她不欲在两个丫头面前提起今日发生的事,毕竟已经过去了,说出来徒惹担心却于事无补,便道:备水,沐浴吧。

沐浴时才知今日自己着实凄惨。

脚踝和膝盖都青了一大片,额头上仍能看到隐隐的红肿。

清词叹了口气,被温暖的水雾包围,她一点一点捋着宫中发生的事,却依然摸不着头绪,想着此事还是要与萧珩说一声,这般思索了半日,才察觉到水已经有些凉了,才匆匆出了净房。

*几人都没想到,因这一日心力交瘁,夜深的时候,清词竟发起了高烧。

这一晚是知微值夜,因想着世子未归,她便如以往在青州时那般,睡在里屋窗下的榻上陪伴清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家常琐事,便都觉困意涌了上来,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待知微听到帐中若有若无的□□声,已是过了午时,她披衣掌灯掀开帐子,果然见清词面色通红,翻来覆去,似极为难受,口中喃喃呓语着冷,冷,好冷,她忙摸了摸清词的额头,只觉触手如火炉般,顿时一惊。

夫人,夫人,知微伏在清词耳边轻声唤道,孰料病中的清词听到声音,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尖叫了一声不要碰我。

便往被子里缩。

知微觉得隐隐的不对,不敢耽搁,忙把知宜唤醒,两人扭干沁了凉水的帕子,敷在清词额头,这样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清词的温度非但没有降下,反而更高了些。

知宜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今天不在殿中,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想起那件染了茶渍的月华裙,莫名多出来的错金斗篷,以及清词的欲言又止,心里泛起隐隐约约的不好的猜测。

偏世子今日又不在家中。

知微道:姐姐,我瞧着姑娘很不好,或是请大夫,或是按原先风寒的方子煎药,咱们得拿个章程了。

说着已带了哭腔。

知宜也不过和清词同龄,她抿唇想了一瞬,再不犹豫:请大夫吧,药怎敢乱吃。

知微得了这一声,便急着往外走:我去找赵大人或许侍卫。

话音刚落,萧珩大步迈进屋中,他远远瞧见院中灯火通明,遂进来就问:出了什么事?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