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十八章

2025-03-22 06:55:19

夫人应是做了噩梦, 方才我靠近,她也这般。

知微愣了愣,干巴巴替清词解释。

萧珩短暂怔忡后自嘲一笑,他这是怎么了, 如何和一个病中之人计较?这药今日是必须要喂进去的, 清词不配合, 三人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捏着清词的下颔,也只是喂进了几匙, 反而泰半洒在了萧珩的衣衫上,洇开, 扩大成一个个圆圆的小圈圈。

这样不行啊。

知微小声道,她踩着脚踏, 伏在清词耳旁,一声一声唤着夫人,夫人。

萧珩沉默了一瞬, 问:还有药吗?有。

知微反应极快,答道:夫人小时喂药常这般反复,长大了才好些,是以奴婢煎药时,习惯了多煎一份。

如今灶上还热着一碗。

端过来。

萧珩淡淡道。

药送了上来, 萧珩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知微心中有浓浓疑惑, 要待问,可目光触到世子清冷的眉间, 不敢再说, 她偷偷瞄了一眼知宜, 却见知宜脸色苍白,冲她摇了摇头,两人叉手躬身,垂头退了出去。

屋中再无他人,罗帐放下,隔开两个世界,萧珩抬手,拭净女子眼角的泪,贴着她耳廓叹了一声:阿词,便是再怎样恼我,也先把药先用了,好不好?孟清词折腾了半夜,已然脱力,但她依然紧蹙着眉,神情痛苦不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唇微动,似在喃喃说着什么,对他的话毫无知觉。

萧珩眸光沉沉,半晌,他端起药,似下定决心般,抿了一口,随即俯下身子......*知微和知宜站在廊下,她脚尖划着地,忽然想起方才太医的一番话,她虽然懵懂,可并非不解人事,这样想着想着,有一个惊雷般的念头炸在脑中,她自言自语:胡太医的意思是说,夫人用了避子药?夫人为何要用这等药呢?她喃喃:是世子命夫人用的吗?世子怎能这般做!知宜虽正心烦意乱,听到知微这一番推测还是哭笑不得,眼看着她越想越歪,忍无可忍道:别说了。

知微一愣,见知宜目光复杂,望着暗沉夜色,忽然道:我问你。

假使夫人有一日离开国公府,你打算怎么做?这还用说,我,我自然是……知微话未出口;已被知宜截断,她不看知微,只是盯着眼前,声音又快又急:先别答我,夫人素来不留意这些,我却知道你对某人有那么一点意思。

若不然,内院外院,你为何跑得那般积极!动动嘴皮子便能吩咐小丫鬟去做的事,你何必亲身去呢。

知微白皙的脸庞倏地泛起一层薄红,她梗着脖子道:那又怎样?咱们是随着姑娘来的,自然是姑娘去哪里,咱们便跟着去哪里!反正我是与姑娘怎样都不分开的,别人,她冷哼了一声,且莫说人家本没有那个意思,便是你好我好,又怎么能和姑娘相比。

再说,你问这个做什么?知宜默然半晌,语气淡淡道:那就好,我也放心了,以后你好好照顾夫人,遇事动动脑子,不明白就多问问夫人的意思,别再躲懒了。

知微性子活泼,便是在孟府,老爷和夫人也多将她当成清词的玩伴,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看待,那些需要费心思打理的家务与人情往来,多是知宜承担了。

那是自然。

知微侧头瞥了知宜一眼,你当我还如小时那般呢?然却在不经意看到知宜腮边的水光时顿住,你为何这样说?哎呀你怎么哭了?知宜垂睫不语,她向来细腻敏锐,极善揣摩别人心思,世子虽素日待人温和,但身为号称可止小儿夜啼的锦衣卫指挥使,绝不是一言两语可以善与敷衍的人,若是立时发作还好一些,便如因玉佩一事起的争执,但如今日这般波澜不惊,或将是不能承受的风雷之怒。

然论严重程度,玉佩一事远不能与此事相提并论,且于那事夫人确是问心无愧,至于此事,她想,世间没有一个男子,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不想或不愿为自己孕育子嗣吧。

进来。

知微还要追问,忽听世子出声唤人,她忧心清词,拽着知宜立时转身进了屋,她目光扫过案上空空的药碗,又看向床上安静入睡的女子,见她脸上的红意已消退了许多,呼吸平和,不由讶异地顿住了脚步。

因她熟知清词脾性,清醒的时候喝药还好,若是烧得迷迷糊糊时喂药,那是千难万难。

然方才在廊下,她并未听到屋中传出任何哭闹的声音,也不知世子是如何将药喂进去的。

屋中罗帐已挂在了金钩上,萧珩换了一身浅色衣衫,神色如常疏淡,见两人进来,他声音极轻,仿佛怕打扰了睡梦中的女子,简短道:知微守着夫人,若有不好,立时报我。

他抬步走到屋门,忽然道了一句:随我来。

知微莫名,知宜却知是对她说的,她安抚地握了握知微的手,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安澜院里,西厢房用来做了书房,这是萧珩成婚前的内书房,婚后原本应是夫妻二人共用,然萧珩在家的时间极少,且外院有独立的书房,久之这里便成了清词一人的天地。

书房的布置很是简约明朗,不是正房里温馨细腻的风格,有满壁图书,净几明窗,榻旁有琴,案上有画,窗旁新换了幅对联,口气甚大:?酒纵观廿?史;炉?静对?三经。

若是平日,萧珩定会置之一笑,然今日,却是没了心情。

晨光熹微,透过琉璃窗子洒进淡淡的光线,两人都是一宿未眠,却都毫无睡意。

萧珩这才觉出胸间痛意,知那是因伤口并未完全愈合所致,他咳了一声,扶着书案坐下,案上是一幅水墨雪景山水图,虽未画完,可已初见端倪,画的是雪晴云淡,群山壁立,折落有势,挥洒肆意,亦不是寻常女儿家的手笔。

萧珩目光落在画上,若非心中有丘壑,必不能画得这般浑然大气,可,作画的人,真的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纤细柔弱的女子吗?他屈指敲了敲书案:说吧。

甫一进屋,知宜便跪下了。

听到萧珩的话,她磕了个头,道:不敢隐瞒世子,此事奴婢确已知情。

谁的主意?萧珩的语气已非方才在屋中的清淡,而是森冷如冰。

知宜又磕了个头,才道:奴婢可以说,奴婢亦知自身罪无可恕,但奴婢有一个请求。

请求您看在夫人待您真心可鉴,看在结发夫妻情分上,不要因此事责怪夫人。

真心可鉴?那我待你的心意呢,阿词,你怎可这般弃如敝履!知宜的语气平淡而镇静:世子您心有所属,这位佳人亦是人品非凡,是以,夫人常为此惴惴不安,尤其是郡主回京后,夫人更是伤怀多日,常常夜不能寐。

孟家人口简单,老爷并无妾室,夫人她自幼向往的便是如父母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以,在这样不安的情形下,她的身体并不能承担孕育子嗣的艰难。

是奴婢为夫人胡乱出了主意,劝夫人不妨用着避子药,先看看情形,夫人当时心思凌乱,恍恍惚惚就应了。

药是奴婢买的,也是奴婢煎的,知微心思浅,奴婢和不敢让她知道,以免漏了痕迹,一切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见识短,不知这避子药对夫人身体会有这般大的伤害,奴婢之罪,一死难赎,但求世子今后善待夫人。

书房陈设简单,地上并未如正房那般,在冬日里铺着地毯,是以跪久了,膝盖冰得毫无知觉,知宜却浑然不觉。

她早就后悔了,后悔当日应了夫人的请求,稀里糊涂为她买了避子药,后悔明知夫人对今后想得太过简单,却没有劝住夫人,导致此事到了今日这般地步。

世子心仪郡主又如何,郡主总不能和离再下嫁世子罢!那么,天长日久相处,世子的心,迟早会偏向夫人啊。

况且,此药对夫人的身体造成如此大的伤害,更令她悔之莫及。

她说完之后,萧珩良久未有回应,只手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桌案,打破这死水一般的沉寂。

静默良久,萧珩忽然轻声笑了笑。

他似乎没有动怒,然而知宜却觉得空气突然凝固,如一层层乌云压下了天空,窒息得透不过气来。

他的声音凉凉的,却已可称得上是温和,说:倒是个忠心的丫头,只不过......本世子想问的是,今日宫中发生了何事,夫人为何用了香梦迟?你将你所知的,一五一十说出来,此事若再隐瞒,两罪并罚。

知宜呆了一呆,道:奴婢不知,但,听萧珩的语气极为严重,虽不知清词究竟遇到了何事,还是一五一十将自己观察到的说了出来。

萧珩沉吟不语,半晌,缓缓道:避子药一事,你若是国公府的丫头,如今,早就是个死了。

念在夫人的份上,留你一命,可你,不能再留在她身边了。

知宜深深伏首,哽咽道:是。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