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还没来得及洗手的叶棠没有去抚摸卫诗语圆圆的小脑袋。
取而代之的是她亲亲卫诗语柔软的脸颊, 又吻了吻卫诗语的额头。
阿姨怎么会不要诗语呢?阿姨永远不会不要诗语。
得到笃定的保证,卫诗语没有马上放下心来,反倒是小鼻子一抽, 哭得更厉害了。
第30页叶棠敏锐地察觉到卫诗语没相信自己的话, 她困惑了两秒,这才想起来《被囚禁的天使》的番外篇里有这么一段——卫衍以前也对卫诗语做过保证。
那时出版社给卫衍的死线渐近,卫衍的稿子却迟迟达不到编辑的要求,一改再改。
卫衍忙着改稿, 没给女儿过生日不说, 竟是忘了女儿的存在,让女儿饿着肚子等生日大餐等了整整一天。
事后卫衍也不知道哄了把自己关在衣柜里不出来的卫诗语多久, 他指天发誓自己再不会忘记女儿的存在。
可到了下一次死线,卫衍又是故态复萌,眼里只有稿子文字,没有女儿。
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卫诗语成了懂事的乖小孩。
她再也不会为爸爸想不起她这件事而哭闹。
卫衍失踪个十天半个月她也没有太大反应。
现在想来, 小姑娘应该是从那时起就习惯了大人的食言。
之所以卫衍住院这么久,卫诗语不常去看卫衍也很少提起爸爸、说自己想爸爸了, 多半也是卫衍一次次失踪所带来的后果之一。
要恢复小姑娘对大人的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叶棠刮掉小姑娘眼角的泪珠儿, 笑道:诗语可以不相信阿姨的话,但是阿姨是阿姨,不是别人。
阿姨对诗语, 会尽可能做到言而有信。
五岁的卫诗语还不能完全理解叶棠的意思。
不过叶棠不是在敷衍她,这一点在小姑娘对上叶棠双眼的时候,她本能地明白了。
见小姑娘点头, 叶棠蹭蹭小姑娘柔软的脸颊,又道:另外有一件事, 阿姨要诗语诚实地回答。
……?小姑娘一边吸鼻子,一边茫然地抬头。
和诗语玩的小朋友们,是坏孩子吗?叶棠的问题让王姨心头一跳。
她差点儿就要以为叶棠这是怀疑她带来给卫诗语当玩伴的孩子有问题了。
不是。
不需要思考,卫诗语痛快地摇头,她回答的很笃定。
那诗语是不喜欢和小朋友们当朋友吗?卫诗语再度摇头,这次语气都有点急了:不是!那为什么诗语要说不和小朋友们玩了呢?叶棠问得卫诗语一愣。
为什么?因为她喜欢阿姨。
只要能和阿姨在一起,其他什么人她都可以不要不在乎。
小姑娘纯真的眼睛里写着她心中的答案,这让叶棠想要喟叹。
究竟有多少女孩儿是这么想的,这么做的?诗语啊,阿姨希望你不要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的朋友。
总有家长不喜欢自己孩子结交的任何朋友,总有闺蜜、好友不喜欢自己的闺蜜好友还有其他的朋友,总有恋人、伴侣不喜欢自己的另一半与自己之外的人交谈、共事、同进同出。
而这种不喜欢除了是来自独占欲,更是来自掌控欲。
卫衍在无意识中行使着他的掌控欲,他逐渐让卫诗语惯性地把周围的人放上天平的两边,然后舍弃看起来比较轻的那一边。
这对卫诗语来说会是件好事吗?当然不会是。
尽管表面上卫诗语是远离了潜在的危险因素,可这也会让卫诗语的路越走越窄。
外面太可怕了,还是待在对自己好的人身边安全。
这种想法正是《被囚禁的天使》大结局里卫诗语安于当笼中鸟的原因。
可在故事之外,要是对卫诗语好的那些人突然又再次开始对她施暴了呢?已经为身边人舍弃了一切社会关系的卫诗语,已经被身边人完全控制了行为的卫诗语,又能向谁、用何种方式来求援?你的朋友坏不坏,值不值得结交,不应该由别人来告诉你。
对你来说很重要的朋友,很重要的人,也没有人有资格有权利去要求你远离。
认真地望进小姑娘圆圆的杏眼里,叶棠严肃道:不论是学习、工作、梦想还是兴趣和爱好,会让你抛弃对你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的人,一定都没有在为你着想。
这样的人值不值得你为其付出,你得谨慎再谨慎地去考虑。
卫诗语愣愣的,她好像懂了些什么,又好像没能全懂。
不过没关系,她可以把这一字一句都牢牢地记在心中,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地去想,去弄懂。
嗯。
小脑袋贴在叶棠的脸上,这下卫诗语总算是不哭了。
在一旁欣慰笑着的王姨这时候也走上前来,笑着说:太太,我来给诗语擦脸,您去洗手休息吧。
叶棠本想对王姨说自己不是卫衍的妻子,大可不必叫自己太太。
但想到自己这么一说可能还得对王姨解释自己和卫诗语关系这么好为什么还会和卫衍离婚,为什么都和卫衍离了婚还住在卫家,叶棠又只笑道:那就麻烦您了。
……术后恢复得不错的卫衍总算是在六月中旬卫诗语六岁生日前出了院。
于是他顺利参加了卫诗语六岁的生日派对。
得知这个派对被叶棠安排在了附带儿童乐园的家庭餐厅里时卫衍一脸苍白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倒——家庭餐厅里的人那么多,他害怕卫诗语的魅魔血统会当场引起混乱,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卫衍在家庭餐厅里看到的是女儿开朗的笑容,以及和小伙伴们融洽的相处。
孩子们在儿童乐园里玩得不亦乐乎,笑声此起彼伏。
第31页卫诗语今天让叶棠给扎了个双马尾。
她从塑料滑梯上几次滑下,双马尾顿时因为静电炸成了孔雀开屏。
有孩子指着卫诗语的头发爆笑,自己的脑袋上却也顶着静电弄出的莫西干头。
卫诗语也毫不客气地对着人的莫西干头大笑出声,还跑去摸了摸人的头发。
儿童乐园之外,家长们分座小餐桌前,都被孩子们欢快玩耍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
有人随口闲聊着自家孩子的糗事,有人诉说着养孩子的不易。
所有人都不由得感慨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一转眼就长大了。
卫衍眼圈一热,眼底发红。
被血统和魅魔祸害了人生绝大多数的时间,卫衍从来没想过自己、没想过有着强大魅魔血统的女儿也能像现在这样平凡地坐在人群之中,享受和其他人别无二致的悠闲日常。
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认识到:哪怕他不陪在女儿的身边,哪怕女儿走出了家门,女儿也好好的长大了。
而这,一定是多亏了她。
含泪望向叶棠,卫衍难以用言语去形容自己的心情。
……茉莉,我觉得我就是现在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叶棠老友般拍了下卫衍的肩膀:别瞎说,你还没看到诗语上学的样子呢。
没看到穿校服背书包的诗语,你舍得死?卫衍笑了,这一笑就让他眼里的泪水流了出来。
是啊。
我舍不得。
卫衍说着,想去握叶棠放在他肩头的手。
谁想叶棠正好转过身去和王姨说话,把手从他肩头拿开了。
轻轻苦笑,现在卫衍想收回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了。
他的人生,确实有遗憾。
可唯一的遗憾,他大概是至死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九月,卫诗语顺利入学嘉城一小。
开学的第一天,学校允许家长们陪着孩子上第一节 课,参加第一次校会。
校会结束后,家长们就必须离开学校了。
顿时操场上哭声、嘶声尖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卫诗语不太能理解那些哭闹着不许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离开的孩子们。
她歪着小脑袋,满脸困惑——就算是父母长辈,也不可能一辈子陪在孩子的身边呀?早走晚走,他们都会走的。
诗语。
听见叶棠的召唤,卫诗语一秒收起自己的想法。
她快步跑到叶棠身边,随后看见叶棠举起了手里的相机。
来拍纪念照吧。
好!清脆地回应一声,卫诗语甜甜地笑着,先跟卫衍卫池合照了一张,又拉过叶棠,要叶棠也加入合照。
卫池本想自己替下叶棠,结果卫诗语跑去旁边礼貌地请来了一个孩子的家长。
这位母亲就这样帮眼前的一家人拍下了照片。
教学楼前,红旗台下。
卫诗语左手牵着卫衍,右手牵着叶棠,背后站着卫池。
照片上的四人都在笑,四人的眼中都透着温柔的光。
这是卫衍人生里第一张全家福。
也是最后一张。
将将撑过冬天,在花苞初绽的春天,卫衍癌症复发,病逝了。
死后化作一缕幽魂的卫衍看到了自己本来的命运轨迹。
他原本该死卫诗语六岁生日之前。
别说他答应女儿、一定会给女儿办的六岁生日派对因为他的死亡压根儿没能开成,死前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闷头写作的他甚至没能见女儿和妻子的最后一面。
卫衍之所以病重还在拼命写作,是因为他想多留下点遗产给卫诗语。
可他到死都没能完成那个最后的中篇。
又因为他想也不想地把全财产都留给了卫诗语,他的妻子夏茉莉在追悼会上听到他的遗嘱后顿悟自己只是个被娶来照顾卫诗语的工具人,自此开始自暴自弃的生活,以无视、虐待卫诗语作为对他的报复。
卫衍没能完成的那个中篇理所当然的没被天南文艺出版。
随着卫衍的名字被人遗忘,卫衍作品的版权使用费也越来越稀薄。
遗产也要缴税,房产要缴的税金更是高昂。
即便没有夏茉莉和卫昌合谋在卫诗语十八岁前转移卫衍的遗产,到卫诗语成人时,卫衍留给卫诗语的遗产也剩下不了多少了。
看到夏茉莉的死时,卫衍已是泪流满面——这一切全是他的过错。
但凡他不是那么自私,认为和夏茉莉的婚姻就是交易一场,大家各取所需。
夏茉莉得到的是稳定的生活,他是有人照顾女儿。
但凡他能稍微为妻子考虑一点,像个正常人一样给过夏茉莉爱与关怀,而不是一味的用最坏的方式来解读夏茉莉这个人……或许后面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真正的夏茉莉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放弃了所有,包括她的身体,包括他这个丈夫。
最可笑的莫过于他这时候才发现夏茉莉并不是原本的夏茉莉。
……连妻子换了芯子都没发现的他既没有资格去向真正的夏茉莉请求宽恕,也没有资格去向现在的夏茉莉讨要一份真心。
在罪恶感中孤独的湮灭,这就是他最适合他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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