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菊哭得厉害, 又怕自己压坏了本就奄奄一息的女儿,终是只敢轻轻地伏在叶棠的胸口上,听她的心音。
叶棠的心音相当微弱, 这让陈菊又流了好一会儿的眼泪。
世人都爱说为母则刚。
然而这份刚实际不过是从小就被养弱了性子的女子在被现实逼到了生活的死角时不得不奋起的反击罢了。
一遍遍不断地抹掉溢出自己眼眶的泪水, 陈菊决定要做些什么——她再不有所动作,幺……她的春燕就真要没了。
或许对公公婆婆还有虎子哥来说,一个女儿罢了,没了就没了, 是春燕自己命不好……可她是孩子的母亲,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如果连她都不救自己的孩子……她又有什么脸皮以人母自居?想罢,陈菊提着老旧的油灯出去了。
洗了脸, 还散开麻花辫拿湿帕子擦过头发。
陈菊换了件赵虎会喜欢的红肚兜在里头,回房躺在床上默默地等赵虎回来。
山村的晚上被偶尔的狗吠衬得格外宁静。
赵虎烟瘾没他爸大,只抽了两个钟头就拿着水烟筒先回了屋。
山村里不光物资贫瘠,娱乐方式也有限得很。
加之村中不少人都患有夜盲症,一到了太阳落山, 家家户户都是一家人抓紧吃饭,饭后男人外头抽水烟, 女人家里洗好碗。
等男人回了, 家门一关,个个都抱婆娘去了。
老油灯能照亮的范围就只有床头那一小块。
在那晕黄的昏暗光线里,白天里两分姿色的农妇看起来也要比平时美上五分。
陈菊在犀儿村就算是长得好的, 嫁到独龙村来更是在一众小媳妇儿里都显得出挑。
赵虎一进门就看见陈菊披散着头发躺在床上,顿时心猿意马,连忙把门关上。
急色地搂过陈菊, 赵虎还要端着装正人君子:……咳。
明日你去和爸道个歉就没事了。
爸也不是不讲人情的人。
陈菊一愣。
她打扮成这模样确实是有求于虎子哥,虎子哥也心知她不是无事献殷勤。
可……他竟然以为她现在作这种打扮是为饭桌上得罪了公公而道歉来了?……在他赵虎的心里, 就没有比他爸的心情好坏更重要的事了是吗?心下燃起一点愤怒,强忍住自己的不舒服,陈菊好声好气地点头:嗯,我知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虎子哥。
什么?赵虎完全没把陈菊的僵硬放在心上。
我想给春燕找个大夫……犀儿村不是有个……一提到叶棠,脑袋埋在陈菊怀里的赵虎就不大高兴了。
他心不在焉地道:你管幺妹儿做什么?那懒丫头就是躺着装死呢!我们家有几个钱?又不是吃不完用不完了,怎么能用在一个赔钱货身上?赔钱货……是啊,赔钱货。
赔钱货这个词,陈菊听过太多次。
只是以前没有哪一次,她会为这三个字愤怒。
毕竟打从她记事开始,家里的大人们就是这么叫家里的女孩儿们的。
因为都是要嫁出去的,所以养了也是给别家养的。
因为都是给别家养的,所以多花一个子儿都是肥了别家。
因为无论如何都是肥了别家,所以女儿都是赔钱货。
可,嫁来赵家的她也是陈家的赔钱货啊!一把推开赵虎,陈菊发现自己的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淌。
没什么文化的她没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这份悲痛与愤怒源于物伤其类四个字。
她只是单纯地接受不了赵虎的冷漠与无情。
你这又是怎么了!?从来没被自家婆娘拒绝过,猝不及防被推下床的赵虎莫名其妙。
他望着陈菊,就像看着一个疯婆娘:幺妹儿从小就不懂事!这种娃儿送我我都不想养!让老天把她收了有什么不好的?横竖你这肚皮还好好的,大不了咱们再多生养几个!——陈菊双唇颤抖,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长这么大,家里只教过她洗衣扫地、养猪喂鸡,在家乖乖侍奉父母,嫁人了老实孝敬公婆,一心对待丈夫。
现在她想骂人,居然是连骂人的话都想不出。
第103页一把拿起外衣披上,有感于自己的无助,痛恨于自己的无能,陈菊流着泪冲出了屋子。
只是当她跑到院子里,看到外头黑漆漆的大山,她这才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以去的地方。
缓缓地蹲下,默然地把头埋进自己的胳膊里,陈菊无声地呜咽着。
而在她的身后,赵虎气恼地甩上了门。
疯婆娘!女的都他妈是疯婆娘!无法理解陈菊怎么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像被人下了降头一样疯疯癫癫,赵虎怒骂几声还不过瘾,干脆把屋门反锁上了——陈菊不是喜欢在外头么!那她今晚也不用睡到房里来了!听到门内传出上栓的声音陈菊肩头一震,随后更是泪流不止。
闭着眼的叶棠听到了这一切。
和叶棠不同屋的赵嘉宝虽然也听到了,可以他那个没心没肺的劲儿,又怎么会去安慰自己的母亲呢?这小子不过是把脑袋往奶奶的怀里又埋了埋,跟着就睡过去了。
要是大孙子不在自己怀里,赵老头的媳妇儿早就要冲出去骂陈菊作妖,母女都是一样能作了。
这会儿她摸着大孙子宽厚的额头,连翻身都不敢。
山民成家早,只要没病没缺,几乎都是十几岁就成家生娃儿了。
别看赵老头已经是爷爷辈儿,实际他也不过就是五十出头。
那方面的精力他是自诩不输给年轻人的。
瞥了一眼只管宝贝孙子的自家婆娘,说实话他对赵嘉宝这么大个孩子了还要和奶奶睡的事相当不满。
可想到赵嘉宝以后是要给自己摔盆的,他又忍耐了下来,没把赵嘉宝赶回他自个儿的屋去。
是的,赵春燕和赵嘉宝各有各的屋。
本来按照赵家对赔钱货的态度,赵春燕当然不配有这样的待遇。
已经嫁出去的招娣、盼娣和想娣在成年以前都是三姊妹挤一个小屋子里的。
老赵家还是赵嘉宝出生之后,这才急着又新修了一间大屋。
招娣、盼娣和想娣嫁出去后,三姊妹的屋子空了出来,赵嘉宝又嫌弃和他一个屋的赵春燕占了他的地儿,赵春燕这才被发配到了三姊妹曾住过的老旧小屋里。
只不过赵嘉宝比起一个人睡,更喜欢和奶奶一起睡。
老赵家全家都围着他一个人转,自然也不会有人说赵嘉宝和奶奶睡有什么问题。
这会儿还是初春,晚上那叫一个夜寒露凉。
陈菊没法进自己屋,就去了叶棠那屋。
叶棠躺着的床太小,陈菊只能坐在椅子上和衣而眠。
三姊妹还在的时候睡得倒是大床,三姊妹嫁人后,大床就被赵老头用三分钱的价格卖给了村子里准备要结婚的小年轻。
原主赵春燕从小睡到大的小床原封不动地给搬进了三姊妹的屋。
这一夜陈菊没怎么睡好,无法自由行动的叶棠也憋得相当难受。
不幸中的万幸是天还没有大亮,陈菊就出门去了。
好容易找到机会去方便了一下,回来继续躺下的叶棠很快又开始犯迷糊。
脑震荡就是这样,人体为了修复受损的脑组织,会不遗余力地把能源都调配到修补上。
要是强行打起精神,或者是下床劳动,修补受损组织的能源都会不足,人体也就更容易被留下病根。
……该来了吧?应该快了。
叶棠这么想着,渐渐睡了过去。
被叶棠认为是该来、并且快来了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春华秋实》的女主角,原主七岁时最为敬爱,尔后又恨了接近一生的老师、秋秀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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