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西南山区的绿皮火车停在站台旁。
馒头、包子、花卷、芝麻饼, 刚出炉的馒头、包子、花卷、芝麻饼,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花卷、芝麻饼!第157页火车站台上,有小贩正卖力地叫卖着。
坐在窗边的白杨树把车窗向上推开, 朝着小贩道:来两个芝麻饼。
好嘞!芝麻饼一个三毛五, 不然您再多要一个?我算您一块钱!小贩热情地回应。
好吧。
白杨树没有还价,他递出两张五毛,小贩顿时眉开眼笑地收下,并拿纸给白杨树包上三个还热乎着的芝麻饼。
很快, 火车再次鸣笛, 人群也跟着慌慌张张的上上下下。
就着热水吃了一个芝麻饼,白杨树靠在窗户边上假寐。
这次组织派他前往独龙村, 是有重要的用意的。
他必须在到达独龙村的同时就打起精神,好好观察那个给中央写了倡议信的女老师。
……你叫……白杨树?秋秀玲対着白杨树递来的身份证看了又看。
白杨树面上一红,目光不自觉地瞥朝一边儿:我们家门口有棵白杨树,我爸又正好姓白……我妈从怀我到生下我、我爸都在执行任务没回家,我妈一生气就说我是那棵白杨树的孩子, 还给我起了这名儿……听到这话,别说秋秀玲忍不住笑, 就是秋秀玲身后的涂红艳与魏华都是各自噗嗤一声。
时值八月, 组织上给独龙小学、独龙女中派来了一位辅导员——愿意支教的老师每年也就那么一点儿,独龙村有三位老师,比上肯定不足, 但比下也是有余的。
组织上没法立刻再派更多的老师过来,但鉴于独龙村的学校已经分为了两个,三位女老师肯定没法照顾到学生的方方面面, 于是组织先安排了位退伍的军人过来,作为辅导员协助老师们照顾、教育学生们。
秋秀玲这边是提前收到了信件的, 自然知道辅导员要来的这事儿。
只是信中并未提及白杨树的姓名与年龄,只写新辅导员是退伍军人。
秋秀玲便以为这位辅导员必然是位比自己大的老大哥。
天知道白杨树比今年二十九岁的秋秀玲要小四岁,才将将二十五岁。
虽说二十五也不能再算是小年轻了,可白杨树脸嫩,看起来就好像二十一、二的模样,这让涂红艳与魏华都忍不住把他当弟弟看。
白杨树轻咳一声,奶里奶气的脸上充满了属于军人的严肃与严谨:我能去看看学校么?只是他耳朵尖上还红着一点。
秋秀玲忍着笑,把涂红艳和魏华喊了过来:涂老师、魏老师,你们带白辅导员去看看学校吧。
秋秀玲出身军人世家,从文面资料上来看,她的履历非常清白。
她写给中央的信也是语言干练、主旨清晰,连分析的思路都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然而,这不是一个小学老师应当拥有的水平。
大山里的女教师,光是能注意到国家有意发展光伏产业就已经很不得了了,更别提秋秀玲还针対光伏产业的发展提出了过于中肯的意见。
她那些一针见血的分析太过恰到好处,以至于让组织上怀疑起了那封信是否真的出自她手,信中的那些内容又是否真的只是她个人的一些想法。
——靠近边境,很多事情都必须谨慎再谨慎。
秋秀玲的意见不看原因只看结果,会发现如果真按照她的意见去实施光伏电站的建设,大丽县、丽端县会得到很大的利益。
相比起这两县得到的利益,大山里区区两座学校获得的利益可谓是九牛一毛。
组织上不是不允许大丽县、丽端县发展,让组织上有所顾虑的是大丽县、丽端县的领导班子时时刻刻在接触境外来客。
万一他们是抱着公权私用的心思来为大丽县、丽端县谋利益的,那么这电站建起来,是否真的是利大于弊呢?白杨树此行的最大目的之一就是弄清楚秋秀玲的为人品行,弄清楚她是否和大丽县、丽端县的县领导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至于大丽县、丽端县的领导班子则由其他的人用其他的方式去调查,这些调查的内容就不是白杨树该知道的了。
秋老师你不和我们一起去?白杨树想要快点了解秋秀玲,当然要抓住每一个能和秋秀玲接触的机会。
秋秀玲不知这些,她神色疲惫地笑着摇摇头:我这边还有别的事儿。
把身份证还给白杨树,秋秀玲把椅子推进木桌下方。
白杨树看秋秀玲要离开,本还想问秋秀玲这是要去哪里,结果涂红艳和魏华已经催他跟上了。
没辙,白杨树跟了上去。
三人走出充作教师办公室的小屋,走向了独龙小学。
被涂红艳介绍了独龙小学,白杨树这才发现,原来教师办公室隔壁那座看起来是废弃庙宇的建筑,就是学校。
家庙本就已经被废弃了好些年,这几年来要不是秋秀玲年年都请村里的匠人来给家庙修修补补,独龙小学早就该破得不成样子了。
可即便如此,看到独龙小学的校舍条件如此差劲儿,白杨树还是大吃一惊。
女中总能比小学好点儿吧?白杨树想着,又跟着涂红艳与魏华去了独龙女中。
这里就是女中。
带着白杨树在家庙外头绕了半圈儿,魏华指着一间破旧小屋対白杨树说。
白杨树瞳孔地震。
这间小屋原本应该是家庙里头拿来拜访祭具、用来密谈的小房间。
虽然这屋子这会儿三面都给开了窗,不会有空气流通不畅的问题。
可屋子本来就小,姑娘们都是胳膊挨着胳膊,腿儿挨着腿儿地挤在一起。
第158页八月的天热得人头晕,这儿还是高原。
姑娘们鼻头沁着汗,黑红黑红的小脸上却没有烦恼与不耐,只有专注与认真。
此情此景让白杨树稍感动容。
他静了静心,很快敛起面上的表情,指着小屋问:这会儿不该是暑假么?魏华一听这话就苦笑起来:咱们这山沟沟里既没有电也没有电灯。
一到晚上,孩子们就没法学习了。
以前秋老师还会给孩子们布置家庭作业,半年前秋老师发现孩子们视力下降得厉害,说什么都不再给孩子们布置作业了。
涂红艳点头,顺便接过话柄:山里教育资源本来就差,姑娘们的学习进度落后外面不知道多少。
晚上还不巩固不复习……涂红艳长叹一声:秋老师也是没办法了,这才取消了孩子们的双休日、寒暑假,让她们白天也来读书、写作业。
白杨树一怔,本想说秋秀玲太辛苦了,这年中无休的。
但他立刻就想到秋秀玲方才离开的事情,又问:秋老师怎么不给学生们上课?她去哪儿了?这样放着学生们不管行么?放心吧,姑娘们就是秋老师不在也能自学。
我们俩晚点也会过去给她们看题。
涂红艳说着又道:秋老师是去了县里。
讲到这个,魏华面露难受:秋老师一年多前就在四处找资助,想给姑娘们建个宿舍。
可县里都不拿钱出来给独龙小学、独龙女中建校舍,又怎么会批款给秋老师,让她给女中建宿舍呢?可能是憋得太久、早想找人倾诉了,魏华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或者说是抱怨了很久。
她埋怨那些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几十万做交易的贸易货栈连十块钱捐款都不愿意给学校,埋怨无知的弥良村山民们重男轻女,一听要让他们女儿读书、考大学,个个都拿出一副你要抢我家牲口的架势与老师们为难。
埋怨县里的领导总把秋秀玲当疯子、当傻子、当麻烦精……看见她就连忙绕道走。
魏华越说越想哭:别说秋老师自己的工资了,就是她爸妈、她家长辈给她汇过来的钱她都拿着补贴学校了……!她一件好衣服都没有!上次她去求那些县里人,那些人还嫌弃她穿得不好,说她像乞丐一样……!魏华只是跟着秋秀玲去了这么一次,就被留下了深切的心理阴影,她都不敢想象秋秀玲是怎么一次次地在那些人鄙夷的目光里撑下来的。
涂红艳也是眼圈发红:要不是有春燕、有红花……唉……!因为有叶棠的安排,独龙村靠旅客肥了家底儿。
村里人见叶棠有能耐,难免対读书这事儿多了两分好感、三分敬畏。
再者家有余钱,也就不急着拿嫁女儿来换钱。
独龙村的人还是挺愿意让自家女儿来读书的。
犀儿村就在独龙村旁边,独龙村的风声犀儿村的人听在耳里,独龙村的改变犀儿村的人也看在眼中。
这好事儿怎么能让独龙村的人全占了呢?犀儿村的人如此想着,在送女儿读书上学这事儿上亦不落于人后。
赵支书本就站在秋秀玲一边,有他的支持,秋秀玲的教育工作在独龙村、犀儿村还算是开展得相対顺利。
可这西南山区里,到底还是弥良村这样的村子更多。
涂红艳与魏华都担心秋秀玲哪天会被磋磨地倒下,并且再也爬不起来。
来客人了?三人正聊着,名为独龙女中的小屋里走出了一人。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叶棠。
春燕。
见了叶棠,涂红艳脸色稍霁。
她把白杨树介绍给叶棠:春燕,这位是城里来的白杨树、白辅导员。
白杨树?好随便的名字。
叶棠想着。
辅导员……辅导是假,过来打探秋秀玲的虚实才是真吧?不过这也正常。
如果是她收到那么一封突如其来的建议信,这封信还切中问题中心,让人难以忽视。
她也会派人来探探这个写信人的底细。
叶棠心中走过一串想法,面上只是大方地向白杨树打了招呼:白辅导员您好,我是赵春燕,是独龙女中的班长。
自打女中从独龙小学里分了出来,红花就坚持要叶棠做班长——带着大家自学的是叶棠,带着大家玩耍的是叶棠,给大家讲题、解题的还是叶棠。
别说红花脸皮本来就薄,就算她是个厚脸皮,再占着这班长的位置她都要脸红。
叶棠一心向咸鱼看齐,本来是不愿意当这个班长的。
无奈小伙伴们都拿小狗般的殷切眼神期待地看她,她最终只能接受了班长这份荣誉。
……你好,赵同学。
白杨树还有些出神。
他显然还在想着秋秀玲的事儿。
哦——叶棠微微眯细了眼睛。
都说在意是好感的开始。
看来这位白辅导员已经対秋老师产生任务之外的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