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丽县的繁华远远出乎赵报国夫妇的意料。
这也难怪, 赵报国十几年都没下山了,他对大丽县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几年前。
赵虎他娘更是以为自己一家来错了地方——她这辈子也就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来过大丽县一次。
那时的大丽县虽然要比独龙村要富饶些,可也不过就是些。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不知道用了多少年, 早就被压得四分五裂。
雨水一来, 人一脚下去就有黄泥浆子溅人裤子衣服上。
矮小的楼房挤成一团,干净的店面没有几家。
偏生东西还贵,许多山上不值钱随便采的野果,在县城不光卖得不便宜, 野果还一看就知道不新鲜。
时过境迁, 沧海桑田。
望着大丽县鳞次栉比的楼房,宽敞的街道, 街面上一家家贵气上档次的铺面,铺面里那些精致又少见的玩意儿,还有往来于各处、精神抖擞的生意人们,来时还叽叽咕咕说着县城坏话的赵虎他娘一下子住了口,再不敢说县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这县城啊, 还真就是了不起!赵报国与赵虎是拿家里耕田的老牛拖着车连夜下的山。
牛在农村是宝贵的劳动力,轻易不会卖人, 更不会杀来吃了。
赵报国哪怕是下了山, 来到县城也没想过要放弃自己的牛。
他本是计划着找个小院买下,把牛养院子里,以后让牛拉个磨, 磨点儿豆子豆浆做些豆腐,让自家婆娘拿出去卖。
不想这县城他们一家还没逛完四分之一,就瞧见一家豆腐店。
自家豆腐店用机器磨豆, 磨起豆来那叫一个迅速。
也因此豆腐产量极高,卖得也便宜。
此时还不是推崇手工、古法的后世, 人人都听说机器制作的东西更干净更卫生,人人也都觉得机器做东西更时髦。
豆腐店有那么大一台机器放在那儿,人们就是为了过来看看这新鲜玩意儿,都会更愿意去豆腐店里买机器制作的豆腐。
这还不是最打击赵报国的。
县城里这有院子的屋子基本都是老屋。
老屋大多是木构造,墙体多是泥草墙,这和赵报国家的祖宅是一样的。
但山上与山下是不同的。
大丽县虽然已经在发展了,但还没有发展到下水道工程全部完工的地步。
和在山上的独龙村不同,山下的大丽县有些地方老是积水。
这积的水排不出去,许多老屋的墙角便全是霉斑,屋子梁柱的底部也有大量的腐蚀痕迹。
对现在的大丽县来说,最时髦的住宅当属五、六层的居民楼。
居民楼采用砖混结构,又耐湿,又耐腐,最重要的是还有自来水可用哩!赵虎他娘对高高的居民楼那是越看越喜欢。
见不少人都在居民楼下头的公共院子里搓麻将、打扑克、玩象棋,赵虎他娘更是恨不得加入其中——她虽不会麻将、扑克什么的,可是学玩麻将和扑克好像也不难?这些人随随便便打一把就能赢几块、甚至十几块钱!她要是学会了麻将和扑克,还不得一天赚好几十块?!赵虎对新家并不挑。
他觉得反正县城总是比山上好的,在县城里住、不管他住哪儿,那都要比待在独龙村强。
赵虎既然不挑,挑房买房这事儿就落到了赵报国和赵虎他娘的头上。
赵报国是不愿意住霉烂的老房,可他也不喜欢不能养牛的居民楼。
然而赵虎他娘坚定地想要住时髦的居民楼。
就这样,老俩口来到县城的第一天就翻了脸,谁都不想再理谁。
眼见天色渐暗,惦记着满汉全席的温柔乡,赵虎一心想要脱身,干脆和了个稀泥,说服老俩口先在居民楼里租了个屋子。
爸,这楼我妈喜欢,你就先住上一个月试试看吧。
要是你住了一个月,还是觉得不习惯,我们再去找别的院子嘛。
妈也是,这一个月,你就好好帮着爸找找有没有他喜欢的院子。
如果没有,你也方便说服爸以后跟你一起住这楼里,是不?赵虎难得说一回人话,赵报国和赵虎他娘自然都有些动容。
赵虎见状连忙趁热打铁,哄着老俩口,总算把老俩口的气儿给哄顺了。
就是这牛,实在没法带进居民楼里,也没法养在公共院子里头。
第173页赵虎哪儿能被一头牛牵绊了奔向温柔乡的脚步?他拽着拉牛的绳子出了门,说是去找个地方让人帮忙把牛先养上一个月。
实际他出了居民楼就去了肉铺,直接把牛用个极便宜的价格给卖了。
夜晚的灯红酒绿着实给人一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走在脏巷里,赵虎雀跃地去寻找起了新大陆。
他东逛逛、西逛逛,这看看、那看看,不一会儿便被街边一女人给挽住了手臂。
大哥,找玩儿的呀?女人画了很浓的妆,看不出具体的年龄,但她的身材告诉旁人:她已经不年少了。
赵虎看不上这个主动的女人,他嫌弃女人太老,也嫌弃女人身上那特别浓烈的香水味。
或许是脏巷里本来就飘散着一股隐隐恶臭的原因,那股臭味和女人身上的香水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特别令人恶心的味道。
去去去,没你的事儿。
赵虎说着就要推开女人,女人却是更加热情地贴到了赵虎的身上。
大哥别这么凶嘛!……我这是喜欢你,才主动找你来了。
成熟女人的身体,就像饱满的水蜜桃,那种柔软与温热的触感让凶巴巴的赵虎不禁心神荡漾了一瞬。
女人赔着笑,用装出来的娇声道:大哥特别的有男人味,一见到你,我就走不动路了……我特别给你便宜些,这个数就可以包晚——女人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五块?你抢钱啊?赵虎其实已经很心动了,但他还是推开了女人:你这老娘们儿还当自己十五、六岁呢?女人连忙又跟上赵虎脚步:那四块!大哥,我只要四块……!见赵虎还走,女人嗓子叫破了音:三块!三块包晚!这下赵虎满意了。
他停步,任由女人挽上他的胳膊,把他往黑漆漆的小楼里带。
……赵虎第二天下午才头晕脑胀地回了居民楼,赵报国一看他眼下的淤青就知道这小子昨晚干什么好事儿去了,冷哼一声就抱起了水烟筒,开始把脸埋在烟筒里吞云吐雾。
赵虎昨晚在女人的劝酒下喝了不少,这会儿还宿醉着。
他早就知道他爸看不起他,今天却格外地不喜欢他爸看他的眼神。
爸,妈呢?赵报国本来懒得回答,但见赵虎一直盯着自己,五分钟后也不见离开,这才回答:看院子去了。
赵虎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把赵报国手里的水烟筒夺了去。
搞喃样!?赵报国本想问赵虎是不是皮子痒了,想挨他的皮鞭挠了。
哪知赵虎对着赵报国勾肩搭背道:那正好!我带你去乐一乐!让你老人家也见识见识‘满汉全席’!都是男人,赵报国哪里会不明白赵虎口中的满汉全席并非是正常的吃饭?他本想甩开儿子勾搭他肩膀的手,结果却听儿子说:爸你一辈子就吃我妈这一道菜,你不腻啊?我跟你讲,你要吃过不一样的,才知道这女人和女人,有多大的区别。
赵报国没出息的心动了。
赵虎确实挠到了他心底最痒的那一处,让他发不出脾气来了。
……可现在天还亮着。
赵报国这话说得心虚气短,他一直看着门那边,只怕自家老婆子突然就从门外冲进来。
赵虎大手一挥,豪迈道:放心,我昨晚认识了个朋友!他说只要我过去,随时都能给我服务!爷俩就这么出了门。
赵虎在赵报国的面前从来都低人一等,只有挨训的份儿。
然而在女票女昌这事儿上,赵虎却是赵报国的老前辈。
立场颠倒的爷俩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推心置腹,好似亲兄弟一般和谐共处。
赵虎得到的是老子从来没给过他的尊重,赵报国则是因为听了儿子的,一晚上推开了无数新世界的大门。
赵虎他娘并不知道自己的男人、自己的儿子沦陷到了同样的地方,因为她自己也深深地陷入了赌博地快乐之中。
——没错,本来应该是出去看院子了的赵虎他娘,一下楼就被凉亭那边打扑克儿的人群给吸引住了眼球。
扑克儿比麻将还容易上手,一局打下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眼看打扑克儿的一群人不时把放在桌上的一叠叠十块人民币抽出几张丢给对方,赵虎他娘着实是心痒难耐。
她本来只是打算看一会儿的,结果越看越上瘾。
周围人见她迟迟不走,眼珠子都粘在了扑克儿上,便问她要不要来一起打。
赵虎他娘一开始是拒绝的。
因为扑克儿这东西她根本就不会啊!结果这群年轻人说可以教她,又说她输了不用给钱。
盛情难却,赵虎他娘想着自己这是盛情难却,就这么坐到了牌桌之上,在年轻人们的指导之下玩了起来。
赵报国在外头有了秘密,赵虎他娘也在外头有了秘密。
双方回家时天都黑了,家里冷火秋烟饭都没煮。
然而心虚之下,谁也没怪谁。
赵报国家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和平安宁的一天。
但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赵报国家再也没法回到过去的日常生活里。
赵虎他娘惦记着那些花花绿绿的扑克儿,惦记着那一叠叠的十块。
赵报国惦记着不知名女人的白嫩肢体,心道自家老婆子又黑又丑,真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怎么看上她的。
第174页赵虎睡得鼾声大作。
在他的梦里,他是大老板,是万元户。
他的梦里没有儿子,没有女儿,没有老子,也没有老娘,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