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自月亮作者: 祁允简介:言情|悬疑|暗恋|救赎|六岁差猫狗恋清冷白切黑×妹控高岭花【A】徐经野十四岁那年,家里多了个小姑娘。
她穿着条不合身的白裙子,身板单薄得像张纸,人却不怯也不怕,只是安静得像个哑巴。
少不经事那几年,大院那帮浑小子以逗她说话为乐,每次他都站在人群里漠然看她低头从起哄声里走过,直到有一天,她怀里的书全被撞散到地上。
他下意识刚要弯身,意外看到她后领口露出来的弯月胎记,他只怔了一瞬,身后有人先他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B】徐质初二十四岁那年,为自己谋划婚姻。
未婚夫是她能力范围内精心挑选的最佳人选,除了她不喜欢,其余堪称完美。
仪式前夕对方家里突遭变故。
订婚宴推迟,未婚夫车祸,凌晨时她爬起来焦急赶往医院,路过客厅时突然有道声音沉淡响起:你去哪里?后来的许多个夜里,那轮月亮在他眼前被撞得轻颤摇晃。
他扣紧她的腰,力道强势压迫,声线炙热惑人:苑苑,你押他,还不如来赌我。
——你是我偷来的月亮,无声照亮荒芜星河。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励志人生搜索关键字:主角:徐质初,徐经野 ┃ 配角: ┃ 其它:一句话简介:白切黑妹妹×高岭花哥哥立意:扫黑除恶,弘扬正义 1、小姑娘八月的最后一天,徐经野从伦敦回来,比他原本预计回国的时间足足早了十四天。
两周后的15号,是徐周两家筹谋了几个月的订婚宴。
一天之前,他接到他父亲的电话,奶奶病重,速归。
从机场出来他径直到了医院,私人的,也是徐家的众多产业之一。
下车后他快步穿过园林和回廊,走出电梯时他同时肃着脸整了整衣领,再往前踏出几步后,病房门开了,年轻女子垂着眸动作很轻地关上门,回身时意外看到了他,停几秒后她下意识交握着手端正站好,轻轻叫了一声:哥,你回来了。
路上还顺利吧?徐经野略微点了下头,走过来,视线淡淡在她脸上扫了一圈,从她素净白皙的额头,到眼下疲惫的浅淡阴影,再到她明显憔悴的凹陷脸颊。
他眉头难以觉察地皱了一下,低声问:怎么样?她轻声细语回:不是很乐观。
手术定在后天,治疗方案选择了最保守的,但就算这一次成功的话也不能恢复到之前,后面基本需要一直有人在身边照看,要小心休养和注意。
徐经野神色不明嗯了一声,从她脸上收起视线,伸手要去推开门,她在旁边出声提醒:奶奶刚睡下。
他侧头看她一眼,她接着嘱咐:轻一点。
原来不是让他不要进去。
徐经野无声看着她的脸,为自己浮想联翩的自作多情在心底自嘲笑了一声:知道了。
他握住门把手,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时,鼻息间千篇一律的消毒水味中蓦然多出了几分陌生的香气,主调是并不浓烈的花香,混合了其他不知名的草药与木植,宛若秋夜时凛冽的森林,优雅而清冷,与她的气质契合相衬,但这一瞬他无暇细细欣赏,脑海里只有一个阴沈念头萦绕,这不是她常用的香水。
谁给她买的?身后的人浑然不觉他的心理变化,体贴替他掩好了门。
他站在门口默了片刻后,沉着脸走进房间,俯身给床上熟睡的人掖好被角,沉默走到沙发前坐下,阖上眼睛疲倦揉了揉额头。
这就是他原本打算两周之后再回来的原因。
他应该直接出现在她的订婚典礼上,以后再与她见面也是在家庭的聚会里,她会亲密挽着别的男人的手叫他哥哥,甚至再过几年,她怀里还会有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小家伙口齿不清地喊舅舅——徐经野抿着唇睁开眼,突然烦躁扯开了刚刚系好的领子,俊脸上冷得骇人。
他不该回来,从三个月前她的订婚日期确定那一刻起,他便借口工作去了国外。
逃避这两个字是他恣肆顺遂了二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的陌生词汇,徐家人的行事作风一贯是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徐老爷子是这样,他父亲是这样,传到他这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人或什么事会有本事令他逃避,直到那一晚,她淡声在饭桌上告诉他她的订婚时间,那一瞬间他脑袋里面浑浑噩噩,在长辈们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说了句恭喜,回过神儿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离开。
他去了徐氏在国外的一个新项目,距离城市有百十公里的荒郊野地,生活条件艰苦简陋,连信号都要走到坡地上才能连上。
负责接待他的经理是位徐氏的老员工,一边局促搓着手带他熟悉地形环境,一边匪夷所思养尊处优的太子爷为什么会突然想来这儿整一出变形记。
他们私下里都打赌他在这里坚持不过两个礼拜,可他硬是在这里待了三个月,而且因为这里毫无娱乐活动他便每天变着法儿地折磨他们,打他来了之后这一季度的进度都在他的整顿之下高出了五十个点。
他们拿着奖金一边欣喜泪流一边默默祈祷着这位爷快点离开,害怕极了这钱自己有命赚但没命花,但这位比他们优秀还比他们努力的太子爷却始终安安稳稳待着,治他们的手腕还是跟之前一样强硬可脸色明显比刚来之时平和了许多,他似乎越来越习惯了这片荒地,全然看不出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
徐经野确实不想离开,甚至他根本都不想去参加她的订婚礼,但这场典礼的意义并不只是订婚,更是徐周两家今后达成联盟的官宣仪式,他作为徐氏的准继承人必须到场。
他在这个离她天南海北远的鬼地方好不容易能暂时靠工作麻痹自己不去想她,他拼命洗脑自己去接受她早晚有一天会结婚周家的公子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他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自以为可以用一副镇定面孔面对这件事,可她只用了三分钟不到就让他的伪装尽裂。
他还是在意,非常在意。
她的消瘦身型,她的疲惫神色,她恭敬客套的问好,她身上陌生的香水……所有关于她的一切他全都在意,疯狂的在意。
从十二年前她被送来他家的那天起,他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三个月是他们认识以来分开最久的一次。
将近一百天的分别,他以为就算是出于亲情,她见到他也应该会跟往常稍有不同,可她的表现却平淡得仿佛他昨天才离开,既不惊也无喜,他的存在与否似乎对于她来说全无区别,这个认知让他胸口沉重窒闷,却又无可奈何。
客观来讲,他确实没有资格要求她对他这个哥哥有多亲昵。
她虽然养在他们家,但其实是他姑姑的女儿。
他对他那位姑姑仅有的印象是从他周岁宴上的照片得到的,长相甜美又娇俏的女人,抱着圆滚滚的侄子爱不释手,但那也是两个人唯一的一张照片,因为第二年她就跟一个家里不同意的画家私奔了。
在当时那个年代这类事件还非常丢脸,徐老爷子被气得不轻,不许任何人去找她,让她自生自灭。
这样几年的音讯全无之后,最后还是徐老太太心软,让儿子去查她怎么样了。
这一查起来结果惊心,那画家穷困又好赌,花光了大小姐的钱之后就原形毕露,出轨、家暴、嗑药,五毒俱全,而那时候她已经生下了女儿,跟家里也断绝了关系,只能硬撑着维持下去,后来在女儿五岁的时候她一病不起,没钱去医院,死在了出租屋里,女儿被那个人渣画家带走,再无去向。
徐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当场犯了心脏病。
一家人手忙脚乱叫了医生过来,老太太醒过来后先是把老爷子骂了一顿,而后含泪命令她两个儿子:「去找!掘地三尺也把那孩子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们就是想看我死不瞑目!!」徐经野他爸跟他叔领了军令状后没有耽误,隔天就从那两人的旧邻居那里查出了重要信息,那女孩儿今年应该六岁,背上有一块月亮形状的红色胎记。
老太太一听这话搂着徐经野的堂妹又开始抹眼泪:「六岁?那跟咱们清清一样大,也不知道是几月生的,是妹妹还是姐姐?」徐经野那时候已经是个稳重的小学生了,坐在一旁观察着大人们的脸色不说话。
他莫名觉得他父亲和他叔叔只是在恭敬应付差事,并没有真心心疼这个不幸的妹妹,还有他的母亲和婶婶,表情也很微妙,但具体是奇怪在哪里,他说不出来。
而徐若清当时还啥也不懂,咬着糖认真思索:「我想要妹妹,我可以做姐姐,带她玩娃娃。
」老太太搂紧了怀里的心肝儿老泪纵横:「清清乖,奶奶最疼你。
小妹妹很快就会找到的。
」结果这一找就是四年时间。
徐经野都从小学上JSG了中学,也逐渐了解到了自己家的实力,如果不是消极怠工的话,想找个徐家的孩子,用不上四年。
但好在这一天最后还是来了。
他清楚记得那天是他母亲去接的他,他心里还在奇怪,徐夫人先开口道:「姑姑家的女儿找到了。
」他怔了瞬,点了下头。
徐夫人继续道:「她以后会跟奶奶生活在叔叔家,咱们现在过去。
」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嗯了一声。
徐夫人最后淡淡嘱咐:「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
」他默了半晌,实在是不解,从四年前他们开始找这个孩子的时候就不解:「为什么?」徐夫人看他一眼,片刻后才敷衍回:「等你长大以后就知道了。
」十几岁的男孩子正是最讨厌这种腔调的时期,把脸扭向一边没有再作声。
到了叔叔家里后,徐若清跑出来往他身上挂,拉着他兴奋絮絮叨叨:「新来的姐姐真的很好笑,连榴莲都没吃过,我妈妈给她拿来之后她不敢吃,又不敢放下,可能是以为烂了吧,笑死我了……」徐经野没说话。
他当然不是什么慈悲的良善性格,只是单纯不想跟他这个被宠溺大的堂妹显得一样不成熟而已。
徐夫人反倒温柔摸了摸她的头,和颜悦色道:「那个姐姐以前没有爸爸妈妈,也没在城市生活过,以后清清要多帮助她呀。
」徐若清攀着他的胳膊笑得直不起腰:「我……我怎么帮呀……她好瘦,比我大但是比我还矮……裙子也好丑,那我把我去年不要的裙子给她吧……」徐夫人笑了笑,再没讲话。
徐经野忽然走神儿想到他那位遇人不淑的姑姑,如果不是当初犯傻,现在这女孩儿也跟徐若清一样是个无忧无虑的骄横小公主吧?为了所谓的爱情,坑了自己,还坑了自己的后代,这太蠢了。
他对那个未曾谋面的表妹突然就多了几分怜悯,与她的悲惨身世无关,而是他很担心基因的强大力量,如果她像妈妈,那大概也不会太聪明,如果她像爸爸,那就更糟糕了。
一个蠢,一个坏,两害相权,他都难以抉择哪种能稍微好上一点。
于是从大门到别墅二楼,他都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非蠢即坏的女孩子的准备,直到进到客厅后,沙发上陌生的单薄身影觉察到有人来了,下意识回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那一幕在后来很多年都一直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一个面容清冷的小姑娘,穿着条与她的身材和这个房间全都格格不入的劣质白裙子,黑色长发柔顺披在肩上,脸庞素净清丽,睁着双猫一样的狭长眼睛静静看向他,漆黑瞳孔里有拘谨,但却没有卑怯,淡定得完全不像个流落在外吃尽苦头突然被接回来的落魄千金,反倒是像位真千金,安静平和宠辱不惊的真的大小姐——抛开那条裙子不谈的话。
那一瞬徐经野看着她的脸不可抑制地晃了下神。
他恍惚想,基因的力量果然神奇,这气场确实是像徐家人。
那边老太太笑眯眯示意她站起来,给两人介绍着:「经野,这是质初……这是你大舅舅家的哥哥,比你大四岁,已经上中学了……以后跟你也是一个学校,学校里有什么事你就去找他!」小姑娘站在他身前,待长辈的话音落下后,礼貌而平静地叫了一声:「哥哥。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也是他与她牵绊开始的地方。
彼时的他以为,小姑娘总算回到徐家,可以好好长着了。
却不想也是这个小姑娘,有一天悄无声息长进了他心里。
作者有话说:1.男女主无血缘关系。
2.文中当下发生的事用 ,回忆中的用「 」。
3.每多一条评论作者就会多长一根头毛。
4.本系列文名均来自香水。
【小剧场-颜控徐总】看到人之前(冷漠):非蠢即坏!看到人之后(笃定):一看就是我们家人,一看就是我妹妹。
苑苑:呵,男人。
2、未婚妻徐经野在病房里坐了半个钟头出来,见她还在走廊的椅子上坐着。
医院里的冷气足,她瘦弱肩上搭着条薄披肩,脸低着,人有点瞌睡。
他站在门前无声看了她一会儿,她从余光里反应过来,慢慢抬起头,看向他的神色有瞬茫然:你出来了……奶奶醒了吗?没有。
徐经野收起自己视线,若无其事走过来,低声问,这几天都是你在医院?她稍微坐直,嗯了一声:昨天舅舅来过。
他们都很忙。
徐经野垂眼看着她按在披肩上的细长手指,心里也知道他们家的人都是出钱可以,到这种使力的时候谁也指望不上。
徐家的男人是不可能为了任何事情耽误赚钱的,当年徐老爷子走的时候他爸也就守了半宿的灵就急匆匆回公司了。
这两个儿媳妇嫁过来之前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何况平时跟老太太的关系也就是表面和睦并没什么实质性感情。
再晚一辈的他这段时间在国外回不来,徐若清更是个被人伺候还得挑毛病的主儿,算来算去这整个徐家就还真的只有她一个人能留在这里照顾,一个冠着徐家的姓,却从来没有被徐家人真正接受的外人。
这要是当年他们没有把她找回来,现在可怎么办?徐经野讽刺挑了下唇角,抬手示意她起身:你回家吧。
她怔了怔,他继续说:下午我在这里。
她迟疑:你刚回来,坐飞机也很累,还是你回去休息吧。
你回去吧。
明天我有事,你明天再来。
他站在她身前,看着自己的阴影笼罩在她身上,愈发显得她小小一只,这几天辛苦了。
再推托就矫情了。
她点了下头,站起来时声音很轻说了句:我应该做的。
徐经野转身的动作下意识停了下,他突然反思起自己说这样的客气话是不是也是在潜意识里把她划分在了徐家人之外,但不等他想清楚,面前的人已经站起身条理清晰嘱咐起病房里的注意事项。
他一半的注意在她的话里,另一半的神思在她脸上,到她道别的话音落下时,他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他确实没把她当成徐家人。
原因不是他觉得她被遗弃了十年太生疏,而是他自始至终都认为她不应该是被他们这么不待见地找回来的徐家人。
她应该是被他明媒正娶过来的徐家人。
大脑在捕捉到他这一瞬的危险想法时精密响起警报。
他陡然间回过神儿,隐去了眼底凝起来的晦暗,淡声应付:都记住了。
回去吧。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他站在窗前目送着她的背影直至她出门上车驶远,才转身走回病房前,在她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空气中仍隐隐萦绕着她身上的气息,陌生的清冷香气无情昭示着他们之间的疏远。
他靠进椅背阖上眼睛,心绪因为她的离开而沉进谷底。
十几个小时的舟车劳顿后的倦怠终于汹涌袭来,昏沉中他想不起来他们是从何时起变得疏离有礼,明明他们也有过一段相近的时光,她被他揉着脑袋笑的场景已经久得恍如隔世,那几年的光景仿佛是一场梦,他却始终沉溺着不愿醒过来。
最终不得不醒来时,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
她的未婚夫也是圈子里他认识很久的人,周家的小儿子,长相周正,性格温和,人品优异,无不良嗜好,是不可多得的联姻人选。
但虽然徐家的产业比周家高出一截儿,可她毕竟无父无母寄人篱下,他在私下里听到不止一次她高攀周垣这样的风言风语,甚至连徐夫人提起这件事时都是不屑冷笑,优雅讥讽周家有自知之明,为了攀他们徐家竟然选择这样一条捷径。
她的后半句没有明说出口,但徐经野已经完全能想象有多刺耳。
他对于他母亲的刻薄一向选择充耳不闻,唯独那天没有忍住反驳:「您要是觉得周家高攀,可以反对这门婚事,但徐质初确确实实也姓徐,她从徐家门里迈出去,谁都配得上。
」徐夫人对于他的话不以为意,无所谓摆弄着脖子上的珍珠项链,语气淡漠道:「她嫁给谁都与我无关,只要她安心在圈子里选,别浪费了头上的姓氏,更别像她妈一样做出当年那样的丑事——她毕竟在我们家住了这么多年,我承担不起到时候都来怪我管教无方。
」徐经野很反感他妈这高高在上的腔调,站起身,冷漠回敬:「不会有人怪您。
因为您根本从来没有管教过她。
」徐夫人听言面露不悦,他没有理会,转身往楼梯走:「我去休息了。
」他将外套递给了楼梯口旁伸出手来接的保姆,并谢绝了对方要给他盛碗热汤的好意。
他脸色有些疲累地缓步踏上楼梯JSG,三楼小餐厅的方向隐隐约约有交谈的声音逐渐清晰传来:……这才几天,你脸又瘦了一圈。
男人的声音有些不满和心疼。
女孩子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轻柔:是嘛,我没太注意。
你别累到了,我看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医院照顾。
舅舅他们都忙。
她轻声解释。
你不忙?男人的声音压低,带着点故意压迫的气势。
她好像被捏住了脸,笑着含糊嗯了一声。
这么不忙也过来陪陪我,我都几天没见到你了?她笑道:可是你忙啊。
再忙我也有时间陪我的未婚妻。
男人清越的声线里透着醋意,不像某些人,总是有各种理由不来陪我。
徐经野站在客厅里慢条斯理整着衬衫袖口,俊冷脸上一片阴霾。
沉浸于恋爱氛围中的两个人毫无察觉,女孩子仍在轻声慢语商量:最近真的很多事情,等奶奶做完手术的吧,好嘛?好。
对方无奈拖长了尾音,宠溺道,你说什么我敢说不好?他们再说些什么徐经野没有再听了。
他停止了留在客厅自虐,阴沉着脸快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餐厅里的人似乎是听到了声响,半晌之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一重一轻,交叠着走下了楼梯。
寂静夜色中,卧室的人陷进角落阴影里的柔软沙发,窗外月色清泠泠照在他的脸上,五官看不清晰反倒将轮廓显得越发清俊优越。
他略低着头,手里攥着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指腹在上面轻柔地抚着,仿佛对待珍贵的宝物,可只隔了少顷,他突然扬手,将那东西朝墙角的垃圾桶扔了过去。
也几乎是在同时,门外响起了很轻的两下敲门声。
这个家里这么小心翼翼敲门的只有一个人。
他两只手臂叠在脑后枕着,闭着眼烦躁没有回应。
虽然这样如漆似胶的景象他在回来前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真正亲身面临的时候他还是没有那么好的胸襟。
他让她提前回家是心疼她让她休息,可不是让她去跟别的男人甜蜜,想到自己忍着疲惫在医院里守了一下午而她才回来就把别的男人约到了家里,他胸腔里一股无名的妒火从心脏烧到肺腑,可是他不能发泄,甚至都不能展露,他只能一个人在黑暗里消磨,这一刻的安静是他唯一能给自己的逃避,他不想见任何人,包括她。
可长久静默之后,门外又响起了频率相同的两声:咚——咚——徐经野往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
门外的人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踌躇着试探轻声叫他:哥,你吃饭了吗?他默着脸色不答话,任着外面的人声音低下来,慢声解释:我炖了汤和粥,本来想送到医院去的,你回来了就一起吃吧。
等了半天仍不见他回应,她的声线更落下去:那我自己先吃了。
等你饿的时候再热吧。
沙发上的人静静沉着眉目,门外的人又等了一会儿后,脚步声终于渐行渐远。
他独自在黑暗中又沉寂了许久,缓慢站起了身。
仿佛是卡着她即将用餐结束的时间出现,桌前的人放下勺子起身要给他拿餐具,他摆手示意她坐好,自己从冰箱里拿了瓶冰水,转身靠在大理石台子上看她,沉淡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周垣来了?她点点头:嗯。
他给奶奶买了点东西,让我带过去。
徐经野冷冷挑了下眉:他很忙吗?言外之意,他怎么不自己去医院?她轻声回:他前几天来过医院。
下午本来想过去的,后来我说奶奶在休息,他就先来家里了。
徐经野捏着瓶子神色不明喝了一口,片晌后,面无表情问:订婚宴最后选在哪里了?面前的人顿了下:御园。
中规中矩。
他漫不经心想:他们家选的地方?嗯。
沁着水雾的磨砂瓶面被男人的修长指节按出压痕:那你呢?你的意见呢,有人尊重吗?对方不明所以一怔,而后淡笑了下:我选了现场的花。
徐经野望着她的无害笑脸,忽然觉得自己纯属是找虐。
他强迫自己主动接受她即将订婚的事实,但最后的结果显然不尽他意。
他总是担心她太过求全而受了委屈,试图找出周公子没有善待她的证据,可最终只有他一个人被虐得狼狈多余。
人家两个要结婚的人,一个挑场地,一个选鲜花,多浪漫啊,哪里轮得着他这个外人质疑忧虑。
他半晌默然无言,最后仰头把剩下的半瓶冰水全都灌进了胃里,玻璃瓶子立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一声提示,无情宣告着结束,冰冷警醒着他清醒。
他终于抬起眸,里面克制压在冷淡之下的情绪深沉难明。
想要什么订婚礼物?作者有话说:我看有人认真审题了,老太太介绍时说的是这是你哥哥比你大四岁,但文案里写的是六岁差,你们品,你们细品。
3、红礼盒徐经野关上卧室门,弯身捡起了地上的盒子。
暗红色的丝绒盒子被掀开,黑色的绒质里布上静静躺着一条月亮形状的手链,无声散发着淡白的柔和光泽。
他低头看着掌心,半晌,轻轻收拢手指合上了盒子,眸底比窗外夜色更深。
「想要什么订婚礼物?」在女孩子短暂犹豫后答出手链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垂眸瞟向她伏在茶色桌面上的手,柔软白皙,指节细长。
可彼时的他无暇为他们的心有灵犀感到欢愉,脑袋里麻木萦绕的都是一个他早就该心知肚明的悲哀意识,这辈子他只能送她手链,永远也不能为她戴上戒指。
未来有一天,她会为别人穿上漂亮的婚纱,会伸出手来让别人戴上戒指,会微笑噙着眼泪对别人说我愿意。
而他只能站在人群里远远看着她,就像十年前的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走向她。
徐经野低着脸缓缓松开手,放下了手里紧握的东西。
红色盒子静静立在黑色桌面上,构图空旷得仿佛一件展品。
周遭的光影由晦暗缓慢渐渐转明,红色丝绒明灭变幻出不同程度的光泽,桌子里侧沙发椅上一身黑色矜贵西装的男人终于淡声开口:找个地方,能刻字的。
桌子前笔直站着的人应声拿起来盒子。
他低头看了眼盒子里,手链是女式的,纸条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迹:Lune.X。
再多看一眼都有窥探老板隐私的嫌疑。
秦跃暗暗眯了下眼,合上盒子,抬起头恭敬问:还有其他的事情吗?得到否定答复后他退出办公室。
门前接线的秘书瞟见他手里的红色礼盒暧昧不明挑眉,午休时借着送咖啡的名义往他办公室里蹭:哎,秦助理,老板可真宠你,还从国外给你带礼物回来了?秦跃脸色没什么波动:这是徐总要送人的,我暂时保管。
送谁的?女秘书笑眯眯往他跟前凑了凑,瞥一眼他压在一旁的盒子,老板娘吗?不清楚。
秦跃推了下眼镜翻开桌上的文件,斯文面庞与他身上一丝不苟的气质互为相称。
对方抬手扣上他的文件夹,手肘倚在桌子上笑着以退为进:那你告诉我,是不是送女人的?椅子里的人没答话。
她了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乘胜追击:没让你准备个贺卡什么的嘛?没有。
蒋宴啧了一声,煞有其事分析:老板这次去国外出差这么久,回来第一天就准备礼物,这个人嘛,肯定意义非凡。
秦跃眼前晃过那张纸条上结尾的X,默了片晌,声线毫无起伏道:也有可能是送给徐小姐的。
哦?订婚礼物?面前的人眨着眼睛想了想,欣然接受他这个说法,那也有可能。
我朋友不是在御园么,她说他们最近都在全力以赴准备徐小姐的订婚宴,还说徐小姐的未婚夫英俊又大方,所有东西选的都是最高规格的……有这么优秀的未婚夫,还有这么厉害的哥哥,徐小姐可真幸福。
秦跃漫不经心反问:厉害跟优秀的区别在于哪里?蒋秘书笑了声,拢着头发耸耸肩,一副看透天下男人的架势:优秀就是像周公子这样啊,婚礼尽心尽力准备,不让未婚妻操一点心。
那徐总呢?秦跃抬眼。
女人弯着眼睛笑道:徐总只会把婚礼全程交给你操办,自己负责在交换戒指的三分钟出现,然后面无表情讲完誓词后立刻回公司继续工作——我说得对吗?秦跃再次拉过来桌上的文件夹打开,身体力行驳斥她的推断:绝对。
蒋秘书也没生气,仍旧笑意盈盈地伸手敲了敲他文件夹的一角,不疾不徐提醒:上次你还记得吧,徐小姐出车祸那次,徐总不就也去医院露了个面儿就JSG回来了吗,你记得吗?秦跃按在文件页上的手停顿了一瞬,嘴上没答话,脑袋里幽幽想,记得,能不记得吗。
那天是傍晚,正开着会时徐总的手机响了,他开始挂掉了几次,后来架不住对方孜孜不倦,他接起来略有不耐地嗯了一声,随后脸色从淡到惊,然后猛然起身毫无交代离开,剩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不敢拦又不敢走,纷纷把疑惑又不满的目光投到了秦跃的身上。
秦助理在众目睽睽下握着手机,如坐针毡。
徐总平常极少有这种不冷静的时候,这一桌人里头有一大半比他年纪还大上一轮,今天他要是不给出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就把这一屋子人晾在这里实在无法服众。
秦跃尝试给他打通一个电话,但又不敢催得太密。
他在那个尺度里为难地平衡着,直到一个小时之后,徐经野忽然自己推门回来了。
他坐下,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语气冷酷,轻描淡写:「刚才家里人出车祸了。
现在会议继续。
」房间里又是一轮寂静。
少顷后一位资历深的经理出声询问:「徐总,不严重吧?」「没有生命危险。
」他面无表情环顾一周,视线定到刚才汇报到一半的人身上,淡漠声线加重,「继续。
」屋子里的人全部暗自默了默,会议继续。
虽然老板的脸色看不出异样,但他身上的气场明显跟离开之前不一样了,那种凛冽的压迫感无声压低着室内的氛围,以至于下半场的汇报异常惨烈,所有人的方案都被打回去重做,而且是留在这间会议室里现场做现场过,过不了就都别下班。
至于那通电话的原委则是秦跃后来出入徐家时断断续续拼出来的。
那晚出车祸的人是徐小姐,她当场陷进昏迷,车上的智能系统自动呼叫了紧急联系人。
然后她被送到医院,虽然没伤到要害但失血不少,原本时间也及时,可要命的是她是稀有血型,当晚医院没有她这种血的储备,情况一度非常危险,最后还是周家,找了几层关系紧急调来了两袋救命的血。
秦跃听了这经过忍不住震惊又怜悯。
怜悯的是他见过恢复期时的徐小姐,脸颊憔悴消瘦,本来就瘦弱的身材单薄得像张纸,风大一点他都替她担心。
震惊的是这样危急的情况,他的老板竟然没有守在医院等她脱险,而是回到公司继续若无其事开会?这件事后来在公司的茶水间传开了,原本就因为过人美貌而以人形AI著称的徐老板这下又多了一条不是人的证据。
据说徐小姐出院后周家还有意让她去专业的护理机构,但也被徐总拒绝了,那段时间她足不出户在家里休养,纸片好不容易才养回了纸板,再后来她确定了订婚日期,紧接着徐总去了国外的项目上,一走就是三个月。
他回来后的第一天在家里休息,第二晚不出意料去跟他那帮朋友聚会。
秦助理把车停稳后恭敬打开后车门,后座上的人下车走进了会所大门。
包厢里的人都到得差不多了。
房间里的几个都是徐经野的发小儿,还没断奶时就混在一起的交情。
他们先是对徐经野的回归故土表示了热烈的祝贺,而后拿出了最高招待规格的酒热情与他碰盏。
酒过三巡后圈子里那些事翻来覆去也没什么新鲜的,说来说去最后说到最近最大的新闻:……哎,我说,这回周垣真出息了,跟他爹先斩后奏拿了南城那块儿地,看来要结婚的男人魄力就是不一样。
沙发另一端的男人笑呵呵耸肩:他这是急着立门户呢。
徐家的姑娘他有福气娶得到也得有能耐养得起啊,是吧阿野?徐经野捏着杯子没说话,轮廓分明的脸在昏暗光线下更显凌厉棱角。
他身旁坐得最近的男人一头棕色的自来卷,五官俊朗英气,身上穿着套浅灰的卫衣,跟其他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比起来跟附近的大学生来体验生活似的,可一张嘴那骨子里吊儿郎当的气质立刻呼之欲出:那是他有能耐吗?那是徐老板给他能耐。
徐经野冷淡瞥他一眼,似乎是嫌他多话。
对方端起杯子笑着为自己的失言赔罪。
房间里另外几个人会意过来,惊诧道:不是吧徐老板,那地是你让给他的?徐经野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懒懒晃着杯子,少顷,沉淡回应:嫁妆。
众人炸开了,此起彼伏起哄:呦,徐老板,你这嫁妆可真够值钱的了,得让咱妹跟他签婚前协议的程度啊!就是,早就让你在咱们几个里选出个妹夫吧,这肥水你非要流到外人田!我就说周垣那小子没有经商的脑子吧,他当年警校读得好好的被他老子薅回来也是惨,他那性格保家卫国多合适啊!话说这夫人和兵你都送出去了,你是准备收回来点儿什么?要不这可不是你作风啊!害,徐总,咱初初都要嫁人了,你什么时候也往家里娶一个回去?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妹?咱俩这关系谁是谁妹夫还不一样!……一帮人哄哄闹闹,夜很快过了半。
下半场桌上的人摇起了骰子,徐经野就着那动静在角落里一直沉默低头喝着酒。
终于没有人再关注他,他脸上的阴郁之色可以尽情映进酒精里。
昨晚听到她说想要一条手链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想通了。
他们之间是以一条手链开始,最后以一条手链收尾似乎也很圆满。
今天一整个白天他都觉得自己控制得很好,这样的状态保持下去他肯定可以淡定自若参加她的订婚宴,甚至直到这个晚上他都自信自己会一直保持清醒,可事实是他听着别人讲起她的婚事心烦无比,酒精灌到胸腔里没有浇愁反而恶性催化,他越急着喝就越觉得沉闷,闷到才一瓶酒下去就竟然泛起了醉意。
他平常绝对不是这个酒量。
他清楚感知到自己的状态,理性告诉他应该放下,可是身体全然不听大脑的命令。
他放不下。
不管是酒还是人,他都放不下。
他放不下。
却又无可奈何。
徐经野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靠进沙发里昏昏沉沉望着天花板出神。
恍惚间他忆起上一次带她来的时候,也是唯一带她来的一次,大概是五年前,那晚他也坐在桌上跟他们一起摇骰子,手气太旺给一帮人赢得怨声载道,纷纷提议让她上场替他。
她那时候还没毕业,哪玩过这些东西,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紧着往他身后躲。
他那天也不知道是喝上头了还是她在他身边的缘故,心情特别的好,大方起身把位子让给新手,安抚输了算他的,赢了的都给她作零花钱。
桌上气氛一时热烈起来。
在众人的有意围剿下,她的新手光环没有撑住几局后就开始不停地输,但人还是稳稳当当的,不见气馁,也不见急躁。
这是她身上原本就存在的魅力,做什么事都安安静静的,仿佛就算是做赌徒,她也是最清冷平静可以随时抽身的那一个。
徐经野站在一旁垂眸看着她的侧脸,唇角缓慢浅淡弯起。
很快一轮游戏接近尾声,有人觉得还不够刺激,又开始逗孩子:「哎,初妹,最后一把了,咱们赌点大的吧?」她轻声反问:「赌什么?」对方笑着朝她身侧扬眉:「你哥不是刚说赢了的都给你做零花钱吗?那我也给妹妹加个注——」他说着把自己身前小山一样堆起的筹码全推到了桌子中央:「这局你要是赢了,这些全归你。
你哥要给你做零花钱,那我这些就给你做嫁妆吧!」徐经野眸底深掩着的笑意蓦然僵滞。
无人觉察到他的隐秘异样,他们都在忙着起哄:「好好好!我们也加!等初初以后嫁人那天咱们今天有一个算一个,可都是正八经儿出过钱的娘家人啊!」这是一个玩笑,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所有人也都在笑,只除了徐经野。
沉眸间他看到当事人也笑了下,再次问:「如果我输了呢?」刚才挑头儿的人继续朝她身旁的男人扬下巴:「输了就让你哥在这桌上挑个妹夫出来。
咱兄弟们也都巴结大舅哥这么多年了,今晚花落谁家就定了吧,别老吊着我们占我们便宜了行不行!」桌上又是一阵哄笑,连连夸赞着这个赌注好。
女孩子缓慢往后靠进椅子里,唇边的淡笑礼貌无声。
这是她已经被问得厌了不会再回应的前兆表情,徐经野静静从她脸上抬起视线,抬手习惯性揉了揉她的脑后,随后大掌扣进她的椅背往后拖了下,仿佛要将她和桌上那帮不着调的人彻底拉开距离。
「不玩儿了。
回家。
」桌上的手机在这时振了起来。
徐经野下意识瞟过去,女孩子先他视线一步伸出手挂断然后把JSG屏幕扣了过去。
旁边有眼尖的啧啧道,呦,妹妹,这不会是真妹夫打来的吧?徐经野眼底倏然凛了起来。
她笑着摇头,似乎想说些什么,桌上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碍于众人过度八卦的关心与来电人的孜孜不倦,最终她没有办法,重新翻过来手机。
徐经野眯眼记住了屏幕上的名字,她接起来轻轻放到耳边:「喂?」徐总。
听筒里冷静专业的男声将徐经野从回忆拽回了现实。
他倦懒靠在沙发上,觉得自己是真醉了,修长手指一边揉着胀热的额头一边沉声应:嗯。
从他手底下训练出来的人都非常懂得重点前置:根据我们最新了解到的信息,五年前苏州有一起至今未破的谋杀案件,死者是位三十四岁的男性纹身师,可能跟徐小姐有关。
徐经野心头猛然一坠,皱着眉沉沉抬起眸。
牌桌上的热火朝天依旧,他耳边却静谧得诡异,只听得到电话那头的静声汇报:另外,徐质初小姐,可能不是您姑姑的亲生女儿。
作者有话说:在女主的血缘解开之前,徐总是那种就算女主主动亲他他也会推开她义正严辞训斥一顿然后独自燥热翻来覆去失眠一整晚的人。
女主血缘解开之后,徐总就逐渐(狼)狗化了。
4、活菩萨是夜。
徐经野站在窗前,身型挺拔笔直。
幽长走廊上深冬的风呼啸掼着,吹淡了原本集聚的烟草味道。
他安静站了许久,直到单薄衬衫被风压得不见褶皱。
映在身前茶色玻璃窗上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绷直的肩线静静透露着他此刻极力压制住的情绪,与他血液里无法平静的翻涌。
他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长久无法回神,以至于这一瞬他对自己的情绪都迟钝失去感知。
他没有高兴,也没有愤怒,他也形容不清这瞬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只是本能直觉自己被这许多种情绪复杂胀满,它们从他的心底蓬勃涌出,密密麻麻流到他身上的每一条神经,缚着他的呼吸和思考,令他无法冷静,只觉荒诞。
寂静走廊里隐约传来脚步声。
玻璃上的身形影影绰绰逐渐清晰,身后的人歪着脖子扒拉着自己一头卷毛,边走近边大大咧咧开腔:哎,嘛呢徐总,是不是越细品越舍不得你的嫁妆了?说话的人是徐经野的发小儿之一曹秉文,两人从光屁股起就拜过把子,性格却是实实在在的两个极端,他这人外表看着极其敷衍随便不着调,可实际心思和眼力都细得可怕,就连徐经野的心绪在他眼前也不能完全藏住。
上学的时候他就老往徐家跑,徐经野不搭理他他也能游刃有余把自己融入到他们家的社交里,碰见徐经野他爸就跟他下棋,遇上徐经野他妈就和她家常,要是徐若清会跟她组队打游戏然后故意拖后腿把她气哭,如果是徐质初会热脸贴冷屁股搜肠刮肚讲冷笑话只为逗她一笑——徐经野对他很无语:「你是不是太双标了?」他摇着把扇子故弄玄虚:「我这叫用心良苦,对症下药。
你堂妹每天都没心没肺乐呵呵的以后进了社会不得吃亏啊,我这不是提前让她尝尝人间疾苦见见人心险恶?你表妹跟个闷葫芦似的我从来就没见她笑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整天脸绷得比我妈还紧,年纪轻轻憋出病来了怎么办?你这个当哥的比她还面瘫又指望不上,那可不就得我这个活菩萨来疏解她的抑郁心肠吗?」说者有意无意不知道,但听者肯定是有心。
徐经野冷冷瞥他一眼:「你想怎么疏解?」彼时的曹秉文反应漏了半拍,就半拍。
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眯了眯眼,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相,嘴里半真半假道:「她缺什么就给她什么呗,陪她聊天,给她关爱,让她快乐,娶她回家,姑娘不都是这么动心的吗,是吧,大舅哥——哎呦我操,都是一家人了你他妈下手还这么重!」徐经野猛地把手里的书朝他脸上砸了过去。
他毫无防备,骂了他一句后龇牙咧嘴抬起头,一边揉着鼻子一边还要再骂他,却在对上面前人的冰冷眼底时倏然顿住了。
那一刻犹如开天辟地般的震惊感曹秉文至今记忆犹新。
他捂着酸痛的鼻子,脑袋里像过电影似的精准cut回放出他的好兄弟跟小表妹相处时的片段。
那些从前隐藏在一帮人嬉闹哄笑之下的不起眼细节全都拼凑在一起时突然变得非常可怖,他呆愣了足足有十来秒后,不可置信出声:「徐经野?你他妈不会是,不会是喜欢——」再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了。
面前的人阴沉着脸别开了视线,没有否认。
曹秉文深吸了一口气,赶紧表明立场澄清态度:「兄弟,我发誓我对表妹绝无觊觎之意!我就是单纯的嘴欠!还有你喜欢谁我都尊重支持你!只要你别伤天害理!」「……」徐经野黑着脸踹了他一脚。
打那儿这件事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秘密。
曹秉文虽然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嘴很严,并且非常会看脸色,极少提起这件事。
徐经野更不是会主动倾诉的性格,两个人就心照不宣揣着这件事又过了许多年,期间经历了徐质初的高考和大学,经历了她未遂的学长和初恋,经历了她的毕业实习时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同事,最后到了她正式跟周家公子在一起的这一天。
那晚徐经野喝了很多酒,眼底越来越暗,人也越来越沉默。
曹秉文实在看不下去了,抢了他手里的杯子,苦口婆心地劝:「就到此为止吧,啊?行吗?你们没结果的!」身侧的人缓缓抬起头看他,那表情仿佛耽误他追寻真爱的是他一样。
曹秉文无奈咬咬牙,想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次让他清醒过来:「你瞪我干什么?你应该喜欢她吗?这么多年了你都不敢让她知道,你这不是也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吗?」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倦怠揉着额头不讲话。
曹秉文乘胜追击往他的痛处继续戳:「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一是你知道这是不对的,二是你害怕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你喜欢她,但是你更喜欢你现在徐氏继承人的身份,我说得对吗?」「就算现在她说她也喜欢你,愿意不顾伦理道德跟你在一起,你可以抛下你所拥有的一切跟她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小城市普普通通过一生吗?你能吗?」沙发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静默长久后,他低声说,「不能。
」曹秉文见他总算是还没失智,拍拍他的肩,最后安慰道:「就这样吧,你也该放下了。
她不是十来岁时刚来你家的小姑娘了,她还能一辈子不嫁人吗?周垣知根知底,人也靠得住,这不是挺好的吗,交给他你不放心吗?」徐经野面上没有反应,心里怔然回,不放心。
长在他心里的人,除非自己牵着,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那天之后徐经野派人把周家的产业细查了一遍。
徐父留意到问起来时他淡定说是为日后两家的合作提前做准备,转过身时却命人狠查周垣手底下的公司。
这么折腾了两周之后,跟了他多年的助理总算是看出来了他有点不查出来问题不罢休的意思,对着一沓资料和报表冥思苦想了两个半夜后,谨慎敲开他办公室的门:「周垣先生名下的地产公司对城南姚村的地盯得很紧。
那块儿地我们之前评估是有点问题的,现在要不要继续跟进?」面前缓慢敲着桌面的钢笔停了下来,片刻之后,椅子上的人沉沉嗯了一声。
秦跃笔直站在桌子前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那天之后秦跃每天汇报的工作就又多了一项,连他老板去国外自虐这几个月都要隔着几千公里的微弱信号扯着嗓子给他汇报进程。
他想不明白也更不敢问老板到底是想给他这个妹夫还是想给周家一个下马威,直到某天他堵在路上时偶然看到街边商场外正在约会的徐家小姐,未婚夫牵着她的手指了指旁边排长队的冰淇淋店,体贴将她安置到树荫下等他。
她淡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在周公子转身的那一霎那倏然隐去了脸上的笑意,漂亮的眼眸里清清冷冷,不见一丝恋爱中的柔情蜜意。
无意欣赏到这瞬变脸表演的秦助理不禁感慨,是他把这事儿想复杂了,他老板只是单纯不喜欢这个妹夫。
因为就连妹妹自己,似乎也并不喜欢她的未婚夫。
但假设要是妹妹喜欢这位未婚夫呢?他脑海里突然跳出个博弈的小人儿在危险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恍惚望着前方的红灯闪烁变成绿灯,踩住油门那一瞬忽然没由来打了个寒颤。
他隐约觉得如果是这样,那周家公子会死得更惨。
5、老板娘秦助理这一瞬的想JSG法不是空穴来风。
他跟着徐经野的时间久,对于自家老板的大事小情和脾气秉性都很了解。
五年前徐经野被老徐总推上来逐步接手公司的事,刚开始时因为他太年轻并不能服众,他才刚来一个月的时候,就被徐氏高层那帮老油条们抱团摆了一道。
当时他手头上的重点项目几乎全军覆没,被老徐总狠骂了一顿,在大雪天把他赶出门罚跪了仨钟头。
秦跃那时候也还年轻,没怎么见过这种阵仗,在旁边有点慌,劝徐总也不是,劝老徐总更不是。
他只能拎着电脑在旁边陪着,老板跪在地上淋着雪,他也不敢擅自打伞,老板跪着一动不动,他也不敢独自跺脚取暖。
他们俩就这么冻到头昏脑胀手脚发木强撑了三个小时回到房间刚恢复人样儿时,徐家那位表小姐刚好午睡醒来下楼,穿着件蓬松得像小被子一样的羽绒服,粉色的毛线帽子下露出白皙透亮的一张小脸,跟他们礼貌打过招呼后随口说自己想去院子里堆个雪人。
身侧的人沉淡嗯了一声后看她拎着小铲子走出了门。
两人的视线同时在门外那道倩丽身影上停留了片刻之后,资本家的目光不着痕迹转移到了打工人的脸上。
秦跃后知后觉转回了头,正对上面前人凉飕飕的压迫注视时,后颈陡然一紧。
面前的人面无表情看着他,片晌之后,静声问:「你在看什么?」「……」那一刻秦特助动用了他全身的反应神经,给出了他这辈子最机智的回答,「雪。
」对方盯着他,继续意味不明问:「好看吗?」他硬着头皮回话:「还行。
」资本家淡淡驱逐:「那你出去看吧。
」秦跃背后倏然冒出冷气,刚刚复苏的脚趾恐惧地蜷了蜷,对于刚才天寒地冻的酷刑仍然记忆犹新:「不……不用了……我……我不想看了……」对方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冷冷收起了视线。
又过半个小时之后秦助理终于被赦免回家,他心有余悸走出徐家的大门,快走出别墅区时忽然想起来围巾忘记带了。
已经是傍晚的时间,他顶着凛冽风雪一边心惊胆战地往回走,一边暗暗在心里画着十字祈祷千万不要再撞上老板。
他一心只想悄无声息跟保姆说一声拿了东西马上就走,却不想在走近徐家别墅外面的栅栏时意外窥到了惊人一幕,他那位阴晴不定强势冷戾严重洁癖性情冷淡在公司都没有女员工敢近他的身而且刚刚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仨钟头才将将恢复生命体征的面瘫老板,这一刻竟然在院子里塌着老腰陪年轻女孩儿堆雪人。
秦助理躲在栅栏后面连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鼻孔里呼出来的白气会暴露他所在的位置,然后惹得里面的人再次朝他阴涔涔扭过头来:你看什么?好看吗?一想到那画面他就忍不住哆嗦,围巾也不敢要了,缩着脖子迅速逃离了案发现场。
那是秦跃第一次觉得老板对这位徐小姐有点不一样——因为他曾亲眼见过老板对待另一位徐小姐的态度,才能精确体会到这其中的微妙差异。
但彼时的秦助理虽然被自家老板披风戴雪的浪漫震惊到失语,却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什么怪异。
他出入徐家的次数多,徐家的事他也基本都了解 ,这位表妹虽然是十来岁的时候才从外面找回来的,血缘上也不及那位堂妹亲近,可她毕竟是在徐总家里长大的,徐总跟她的关系更亲密也合情合理,尽管这两个人站在一起时永远一个恭敬一个冷淡,要是没有那声「哥哥」说他们是总裁和实习生他也信,但从这一晚的雪夜奇遇之后,秦助理第一次模糊形成了认知,这位徐小姐对于徐总来说,有点重要。
后来的再见面就是个不断加码的过程,从「有点」到「比较」再到「非常」,徐小姐在秦特助心里的份量不断攀升。
大约又过了两年之后,某天他到徐家去送文件,在书房外等待时里面的交谈声隐约传了出来:「……她都还没毕业,用得着这么着急吗?」他暗暗从门缝里瞟着房间里的人,徐夫人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优雅整了整耳环,淡漠道:「上个月李局家的姑娘婚礼,人家也没毕业。
这只是让她先订个婚,不早了。
」沙发另一侧的人沉下声音:「常家那儿子,我觉得不行。
」徐夫人连眼皮都没掀:「哪里不行了?他以前是不懂事过,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家现在一直跟着哥哥在管家里的事,早就磨练成熟了。
」这话别说是房间里的人听了要皱眉,他这个门外面的人都忍不住想撇嘴。
常家那小少爷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纨绔,仗着家业有哥哥顶着整天游手好闲,年前刚哄他老子出了一笔钱搞艺术,搞了大半年毫无名堂,围在他身边的女演员女模特倒是一茬接着一茬地换。
就这么个骄奢淫逸的富二代,秦跃觉得要是自己的妹妹想去高攀他都要把她的腿打断,更别提是徐家的大小姐,相貌性格家世一应俱全,就算不如亲生的根正苗红,可到底也不是领养回来的,怎么也犯不着去这么下嫁吧?房间里半晌没有传出声音。
秦跃在外面望眼欲穿盼着老板反驳回去,一颗心为了徐小姐后半生的安危灼得火急火燎,可又隔了片刻后,徐夫人独自推开门端庄走了出来,他下意识站直问了声好,随后轻轻敲门踏进了房间,房间里的人坐在桌前沉默,接过他手里的合同签上了字。
面前人的脸色沉静得一如往常,仿佛刚刚全然无事发生,可桌上的纸张却被他签字时的顿笔划破了一点。
秦跃盯着那一点,忽然隐隐预感,常小少爷,危。
彼时的徐经野已经不是两年前被徐氏那帮老油条按头吃哑巴亏的小徐总了,虽然还不至于反杀,但也已经有能力抗衡,逮着机会从他们身上割下块儿肉也够让他们疼一阵子。
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油条尚且有招架不了他的时候,更不用说常家那个原本就不学无术的败家子,收拾他都不用带上脑子,直接一顿饭外加一场蹦迪,当晚小少爷拥着美人儿嗑药的小视频就传疯了社交平台,到了第五天晚上常家大少爷才被允许去派出所提人。
与此同时徐家正在召开紧急家庭会议,老太太在徐若清的陪同下亲自登门大儿子家里把这儿子跟孙子厉声训斥了有半个钟头,一旁的大儿媳被敲打得脸色不太好看,忍了半天忍不住道:「妈,这事儿跟经野没关系。
」老太太冷冷瞥她一眼,有意曲解:「经野,你妹妹的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沙发前板板正正站着的年轻男人下意识抬眼看向角落里垂着眸默不作声的当事人,片刻后,沉声答:「您放心。
」那一瞬女孩子的睫毛极轻微地颤了颤,像一只没有力量的低弱蝴蝶,如果不是从始至终一直望着她的人,很难能察觉。
那天之后,徐小姐的联姻之事便告了一个段落,以及更重要的是,关于这件事情,徐经野被老太太暗示钦点了承办权。
秦跃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他个人对徐小姐的印象不错,或者换句话说是男人对美女的印象都不错,就算是得不到也绝不想看她掉进火坑。
有常家小少爷这件事在前,他觉得他这位暗戳戳宠妹的闷骚老板一定会给她严选候选人。
可是他猜中了过程,却没有猜中这结局,徐老板的确是严选,严苛到之后两年时间里徐小姐再没有跟任何一家的少爷相过亲,整个圈子里所有的适龄未婚男青年的恶习也全都被他调查了个遍,大到吃喝嫖赌,小到随地吐痰,隔三岔五就得给他汇报渣男事迹的秦助理被折磨得都快失去了物种的天然自信感,直到有一天,他终于在无望煎熬中激动望见了曙光。
并不是天下的适龄男性突然全都灭绝了,而是徐小姐,她恋爱了。
这一次秦助理依旧觉得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但是他的老板显然不这样认为。
那一晚徐经野在会所喝到快天亮,凌晨时秦跃从曹秉文手里搀过他来时几乎已经是人事不省。
他平常酒量不错,秦跃有些诧异,目光询问看向身侧的人,对方摆摆手,无奈调侃:「送他回去吧。
他这是心病,就得酒来医。
」秦跃带着疑惑发动了车子。
一路上后座上的人安静熟睡,只是眉头始终皱着。
把他送上公寓躺下后,秦跃喘了口气,随后去厨房倒了杯水放到床头柜上。
安顿好所有之后他正准备离开,床上紧阖着眼的人忽然模糊低低出声:「苑苑……」秦助理直起身的动作顿了一瞬,脑筋转得飞快。
他终于要有老板娘了?终于,这是个下JSG意识的词汇应用,基于的是从秦跃提拔成为徐经野助理那年开始直到现在的六年时间里,徐夫人一直不遗余力在为儿子挑选联姻对象。
张家的千金,李家的闺秀,徐夫人挑的人选每一位家世和背景都够说上三天三夜,长相跟性格也全都是百里挑一,可每个姑娘跟徐经野的关系都维持不过三次见面,这六年里最长的一段也没能突破二十天。
徐夫人眼看着儿子即将而立,威慑与苦情轮番上阵,还拉来了徐锦山跟老太太做外援,可对方始终不为所动,而且他也不是明摆着抗拒不配合,让他去见的人他也都会去,只是每次回来都是淡淡一句没感觉,气得她焦灼又费解,含着眼泪逼问他,你到底想不想结婚?你到底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跟我找的人结婚?他的反应简直淡漠得令人恼恨:「没有不想。
只是没有合适的人。
」这也就是自己的亲儿子,徐夫人极力克制着火气,退了一步循循善诱道:「你要是觉得我介绍给你的不合适可以自己去找,妈妈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开明,不用非得门当户对,只要姑娘家世中等以上,性情好脾气好你喜欢,妈妈支持你。
」仿佛是为了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从那之后徐夫人真的就再也没有给徐经野安排过相亲。
但母慈未必子孝,又半年过去,连家里那个野丫头都按捺不住想嫁人了,她这个亲儿子依旧毫无长进,天天在公司里加班,一点情况都没有。
徐夫人对他彻底失望,咬牙切齿预备着重新给他上重刑时,前方突然有紧急消息传来,徐总好像有喜欢的人。
徐夫人优雅坐在沙发上,撑着头细品着这句话:好像,有,喜欢的人。
单相思?!秦助理站在沙发前,恭恭敬敬回答:「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确定关系。
」她皱眉:「对方是谁?」他摇了下头:「没见过。
」「名字呢?」秦跃停顿了半秒钟,继续摇头:「不清楚。
」「连你都不知道。
」徐夫人的细眉蹙得更紧,半信半疑,「这怎么可能?」虽然按照他们两个人胜似夫妻的相处频率秦助理自己也同样不解这个问题,可眼下的事实就是这样:「确实不了解。
」徐夫人瞟了眼面前一脸沉稳斯文的年轻人,放弃了去为难他。
反正不管是单向相思还是秘密恋情,怎么着都比她这个儿子现在的状况好,他若是不想说出口那她就装作不知情,至于那个姑娘到底合不合适,未来等他领回来的那一天,还是她说了算。
从会客厅里出来,秦跃迎面碰上了刚回来的徐小姐。
前一天她的订婚日期刚刚确定,他站在楼梯上侧身让路,同时礼貌道贺:「恭喜,徐小姐。
」对方还是像往常一样的疏离淡笑:「谢谢。
」他们在楼梯口擦身而过。
时值春初,她走过去时身上的气息有刚从室外回来的冷冽触感,以及来自于她的淡淡香气。
他不懂香水,不会文艺形容,只是在闻到那味道时他眼前莫名浮现出了画面,荒芜旷野上缓缓升起弯月,孤寂又冷清。
他怔怔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对方进入房间,那道清冷气息从他的呼吸进入大脑中枢,而后倏然流通全身。
他凉着后颈缓慢转回身,怔愣盯着楼下那扇黑漆漆的房门,空气中她的味道丝丝缕缕了淡下去,他的记忆却清清楚楚浮了出来。
数月之前,他在徐经野醉酒那晚送他回公寓。
当时他艰难扶着人推开卧室门,迎面扑进鼻息间的,也是这个味道。
作者有话说:男主妈跟男主奶奶对话这里,男主妈的意思是跟常家订婚这件事和男主没关系,让奶奶不要再骂男主了。
奶奶的意思是问男主,你妹妹的事跟你这个当哥的有没有关系?你爸妈都不好好管你这个当哥哥的管不管?徐狗(恭敬从命):管。
您放心。
(内心OS):谁也不给!她是我的!我的!!(猛狗咆哮)(转身哄骗):苑苑,外面的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这个世界太危险,还是我的床上最安全,来,我抱你上来~苑苑:呵,男人。
——————下章开始是男主视角回忆了,来跟徐总一起养孩子吧(你的作者向你招了招手手)~6、旧香水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重启当时的记忆【1】。
三个月前徐经野决定去国外的时候行李是助理置办的,按照他一贯的习惯与喜好事无巨细,连香水都贴心按季节分装带好,却在临出门前被他拿出来,换了一瓶标签已经明显斑驳的旧香水。
他个人其实对于香水并无偏好,日常的使用也仅是出于商务礼节。
相比于香水本身的功能,他更喜欢它延伸出来意义。
通俗来说就是人类的大脑容量是有限的,有些特别的场景只是靠回想远远不够,还需要一些其他的辅助,比如影像、声音、文字,或者气味。
这是种浪漫的记忆标记与唤醒方式,用感官去唤醒感官的感觉微妙且生动。
比如这瓶香水,来自于五年前的一场演唱会,当时是春末,即便是江南的晚风也还是凉的,场馆内的氛围却拥挤又燥热,台上的歌手在歌迷们的欢呼声中退场了两次又出来安可,最后压轴的是一首抒情摇滚,唱的是暗恋中想爱但又不能爱的克制心情。
时隔很久之后,连徐经野自己都难以想象一向对噪音容忍度很低的自己怎么会在那种情况下共情。
他下意识转头去看身侧的人,女孩子安静望着舞台的方向,漆黑眼底罕见有淡淡的笑意。
他看着她的侧脸入了神,直到一曲结束之后音乐声戛然而止,像一场聒噪的梦境突然结束了一样,他恍惚收起视线,轻微的耳鸣中隐约听见她的轻细声音:「我们回去吧。
」那天晚上他毫无意外梦见了她。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高中时,她是他的同桌,穿着蓝白色的衬衫和短裙,坐姿乖巧笔直,听老师讲课时的神色安静又认真,他近乎痴迷一样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偷偷在纸上画了起来,最后下课铃声响起,老师突然走过来掀了他挡在桌上掩护的书,手指着他的画本:「徐经野,你不专心听课,在画什么?」他心里猛然一沉,伸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画。
教室里很静,所有的人,包括她,全都无声看着他。
老师还在用力,试图拽走那个本子,他紧紧守着自己的秘密,心脏因为紧张而狂跳不止,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忽然,少女的声音轻轻响起:「老师——」他抿唇看向身侧的人,女孩子半仰起头,脸庞柔软宁静:「他是我哥哥。
他在画我。
」隐秘藏于心底长久的秘密突然被剖析开公之于众,他按在画纸上的手骤然收紧,下唇间被他咬出了淡淡的血腥。
可他预想之中的震惊、嘲讽与指责却并没有朝他袭来,身后的同学们只是一副了然的样子,就连面前的老师听言也松开了手,不甚在意道:「你们是兄妹啊,怎么不早说。
」教室里也此起彼伏议论起来:「怪不得都姓徐呢。
」「长得也很像呀,眼睛和嘴巴最像。
」「而且性格都很沉默,不爱说话,看着都很有距离感。
」「他们俩这么像,肯定是兄妹呀。
」「对啊,不是兄妹难道还能是情侣?」他嘴唇咬得更紧,半晌,缓慢合上了本子,攥在上面的手指用力到轻微颤抖。
学生们拎起书包纷纷结伴离开,很快,房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把那只揉皱的本子塞了起来,低低出声:「回家吧。
」女孩子坐着没动,半晌,突然轻声开口:「都被骗过去了。
」他一怔,抬起头:「什么?」她没有看向他,对着黑板的方向,声音很轻,侧脸安宁又平静:「都被你是我哥哥这件事骗过去了。
」他刚刚平息下来的神经骤然再次绷紧,屏住呼吸失神盯着她的平静侧脸——「你喜欢我的事,都被骗过去了。
」徐经野猛然惊醒。
窗外天光已经渐亮,他心有余悸坐了起来,胸腔里的声响半天才平息。
这不是他第一次梦见她,却是他第一次以惊慌为收场逃离了有她在的梦境。
在那一刻之前他一直向自己不断反复说明,他对她不自觉的注意和关心只是因为她是他妹妹,只是出于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自然而然产生的情愫,换一个人,或者换一条狗,住在一起这么多年都一样会产生感情。
但这一瞬的梦境彻底惊醒了他,梦是人脑潜意识最诚实的折射,醒来后他要怎么向自己解释,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否认,而是慌乱?那天之后他有意疏远与她的距离。
原本他JSG们的关系在外人看起来也并不十分亲密,只是彼此礼貌相待的表兄妹而已,在长辈和圈子那帮同龄人看来,他们的状态跟从前并无分别,能察觉到他刻意疏远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
那年的暑假开始后,有天快凌晨时他从公司回来。
外面下着小雨,他进来后换掉衣服,瘫在沙发上阖眼休息了会儿,正要起身去洗澡时,卧室门轻轻响了响,不细听的话还以为是小猫在挠门。
他抬眸,外面的人轻轻推开一条缝。
她犹豫攥着门把手,似乎是谨慎观察了片刻他的神色才出声:「周六晚上你有时间吗?」他瞟一眼她拘谨停留在地板线外的毛绒拖鞋,本就疲惫的脸色更显不明朗:「什么事?」她轻声道:「有个学长送了我两张他参演的话剧票,位置还可以,导演也挺有名的,你想去看吗?」在那一刻徐经野发现自己确实是病入膏肓。
他下意识脱口想回她的并不是去或者不去,而是,什么学长?什么学长演个破话剧还要专门给小姑娘送票,一张不够还送两张,戏太烂了卖不出去吗?他这么沉默在心里绯议着,女孩子在寂静中等了一会儿,漆黑的眸底逐渐失落转黯:「你要是没时间就下次吧。
」语毕她又等了片瞬,见他仍旧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才讪讪低声说了句晚安,关上门离开了。
徐经野沉着唇角坐在沙发上,俊朗脸上复杂难明。
他知道,她这么敏感细心的人肯定早就觉察出了他对她的异常态度,那双没有越进他房间半步的拖鞋就是证明。
他们私下里的关系虽然比从前那些年里亲近了许多,但还远没有亲密到她可以直接来问他为什么的程度。
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才鼓足勇气来主动靠近他,可经过这一次之后,他知道,她恐怕再也不会朝他走过来了。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又是他最痛恨的结果。
他知道错的人是他,他面对不了自己的情感,只能选择不去面对她。
她很无辜,她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从小寄人篱下所以别人对她有过一点好就很感念,他这个哥哥虽然没有跟她多亲密,但也已经是这个家里与她最亲近的人了。
她很在意这个唯一亲近的人,小心翼翼试图挽回,因为如果连他也疏远她的话,她在这个家里就是真的全然孤立了,就像她刚来到他家的那几年里一样。
她是在回到徐家两年之后被他叔叔送过来的。
大人们都说是叔叔家要照顾奶奶一个人已经很累,但真实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徐若清这个被宠坏的小公主容不下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一个新成员。
她被送过来的那一天是雨季,从早上起来天气就阴郁得令人心情不佳。
出于基本礼节,原本他想去体育馆打球也被徐夫人临时扣在了家里,他坐在沙发上等她等到不耐烦想溜出去,才走到门厅,意外从窗户里瞥见她打着把伞拎着箱子站在院子里,像尊雕像似的,浑身上下除了裙摆一动也不动,好像在出神发呆。
他想到自己还在屋里浪费时间等她,她却在这里不知道在发什么傻,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回头想叫保姆去接她进来,却在出声之前鬼使神差又瞟了一眼窗外。
小姑娘不知什么时候转了个身侧向着他,风吹起来裙子时将她的身板儿显得单薄得可怕。
她略微仰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低着头,缓缓朝别墅走了过来。
那一瞬徐经野突然意识到,对于她来说,这不是换一个家生活,而是她再一次被抛弃。
但可怜归可怜,并不能改变什么。
他虽然不至于像徐若清一样排斥她,但也并不代表着他会想跟她变得亲近。
在十六岁时的徐经野看来,不管是性别、年龄还是生长环境,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鸿沟都是不可磨灭的。
那时候他已经上了高中,他们一起的几个发小儿整天混在一起,隔三差五约在各自家里打游戏。
因为他的个性太无趣,那帮人每次过来时便把精力都放在了他家这个漂亮安静的小表妹的身上,开始时是逗她喊哥哥逗她笑,后来是怂恿她一起出去玩儿。
她每次都是礼貌回绝,然后不吭不响得像个哑巴,徐经野也不明白逗她到底有什么趣,但以曹秉文为首的一干不着调人士越挫越勇,甚至后来发展到在学校里碰到她时都要凑上去强撩几句。
徐经野对于他们这种欺凌幼女的行为很无语,每次都站在最后面,试图以距离划清界限,而她还是一样以沉默应万变,平静得叫人看不出来是怎么想的。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了有两年多,直到他们升到高三那年,秋天,刚开学,有天他们打球回来正巧碰见她捧着厚厚一摞书迎面走过来,校服袖子松松垮垮挽着,露出一截纤细的白皙手臂。
她梳着马尾,脸颊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着粉色,额角上的碎发毛绒绒的,在阳光下散着暖棕色的淡淡光泽。
这帮男生瞬间又来了精神,有那么三两个好事儿的互相调侃指责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怎么能让妹妹亲自搬书呢,这些书看着可比咱妹妹还沉呢。
他们争相凑过去献殷勤,她一直摇头拒绝,但实在招架不住他们太热情。
徐经野事不关己站在后面喝着水,冷眼看着他们热热闹闹拉拉扯扯,大抵是这摞书是真的有点重,她第一次有些急切想摆脱他们,却在低头快步离开时不防跟人撞了一下,一个趔趄没站稳,她往前扑了过去,被身后的人眼疾手快拽住衣服,手里的书哗啦散了一地。
徐经野捏着手里的矿泉水瓶,不动声色皱了下眉。
深蓝色的宽大校服因为惯性的原因几乎被拽到了背部,她整条后颈连带着肩胛都暴露出来,连平日深藏在领口下的胎记也没能幸免。
拽着她衣服的人后知后觉有点闹过了,反应过来正要松开手,她却更快一步从他手里挣出来迅速扯正衣服掩住了自己的背,动作激烈得仿佛在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
她依旧没有说话,蹲下去沉默捡起地上的书,站在她身旁的几位小少爷脸上有点挂不住,玩笑互损着缓解尴尬。
徐经野垂眼定定盯着她的背,眸光沉得像是要将那层布料看穿一样。
他在自己的遐思里陷了片瞬,回过神后下意识刚想弯身,身后有人擦过他的肩,先他一步朝她走了过去。
上午的阳光清澈而明亮,校园里参天的行道树旁,年长几岁的少年温柔微笑着帮沉默的少女捡起地上的书,那是徐经野时隔许多年后都还介怀的画面。
也是她私下里从来不会叫他哥哥的原因。
作者有话说:【1】引用自百度百科:普鲁斯特效应,是指只要闻到曾经闻过的味道就会重启当时的记忆。
感谢三言两语小可爱的雷,啾~7、陌生人那些年在长辈面前,他们是兄妹,但在私下里,他们无异于陌生人。
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只要没有长辈在场,他们俩基本就是零交流的状态。
徐经野倒也不是存心冷落她,一方面是自己天生的淡漠个性使然,另一方面是真的没话跟她说。
而她虽然在这个家里处境尴尬,却也并不会刻意去讨好谁,她只是不声不响做着自己的事,有意继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被忽视似乎远比被关注更让她感到安全。
那天学校里的抢书事件之后,有徐经野的明确示意,那帮人在逗小姑娘这件事上终于收敛了一些。
他们相安无事度过了中学的最后一个夏天,他考上了本地的大学,平时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学校。
她到了中考的时期,因为基础差所以非常用功,每次在家里见到他都是匆匆打声招呼然后就回房间学习,刻苦到连徐锦山都看不下去,某天在餐桌上明令徐经野,寒假别老跟那帮浑小子混在一起,有时间也带你妹妹出去走一走。
徐经野听着这话不禁好笑。
他觉得他爸可真有意思,自己尽不到的责任还大言不惭父债子偿。
他自己作为长辈都没有一刻在情感上关照过这个亲妹妹的女儿,怎么还能妄想着自己的儿子会跟这位表妹有多少感情呢?他们都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那年冬天他偷着在外面开了自己的游戏工作室,每天忙得连饭都吃不规律,哪有时间替徐锦山哄孩子。
她就更不用说了,仍旧是活得悄无声息,存在感低到不可思议。
他们就像是两条南辕北辙的线,即使被命运强行安排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也是怎么看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交点。
甚至彼时的徐经野以为他们会以这种状态一直生活下去,直到他们各自工作、结婚、离开这个家,逢年过节再见面时JSG给对方孩子塞个红包,这就是他能想象到的他们之间最熟络的举动了。
但人生的有趣之处就在于意料之外。
像是盲盒开启,每个人都无法未卜先知这一瞬不经意的一件小事,会彻底改变整条命运的轨迹。
大三快要结束的那年夏天,徐经野回高中去找一位老师。
当时是傍晚,离高中部学生的晚自习还有不到十分钟,他们谈完事情出来往学校后面通着教师宿舍的小门方向走,天色渐暗,后园的路灯也若有似无,两个人在小路上边聊着天边往前走,影影绰绰间徐经野突然瞟见前面旧实验楼下的台阶上蜷坐着一抹瘦弱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他下意识放慢了脚步,身侧的人原本在说话,看到他的停顿后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奇怪道:「这边现在都已经不上课了,这么晚了,怎么会有学生在这里?」台阶上的人安静垂着头靠在膝盖上,长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昏暗光线遮挡了她的五官和表情,但从她的状态来看她显然对于走近的两个人毫无察觉。
徐经野隐隐感到蹊跷,没有答话快步往前走了过去,在临近她几步远时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沉下来声音叫她:「徐质初——」少女慢半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眸底从恍惚渐渐清明,最后转到了他身后的人身上,片刻后,她轻轻开口:「杨老师。
哥。
」徐经野不着声色皱了下眉。
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他叫她时她根本就没打算应声,要不是又看到他身后的人她肯定会再低下头去,装作不认识他。
他为自己刚刚那一瞬涌上来的担心感到可笑,身后走上来的人却并不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弯弯道道,惊讶出声:「这是你妹妹?」徐经野手插在兜里淡淡嗯了一声。
对方没觉出异样,继续关切问道:「快上课了你怎么坐在这里?」台阶上的人表情很平静,仿佛伤到的人并不是她:「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脚扭到了。
」徐经野垂眸看过去,她左腿校服裤脚卷起了一截,白皙的脚踝可怖地红肿起来,以及看那淤青泛起的程度,她坐在这里显然已经有半天了。
他的眉头暗暗锁得更紧。
杨斌推着眼睛俯身细看了眼,招手示意身旁默着脸色不讲话的人:「哎,她还挺严重的,你快带她去校医室吧!」徐经野冷眼看着她,站着没动。
不出他所料,她也没有动,还轻声客气着:「不用了,你们去忙吧。
我感觉还好,一会儿就回去上自习了。
」徐经野当时是真想转身就走,但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忍了忍,没有发作。
杨斌倒没觉得她轴,只是温和笑笑:「这叫还好?怎么,跟你哥闹别扭呢?不想跟他一起回家?」她忙否认:「不是——」「不是就赶紧让他带你去处理一下。
」杨斌对付孩子显然有一套,笑眯眯打断她道,「他找我也没什么正经事,不着急——你还傻站着干嘛呢,过来背她啊,你看她还能走吗?」这边徐经野还没说不愿意,那边小姑娘简直是堪称僵硬地往后缩了缩身子,抿着唇尴尬摇了摇头,仿佛他的后背是什么酷刑似的。
他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好气又好笑,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曹秉文他们那么喜欢捉弄她,又闷又倔的,像只清清冷冷却又闷闷没有脾气的猫,谁看了都会想上去逗两下。
他懒得再跟她拉锯,走过来在她身前的一级台阶蹲下,淡声命令:「上来。
」她似乎也完全没料到他真的要背她,满面抗拒地无奈顿了少顷之后,在他的耐心告罄前,不太自然地爬上了他的背。
去医务室的路上杨斌没有再跟着,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徐经野别光顾着自己的游戏,也好好照顾下她的功课,「你妹妹比起你当年的成绩可差得有点多啊,这样下去连一本都危险。
」她低着脸没吭声,他从她手臂的僵硬感受到了她的窘态,淡淡应声:「知道了。
」两人安静走在学校的小道上,月影将两人的身影叠起来拉得很长,初夏的晚风惬意舒适,她的长发垂下来擦到他脸颊,有点痒。
他下意识皱了下鼻子,被她看到了,传进他耳畔的声音跟她的身体一样轻飘飘的:「你放我下来吧。
我自己能走。
」徐经野无声抿了抿唇,心道,你能走,还在台阶上坐了那么久?见他沉默不语,女孩子不安地静了会儿,再开口时的理由终于诚恳了一点:「你不用这样。
」徐经野这才赏光低声搭理她一句:「不用哪样?」其实他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就是看不惯她这副闷声温吞的模样。
他们俩虽然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但本质依旧不熟,平常他们在长辈与外人面前上演兄友妹恭无异于被迫营业,而今天的营业状态相比之前点头打声招呼的程度显然是有点过了,两个人第一次身体接触就靠得这么近,这一路她都在尽量让自己不要贴到他身上,腰背僵硬挺着,手臂也谨慎隔在两人的肩膀间。
她这么坚持一路确实没比让她自己下来走舒服多少,也难怪她想下来,要不是她脚扭得实在太严重他也想让她下来,何必他费着力还这么不讨好。
半晌踌躇之后,她复又开口,声音越说越低:「不用背我。
没有别人了。
」徐经野意味不明淡声道:「如果今天没有别人在,我确实不会背你。
」小姑娘像是被他的坦诚噎得一时无话可说,他又慢条斯理补充:「因为如果没有别人在,你也根本不会认我这个哥哥。
」最后两个字被他略微着重了读音,随后他清晰感觉到自己背上的人屏了屏呼吸。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直至走进医务室里,他把她放到椅子上,自己去走廊里抽了支烟。
回来时她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医生开了张单子递给他,并嘱咐她两周之内最好卧床休息,非必要不要随意走动。
他瞟一眼她有些郁郁的脸色,把单子折好放进兜里,再次在她身前蹲了下来。
这回她没有再磨蹭,攀上来的动作比刚才娴熟很多。
他闻见她身上的药味儿,跟原本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合在一起,倒也不难闻。
出了学校后他把她放进车后座里,回去路上下去街边药店买了药给她,她两只手接过去,低低说了声谢谢。
回家的路上两人再无交流。
狭窄空间里的药味儿不多时便把本来的车载香水覆盖住了,他没有太在意,余光却在后视镜里瞥见她不声不响把车窗开了条缝,小手还悄悄在空中无济于事地扇了扇气流。
他不动声色收起视线,原本习惯性淡淡抿着的唇角隐约有放松。
他突然发现原来青春期的女孩子也不全是大呼小叫令人心烦的,还有这种安安静静有点呆又有点萌的。
就还挺可爱的。
作者有话说:感谢三言两语小可爱的雷,花~8、逗孩子徐经野这个结论的对标对象自然来自于他所接触过的为数不多的青年女性,徐若清便是这其中的首当其冲。
他的车除了她就只有徐若清坐过,每一次都对他的驾驶位跃跃欲试,被他拒绝后就会在他的车上播放她家哥哥的靡靡之音,跟她自己的喋喋不休缠一起在精神上对他进行荼毒反击。
每次他接送她一回脑袋都疼,短途还能忍忍,长途时他简直恨不得把她嘴贴上再塞进后备箱。
有一次他们三个凑巧一辆车出去,徐若清在副驾驶位上缠着他没完没了地说话,她在后座做出了他想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的举动,从包里掏出来副耳塞,默不作声塞进了耳朵。
徐若清嚼着口香糖翻了个白眼儿,故意把音乐声放得更大,她在后座静静翻着手里的书,置若罔闻。
最后是他先在这场女性的胶着战中被吵得受不了,抬手关了音响,无奈斥道:「你也安静一点行不行?」就为了这一句话徐若清跟他冷战了两个礼拜,后来他特意买了礼物赔罪又请吃饭才平息过去。
在餐桌上她不情不愿地絮絮叨叨,像她那么闷有什么好?怎么你们就都喜欢她安静,都要让我跟她学?我偏不,你那么喜欢她我祝你以后也找个跟她一样哑巴的老婆,看你每天跟她在一起急不急死你!徐经野摆摆手示意自己错了,实在不想再跟小公主理论。
他觉得徐若清就是被宠溺得太过了,理所当然认为自己在这个家里应该享有绝对的偏爱,但凡她还有一点良心,都不应该说出你们都喜欢她这种话。
这些年她虽然名义上是徐家人,可实际上所受的待遇可跟面前这位正牌小公主完全不能比,尽管她衣食无忧,零花钱管够,老太太对她也宠,但无父无母寄人篱下这种情感上的缺失是JSG没有人可以填补的。
他父母都是性情冷淡的人,对待他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她,而他作为他们的儿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家里没有人会去关注和照顾一个十几岁女孩子的敏感心思,他有时甚至都庆幸她没有长成问题少女,否则徐锦山才真应该跪在他妹妹的灵位前日夜忏悔。
但话又说回来,不会去主动关注和照顾,也不代表他会冷血到不闻不问。
她毕竟是徐家人,是他名义上也是血缘上的妹妹,他对她还是有天然的责任感,平常他没有理会曹秉文他们逗她只是因为他认为那些是玩笑,并没有真正伤害到她,这一刻他亲眼看到她涣散蜷坐在学校后台阶上,他实际的担忧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那瞬间他脑海里涌出了许多不好的联想。
她是女孩子,长相漂亮,涉世未深,成绩普通,性格又孤僻,还是转校生,当年她刚回来的时候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没少被笑话和模仿,她在家里得不到情感和关注,在学校里一样没有什么朋友与社交。
这些特征叠加到一起怎么看怎么像是潜在的社会新闻受害者,而且是校园暴力或者教师侵犯案里的女学生。
所以当徐经野悬着颗心脏快步走向她的那一瞬,他的自责跟担心一样强烈。
他怕她真出什么事儿,他会永远后悔这五年里自己没有多关注她一点。
幸好只是扭伤。
他听见她的回答时心有余悸松了口气,默默盘算着待会儿带她去诊所然后再给她请几天假,可她却根本没有想向他求助的意思,仿佛在她眼里即使他看到她受伤了也只会冷眼旁观,他绝对不是她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人选。
他很不满在这种情况下她依旧对他生疏客气,却同时也忍不住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对她太冷淡了,才会让她连遇到紧急状况时都丝毫不寄希望于他?这个问题在回去的路上一直萦绕在徐经野脑海里。
最后车子驶进地库,他下车走到后座门前,她正在尝试着自己走下来,挎着药袋子的手紧攥着门把手,没有伤到的那只脚先迈到了地上。
他在一旁垂眸看着,片瞬后,伸出一手给她搭,她略微迟疑,谨慎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条腿终于从车厢了挪了出来,她试探着往前动了动,半晌,依旧是无法走动。
徐经野第三次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下,她的手臂放松了些,只是人还是垂着头一声不吭的。
他们走进别墅,等电梯时,他淡淡出声安慰:「学校那边不用担心,会给你请假。
」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考试也没关系,这半个月可以请个家教。
」电梯到了。
徐经野迈步进去,按下按钮后,从门上的镜面里看了眼背上的人,大半张脸被他挡着,看不清楚表情。
两个人到达三楼,他把她送进卧室,站直后正要离开,椅子上的人意外犹豫着出声:「哥——」这大概是两个人私底下相处时她第一次开口叫他。
他停住脚步转回身,许是刚刚受了他的帮助的缘故,她有点不太自在地低下去视线,轻声解释:「我刚才没有不想认你。
」徐经野垂眼看着她,没说话。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很麻烦。
」她继续说,声音更低。
徐经野默了少顷,知道眼前人稀薄的安全感不是一朝一夕能重构的,淡声宽解道:「这是意外,又不是你自己的问题,怎么会是你麻烦。
」她低着头不再回话。
他说了声早点休息便想离开,可在转回身时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定住,片刻后,他回过头盯着面前人的静默侧脸探究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疑影丛生。
他的声音沉了一些下来:「你不是意外摔下来的?」***隔天徐经野给她老师打电话请了两周的病假。
家教是第二天晚上上门的,也是他在他们学校找的,一位温温柔柔的学姐,讲起题来很有耐心。
徐经野还是在忙自己的工作室,隔三两天才回来一次,见到她时会随口问一句她的状况,她每次都是一句「好些了」,几次之后他便也不再问她,而是改去问保姆,得到差不多的回答时他才点头,继而又嘱咐对方细致一点,这段时间照顾好她。
徐锦山对于他这番行径自然没有异议,但徐夫人对他这不必要的关照颇有微词,她觉得自己的儿子要忙课业已经够辛苦的了,管那丫头的事纯属浪费时间。
就她那个成绩还有什么请家教的必要?等她再读两年高中拿钱给她送出国混个□□回来就算他们家仁至义尽了。
徐经野对于他母亲观点不反驳,也不赞同。
他依旧我行我素关注着她的事情,关心她的恢复程度,了解她的学习状况,专门请老师给她定制了接下来半年的计划和资料。
她接过去的时候迟疑又诧异,似乎不太习惯他这样的对待,他捏住那袋资料的一角,忽然问她:「想出国吗?」她更惊异了,片刻之后,轻点了下头。
「你这成绩出去也读不了好大学。
」他淡声残忍指出,「尤其是外语。
」她表情有点尴尬,仿佛拿不准他到底是激励还是羞辱:「那就算了。
」徐经野瞟她一眼:「为什么算了?」「……」对方半晌没答话。
他手指敲敲她手里的牛皮纸袋:「你还有两年时间,一共就这些东西,又不难。
」「……」小姑娘显然是忍了又忍,最后低下头小声嘟囔,「我觉得难。
」「那你还是不想出国。
」徐经野没什么感情地判断完毕,抬手去抽她手里的东西,同时冷淡宣布,「别浪费时间了。
」「等一下——」面前的人下意识拽紧了手里的资料,清丽的一张脸纠结又复杂地抬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音调稍微有点高,她很快又调整回了平常的轻声细语,「那个……我再试试。
」徐经野不为所动,手指继续用力,她也同时用力,仰着小脸恳切望向他,紧急调动大脑换了套说辞:「我……我会努力的……真的……哥!」徐经野这才松开手,别开脸时迅速隐去了唇角极难捕捉的半瞬上扬。
那一瞬他漫不经心想,逗孩子这事儿,确实上瘾。
至于两年后他出尔反尔暗暗阻止小姑娘出国的行径,那就是后来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堂妹(诅咒):我祝你找一个跟她一样的老婆!!徐总(淡定):借您吉言。
对外人冷淡淡的徐总其实对堂妹也很包容,本质妹控罢了,他跟苑苑不亲的原因一是因为不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不熟,二是因为苑苑不会像堂妹一样主动粘他(只会无形散发该死的魅力:)如果苑苑从小也活泼并粘他,他也会宠她,但那样两人发展到最后就只会是兄妹情了。
另外男主的转变还有一层原因,后面会说到。
(我偏要)感谢三言两语小天使的雷,明天再更一章,后天休~9、话剧票那晚之后两个人的关系肉眼可见有所缓和。
其实原本这五年也只是因为各自的淡漠性格而非谁有意疏远冷落,所以一旦有一方有意主动时,这段关系便很快破冰,虽然不至于一下子熟稔热络成亲兄妹的程度,但私下时能聊的话题总归渐渐多了起来,从她的学习到他的工作室,从最近的电影再到出国的事宜——徐经野看出来她是真的想出国,或者直白点说,她是真想离开这个家。
他对于她这样的意愿不奇怪,毕竟如果他们的身份对调,他会比她更想脱离这个家。
再者徐夫人一直觉得她在家里死气沉沉得碍眼,她的成绩要留在国内高考也勉强,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后来那一年时间里,徐经野是真心实意在给她规划着留学的准备,帮她定计划,挑学校,找语言班,介绍她认识自己在英国的高中同学。
她也很用功,并且领情,虽然每次嘴上都是一句平淡的谢谢,但行动上还是会默默用小姑娘的方式感谢他,比如留意他爱吃的东西顺路买一份回家,看到他喜欢的作者和歌手会买下来书或唱片送给他。
有一次一位他很欣赏的话剧导演来北京巡演,那时候临近年底,他在工作室里忙得分身乏术,根本没时间关注这件事。
她的电话是在他开会时打过来的,因为她平时从不给他电话,他下意识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匆匆打断会议出来走廊沉声问她怎么了,听筒那头的人可能是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了,犹豫片瞬后试探着轻声问,你晚上有时间吗?他举着手机怔了下:「什么事?」她把自己买了今晚话剧票的事情简单说了下,许是见他沉默,又小心翼翼解释,这个票有点不好买,所以才这么临时告诉他,JSG如果他没时间过来也没关系,她就自己跟同学去看,下次再——「几点?」他突然打断她。
她停了停,细声道:「七点半,国立剧场。
」他抬手看了眼时间,嗯了一声:「十五分,你在入口等我。
」电话那边短暂默了瞬,最后说:「好。
」挂了电话后徐经野迅速解决了未完成的会议和剩下的工作,秦跃在一旁看他这架势还以为他又被勒令回去跟哪家的千金相亲。
黑色奔驰开出了地库之后在夜色里一路疾驰加速,又擦了两个黄灯徐经野才在七点十四分时有惊无险迈上了剧场的台阶。
观众已经陆续排队等待验票进场,因为是爱情题材来观看的大多是情侣。
他一边往上走一边在人群里寻找着她的身影,她站在一只发光的灯箱前,穿着一件米色毛绒小外套,帽子也是一套的,脸颊被冻得微红的模样又软又憨。
她原本低眸在用鞋尖碾着地砖上的小石块,余光瞟见他走上来后习惯性地站直朝他淡笑。
那一瞬她的笑靥与她身后海报上的女主角隐隐重合,他看着她的脸忽然恍惚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小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
「给你。
」她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低眸,接过她从口袋里掏出来的票,点了下头:「进去吧。
」她站着没动,欲言又止。
他停下来转身的动作,低声问:「怎么了?」她抿了抿唇角,有点不好意思:「我只买到一张票。
」「……」徐经野忍不住皱眉,沉冷声线听起来有点像斥责,「你刚才怎么不说?」她睫毛低垂,轻声解释:「我怕你听到只有一张会让我自己来看,本来就是你喜欢的导演,我看不看都没关系……」徐经野沉着脸色拿出来手机。
她的话他只听了一半,另一半在分神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以及费解她这么傻到底是像谁?他背过身去简明扼要跟电话那话那头说了现在的情况。
五分钟后,对方回话,他举着手机瞟向面前又低下头去踩路砖的纤细身影,心里忽然毫无预兆柔软了一下。
挂了电话后时间已经无限接近开场,观众基本全都入场,平台上面的人所剩无几。
她听他半晌再没有声音,抬起脸来,犹豫催促:「你还不进去吗?」他嗯了一声,突然迈步往台阶下走:「回家。
」她怔了怔,小跑追上来,罕见有些语无伦次:「回家?那,那——」「不看了。
」他脚步稍微放慢,问她,「你要自己进去看吗?」她没迟疑摇了摇头,但仍旧觉得这么离开不妥:「可是——」他瞥她一眼,淡淡指责:「你都不愿意自己去看,还买一张票让我去看。
」她咬了咬嘴唇,脸色有点窘:「我不是……」直到坐上车小姑娘也没有再说话,低着脑袋系上安全带后就一直没抬起头来,看着有些颓丧。
徐经野把着方向盘无声看她,漆黑眼底忽然淌过轻不可闻笑意,又在她回过神抬起脸的时候完美隐匿。
「还不走吗?」她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他靠在座位上手指轻敲着窗沿,没说话,也没发动。
她大概以为他还在不高兴,絮絮解释说这次确实是她考虑不周,送票不应该只送一张,当时抢票太紧张所以疏忽了,下次,下次——「下次怎样?」他突然淡声打断她。
她的手搁在腿上轻轻蜷了蜷,诚恳回答:「下次我还是不送你票了。
」徐经野一只手臂搭在车窗上转头看她,差点儿被她气得笑出来:「徐质初——」她懵懵应声:「嗯?」他看着她的脸,沉淡声线里浸着无奈:「你真不像是徐家人。
」原本只是一句连他自觉都没觉察到有丝宠溺的玩笑话,可副驾驶上的人闻言却反常地瞬时一僵,僵硬一笑后视线几乎是有些逃避地移开,膝盖前的两只小手不自在交握更紧。
徐经野后知后觉自己失言,低下来声音圆场:「家里好像没有你这么呆的人。
」她低着眼睛不自然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轻声岔开话题:「可能吧。
也没有脑袋像我这么笨的人。
」车厢里的氛围蓦然有些低了下去。
徐经野抿了抿唇,没有再说话,坐直发动了车子。
路上两人各怀心事缄默,直到下车时她解开安全带一只手按在车门上,才发现身侧的人静静等着她离开,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我回公司。
」他解释。
她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倏然又变得有点尴尬,仿佛是觉得自己是让他话剧没看成工作也没做完的罪魁祸首,一边低声说了句路上小心,一边匆匆踏出了一只脚逃离现场。
徐经野望着她的背影直至她跨上别墅台阶,心下对于女孩子的敏感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如果就让她这么回去了,今晚她可能要失眠。
眼看着她的身影就要隐进那扇铁门里,那一瞬他的身体先于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一声短促的鸣笛声在寂静夜里响起,台阶上的人停顿一瞬后转回身来,素净的小脸上露出低落又懵然的表情。
他们隔着寂寂夜幕无声相视,片刻之后,小姑娘一步一步朝他走了过来。
他打开车窗,直至她走进,率先低声开口:「明晚有时间吗?」她像是没反应过来他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停顿了下,疑惑点了下头。
「今晚的票没有了,明晚有。
」他顿了顿,又补充,「买了两张。
」她怔了怔,眸底从迷惑缓缓到亮起。
他看着那双漆黑瞳孔里的白色光点,是他身后悬于夜空的皎洁弯月,她披着月光站在他身前,清丽的一张脸忽然生动起来。
他短暂走了一瞬的神,身体再一次先于意识一步:「徐质初——」她略微俯身,认真凑近了微微侧着脸等他说话。
他盯着她的小巧鼻尖恍惚了片瞬,才低低开口:「成绩不是衡量大脑的标准。
你只是方法差了一点,还需要些时间。
」面前的人垂了下眼睛,片晌后,浅淡笑了一下:「嗯。
」静了静,她又说:「谢谢。
」这是徐经野想跟她说的第二件事。
他手指缓慢敲着方向盘,淡声道:「你姓徐,这些事本来就应该是有人为你做的。
」后半句他没明说,但他觉得她明白。
徐家的孩子本来就是天之骄子,人生每一步都有上一辈给提前详尽规划,生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走就行了。
但她没有生在这个家里,她与这个家庭错失了十年,再回来时没有人关注她,所以为她做这些事的人最后阴差阳错成了他。
帮她出国对于他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他只是付出了一点点时间就换来了她这样真诚又克制的感激,这令他受之有愧,又心生怜悯。
这些原本就是她应得的,他宁可看她跟徐若清一样骄纵任性,也不想见她像现在这么受宠若惊。
他不想要她的感谢,他更想看她把手里的一副烂牌打赢,那才是徐家人的作风。
车窗外的人弯身听完了他的话,缓慢扯了下唇角,弧度在夜色里模糊不明:「是。
」彼时的徐经野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嘱咐过了明晚还是同样的时间约在剧场外后就径自启动车子离开了。
他不知道,在他的车离开了许久之后,少女仍旧站在原地望着他的方向,猫一样的狭长眼睛里清清冷冷,柔软唇瓣低声喃喃:「这些事,是你想为我做的吗?」那双漂亮的黑眼睛在虚空中缓慢聚焦,瞳孔里的月光渐渐黯了下去。
「还是你给我的补偿呢?」作者有话说:徐总(冷静):你是我养大的。
苑苑(闷闷):嗯。
徐总(禁止):你不能订婚。
苑苑(迟疑):嗯?徐总(扯领带):你还没有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苑苑(犹豫):……我……我怎么……报?……!!!【此处三千字被屏蔽】感谢三言两语小可爱的雷,biu~10、妹夫们隔天的话剧顺利,散场时徐经野在门前遇见了认识的人,一位有些往来的大学同学。
对方挑眉意味深长看向他身侧的人,他淡声解释:「这是我妹妹。
」她礼貌问了声好。
对方顺着他的话恭维了几句两个人长得真像,走下台阶的途中又约着一起去附近的清吧坐坐。
落座后徐经野给她点了杯低酒精的饮料,自己跟同学聊起了工作室的事情。
她倚在沙发里玩儿手机,人逐渐有些困了,转头看他们谈话仍旧没有结束的意思,打了个瞌睡后窝在暖烘烘的热气里缓缓睡着了。
徐经野还是在朋友的示意下才发现她已经睡着半天了。
对方开玩笑说徐总聊工作还带着孩子,真不容易,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带着她回公司加班?徐经野靠在沙发上闲闲摆了下手。
连续半个月的高强度工作让他也有些倦,送走对方之后他JSG独自揉着额头坐了半晌,转头叫沙发上的人。
叫了两声没有反应,他站起来俯身要再叫她,她却在这时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平常漆黑清冷的眼眸里尽是潮湿和茫然,一声不响地静静望着他。
他也同样无声俯视着她,以一个绝对安全毫无暧昧可言的距离。
可或许是刚刚酒精的缘故,他心跳忽然有瞬热,原本应该落到她肩上的手鬼使神差落到了她头上。
他的手指微凉,缓慢撩起她额前滑下来的碎发,轻轻掖进了她耳后。
她似乎还半陷在睡意里,反应又缓又懒得像只没睡醒的猫,被他的动作痒得眨了下眼睛,却并没有躲开。
他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温热耳廓,那热意跟他胸腔里的一样,砰,砰——世界突然寂静。
宛若冬夜里一束狭窄的光,将她圈进他的视线正中,从此万物倏然黯淡失色,他暂时失明恍惚,眼前只余下她,白皙的柔软脸庞,黑色的修身裙子,暗红的绒质沙发。
她像只猫一样倦懒靠在上面,仿佛飓风前的海面,平静又危险。
平静地蛊惑人心,危险地诱人靠近。
徐经野蓦然心惊,猛地收回了手。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男友视角这个词汇,所以暂且不能把自己的诡异反应归因至此。
他笃定认为自己一定是喝多了,酒精与热空调的双重作用让他短暂头昏脑涨,这一瞬间的想法是非理性的,是不真实的,是他本意之外的。
他只是喝多了。
一定是这样。
为了说服自己彻底相信,他甚至在出门后把车钥匙都扔给了她。
才拿到驾照不久的女孩子诧异握着他的钥匙踌躇未动,他先一步拉开副驾门跨上去,略有不耐烦催促,快点,你不是困了吗?车子缓缓启动。
第一次实操上路的女孩子一刻也不敢分神,抿着唇凝重看着前方的路,肩膀和手臂也是一触即发的紧绷状态。
徐经野在一旁暗暗盯着她慎重到有点好笑的侧脸,原本的烦闷情绪终于逐渐平息。
还是个孩子呢。
他想。
他真是喝多了。
他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稍微放松了些,全身的神经陡然从高压状态松弛下来,本来就笼在身上的倦意也渐渐袭了上来。
他短暂进入梦境,思绪却游离了一半留在现实。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有一年曹秉文他爸从部队上搞过来一条狗,又大又凶,受过训练,特别通人性,那段时间曹秉文他们整天牵着它走街串巷,打架了拿它先镇场,闯祸了用它去替罪,借着它的威风没少惹是生非。
徐经野一向比较少参与这种类型的团体活动,并对他们这种人借狗势的行径非常鄙夷。
某天晚上他上课回来时,远远听见胡同里有打架的动静,还响着狗叫。
他皱了下眉头,一边拽下来书包一边快步往前走着,却在刚转进胡同口就停住了。
昏暗的小道上,她紧紧靠着墙根站着,狗贴着她的腿又闻又吼,她脸色是恐惧到极度的惨白,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连哆嗦都不会了,仿佛下一秒随时就能闭上眼睛僵直倒下去。
他看她这副窝囊样子,心里有股火儿噌地窜了起来。
那年他记得她应该是十四岁,个子开始长了,但人还是很瘦,长发剪掉了,变成了及肩的齐刘海,其实不如额头全露出来的好看,可是这样将她更显得乖巧,惹得他那帮发小儿变本加厉惦记上她,死皮赖脸非得让他在他们之间挑个妹夫出来。
现在可好,他的妹夫们全在那边冲锋陷阵,狗跑过来把她吓成这德行也没人管。
他压了压胸腔里的怒气,学着之前看曹秉文训狗时的口令,吹了声口哨把那畜生叫了过来。
狗都知道谁好欺负谁不能惹,转身过来后就不再目露凶光,还亲热蹭了蹭他的手背。
他沉着脸拍拍它的头,弯身捡起来地上的绳子将它拽远,墙角的人这才像是缓回了呼吸,望向他的涣散目光逐渐迟缓清晰,单薄身体余悸一般地轻颤了起来。
他沉声问:「没事吧?」她缓慢摇了摇头。
他又拧眉:「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这次她半天也没有答话。
没等他不耐烦,巷子那头的战斗也在这时结束了,曹秉文跟另外俩人边擦着嘴角的血边骂骂咧咧往回走,看见他还有脸打招呼:「哎!阿野!你都不知道!刚才——妹妹怎么了?怎么跟要哭了似的?啊?你骂人家了?」徐经野冷着脸,语气不好听:「我想骂你。
」「操!你骂我干什么!」曹秉文不满嚷了起来,挂了彩的脸皱得滑稽,「刚才蒋骁那孙子调戏咱初初!我这不是替你仗义出手,还派了得力干将来护着她吗?」这个转折徐经野倒真没料到。
他怔了下,怀疑看向墙边的人,她依旧没作声,摇摇欲坠地点了下头。
曹秉文一边哎呦叫着揉着腰一边幽怨徐经野不识好人心,让他把妹妹看好别再让她这么晚一个人出来了,看给妹妹吓的,连话都不会说了,他这个哥哥要是看不好就赶紧下位,换他这个妹夫亲自来看——徐经野一脸阴沈踹过去,对方嬉皮笑脸躲开,又调侃他几句后牵着狗走了。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小巷瞬间静了下来,徐经野看了看面前惊魂刚定仍旧有些呆呆的小姑娘,低声道:「回家吧。
」她站着没动,少顷,终于哑声开口:「你先回去吧。
我还有点事。
」有事?这么大点的小屁孩儿这么晚了不回家能有什么事?徐经野板着脸探究看向她,正要再出声时,忽然余光撇见她小腿上有暗色的粘稠液体流动。
他愣了愣,沉淡声线不自觉紧张起来:「刚才狗咬到你了?」女孩子无力摇了摇头,看那脸色已经是在极力忍耐不要哭出来。
「那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没耐心,走过来拽她的胳膊要细寻她的伤口。
她用全力挣开他往后退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哭腔:「没有……没有咬到……我……你别管我了……」徐经野听着她不成句的话,眉头皱得更深。
她这样子他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可她这么倔着不肯启齿两个人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僵持。
他再一次攥住她手腕强势把人拽过来俯身要看她到底伤在哪里,小姑娘挣脱不开他,又急又惊,最后慌不择路抬手捂上了他眼睛——徐经野低着头停住了动作。
他感觉到覆在他眼前的小手柔软微凉,不住地轻颤着,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柔弱抗拒着他的关心。
他心里愈发觉得可疑,攥着她的手腕进退两难,一片寂静中,他能清晰感受到她袖口里隐隐掼过来的潮湿淡香。
片晌之后,他听见她深吸一口气,哽咽稳住呼吸,声音轻得不能再轻:「我来那个了。
」徐经野一愣,俊冷脸上瞬间僵硬烧了起来。
那天的最后是徐经野脱了外套扔给她。
他们在路上一前一后地走,先去超市后回的家,他一路没敢回头看她。
隔天晚上时她把洗干净的衣服送了回来,低着头跟他道谢,然后又道歉。
他憋了半天,不太自然说,他们是兄妹,不用见外。
关上门后徐经野躺回床上,为自己刚刚的措辞而懊恼。
什么叫不用见外啊?小姑娘那么难以启齿的事不跟你见外难道还跟你一起探讨?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徐若清每次都好意思以自己生理期为由支使他又倒热水又买零食的?而且面对着她坦然说出来他也从没觉得尴尬?同样都是兄妹,这是她们两个人的性格使然,还是从本质上来讲,她就没有把他当做哥哥?徐经野闭上眼睛,混乱翻了个身。
那他呢,他——一番胡思乱想还未来得及收尾,原本宽阔的大床骤然变得狭窄起来,他一个没防备从床边摔了下去,身体不受控制猛地往前,惊得他倏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不知何时飘起雪花的冬夜,轮胎随着刹车的声音在地上擦出一道潮湿印迹。
车下隐约传来细弱的哀嚎,身侧的人僵硬紧握着方向盘,漂亮脸上苍白惊慌。
他刚从梦境里回过神,正悬心凝神分辨着,驾驶位上的人颤声开口道:「我……我好像,好像撞到——」作者有话说:堂妹(哭闹):凭什么!凭什么她可以开你的车我不可以!我不是你唯一的妹妹了!你不宠我了!你变了!徐总(冷漠):因为她是你嫂子。
11、一只猫一只猫。
徐经野下车看到地上血迹里瘫着的棕色毛团,心里暗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又强作镇定的人,觉出异常:「你还好吧?」一只野猫而已,虽然场面略微血腥但还没有致死,更远不到血肉模糊或触目惊心。
从刚刚在车上起她的慌张反应就与她平时的淡定模样反差很大,起初他JSG觉得奇怪但又想毕竟是个女孩子,看到小动物因为自己受伤心里难受也情有可原,但随着她跟着他下车之后他确定她确实是反常。
她的反常在于她的情绪,明显不是心疼和自责,而是惊慌与恐惧。
可是她没有任何应该惊恐的理由。
一来这只猫没有死,送到医院大概率还能救。
再者这是猫,不是人,而且它没有主人,她不会被谴责不会被追责,所以,她恐惧的到底是什么?她说不出来。
她跟在他身后一路沉默,从他们逐一寻找附近的宠物医院,到他跟医生简单陈述情况,再到他把猫送进手术室里后出来,她弯身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手臂撑着膝盖,泛白的嘴唇无意识咬着手指,双目空洞,仿佛陷进了一场现实中的梦魇。
徐经野站在门前探究看了她半晌,试探叫了声她的名字:「徐质初?」空荡走廊上静静回荡着低沉的男性声线,椅子上的少女僵硬维持着原本的神情和姿势,没有反应。
徐经野更觉得怪异,又叫她一声没有得到回应后走过来想拉她,她却在他抬起手时突然护住了自己的头,猛地缩起身体惊惧躲开。
徐经野的手突兀停在空中。
他垂眸诧异看着面前的人,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放松了身体,头低着,胳膊无力落了下来,长发略微凌乱,脸上的表情他看不清,只隐约听到她哑着声音说抱歉,刚才走神了。
这个说法显然无法令人信服。
动物在本能间的肢体反应永远是最真实可信的,刚刚他抬手那刹那她条件反射的动作是防备与躲闪。
他明明只是想碰她一下,可是她的反应强烈到让他都有瞬错觉,他是要打她。
读懂她这一刻身体语言的徐经野十分震惊。
他站在她面前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十岁时刚被徐家找回来时的那道瘦弱身影与此刻埋首不语的苍白女孩子在他眼前迂缓重合。
他想起那时候偶然听大人们提起过,说她是从江浙那边的一间孤儿院里找到的,徐锦山去的那天她一个人靠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做游戏,发现他在看自己后满脸的防备敌意,像是一只孤僻又柔弱的野猫,悄悄缩着并没有什么杀伤力的爪子。
所以在接她回来之前徐家人都很头疼。
他们都担心她是只真的野猫,养不熟还带着病毒。
母亲们嘱咐自己的孩子离她远一点,即使不得已生活在一个房檐下也要保持距离。
男人们则一致认为自己对那个不孝的妹妹已经仁至义尽,他们亲自去把野猫接回来家养,这是徐家人的格局和胸襟。
至于让她入到徐氏一姓的事,则是徐家人硬着头皮的孝心——徐老太太在她回来两年之前就亲自花重金请高人起好了名字铸好了符锁,万事俱备,就等着找回这个孩子给她戴上了。
那枚符锁是徐家的传统,项链的样式,从孩子满月起就佩戴在身上直到成年,象征着长辈的期许和祝福。
徐经野有一条,徐若清也有一条,形状花纹略有区别,但能一眼看出来是一样的东西。
她的那条却跟他们的很不一样,又重又沉,徐经野第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那是她自己原本的东西。
对此徐夫人淡淡解释,她毕竟是姑姑家的孩子,亲疏有别。
也是从这条符锁开始,亲疏有别这四个字就被他们身体力行践行。
大人尚且如此,晚辈自然也有样学样。
她回来后的那个新年两家是聚在一起过的,过去之前徐经野提前准备了两份礼物,徐若清原本还抱着他的手臂开开心心的,可当看到她拆出来的礼物与自己的一样时,脸色瞬间变了。
徐经野莫名有点尴尬,他十五年的人生里还没来得及领略原来小女孩儿也对撞款如此的深恶痛绝。
她也同样敏感觉察出气氛的变化,轻轻道了声谢后把手链装回了盒子里,然后不再言语。
徐若清盯着她看了片刻后,忽然又笑了起来,拽着徐经野的胳膊撒娇:「哥,你帮我戴上嘛。
」徐经野下意识接过徐若清塞到他怀里的盒子,瞥了眼沙发上默不作声的人,踌躇着给她戴到了手腕上。
一旁婶婶瞟了一眼这几个小孩儿,笑眯眯意味深长道,经野可真是懂事,这么疼妹妹,还有质初。
徐夫人优雅喝了口茶,外人前四两拨千斤:「阿野心慈」。
回头却教导自己儿子:「再挑一条手链给清清。
」徐经野郁闷照办。
徐若清这次满意了,当着他的面儿把之前那条扔进了垃圾桶,兴冲冲地拿起新的让他给她戴。
徐经野握着她的手腕,余光盯着垃圾桶里的盒子发怔。
那一瞬他也不是心疼,只是莫名其妙走神儿,她会戴吗?她不会。
他从来没有见她戴过那条手链。
起初他以为她是想避免徐若清不高兴,对于自己送了同款礼物的事情有些歉意。
但后来因为过敏她连自己那条符锁项链都不戴了,他便也释怀了,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再之后又过了半年,她搬到了他家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了礼数要求,他也再没送过她礼物,只在她生日时给过红包。
他一直认为反正他们之间感情也不深,她应该也不会在意他的心意,直到五年之后那个夏夜,他在走廊上抽着烟心不在焉往医务室里看,医生在架子前拿药,她坐在椅子上垂着头,从校服兜里掏出来一条断掉的手链,纤细手指在上面小心翼翼抚了抚,而后轻叹口气,揣了回去。
徐经野在玻璃窗外怔住,片晌之后,默然熄灭了手里的烟。
如果后来发生的一切故事要溯源的话,那大概就是在这一瞬,这两条南辕北辙的线,正在以当事人都没有察觉的速度缓慢靠近。
隔天他去她的学校查监控。
前一晚他连梦里都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忍痛寻找手链的样子,但即使是身临其境预想过这一幕,在看到监控里画面的一刻他胸腔里还是忍不住发闷。
他跟保安说是她,再往前一点。
视频一帧一帧向前移动,他弯身望着屏幕,瞳孔在看到上面的熟悉身影时骤然收紧:「等一下——」画面中的女孩儿看起来跟她年纪相仿,但个子比她高出了半头。
两人站在楼梯前似乎在争论些什么,她的神色一如往常平静,对方的情绪却明显越来越激动,到最后高个儿女孩儿似乎是非常气愤,伸手推了她一把。
她没站稳,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女孩儿像是也没有料到自己使了这么大的力气,一脸闯祸后的惊恐表情,手臂在空中无措僵了好一会儿之后,转身跑了。
徐经野的脸色沉得复杂克制。
保安看他一眼,同情抱着不平:「这是你妹妹?这帮学生可真是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啊,小姑娘看着都漂漂亮亮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徐经野没有再听进去他后来的话,因为另一个视角的监控录像中,她摔下去后捂着腿伏在地上许久,才迟缓抬起了头。
她脸色苍白,隔着屏幕他都能切身感受到她嘴唇紧抿下所忍耐的剧痛。
又隔半天后,她尝试从地上爬起来,手攀住了窗台,露出来的纤细手腕上空空荡荡。
她愣了愣,转头向四周地上张望,清冷眸底盈满了紧张焦灼。
她扶着墙沿着她摔下来的路径艰难单腿挪回了楼梯,半晌后,终于在中间一级台阶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条手链,她弯身捡起来,小心握进手心里,背对着镜头的方向飞快抬起手抹了下眼睛。
徐经野盯着屏幕拧紧了眉,按在椅背上的清瘦手背青筋暴起。
他一脸阴沉走出监控室,来到高中部教学楼。
教室里面正在讲课的老师听到敲门声抬起了头。
「老师,我找一下徐若清。
」作者有话说:12、公主猫徐若清从教室里出来,见他这副脸色明显心虚。
「哥,你怎么来了?」他也不再浪费时间问,直接开门见山,让徐若清跟着他去给她道歉。
可小公主的人生里哪有道歉这两个字,白他一眼就要转身回教室,他拽住她胳膊,她一边皱着脸挣开他喊痛一边愤怒道:「她是自己摔下去的!凭什么我要道歉!我不道歉!你要么去跟学校告状!让我受处分把我开除啊!!」徐经野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那一巴掌他根本没用力,否则面前的人也不会瞪着他愣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嘴还硬得很,说自己被陷害被污蔑现在又被他偏心和教训,合着她把人摔得路都走不了还觉得自己委屈到不行。
他知道强行架着她道歉也没有意义,阴着脸把她扭回了家。
刚一进家门她才熄下去的哭声就变得更大,老太太闻声出来后心疼得不行,搂着她急得团团转,听她断断JSG续续避重就轻说出原委后转头斥责他道:「这帮孩子们闹起来下手没个轻重不是正常吗?你忘了你自己小时候跟秉文闹着闹着就打起来的时候了?她又不是故意的,摔到谁了赔钱去就是了,你打她干什么?」徐经野对于这个骄纵的堂妹厌烦透顶,觉得自己刚刚那一巴掌还是太轻了:「她摔的是您另一个孙女,徐质初现在躺在家里半个月都去不了学校!」徐老太太愣了下,惊讶看向怀里哭成泪人的心肝:「真的吗?清清?」徐若清哭哭啼啼,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先跟我说难听的话……我解释了哥哥也不相信就打我……呜呜……你们都喜欢她……她去了哥哥家之后哥哥也偏心她了……呜呜呜呜……」这一派胡言给徐经野听得脑袋胀痛。
徐老太太和蔼抚着她的背,耐心安抚着:「奶奶信你,奶奶相信清清……清清是好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哥哥没有偏心,哥哥不会偏心的,你才是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呀……是吧,经野?」徐经野冷着脸坐在一旁不说话。
徐老太太把怀里的人哄得平息了些,给他示意:「经野,不管怎么说打妹妹是你不对,跟清清道个歉。
」徐经野冷冷瞥了眼沙发上仍旧抽泣着的人,沉声道:「我应该给她道歉。
然后她是不是应该去给徐质初道歉?」徐若清背对着他不说话。
徐老太太慢条斯理道:「清清不是故意的,这次你打了她她也受了委屈,道歉就算了吧。
」徐经野暗暗皱眉:「那徐质初呢?」「孩子间的事儿哪有谁对谁错啊。
」老太太顺着徐若清的背慢悠悠道,「姐妹间吵吵闹闹的很正常,还都是小姑娘呢,忘性大,下次见面一起吃顿饭就又好了。
是吧,清清?」徐若清哼了一声,脾气上来了可连长辈的面子都不给:「谁跟她是姐妹?她也想当我姐姐?有妈生没妈养的孤儿!」徐经野一股火蹿起来抬手还想打她,徐若清是从小就横行惯了谁也不怵,梗着脖子迎了上来:「你还要打我?你打!你打死我她也是没爹没妈!」徐经野当真铁青着脸站起来薅住她领子,徐老太太眼看着两个孙辈在她眼皮子底下又要闹起来,变了脸色威严斥道:「经野!住手!她是你妹妹!你看你们俩像什么样子!」徐经野忍着怒火松开了她,徐若清眼泪又涌了上来,委屈巴巴看着奶奶,老太太这次也不再哄着她,板着脸训斥:「你也少说几句!说什么没爹没妈的话,没礼貌!」徐经野忍不住:「她是没礼貌吗?她是没家教!」徐若清跳到了沙发上,掐着腰歇斯底里:「对!我就是没家教!我不像她在外面野生了十年然后被你们家养大的那么有家教!她跟你住在一个房檐下她才是你妹妹我不是!我昨天就是推她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下次我还要把她从楼顶上推下去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这话实在太不成体统,连徐老太太都听不下去了,拧眉平息局面:「清清,不许胡说。
经野,你比她大这么多,你非要跟她吵什么?你是看着清清长大的,你还不了解她吗?她就是脾气倔了点,是会故意使坏的性子吗?这事儿质初肯定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她本来就比清清大,让着点妹妹也是应该的,再说她不是也没什么大事儿吗?你心疼妹妹无可厚非,但这两个都是你妹妹啊,而且清清跟你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算是左手和右手,也有个亲疏有别吧?」这一番话给徐经野听得震住了。
在他眼里老太太是徐家里唯一会疼徐质初的人了,虽然他明知道这份疼爱不可能超过徐若清,可至少过去这五年时间在他看来她这碗水都端得还算平。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老太太口中听到亲疏有别这四个字,他一时感到难以置信,可当他扭头看到徐若清的一脸骄横时,他突然间意识到,这才是那两年她生活在叔叔家里时的真实处境。
她永远是这个家里的外人,永远是那只被提防的野猫。
即使她也被戴上了徐家的高贵名牌,即使她也偶尔被主人抱在怀里宠爱,但只要家里那只血统纯正的公主猫娇滴滴叫上一声,就没有人会关心她身上的伤口。
不管是她今天从楼梯摔下去的伤,还是她在外那些年经历过的苦,没有人关心,一个也没有。
徐经野垂眸望着面前单薄苍白的女孩子,缓慢从回忆里回过神,沉默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他们并肩坐在椅子上长久没有交流。
她一直低着头,长发掩去了表情。
他靠在墙上无声盯着她的侧脸,房间里静得能听清手术中的剪刀和窗外的落雪。
许久寂静之后,他低声开口:「你很怕猫?」她没回答,身体却又条件反射般地缩了缩。
他看在眼里,继续徐徐发问:「有过不好的回忆?」片晌之后,她迟缓摇了下头,声音黯哑:「没有。
」徐经野静了片刻,忽然安排:「待会儿手术结束之后,这段时间你来照顾它。
」她终于转回过脸来,望着他失神摇了摇头,苍白颜色和涣散眸底还没有完全恢复:「我不行。
」徐经野看着她的眼睛:「为什么不行?」她强打着精神,找寻着蹩脚理由应付他:「……我不会,我不会照顾小动物。
」「不会就学。
」他淡淡压迫。
她深吸了口气,试图恳求:「我们把它留在这里不行吗?」他没什么表情,也不讲情面:「是你撞的它,你不负责吗?」她嘴唇微启,半晌艰难纠结之后,最后终于遂了他的意,别开脸,哑声开口承认:「我害怕。
」「我害怕猫。
」徐经野静静看着她,隔了片刻,再次低声问:「还有呢?」她手指相绞的动作停了一瞬,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一切反应都瞒不过他,她低下头暗暗抿着嘴唇,长久静默后,终于轻轻出声:「以前……我小时候,经常被打。
」到最后一个尾音时,她的声音几乎已经轻不可闻。
这是徐经野预想中的答案,可在听到到她亲口说出来时他依旧觉得窒闷,再开口时的声线比平时低了许多:「因为你父亲?」她垂了下眼,唇边的笑意讥讽恍惚:「嗯。
」「那和猫?」他没想出这两件事之间的关联。
她缓慢坐直了靠在墙上,闭了闭眼,细声请求:「别问了。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他们并肩坐在椅子上,各怀着心事沉默。
徐经野整个脑海里都是那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儿,身材瘦小得仿佛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漆黑眼眸里却寂静得像是他的同龄人。
从前他从来没有去细想过这其中的反差缘由。
他只知道她在徐家的这些年很委屈,却从来不知道,原来在没有回到徐家的那些年里,她更难熬。
「再早一点找你回来就好了。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也是此时此刻他唯一能想到的苍白回应。
身侧的人听言低眸笑了下,语气是无需辨认的真挚:「现在已经很好了。
」他与她同样靠在墙壁上相视。
他望着面前那双漆黑的狭长眼睛,她的唇角是噙着笑意的,可眼底的幽深寂静一如初见。
他缓缓陷进其中而不自知,出口的话失神而老派:「都过去了。
」「是。
」她微笑着转回了头,留给他一张平静莫测的侧脸。
落雪间,他听见她的轻喃声若有似无响起:「都过去了。
」但愿吧。
作者有话说:捋下女主大概的时间线,按照真妹妹的年纪:10岁 被找到12岁 来到男主家17岁 上高中(留级过)&崴脚被男主看到18岁 开男主车撞到猫19岁 男主陪她堆雪人&看演唱会24岁 准备订婚奶奶病重13、女朋友那只猫最后留在了宠物医院。
一起留下的还有那一晚她意外冲撞而至的回忆,成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
手术后那段时间徐经野陪她回去看了几次,每次她都站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默默观察,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
他拿她很没办法,在猫的伤口恢复得没那么骇人时,抱起来它尝试让她靠近,她远远伸出来一根手指轻碰了下猫腿,就算是摸过了。
医院里的男医生被她逗笑,在徐经野送猫回来的时候玩笑道:「你女朋友这么怕猫,出院后也不会允许你养在家里吧?」徐经野一顿,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回柜子里:「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吗?」那医生望了望玻璃窗外走廊上低着头的女孩子,一边写着单子一边随口道,「你们两个看起来还怪般配的。
」徐经野下意识也看了眼外面走廊上的纤细身影,没有解释,只淡淡道:「可能我们长得JSG像吧。
」「你们俩长得可不像。
」医生听言特意抬眼看了看他,推着眼镜,很确定加上一句,「一点儿也不像。
」表兄妹不像也正常。
徐经野没有再回话,出来后叫她:「回去吧。
」她静静点头跟上他脚步,擦过他肩膀时,他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的额头刚好到他的下巴。
忽然想起刚刚医生的话,他的视线在她额角的小碎发上不自觉停留了片刻,她察觉到,抬眸问他:「怎么了?」他移开目光,脑海里的遐思压了压,淡声道:「没什么。
走吧。
」玻璃门开了又闭之后,小护士跑出来拿胳膊兴奋推了推同事:「哎,赵医生,他们俩真不是情侣?我有机会了?」「说不是。
」赵景升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感慨,「可是我看着也不像兄妹啊。
」「他们是兄妹?」小护士啧了声,转回身去逗前台里的一只八哥犬,笑道,「那确实是不像。
哪有这么生疏又亲密的兄妹啊。
」赵景升觉得这个形容特别精妙,将他从见到这俩人第一眼起就感觉到的矛盾感透彻概括。
这两个人相处时的身体语言明明分寸礼貌带着无可消弭的距离感,可涌动在两人间那些看不见的气流却又莫名亲近。
比如那女孩儿怕猫,男人便会在抱着猫靠近她的时候握住尖锐爪子。
比如男人有洁癖,在他去洗手间时女孩儿会悄悄处理他外套袖口粘的猫毛。
比如女孩儿第一次进门时没有看到店里的门槛,后来每次进来时男人都会低声提醒她一句小心点。
再比如有时男人过来时的脸色疲倦,女孩儿轻声提议回去时她开车,他淡淡说她比疲劳驾驶更危险,她不吭声,他便又在临离开时云淡风轻哄她,下次,下次白天的时候再给你开。
相比说是兄妹,赵景升觉得萦绕在他们身上的是另一种微妙感觉,比恋人远,比亲人又近——那种近不是通常兄妹之间说笑吵闹无所顾忌的近,而是一方小心翼翼的依赖,和另一方若无其事的关心。
相熟的兄妹不应该有这样生疏的距离感,可不熟的兄妹又压根儿不会三番五次一起来看一只无关紧要的野猫。
他十分好奇这两个人到底是成长于什么样的家庭环境下,所以在他们最后一次过来时跟那女孩儿多聊了几句,从她的学校和专业说到她为什么怕猫,见她笑而不语他又适时退一步恭维:「你跟你哥哥关系真好。
我和我妹是从小互相嫌弃到大的。
」她微微弯着唇角,声线温和:「可能是你们年龄比较近的缘故吧。
」「还真是。
」赵医生笑着点头,「我跟她只差了一岁,不懂事儿的时候都不懂事儿,谁也不肯让着谁。
还是差个三四岁的最好,既不会差得太多有代沟,也不会经常吵架让爸妈头疼。
」她笑了笑,礼貌回应:「成年之前三四岁的差距其实挺大了,差着一个中学呢。
」「这么说也是。
」他摘下来眼镜边擦着边笑道,「想想一个要高考的人跟一个念初中的小屁孩儿,确实是没什么共同语言。
」闲聊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拎着猫笼子从里面的房间出来了。
他看了眼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女孩儿见他过来习惯性坐直身体然后站了起来。
他们跟医生道别后出门上车,猫笼放在了后座上,她默默回头看了它半天,驾驶位上的人也同样用余光看着她,到一个红灯时,他缓慢踩住刹车,淡淡斥道:「坐好。
」她转回脸坐正,抬手揉了揉扭酸的后颈。
徐经野瞟着她的小动作,毫无防备有瞬走神儿,直到后面的车鸣笛催促,他才匆匆从她白皙颈线上收起视线,一手紧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扯了下衬衫领子,修长手指挡住了无声滚动的喉结。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到了徐经野的学校,他下车把猫交给了他的一位同学,回来时见她贴在车窗前眼巴巴看着人家小情侣有说有笑拎着猫走远,他心里忽然一阵柔软,垂眸望着她呆呆软软的后脑勺片刻,克制住了抬手揉她头的冲动,却疏忽了沉冷声线里罕见的低柔:「真舍不得就带回去养。
」他现在去出尔反尔还来得及。
她没有犹豫摇头,轻轻笑了下,靠回椅背上:「还是别了。
」黑色奔驰重新驶进夜色里。
晚高峰刚过不久,市内的车速一直快不起来,车子在路上停停走走,在快到别墅的最后一个路口时,徐经野习惯性转头看向副驾驶,座位上的人缩在羽绒服里睡着半天了,鼻尖热出了汗,脸颊也被暖风烘成了粉色。
他把空调调低了几度,后来的行驶更加平稳。
到地库时他停稳了车解开安全带想叫她,可看她熟睡的样子忽然不忍心扰醒,她的名字到了嘴边又咽下去,最后他熄了车灯,也阖着眼靠进了座位里。
前一晚他工作到很晚,真正休息的时间也没几个小时。
此刻的光线昏暗幽静,狭窄空间将耳边的恬淡呼吸收音又放大,他就着她的一呼一吸沉沉闭目养了会儿神,思绪逐渐黏稠即将进入第一场梦境时,身侧突然若有似无传来很轻的一声:「哥」——徐经野本能睁开眼,昏昏沉沉转头望过去,副驾驶上的女孩子依旧紧闭着眼眸,白皙的小脸侧向他这一边,嘴唇轻轻撇着,细眉也微微拧起来,仿佛在梦里遇到了麻烦的事情。
他怔然盯着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也是思绪并不清晰,才会借着这瞬梦意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安抚性地顺了顺,手指沿着她的额头缓缓滑到眉间。
她似乎是嫌痒,轻晃着脑袋躲了下,反倒在他指腹上蹭得更痒了,唇角无奈弯了弯,迷迷糊糊醒过来,睁开了眼睛。
徐经野是在四目相对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过于暧昧,但紧接着他的下一个意识比这一刻的暧昧更令人心惊:他为什么潜意识里认为这个动作暧昧?摸头本身只是一个表亲昵和宠爱的普通动作,长辈对晚辈,男人对女人,兄长对弟妹,甚至主人对猫狗,暧昧的根本不是这个动作本身,而是双方的关系。
所以,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他把她当成了什么,才会从刚刚上车的时候就本能在克制这个动作?他把她当成了什么,才会在刚才她醒来的时候恍惚觉得趁人之危?他把她当成了什么,才会从上一次撞到猫的那个夜晚到这一刻再一次诡异地无端感到暧昧和负罪?徐经野手上的动作僵硬停住。
面前人的眸里迷离又茫然,他静静看着她,无暇再深思这一瞬惊人的念头,眼底疾速克制恢复到了往常的疏冷,率先若无其事收回手沉淡道:「醒了?刚想叫你。
」她视线环顾,刚睡醒人还有些呆呆的:「到了啊。
」他嗯了一声,逃离一样推开门下了车。
指尖上还残留着她的柔腻温度,下一瞬冷空气迎面扑进肺叶里,他终于找回镇静。
他迅速为自己的异常找到合理理由。
他认为自己只是还不习惯她是自己的妹妹,毕竟他们之前有过那么长一段朝夕相见却又交流空白的时期。
虽然这两年他有意在行动上去照顾和弥补她在这个家里的缺失,可他们相熟起来的时间还是太短,大抵他自己心理上也始终没有来得及完全接纳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妹妹,所以他才会不自然与她的肢体接触,所以他才会克制自己跟她亲近。
他当然是拿她当妹妹,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关注她的这些琐事,更不会在她身上浪费一分钟时间。
他愿意照顾她,一是因为他们是兄妹,徐锦山不管她他只能承担了原本徐锦山的责任。
二还是因为他们是兄妹,他情感上接受不了自己的妹妹活得这么憋屈。
就算她被找回来的时候是只野猫,那也是身上跟他淌着相同血液的高贵野猫,她要是不能自己挺起来腰板儿那他就伸手帮她撑一把,撑到她比别人都高出半头为止。
想通了这个问题,徐经野的神色略微缓和。
车里的人裹紧了外套出来,他们一前一后进门上楼,脚步在木质楼梯上踩出强弱不一的节奏。
到转弯时她在他身后道晚安,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后低眸推门。
房间门推开的那一瞬,他似乎是有所感应,手上的动作倏然停了停,回过头,她站在原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低声问。
女孩子狭长眸里掺揉着纠结,安静片刻后,柔声细语询问:「下个月二十号那天,你有时间吗?」徐经野顿了下,面前的人淡笑着继续补充:「那天有场演唱会,出国之前我想去看一次。
你有时间吗?」作者有话说:【扯淡小剧场】Round1-初次心动徐狗(笃定):我肯定是喝醉了。
RJSGound2-再次心动徐狗(镇静):我可能是还没有习惯。
RoundX-又双叒…心动徐狗(淡定):过来一下,有点事跟你谈。
苑苑(乖巧):谈什么……??……你放开……!!徐狗(压住):恋爱。
————14、打火机这一句话里让徐经野不明的信息太多,他犹疑停顿片瞬,脱口而出的反而不是重点:「谁的?」女孩子轻声答:「你可能没听过,一个很小众的乐队。
」他却又好似并不关心这个答案:「出国?」不是还有一年的时间吗?她轻轻点头:「前几天舅妈说,想让我提前出国,先去适应一下。
如果语言考试顺利的话可能就在年后了,走之前我还挺想去一次他们的现场的,刚好下个月他们在北京有演出。
」他一时诧异默然,面前的人笑了下,问第三遍:「你有时间吗?」他望着她唇边的笑意,不知还能说什么,只能回答:「有。
」「那我就买票了。
」「好。
」「晚安。
」他薄唇微启又止,半晌,低声说:「晚安。
」卧室门重新闭紧。
房间里的人静静站在门前许久,俊冷脸上的表情在幽暗中看不清晰。
心底刚刚才压抑住的烦躁此刻又翻覆出来,徐经野有些疲倦地抿住唇揉了揉眉心。
这个晚上他有些累,更有些烦,他才向自己勉强解释清楚了在车上那瞬暧昧的错觉,紧接着又要寻找这一刻心绪沉闷的理由。
他听到她即将离开时沉闷的理由。
他打开灯,低着气场一边解开衬衫一边踏进房间里,视线不自觉瞟向墙上的挂历。
今年农历的春节早,将她离开的时间也提前,他看着那张纸更不痛快,沉郁着脸色盯了它好半天,克制着想,这样也好。
离开了也好,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家,早晚都是要离开的。
只是越是这么告诉自己,徐经野心里就越是空旷的发闷。
他想到以后这个家里不会再有人像她一样,安静乖巧地待在他身边,牢记他的习惯和喜好,小心向他依靠,温顺与他示好,有时候像是他的妹妹,有时候又像是他养的小猫。
小猫的眼里只有一位主人,他也是她在这个冰冷家里的唯一依靠。
他享受这种被独家依赖的感觉,却一直疏忽了,她又何尝不是他荒芜人生里仅有的柔软呢。
徐经野抬起脸,沉沉望向窗外,眸底比夜色更深。
许久寂静之后,一声遥控器的滴声响起,深色的落地窗帘缓慢收拢,夜幕在眼前徐徐闭合。
他盯着那条渐细的黑色,有些出神地恍惚想,一直依赖着他的小猫突然要离开,他舍不得,也是正常的。
连在梦里遇到麻烦了也只会软声叫他的小猫,以后他都不在她身边了,他不放心,也是正常的吧?「正常,太正常了!」事情很快经徐夫人传到了曹秉文他妈最后又传到了曹秉文耳朵里。
他靠在沙发上仰头吐烟,有理有据分析:「你妈平常一百个嫌你妹碍眼,她在你家看了这么多年脸色,想早点儿离开也太正常了。
她要是不想离开才叫不正常,你还得小心点儿呢。
」徐经野心里一跳:「我小心什么?」「小心她要跟你争家产呗。
」曹秉文笑着磕了磕烟灰,「豪门私生女多年冷遇最终华丽逆袭,电视上不都这么演嘛。
」徐经野无语他的脑回路:「她不是私生女。
」「对啊,所以她胜算比私生女更大啊。
」对方翘起来腿,悠闲晃晃,「徐氏按理说也有她的一份儿吧,你家老太太能亏了她吗?你妈是不是就恨她把原本归你的给分走了,才这么不待见人家?」这话里一半是臆想,一半却是事实。
徐经野片刻无言,沉沉道:「不知道。
」「反正啊,让她出国是好事儿,皆大欢喜。
」曹秉文无所谓耸耸肩,转而又看了看面前人的脸色,眯着眼试探,「你是不是有点儿舍不得啊?」徐经野没否认,只淡淡应:「有点儿担心。
」「害,是该担心,这么漂亮的妹妹要出去搁我我也担心,要是让哪个小子给骗了老子非得捅了他全家。
」想了想,他又转过头来,似笑非笑,「不过你这兄长情也是来得有点儿迟啊,她小时候也没见你多护着她啊?」徐经野神色不明看他一眼:「她小时候被欺负了吗?」曹秉文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因为我们大伙儿自发替你看着她!我还为你妹打过架流过血呢,你流过吗?你妹可不是你看大的,是我们拉扯大的好吧!」桌上几个人闻言纷纷附和,七嘴八舌指责徐经野今天能享受兄妹之情,完全是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没心没肺吸了他们的红利,不在他们几个里头挑个妹夫出来实在天理难容。
徐经野晃着酒杯无奈失笑,吵闹间原本的沉郁心情也短暂搁置,他漫不经心听着他们互相揭发小时候为了哄她一笑做过的蠢事,恍惚间眼前那个瘦弱寡言的小姑娘也在他们的嬉笑声里慢慢长大,最后长成了昨天见面时对他温柔淡笑的模样。
徐经野半阖着眼靠进椅子里,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出神。
他怔怔想,小姑娘在这个家里长大了,成年了,确实是该离开了。
可是,他还是希望她能留得再久一点啊。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徐经野觉得那个春节前的日子过得飞快。
临近出国,她要准备的事情多,突击考试也格外用功,几次他凌晨回来时她房间灯还亮着,白天打照面时她也是匆匆忙忙,本来就尖的下颌又见消瘦。
他私心觉得她的脸还是圆润一点好看,忍不住嘱咐她注意身体,她淡淡笑,说最近太忙了,等演唱会的那天吧,她请他吃大餐。
「什么大餐?」他垂眸翻着她手里的练习册,心不在焉反问。
她略微停顿,笑意仍旧清浅:「秘密。
」她鲜少有跟他这样活泼的时候,他抬眸望向她的生动眉眼,心情忽然也莫名舒畅,低沉声线带着难以察觉的愉悦尾音:「那我开始期待了。
」她唇角弯弯,像是温柔新月:「好。
」可最终那顿饭没有吃成,演唱会也没有去成。
那天他临时有项紧急的工作,等处理完的时候演出已经快散场,他匆忙从公司下来奔向自己的车,隔着一条路的时候就迫不及待解锁,快步绕到驾驶位的车门那侧——「你怎么在这儿?」那晚是只穿着鹅黄色棉衣的小猫,恹恹低头坐在路边的砖沿上,看那双耳朵红起来的程度明显已经等候多时,听见他的声音懵懵抬起脸。
徐经野皱着眉头拽起来她,低声斥道:「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她在他面前摇摇晃晃站稳,轻声辩解:「我给你发消息了,你一直没回。
」他抬手捂她的冰凉脸颊和耳朵,情急之下也没再觉得暧昧:「我不是让你自己先去吗?」她垂着脑袋不说话,气场有些颓丧。
他觉出异常,声音沉了些下来:「怎么了?」到底还是个小姑娘,糟心事儿说来说去也就那么一点:「成绩出来了。
不好。
」徐经野心下松了口气,相比她表现出来的颓丧他是截然相反的隐秘愉悦,顺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沉淡声线不自觉放缓:「没事儿,下次再考。
」她闷闷嗯了一声,低着头不讲话。
他因为这意外多出的一年时间心情不错,语气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和颜悦色:「吃饭了吗?」她摇头。
「不是要请我吃大餐吗。
」他低声耐心哄着她说话,「还算话吧?」面前的人还是静默不语。
徐经野看了她一会儿,知道小姑娘今天是真被成绩沮丧到了,拍拍她的背,示意她上车:「先回家。
」她没动,片刻后,突然低低开口:「对不起。
」徐经野一下子没有听清,反应过来后不禁失笑:「你跟我有什么可抱歉的。
」他只是给她找过老师买过习题而已,挑灯苦读的是她自己,他又没帮上她更多的忙。
他把她推到后车门旁开门将她塞了进去,见她依旧低丧着脸色,他无奈俯身给她拉过来安全带系上,低声安抚:「你对你自己也不用抱歉。
你尽没尽力,自己知道就好。
」他垂眸找着安全带的插口,低下脸去时意外闻到她身上的清冷香气,还有落到他侧脸上的温热呼吸。
他手上的动作下意识一怔,耳廓忽然丝丝缕缕地发麻,本能抬眼望向她。
狭窄车厢内的光线昏暗,路灯幽幽照亮两人的表情。
她也同样静静看着他,脸就离在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他们在那瞬无限接近的寂静里无声相视,两道心跳交缠着缓缓加重,也不知道是谁的先紊乱了一拍,而后它们的频率出奇一致,重重击在幽暗氛围中的每一处感官,砰,砰,砰——两个人同时别开JSG视线。
徐经野垂眼扣上安全带,僵硬从车厢里退了出来。
回去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微冷的气氛里有种难言的微妙。
进了别墅后她先轻声提议:「我去厨房煮面。
大餐下次再请你吧。
」他嗯了一声,恢复了往常那副平淡语调:「让阿姨做吧。
」「我做就好了。
」她踌躇观察着他的脸色,在电梯即将停稳时试探提醒,「你十五分钟后来餐厅吧,行吗?」徐经野心里还为了刚刚车上那一幕躁着,他因为自己最近三番五次的反常而烦闷,暂时不想跟她单独相处,可此刻拒绝她又似乎更加变相坐实了刚才两人间的微妙氛围。
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电梯门开了,徐若清抱着一桶炸鸡站在外面,扫了眼神色各异的两人后笑眯眯贴了过来,也不顾他皱眉头,油乎乎的手就往他袖子上挎:「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吃饭了吗?……我还买了年糕和鱼饼,你陪我一起吃嘛……我跟你说噢,我今天看见……」徐经野拧着眉被她拖着往二楼的客厅,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听清,满脑子惦记的都是身后的人,还有厨房那碗面。
到楼梯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女孩子仍旧站在原地,但并没有看向他的方向。
她低头专心翻着包里的钥匙,直到楼梯上的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她才抬起脸,平静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许久之后,转身缓慢走回了自己房间。
她在黑暗中伫立很久,直到眼睛适应了卧室内的光线,才慢慢摊开手心,打着了手里的火机。
「噌」——浅蓝色的火焰在一片昏暗中份外幽寂,它静静燃着,映亮了面前人平静无神的脸,也照清了一地的破碎狼藉。
撕碎的书本,摔烂的文具,折断的盆栽,以及被烧成灰烬只剩下边角的照片。
指尖的火光熄灭,世界重新陷进黑暗。
她靠在门上闭上眼睛,无力缓缓滑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初姐1.0上线。
15、六点半徐经野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心神不宁。
从坐下来的那一刻他就陷进懊悔,他应该先答复她之后再下楼,他就这样把她晾下跟徐若清走了无异于是对她的冷落,跟徐家其他人对她所倡导的亲疏有别没有分别,甚至他还更过分一些,明知道她今天心情本来就低落,却还是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走了。
他拿起桌上的水,沉闷喝了大半杯。
徐若清叽叽喳喳缠着他讲个不停又填鸭一样强迫他吃了一肚子她自己嫌辣的年糕条,最后司机终于把小公主送走时已经十点钟了,他揉着发烫的胃走上楼,走廊没开灯,她房间的门缝里隐隐透出光亮。
他站在原地神色不明看了半晌后,走过来敲了敲她的门。
房间里没有人应。
他手臂在空中停了停,同样的节奏又敲了几下。
又一阵寂静过去,门里终于有声音不清不楚地传过来:「什么事?」他顿了瞬,问:「你吃饭了吗?」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听着不像赌气,但也显然并不太愉快:「没。
」他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默了默,不太熟练地低声哄着:「你出来,我给你做。
」门内的人却不领情:「不用了,我不怎么饿呢。
」他敏锐辨认着那道声线里隐匿的情绪,数秒后,再次出声道:「那你开一下门,我有本书要给你。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声音才闷闷传出来:「我已经准备睡了,明天再说吧。
」他没有继续僵持,退一步淡淡道:「那我放门口了,你待会儿出来拿一下。
」「好。
」听见她应声后他随即转身离开,昏暗走廊重新恢复寂静。
又隔几分钟后,卧室里隐约传来脚步声,轻轻的,由远及近。
随后门把手轻轻转动开,里面的人谨慎开了一条缝,看到门旁边的矮柜上并没有东西后,她停了停,又把门开大了点儿,探出小脑袋往地上环顾一周,还是什么也没有。
她怔了瞬,退回房间正要关上门,门沿上突然多出一只大手,紧扣住不让她动。
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又想关门逃避他又怕用力会夹到他,低着头急得耳朵发红,轻柔声线带着沙哑鼻音:「你拿开手……会挤到你……」门外的人置若罔闻,无声用力将原本要闭合的门扳开,屋里的人躲无可躲,耷拉着脑袋不看他,也不吭声。
徐径野沉默看着她,她应该是刚从浴室出来,换了一套毛绒绒的家居服,半湿的头发随手扎成丸子头,呼吸听起来比平时沉重,低下来的小巧鼻尖还泛着红,显然是刚哭过一场。
印象里徐径野从来没有见她哭过。
他对于女孩子跟哭泣这两个词汇的结合只能想得到徐若清一个人,而且她平常大多是假哭,心情好时他会给她买个礼物哄一哄,心情不好时晾她几天她自己也就忘了,再见面时又亲亲昵昵挽着他胳膊叫哥哥。
所以在安慰女孩子这方面徐径野并没什么可借用的实战经验,何况今天他自己还是那个罪魁祸首。
他在内疚和无措里静默许久,最终开口时的声音比她更沉闷:「不就是一场考试么,下次再考。
」她含糊嗯了一声,除了脸低着,面对他时身体总是习惯性站得恭敬,包括这种时候。
徐经野平常很受用这种作为兄长的感觉,可这种情况下并不想继续被她恭敬疏远,他宁愿见她哭闹到他心烦,也好过她这样不远不近的疏离。
但今天惹哭她的起码有他一半责任,他抿了抿唇,继续耐性生硬安抚:「我再去找找别的老师。
这几天你先别去上课了,留在家里休息。
」回应他的是跟刚才复制粘贴的一声:「嗯。
」他无声出口气,片瞬缄默后,低下声音直面自己的错误:「你刚才要煮什么面,明天再煮吧。
」「嗯。
」「明天早上。
」「嗯。
」「我六点半出门。
」「……那我起不来。
」原本的沉郁氛围因为女孩子嗡声嗡气的呆闷拒绝而蓦然开朗,徐经野忍俊不禁,抬手宠溺揉了揉她的头。
存心哄她说话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垂眸盯着她丸子头上的草莓发圈,少女潮湿的洗发水味掠过他的指尖扑进鼻息。
他心脏倏地陷进一瞬毫无预兆的温热,草莓的清甜气息幽幽烙进呼吸,他忽然有一瞬走神儿,忽然很想抱她。
几乎是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徐经野倏然收回了手,甚至动作太疾还刮到她耳边一缕头发,丝丝柔柔缠在指上,连通心脏酥麻振颤。
女孩子丝毫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垂着睫毛站在阴影里,轻轻把头发掖进了耳后。
徐经野从她的耳廓上强行别开视线,又沉声安抚她几句最后道了声早点休息回到自己房间。
进到卧室后他沉下脸径直快步走向浴室。
他在洗手台前弯身,试图用冷水冲掉鼻息间的甜淡香气,可那味道似乎已经先一步浸进了肺腑,不管他怎么冲洗,怎么用力摆脱,她的气息宛若一张柔软无形的网,密密缠住他全身上下的所有感官,闭眼时是她,睁眼间还是她。
徐经野深吸口气抬起头,双手撑在洗手台上,手臂和下颌线条因为过于用力而收紧。
他紧盯着镜子里的人,仿佛一场漫长严峻的僵持,他与镜子中的另一个自己敌对,他竭尽全力想看透它的想法,它却对他回以冷笑:你就是我啊,我怎么想的,你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想承认呢?洗手台前的人倏然阴沉着脸一掌拍到镜面上,冰凉水珠四溅,骨肉跟玻璃的相撞振得他掌心发麻。
徐经野被这瞬疼痛刺激得找回几分冷静,转身拿毛巾潦草擦了把脸后扔到架子上走了出来。
这一夜窗外有风,室内便不好入眠。
墙上的分针一圈接着一圈,徐经野紧闭着眼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到凌晨时终于在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烦躁下耐不住起床,抓起烟盒推开了窗。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远处天际一片深沉黑色。
他倚在窗台上暗暗深吸了半天的冷空气,直到活氛蹦了半宿的大脑被寒风吹得迟缓下来时才拿起来打火机,手指刚按到金属盖子上,余光里忽然瞥见离他几米远的地方,有极微弱的点点火光。
徐经野咬着烟愣了一下,抬起头望过去,只半瞬之间,一贯沉淡的漆黑眸底从犹疑到震惊再到愠怒,他猛地扔了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出房间,周身气场阴沈得迫人。
最终他还是在睡前刚刚去过的那间门前停下,敲击的力道却跟上一次截然不同:「砰!砰!」如果不是顾忌着楼下主卧里熟睡的人,徐经野此刻一定会直接上脚踹门。
而门里面好似空无一人的那般寂静,与他独自携来的狂风骤雨泾渭分明,他处在难以遏制的怒火里,只JSG给了她片瞬的时间,沉下声音最后通牒:「开门!」许是畏惧于他的脾气,又或是做贼心虚,房间里又安静了少顷后,终于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咔!」把手转动一周后,门开了。
房间里开着盏壁灯,她站在门里,身上还是刚刚那套毛绒绒的衣服,只是脑袋上的丸子头散开了,黑色长发带着刚刚绾出来的弧度随意披在肩膀,与她白皙小脸上的茫然神色反差鲜明,有种介于女孩儿跟女人之间的动人。
但此刻怒火中烧的徐经野无暇欣赏,也因此躲过一劫,踏进她的房间里劈头盖脸质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同样也是怕再扰到其他人,她在他身后虚掩上门,声音低软迟疑:「什么?」徐经野没有再往里面走,黑着脸回身在窄窄的走道堵住她:「抽烟!」她一时怔住,清窈身影在他压迫的阴影下过分娇小。
他冷着声音咬牙:「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说话!」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房间里的凌乱是女主自己弄的,也就是说她心情不好去找男主并不是因为考试,而是有别的原因。
这个故事里女主的对手不是徐家人,初姐是干大事的人,根本没把堂妹放在眼里,不会跟她扯头花的。
还有目前在男主视角回忆里,反派这条线是暗线,会在后面回忆结束回到现实的时候逐步揭开。
16、监护人面前的女孩子别开脸沉默不语,复隔片晌寂静之后,在男人彻底发作之前,她轻声答:「上高中。
」徐经野胸膛里一股火儿直往头顶燃,伸出手,语气是强压着怒气的冷硬:「给我。
」她犹豫少顷,低头从兜里摸出来扁扁的薄荷色烟盒,不等她抬手递过来,徐经野一把夺过来扯烂,铁青着脸压下声音诘问:「谁教你的?」她低着头,好像这一整晚在他面前都是低着头:「我自己想。
」「为什么想抽烟?!」面前的人又不说话。
徐经野的耐心告罄,拽过她胳膊强迫她正面自己:「徐质初!」怒火之下他的力道没有克制,她像是被他弄得疼了,轻拧着眉嘶了一声,本能往后躲开,柔弱身型晃了晃才站稳。
徐经野看她皱着眉头躲自己愈发生气,突然按着她的肩将她扣到墙上,整个人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展露过的可怕森冷:「我在问你话,你哑巴了?!」女孩子的单薄身体不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贴着墙壁被迫抬起头,面前盛怒之下的男人紧紧盯着她,她被他的气场压着无处可躲,静默片瞬后,终于低声开口:「压力大。
」徐经野居高临下紧盯着她的脸,对这样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
她垂着眼皮不看他,脸色平静如常,没有做错事的惭愧,也没有面对他动怒的害怕。
两人无声胶着僵持着,气场一强一静,却难以分出谁占了上风。
最终还是她先退步,语气轻缓叙述,听不出任何情绪:「刚升高中的时候考试很多,一轮接着一轮,一次考不好就会被调到差的班级。
那段时间每天都很焦虑,睡不好,做噩梦。
」徐经野暗暗皱眉,显然无法共情她这个理由。
他从小一路顺遂地站在顶端,坚信一切都是事在人为,在他看来学习是这其中最简单也最公平的一件事,只要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可见的回报,他根本理解不了有人会因为成绩差而焦虑到失眠——只要努力就能做到的简单事情,你做不到就是没努力,怎么还有脸又不努力又焦虑?面前的人像是预料到了他不会理解,垂着眼自嘲淡笑了下,声音愈发低了些下去:「我经常梦见自己因为成绩太差,又被舅舅送回去了。
」徐经野完全没有想到成绩对于她来说最终意味着这个,愣了下,下意识脱口否定:「不可能。
」话音落下后他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仍处于未消散的火气里,担心她会理解歧义,他又沉声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把你找回来了就不可能再把你送走。
」原本怒火压抑的暴风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蓦然转为黯然低落的宁静。
两人同时陷进缄默,寂静中的两道呼吸声错落清晰,交缠着女孩子身上微凛的清淡香气。
徐经野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个人离得有点儿近了,按着她肩膀的手不动声色松了力道,人也暗暗往后站直敛起了身上的迫人气场。
复隔半晌,他再次开口,语气克制恢复到几分往常的沉淡:「你基础差,成绩提得慢也正常。
不会有人因为这件事怪你。
」面前人对于他的安抚无动于衷。
他在昏黄光线下定定望着她低垂的脸,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继续淡声道:「成绩只是人在成年前一个简单通用的标准,能说明的只有学习能力这一项。
」「就算你现在的成绩不理想,以后还会有很多别的事情可以做得好。
」他停顿片刻,最后说:「你想做什么,跟我说,我来安排。
」她依旧不作声,让他才平复下去的脾气又隐约不耐:「说话。
」女孩子又安静半瞬,轻轻吸了下鼻子,还没等她张口,徐经野先拧起眉,指腹无奈探向她眼底:「怎么又哭了。
」她没有躲,一张脸在他的大掌下愈发白皙娇小。
与这个晚上着急给她捂暖时的心境不同,这一刻她静静落着眼泪,脸颊又软又湿,他越擦那泪水就越多,将他的干燥指尖浸得柔软无措,浸得他声线也低柔下来:「别哭了,听话。
」她抽抽噎噎,声音很小:「我不想做什么。
」他故意低声训她:「你只想抽烟。
」「……」小姑娘的眼泪差点儿被他给怼回去,推着他的手细声细气像是娇嗔,「不是……我没有……」徐经野放开她往房间里走,抽了桌上两张纸巾给跟在他身后的小猫擦着泪痕。
小猫从他手上接过去纸巾转身自己平复了下情绪,半晌,带着点儿鼻音轻声开口:「我不想要什么。
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我只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徐经野沉默望着她的侧脸,忽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他丝毫不怀疑这些是她的真心话,尽管她这些年在徐家受了包括他在内的许多冷遇。
她如果说怨恨,他也能理解,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说,已经很好了。
与她幼年时无力挣脱的家暴环境来说,徐家对于她,已经很好。
与她早些年在徐家里的孤单状况来说,他对于她,已经很好。
可是他觉得不好。
他觉得她应该光明正大的得到和期望更多,她越是这样就让他越是自责,他自责从前那七年对她的冷淡,自责她住在他隔壁这五年对她的疏离,他自责这一晚没有回应她的心意就把她独自留在昏暗的走廊里,自责平时对她的关注太少以至于连她已经两年的烟龄都毫无察觉。
她真的像一只被遗弃了多次的小猫,温顺,乖巧,小心翼翼,不会去主动讨好接近,但只要谁俯身摸摸她的头,她就会回馈全部的柔软依赖。
她的成长环境如此,所以不敢怨恨,也不敢期望,她只能满意现状,因为他这样不称职的哥哥,已经是她漫长灰暗人生里的最好际遇。
徐经野无声敛神,视线从她眼下潮湿的纸巾静静跟到桌下的垃圾桶,里面满满当当的碎纸和杂物。
似乎是怕被他发现又要训她,她有点不好意思把桶往里面藏了藏,转回身来的时候慢吞吞掖着头发不看他。
徐经野装作没看见,收回视线时瞟见刚刚被自己扔在地上的破烂烟盒,默了片刻后,总算想起了今天是为什么才来找他,强行按下了心里的沉闷回归主题:「抽烟不好。
」她低低嗯了一声。
他又问:「这盒打开多久了?」刚才他从她手上抢过去的时候瞟了一眼,一盒十支装的份量,里面少了四支。
她垂眼答:「半个月。
」他心想还有救,沉下声音要听她保证:「以后还抽吗?」她摇头。
单对抽烟这件事徐经野还是没完全消气,略微板起脸色皱眉严声道:「以后要是再让我看见——」话出到半句后时他倏然自行顿住。
他看着眼前娇弱带雨的小姑娘,骂不得,更打不得,好言好语训两句还哭,她就是做了天大的错事,他除了沉着脸哄,还能拿她怎么办?他一时陷进默然,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对她太心软了。
女孩子静静等了一会儿不见他继续训话,悄悄抬起头来观察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视线跟他郁郁沉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两个人一高一低地对视了数秒之后,他垂眸望着眼前眼皮浮肿泛红的漂亮小猫,心头翻涌的纠结忽然释怀。
小猫能做什么错事啊,全都是不懂事罢了。
要怪也只怪监护人没有教好,关心匮乏,JSG太少陪她。
这是他爸的罪。
不过他心甘情愿接手这摊子。
他开口,语调虽然还是冷淡,但比方才已经缓和许多:「有处理不好的事情跟我说。
别做伤害自己的事。
」「嗯。
」她呆了片刻,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他突然的态度转变,犹犹豫豫道,「你也少抽一点。
」他淡淡睨小姑娘一眼:「是我管你还是你管我?」「……你管我。
」她又低下头扣着睡衣下摆,闷闷轻声道,「但是有时候你晚回来了听见你咳嗽,是你在公司开会时候抽烟太多了吧。
」他心里毫无防备一软,沉淡声线一缓再缓:「知道了。
」他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说完了烟的事儿还要说另一件事儿:「怎么把卷子都撕了,不想出国了?」女孩子的轻柔嗓音明显丧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出。
」「不出去也没事儿,留在北京上大学挺好的,离家近什么都方便。
」他手掌抚着她的长发,不确定自己这番话会不会显出私心,停了片瞬,又加一句,「还能去听你的小众乐队演唱会。
」她知道他在哄她,淡笑了下,没说话。
「他们明年春天在苏州有演出。
」他继续淡声说,「你这半年先安心学习,考试结束后我带你去看。
」她默了片晌,轻轻应:「好。
」「怎么又——」徐经野看着眼前人骤然再次亮起水光的漆黑眸底拧起眉头,怔了瞬,又突然停住,「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女孩子忍了忍眼泪,摇头:「没有。
」他探究盯着她的脸,声音肃起几分:「真的没有?」「真的。
」她吸了下鼻子,神色看不出异样。
徐经野还是不放心,盯着她看了半天,两只手按住她的肩,再次郑重嘱咐:「徐质初,有任何处理不了的事都来跟我说,我给你解决。
记住了吗?」她静默片瞬,而后浅淡笑了一下:「记住了。
」他心里仍旧存疑,但见她答复确定也暂时按下疑虑,站直了收起手臂:「你如果——」在他的手掌离开她肩膀的同一瞬,她忽然往前半步,轻轻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非常小心而微妙的拥抱,距离浅尝辄止,时长却长久缠绵。
徐经野的手臂跟他的话音一样怔愣悬停在空气里,许久之后,他的手臂轻轻落下来,覆到了女孩子的单薄肩头。
那一刻的时间忽然漫长,墙上钟表的指针声都慢得像是开了四倍降速。
她的额头轻轻贴在他的肩膀上,温热呼吸只隔着一层布料,熟悉的甜淡气息丝丝缕缕钻进他的鼻息。
恍惚间他好像受了什么蛊惑,他忽然分辨不清入耳的到底是钟声还是心跳,也分不清怀里的人是妹妹还是其他。
他昏昏沉沉宛如溺进梦魇,却闭着眼丝毫不想醒来,直到美梦里的人轻喃出声:「谢谢。
」他慢慢睁开眼,思绪只恢复一半清明:「你怎么谢?」怀里的人想了想,细声答:「明天早上起来煮面。
」他无声弯起唇角,想说不用了,睡你的懒觉吧,可转念想到早上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她又莫名心情很好,最后便自私低声道:「好。
那早点休息。
」「你也是。
」他松开了她,极自然地抬手眷恋顺了顺她的头发。
女孩子朝他淡笑,狭长眸里有整条的温柔星河:「晚安。
」停了瞬,她微笑着再次轻轻道:「哥。
」他忽然梦醒。
眼前的脸庞熟悉又陌生。
徐经野怔怔看着她,后颈缓慢凉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那些年徐总是这么哄老婆的】从前(细心给擦眼泪):别哭了,听话。
后来(拖过来压上去):别哭了,趴好。
苑苑(贴床上哭唧唧):呵,男人!【下面是正经事】明天休,周日入V更2,感谢各位捧场,以及如果喜欢初姐和徐总的故事恳请多多多多多多帮他们喊麦安利,有人看作者才有头毛加更,今天的发际线也是爱大家的形状:)◉ 17、蜂蜜水那天晚上徐经野基本没有睡。
他在床上紧闭着眼辗转反侧到天明, 最终迷迷糊糊睡了不到一个小时。
梦里她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绾在脑后的长发摇摇欲坠,最后那根发绳松开时他下意识伸手想拢住她散下来的头发, 黑色长发先一步柔顺铺满他的手掌,触感不可思议柔软,又酥痒。
她转过头来朝他莞尔,他垂眸望着她的笑脸,大掌转而缓慢扣住了她的头, 而后他徐徐低下头, 眼前人距离他逐渐不到咫尺,他能清晰闻见她的气息, 还有不知道来自于谁的剧烈心跳,就在鼻尖即将触碰到她的时, 闹钟响了。
徐经野倏然惊醒,太阳穴突突狂跳不停。
他在震惊中呆愣了半天,来不及负罪和自我谴责,扭头瞟见已经六点二十分的闹钟,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
他踏进浴室里迅速洗了把脸出来, 三楼小餐厅里亮着淡黄的光,房间里没有人, 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虾仁面,仿佛卡准了他出来的时间出锅的。
他站在餐桌旁环顾一周, 水池里的菜叶和虾壳还没有收拾, 米色的格子围裙随意搭在椅背上,似乎还带着她的温度。
他心神不宁拉开椅子坐下来, 突然为今早的梦境心虚。
他控制不住忐忑, 昨晚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他的反常, 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觉得他们之间有暧昧的嫌疑,所以才会在今天早上刻意回避?徐经野食不知味吃完了那碗面,什么味道也没记住。
到公司后他试图用工作分心,苛刻压榨自己忙了一整天,晚上时跟曹秉文约出来喝酒,对方一见他就咋咋呼呼地嚷:「昨晚干啥去了兄弟?就你这张虚透的脸你要是说你没偷着藏个女人我都不能信啊!」徐经野倦怠揉了揉眉心:「昨天失眠了,没怎么睡。
」曹秉文一边给他倒酒一边瞟着他哂笑:「为什么失眠啊?因为你那破游戏?你看你为了它废寝忘食的,还真指它发家致富啊?我说你老给自己搞这么累干嘛啊,趁着现在还没彻底接手家里那摊子事儿抓紧时间跟漂亮姑娘们谈谈恋爱多好啊!」徐经野沉默接过对方递来的杯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袋里忽然一闪而过她的身影,被他本能摇头甩开。
面前的人见他默着脸色晃脑袋,嗤笑一声,伸过来杯子碰他的:「是,徐大老板,是我们这些燕雀不懂您这种鸿鹄的志向。
来,我敬您一杯,向您学习!」无人能说的心事就着几杯酒下肚后在胃里隐隐翻腾。
徐经野靠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听着曹秉文讲他最近刚追到手的小女朋友,是个艺校学表演的学生,又漂亮又作,买一个包能听话一个礼拜,有脸蛋儿没脑子,年纪也不大,跟初初差不多——意外听见她的名字时徐经野停了一瞬,随后冷淡瞥他一眼:「作孽。
」曹秉文咬着烟哼哼地笑:「我怎么作孽了?人家已经满十八周岁了,不管是生理意义还是法律意义上都完全成年了好吧?」徐经野喝着酒没回话,对方便继续大言不惭道:「再说我也还很年轻啊,二十出头,花一样的年纪,怎么让你说的我跟个专门祸害嫩草的猥琐老男人似的?而且十八岁的姑娘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要不你回家审审初初,她没准早都给你找好妹夫了呢!」徐经野拧起了眉头,下意识沉声否认:「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曹秉文白他一眼,「你自己不谈恋爱还不让你妹谈?怎么,你们家要灭人欲啊?」话一出口徐经野也意识到自己急于否定的反应,默了默,冷静找补:「她还小。
」「人家早都成年了,驾照都拿了有小半年了吧。
」曹秉文没留意他的晦暗眸色,又开了瓶酒,随口告诫,「你是她哥,不是她爸,怎么管这么宽?我要是她早都烦死你了。
」说者无意,听者转过脸来定定看着他,给面前人看得有点发毛:「……我靠,你别这么盯着我看啊,有你这么烦人的大舅哥,这个妹夫我不做!」徐经野阴晴不定收起视线,喝了口酒。
酒精顺着喉咙滑下去后在胸腔里砸出闷声,他脑袋里有几种情绪来回烦躁交缠,最后,转过头沉沉出声:「你有没有做过那种很匪夷所思的梦?」对方大咧咧的:「你说哪种?」徐经野默了瞬:「现实里你绝对不会做,也绝对不会想的事,莫名其妙在梦里出现了。
」曹秉文害了一声:「有啊,太多了。
我有一次梦见跟我妈还有你妈一起去美容,我跟她们并排躺在美容院椅子上一边聊天一边刮胡子,你妈还跟我探讨店员手艺来着,这算不算?」徐经野:「……」「怎么,这个还不够劲爆是吧?」面前的人挠了挠头,再次一拍大腿,「还有!我还有一次JSG梦见你跟我女朋友搞一起去了!被我捉奸在床!我在梦里都没揍你,心想你肯定是被勾引了,妈的醒来以后把我自己都给感动坏了,你感不感动?」徐经野:「…………」算了,他想。
梦这东西果然不靠谱,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虽然都说是日有所思,可他到底思没思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清者自清,他要是因为一个梦而困扰才是真的做贼心虚。
但话又说回来,尽管这个梦是假的,可在这个梦之前发生的那个拥抱却是货真价实的,那个短暂的拥抱里至少有更短暂的一瞬,他知道,他不是把她当成妹妹。
他把她当成异性,可那种感觉又完全不同于以往他跟异性的相处。
记忆里他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对方是他高中隔壁班的同学,人长得漂亮,性格安静大方,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算不算动心,只是觉得接触起来不排斥,便被曹秉文他们强推了出去,架着他答应了人家一起去湖边散步的邀请。
他还记得当时是夏天,女生的校服裙摆跟着他们的脚步一前一后摇晃。
他大脑里一半神思应付着跟她的交谈,另一半心心念着下周的竞赛,然后在走到转弯时他回身站定想跟她告别时,对方忽然转过来轻轻抱住了他,小声说喜欢他。
彼时的徐经野僵直着身体怔了下,内心毫无起伏,甚至还有点儿想推开她——这跟昨天晚上那个意犹未尽的拥抱截然不同。
同样是十七八岁的温柔姑娘,同样是小心翼翼地主动靠近,他在应该心动的年纪毫无感觉,在不应该有感觉的场景下却乱了心神。
他无法跟任何人启齿说出自己抱着妹妹心率加速的秘密,亦无法给自己这样的反应一个合理化的解释,他烦闷试图从对方身上寻找答案,接着今天早上她的回避就似乎于无声回应。
他在自我怀疑和谴责中煎熬度过一整天,直到晚上逐渐被酒精麻痹意识后才稍微好受一点。
他下车走进别墅,缓慢踏上楼梯,昏昏沉沉想着男女有别,就算是兄妹以后也要保持距离。
紧接着他就在转角后迎来了第一道考验,穿着睡衣的小姑娘怀里捧着一堆东西从厨房出来,有橘子有苹果有鸡蛋还有亮晶晶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仿佛松鼠屯粮。
她余光里也看见了他,像是躲鬼一样快走几步挤进卧室门缝关上了门。
徐经野黑着脸看着她的迫切动作,才刚勉强平静下来的心绪蓦然更堵,沉默几秒,借着燥起来酒意沉下气低声叫她:「徐质初,你东西掉了。
」房间里静了静,视而不见之后倒没有胆量继续听而不闻,轻声细气应他:「知道了。
我一会儿出去捡。
」徐经野脸色一路往下沉:「现在出来。
」里面的人想拒绝:「我——」「出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是在她面前从来没有过的沉冷严厉。
片刻寂静后,房间里传来脚步声,随后房门被拧开,屋里屋外的光线都昏黄,她低着脸站在阴影里不作声,乖巧等着他训话。
他一眼没有看出异常,刚准备诘问,后知后觉停住,意外拧起了眉:「你怎么又哭了?」小姑娘头沉得更低,小手不自然掖着头发遮挡自己的肿眼皮,细声解释:「没有,还是昨晚哭的。
我体质本来消肿就比较慢。
」徐经野垂眸盯着她看,确认过了她的声音没有异样后才放下心来。
他见她都过了一天眼睛还是肿的,也就能想象到她今早的惨状,小姑娘都怕羞又爱美,特意避开他也有充分理由。
思及此他的森冷脸色有所缓和,声线也恢复到了往常的沉淡:「冷敷过了?」她低着头嗯了一声,絮絮念念自己的计划:「早上敷过了。
我刚煮了个鸡蛋,还拿了勺子……都试试。
」他原本的阴郁心绪在她的轻声慢语里逐渐明朗,这一天一夜的沉重心事在这一刻前所未有放松,他抬手故意捏起来她的下颌要看她的窘态,她一边把住他的手腕躲,一边敏锐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嗯。
」他指尖在她下颌的骨头上揉了下,他觉得滑腻,她觉得痒,缩着脖子往后躲:「那你早点休息。
」徐经野松开她的脸,靠在门上揉了下她的脑袋。
他确实很累,但还不想睡,他想跟她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片晌安静之后,面前的人先轻声问他:「要喝醒酒汤吗?」他垂着眸看她,睫毛投下一层浅淡阴影:「你还会做这个?」小姑娘诚实摇头:「不会,看网上学。
」他淡淡勾了下唇角,低声拒绝:「算了,太麻烦。
」她没坚持,又想了想:「那我给你冲一碗蜂蜜水吧。
」他倚在门上静静望着面前仰着张柔软脸颊等他回应的人,片刻后,点了下头:「好。
」他一边脱掉外套一边走向客厅沙发坐下。
厨房传来瓶瓶罐罐的声响,又隔了会儿,她端着杯子走到他面前站定后俯身递给他,他在她的注视下喝了一口,温度和甜度都刚好。
他握着杯子没说话,小姑娘就一直谨慎盯着他的脸看,仿佛给他喝的不是蜂蜜,而是什么凶吉难测的灵药。
他被她这样凝重的目光看得想笑,忍不住低声叫她名字:「徐质初——」她仍旧略微俯着身,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傻:「嗯?」这么漂亮又傻气的小猫在外面最危险了。
徐经野抬起眸,望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睛,静了片瞬,淡声问:「你在学校里的时候,有没有人纠缠你?」话音落下的那瞬间徐经野也不懂为什么自己要把「追求」换成「纠缠」。
这好像是个出于本能修辞,似乎他潜意识里就认定她不应该搭理任何一个追求者,而那些坏小子被拒绝后就会变本加厉纠缠。
而对于这副措辞,面前的人显然也略怔了怔:「没有。
」他继续慢条斯理盘问:「你有没有谈恋爱?」她没有迟疑摇头:「没有。
」得到满意答复,徐经野没有再问话,低头慢慢喝了口水。
他想自己也是杞人忧天,她刚被找回来的时候基础太差,留级了两年,虽然人看着瘦小,但年龄比她班上的同学都大。
以及有她幼年的经历在前,他觉得她比同龄人的心智成熟得多,她应该根本看不上那些幼稚的小男孩儿。
「你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候。
」他把剩下的半杯水放到面前桌上,接着靠回沙发里抬眼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端手站着的小姑娘,淡淡道,「以后上大学了再说。
」她轻轻点头,反应合他心意的乖巧:「我知道。
」但是不亲自再嘱咐一遍他还是放心不下:「你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做什么事,跟我说,我给你安排。
」别信外面坏男人的鬼话。
她静默少顷,而后点头:「好。
」徐经野低低嗯一声,略微扬了下下巴:「去休息吧。
」小姑娘最后跟他道了声晚安。
他沉沉望着她转身,直至那道柔弱的清丽背影彻底被门板隔绝,倦怠阖上眼睛,揉了揉额头。
窗外夜色深露,沉重的心事终于短暂得以栖居。
不管明天的天气如何,今夜应该是个好眠。
作者有话说:聚会时的徐总(阴沉托下巴):小猫这么可爱在外面被人骗走了可怎么办?不行,回家还是得给她讲讲防骗八法和坏男人的一百种招数。
回到家的徐总(盯着小猫看):算了,这么可爱,还是我亲自来骗。
苑苑(小心翼翼):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是我骗你?◉ 18、甜桂圆又过一周便是新年。
按照徐家以往的惯例, 春节时两家必定要在一起,但今年徐锦山陪着徐夫人去国外的妹妹家探亲,家里骤然冷清不少。
他们原本还想带上徐经野, 但他有工作实在走不开,于是三十那天早上他们离开时特意让司机把小姑娘送去了奶奶家,到徐经野从公司忙完回来时春晚都已经开始一个多小时了,他在楼下跟叔叔一家打过招呼,上楼看奶奶时正巧碰上她从卧室里出来, 身上的毛衣是她鲜少尝试的红色系, 显得她的白皙脸颊也透着粉,望见他时眉眼弯起, 轻声打着招呼:「你回来啦。
」他们站在落地窗边说话,说起今天她都干了些什么, 又说到她刚刚被长辈叫进去房间:「奶奶都跟你说什么了?」「就是长辈常说的那些话。
」她静了静,声音更轻,「她好像又想女儿了。
」在徐经野的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把姑姑称呼过为妈妈,但这也难怪,毕竟她妈妈离开的太早, 她对于母亲这两个字的印象已经完全模糊。
他略微点了下头,垂眸瞟向她裙子兜里露出来一个边儿的红包, 淡声岔开话题:「奶奶给你红包了?」她浅浅笑:「嗯。
你也快JSG进去拿一个。
」远处夜空里忽然绽放起烟花,映得整面天幕亮起, 室内室外都是新年的氛围。
第一声响起时她下意识转头去看, 嘈杂中他没有回应她的提议,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 食指和中指夹着在她眼前晃了下。
面前的人呆呆转回脸, 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欸?你什么时候去过了?」徐经野无奈示意她接过去, 原本准备说的新年快乐被她一句傻话噎了回去:「这是我给你的。
」「噢。
」她两只手捏住,顿了顿,细声细气诽议,「怪不得这么薄。
」徐经野失笑,抽出来红包在她额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不要还我。
」「要。
」她抿着嘴小声笑,抬手恭敬接起来,「新年快乐。
」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挑起,知道她在这里待得不舒服,垂眸低声安抚:「明天午饭之后我们回家。
」她转述着:「奶奶刚才说舅舅和舅妈不在家,让我们在这儿多住几天,住到初五。
」初五也太久了。
徐经野轻轻拧眉:「待会儿我跟她说。
」语毕他让她先去楼下,一会儿他跟奶奶一起下去。
小姑娘乖巧点头,目送着他走进房间关上门后,转身走向角落里的客卧,反锁上门,从兜里掏出了一直静音的手机。
屏幕上的来电已经显示是第六通。
她的脸色在黑暗里被电子屏的光亮映得沉静瘆人,原本软糯的声线也冷冽得与平常判若两人。
「你要多少钱?」***经过与徐老太太一番拉锯之后,最后两人回去的时间还价到了初二。
老太太很不满意他们这么急着回去,极力要留小姑娘再多住几天,被徐经野拿她出国在即补习外语为由给拒绝了。
老太太听后没再多说什么,看起来像是不太舍得她出国。
徐经野也同样不希望她出国,但还是劝:「出去是她自己想的,随她的意思吧。
」老太太郁郁寡欢点头,不厌其烦嘱咐他做哥哥的要多帮她安排这些事,毕竟她爸妈都不在,他爸妈也指望不上。
徐经野逐一应下了,最后扶着老太太下楼。
她坐在客厅沙发的角落,看见他了用眼神询问着结果。
他在她身旁坐下,担心会让长辈误会是她想早点离开,没有答话,俯身从茶几上抓了把桂圆,摊开手心到她面前,圆滚滚的两颗,好似双生。
女孩子短暂停顿,随后弯起了眼睛。
他用手指捏开一颗给她,她接过去,手指轻轻碰到他的,小声道了声谢。
他又剥开一颗给自己,清甜汁水萦绕齿间,她在那一瞬甜腻里无声望着他笑,他的唇角也不自觉扬出淡淡笑意。
他们沉浸在只有彼此懂得的暗号中,浑然不知自己的暧昧把戏全然落到了对面沙发上的眼睛里。
那是双漂亮却苍老的眼睛,再大价钱的保养也终究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但常年的吃斋念佛让那眼角眉梢都镀满了慈祥。
她和蔼看着自己平日里疼爱的孙辈们,眼眸里的笑意一点一点隐了下去。
过年百无聊赖,习惯了高压的工作,突然一停下来徐经野还有些无所适从。
隔天晚上曹秉文叫他出去玩儿,他担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不自在,背着徐若清把她带出了门。
出发不久后徐若清给他打电话质问他去哪里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犹如一个尚存良知的渣男,竟然在这两个妹妹之间恍惚生出了背叛感。
会所里人都到齐了。
今天在场的全都是熟人,也因此他也才毫不避讳把她带过来。
进屋后他给她叫了低酒精的饮料,又为她安排好跟谁聊天。
众人照例调侃一番他带着孩子买醉的无耻行径,接着玩笑让她做好午夜拖尸的准备。
沙发上跟着曹秉文来的姑娘之前和他们一起出来过几次,扭着腰伏在他身上笑眯眯咬耳朵:「野哥原来喜欢这款啊?」「白白净净乖乖巧巧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对这样的没有抵抗力?」曹秉文在她腰上捏了一把:「别瞎说,那是他宝贝妹妹。
」「妹妹?」姑娘眨巴眨巴眼睛,「俩人一点也不像啊。
」「表的,不是亲的。
」「怪不得。
」她玩着他卫衣上的绳子,一边望着远处椅子上的清丽身影一边啧啧感慨,「小姑娘长得可真好看,长大了不得了啊。
你们这帮人没少觊觎人家吧?」曹秉文低头瞟她一眼,半真半假笑道:「哪有机会啊,她哥护得紧着呢。
」怀里的姑娘笑了起来:「真没想到这么冷的一人,竟然还是个妹控。
」曹秉文眯了眯眼,望向桌旁安静微笑说话的小姑娘和她身后的峻挺身影。
男人一只手扶在她的椅背上,另一只时不时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听她说话的时候会略微俯身,侧脸冷淡又耐心。
曹秉文看这俩人半天,脑袋里影影绰绰过着旧事,最后笑了一下:「谁知道了。
」谁知道那个他早些年连搭理都不爱搭理的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成宝了。
酒过三巡后一帮人凑到桌上玩儿骰子。
这晚徐经野的手气出奇的旺,旺到最后他都开始消极怠工,懒得赢了。
桌上的人最恨他这副样子,下半场把他身后的小姑娘忽悠上了桌,合力围剿,狠狠宰了回来。
小姑娘虽然经验欠缺,心态倒不错,把面前的筹码输掉一半后仍旧稳当当坐着,跟她身后站着的男人一样唇边噙着淡淡的笑。
曹秉文坐在桌子对面,漫不经心想,两兄妹这么比对着看,还真的有点像。
不是五官像,而是气场像。
他们都是长相清冷的人,身上带着天然的距离感,不笑的时候生人勿近,笑起来时的温和也同样疏离。
而徐经野的冷淡性情他是一直就知根知底的,可那个从小看起来只是比别的女孩儿安静一点的小表妹,她是什么时候也长成这样的?无暇深思这个问题,周遭突然响起的笑声将他拉回现实。
他下意识望过去,有人正把自己的一大捧筹码往中间推,明显是要来局大的,接着他又听见有人起哄说徐经野吊着他们这么多年,今天也该说说这个妹夫到底花落谁家了。
他抬眼看向两位当事人。
这样的玩笑这些年他们开得多了,男人的脸色并没什么变化,只是暗暗把小姑娘的椅子往后拉了拉,仿佛要拉进自己怀里。
椅子上的人也还像从前一样,含着寡淡笑意沉默以对。
哄闹里小姑娘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她抬手挂断对方还是穷呼不舍,有人见状乐道,初初,这不会是真妹夫来的电话吧?这其实也是个玩笑。
曹秉文咬着烟靠在椅子上笑,听着他们起哄说接接接,让这小子也见识见识咱们娘家人的实力。
昏暗的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无人注意,站在女孩儿身侧的男人眸底倏然沉了下去。
***从会所出来,徐经野走在前面,脸色阴沈,脚步很快。
女孩子跟在他身后近乎小跑,直到车跟前的时候才勉强追平。
他冷眼瞟着她坐上来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却没有走,半晌,转过脸来,定定看她。
「江越是谁?」副驾上的小姑娘显然敏感觉出了空气中无形的低压,坐得端端正正,回答轻声慢语:「一个同学。
他也打算明年出国,之前语言班上认识的,有时候他会问我一些留学方面的问题。
」但即使这样小心翼翼的回答还是轻易踩到男人的易燃区,他的声音冰冷压了下去:「你是留学顾问吗?」她出国的事都是他全权在管,她自己一窍不通还敢给别人做顾问?小姑娘轻轻抿了抿唇,没答话,男人却不见停息,继续冷声质问:「他有什么十万火急的问题要咨询你?给你接连打这么多个电话?」沉默明显不是能应对他的方法,女孩子没敢停顿太久,轻声回:「没什么急的。
」「你不好好上课整天就在外面给别人做咨询?」男人仍旧没有熄火,疏朗的眉头轻轻拧起来,沉冷声线罕见刻薄,「这么乐于助人,自己的考试过不去?」狭窄的空间寂静压抑。
女孩子耷拉着脑袋,半晌,小声说:「我也不想接。
」徐经野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沉声问:「他经常这样?」「没有经常。
」「他跟你是一个学校的吗?」面前的人默了又默,声音更低一些下去,答非所问请求:「你别去找他。
」这话在徐经野听起来根本不是让他别去找他,而是让他别再管她。
他拧起眉,声音里的压迫感危险拉满:「你再说一遍?」她手指在身前攥着衣襟,停了停,认真轻声解释:「我不想被别人知道了误会。
我跟他其实不熟,只是之前一起上课见过。
现在考试结束了,等回去后我跟他说清楚,然后把他删掉。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她抬起眸悄悄看他脸色,「行吗?」小猫都这样柔软JSG示好了,主人还怎么能狠下心不把她抱进怀里揉。
但徐经野今天是真的生气,阴沉沉从她那张让人心软的脸上移开视线,狠踩一脚油门,冷冷道:「你自己看着办。
」会所到家里这一路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小姑娘望着窗外夜色在想些什么徐经野不知道,他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险些闯了两个红灯。
他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但在她面前好像总是控制不住火气,冷静下来又忍不住自责,上次的吸烟事件是,这次的电话事件还是。
他的大脑仿佛有一半背叛他效忠于她,每一次都尽心尽力为她开脱:漂亮小猫谁不喜欢?受欢迎是她的错吗?小猫这么可爱会有错吗?不会,她永远也不会有错。
徐经野停稳车沉着脸推开门。
全都是别人的错,全都是那些不知死活觊觎她的人的错。
他明天给她的老师打个电话,补习班也得换个地方,算了,还是直接找老师在家里教——袖口突然被一道轻柔力量往下拽了拽。
徐经野从思绪里回过神,身侧的人攥着他的袖子,仰起脸望着他,小声恳切:「我没早恋。
」顿了顿,她又补充:「我也不想,一点也没想过。
」徐经野垂眸望着她,刚才的不愉快早已消得七七八八,大脑命令他抬手狠揉她的脸泄掉心里最后那一点火气,但嘴上还是坚持硬着冷言冷语:「那你怎么不想想。
」女孩子犹豫着没回话,他收起视线,继续冷淡道:「男朋友不会像我这么烦,也不会像我这么管着你。
」「我没觉得你烦。
」身旁的人脱口而出,仿佛是出于本能无需思考的回答,「也不讨厌你管我。
」徐经野觉得这话一团孩气,淡淡睨她一眼:「你不讨厌还能喜欢?」电梯到了。
女孩子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仿佛被他噎住了。
徐经野见她这傻样子也气不起来了,抬手拍拍她的背,示意自己消气了:「早点休息。
」语毕他率先迈出电梯,一边解开外套一边往房间走。
路过主卧时里面传来声音叫他:「哥?我有事找你!等我一下!」他停住脚步,房间里传来跳下床拽衣服的声响。
一阵凌乱中他突然听到身后有道轻细声线若有似无响起:「喜欢。
」他没听清,下意识转头,她已经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轻轻说:「我喜欢。
」下一秒,主卧门推开,她低着脸擦着他的肩快步离开,徐若清朝他扑过来一边埋怨他回来得晚一边把他往自己屋里拖。
徐经野被拽着往前走,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拖到了房间里。
手臂上的人放开他甩上门打开总灯,室内昏黄的光线骤然亮起,一同亮起的还有他晦暗闷了一路的心脏。
来不及对这瞬并不正常的反应产生反思意识,徐经野恍着神思转回身,一贯沉淡的唇角难以觉察上扬。
门前的人只顾着自己的心事里浑然未察,望着他一脸笑容灿若桃花:「哥,我恋爱了。
」作者有话说:【当未来老婆还是个孩子时】苑苑(低头抠手):我错了。
徐总(冷冷):错哪儿了?苑苑(支支吾吾):我……我……徐总(皱眉):别抠手,站好了。
苑苑(含着眼泪放下手站直):……嗯。
徐总(瞬间心软揉着头哄):我没有想要凶你,我说的话下次记住了,听到了吗?【当孩子长大了不好管时】苑苑(理直气壮):我错了。
徐总(冷冷):错哪儿了?苑苑:不知道,但是下次还敢。
徐总:?苑苑(收拾枕头小被子):作为自罚,今晚我去次卧睡。
徐总(你这是在罚谁&黑脸拽住):你给我回来!——三个小时后——苑苑(哭唧唧):我抗议!我不接受这种惩罚方式!呜呜!徐总(冷淡拖过来):抗议无效,趴好了。
◉ 19、红裙子徐经野看着面前的人, 唇角顿了下:「什么时候?」徐若清推着他坐到沙发上,从桌上拿起手机翻给他。
徐经野垂眼看向屏幕,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警服的男生, 背景似乎是在校园里,他并没有看向镜头,但身型和侧脸轮廓的优越都清晰可见,脸上的笑意干净爽朗,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清爽感, 是不同年龄段大众女性都会喜欢的类型。
徐经野若有所思看着这张照片, 片刻后,诧异会意过来她的意思:「徐若清?……你还是暗恋?」小公主竟然没否认, 笑眯眯挽住他的胳膊:「哥,你得帮我。
」徐经野没回应, 冷淡看她一眼。
身旁的人继续道:「你不是认识他吗?后天叫你那帮狐朋狗友来家里玩儿,也把他叫过来,好不好?」「不好。
」徐经野想都没想拒绝,「我跟他不熟。
」「叫过来不就熟了嘛。
」徐若清扬了扬眉,满不在乎, 「再说以后没准他还是你妹夫呢,提前熟悉熟悉怎么了?不应该吗?」徐经野听言忍不住皱眉, 低声斥道:「女孩子怎么说话呢。
」可身旁的人才不看他的脸色,笑意盈盈又凑上来:「我都打听过了, 他跟他前任刚分手不到三个月, 现在正是见缝插针的最好时机,既不会太轻浮, 也不会太薄情。
」「……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经野听不下去要起身, 被她拖着胳膊硬拽了回来, 开始软硬兼施:「你不答应我就不许走。
」徐经野抬眸凉凉看她一眼。
她板着俏脸,煞有其事威胁:「你不答应我,我就给你告密。
」「告什么密?」「你交女朋友了,还要跟她去看演唱会。
」「……什么?」面前的人娇蛮得意:「我在你Pad上看到你查票的记录了,四月,在苏州,有没有?」徐经野下意识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又担心她会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到了唇角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憋得他气闷,更像心虚:「没有。
」徐若清不满于他的虚伪,瞪着眼睛嚷嚷道:「你还查了苏州哪里好玩儿,你还敢说没有!」徐经野盯着她的脸,神色变幻莫测:「谁让你动我东西的?」这要是旁人被他这么压迫盯着早就不自在慌起来,也就是徐若清,丝毫不乱,还跪起来按着他的肩凶悍警告道:「别转移话题!你把他约过来,我就立刻清空记忆,要不然我就告诉奶奶和伯母,让她们烦死你!」徐经野的性格原本就是软硬都不吃,何况今天还有她惹他不悦在前。
他冷着脸推开她漠然站起身,没走出两步身后突然扑通一声,沙发上那一团迅速跌坐到地毯上抱住他的腿,声音可怜幽怨:「哥——」他冷眼看着这小戏精眨巴眨巴眼睛,硬生生给眼角逼出一点水光:「你自己都找到幸福了,怎么就见不得我快乐呢?」徐经野有点倦了,略微沉下声音:「别闹了,赶紧睡觉。
」地上的人将他抱得更紧了。
他无奈弯身要拽她起来,手还没碰到她,她缩了缩脖子紧搂他的腿先一步哀嚎起来,大摇大摆碰瓷儿:「哥,我错了!我不应该动你的东西,呜呜呜,你别打我!」徐经野的手停在半空中。
这其实是她小时候经常耍的小把戏,三五岁时期的徐若清长得尤为圆润可爱,脾气也还没有后来那么骄纵,深得全家上下所有人的疼爱,而她尤其喜欢粘他,他有时候要出去跟别人玩儿不想理她,她就会抱着他的大腿假哭把大人都招过来,见他被训了又从兜里拿出所有的糖献宝给他吃,搞得他一点脾气也没有,只能把她抱到腿上哄着擦她那假哭出来的真眼泪。
那几年的亲身经验让幼年时的徐经野深深认为女孩子全都是天生的戏精,眼泪都是存在眼窝里有阀门的,说来就来。
从前他一直觉得这种让人又爱又恨的娇弱生物天生就只能是被无奈宠着的,可这一刻却忽然走神儿想起那晚医院走廊上同样瑟缩着躲他的女孩子。
此刻面前的人只是在跟他无理撒娇,但彼时的她却是实打实的噩梦重现。
五岁时的徐若清抱着他假哭,五岁时的她,又躲在哪个角落里抱着自己哭呢?面前碎碎念念的虚假哭腔将他的思绪恍惚拉回现实:「……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我不烦你了还不行嘛!……哥,你对我最好了……你答应我我就不烦你了,立马离你远远的!……」徐经野的手在空中停了许久,最后落在她头上,轻轻抚了抚。
他低声妥协:「行了,我答应你,叫周垣来。
」***于是两个人回家的计划就又拖延了一天。
聚会定在初三那天下午,徐经野分别叫来几个熟和不熟的朋友,徐若清也叫了几位自己的大学同学。
三点钟之后有人陆续登门。
徐若清特地穿了一条华丽的红裙子,从楼上笑着走下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女主人的气场。
相比之JSG下她因为没有准备就略显寡淡,素色的针织衫和长裙,虽然长相和气质仍旧出众,但到底被显得有些没颜色。
徐经野原本担心她会不自在,可见了其它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后又觉得她这样也好,少引人注目。
那些小姑娘们都从来没听说过徐若清还有个表姐,而且还是个在上高中的表姐,表面上没有议论什么,可眼神互相暗暗传递着探究和讶异,惹得徐经野有些不快,好在当事人并不在意,淡淡打过招呼后就坐到角落里跟熟悉的人安静说话,那观感仿佛在她面前,她们才更像是高中生。
徐经野站在厅门前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被身后的人叫进去打牌。
他在桌上的位置正对着她的方向,他一边心不在焉应付着牌局一边余光顾着外面的身影,几局之后桌上的人看出来他心不在此了,有人凑过来顺着他的方向望过去,嘴上调侃着是不是这个方位有什么让徐老板分神的啊?要不咱们换个风?徐经野听言心里莫名一沉,仿佛秘密被发现后的本能掩饰,他若无其事抬眸,脑海里正疾速找着借口,却看到前方客厅里的白色沙发上空无一人。
身后的人失望坐了回去,转着手里的牌似笑非笑道:「我还以为是妹妹哪个朋友在呢。
」徐经野没说话。
桌上有人笑着搭腔:「徐老板是那种人吗?咱徐老板上学时就嫌女同学们幼稚,那时候都没早恋过一次,现在还能回头看上小姑娘吗?」众人都笑了起来:「现在阅历多了不是更应该喜欢小姑娘吗?年轻又单纯,这不是十八到八十岁男人都喜欢的吗?」「那是你,徐老板是脱离了你这种低级趣味的人,心里没有儿女情长,只有家族事业!」「擦,你们可别给他戴高帽子了。
」一旁曹秉文忍不住开了腔,「本来他先天开蒙就晚自己后天还不努力,当年在学校时天天就知道学习学得六根都清净了,现在你们还在这儿说风凉话,真要看他孤独终老啊!」当事人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付之一笑,一行人笑话够了他又开始真情实感为兄弟担忧起来:「徐总,你倒是说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清纯的?妖艳的?你总得有个方向我们才能给你张罗吧?」徐经野低眸摆弄着手里的表不说话,这帮人牌也不打了,煞有其事你来我往分析:「清纯,肯定是清纯,至少外表得清纯!关上门了妖不妖的无所谓,咱兄弟都hold的住!」「哈哈哈哈操,是你想要这样的吧?清纯妖艳都让你占了,想得可够美的啊你!」「咋的,得不到还不能我想想了?再说了我是在给自己想吗?我是在给我兄弟想!」「我说你们是不是格局小了啊?」一旁有人掀着眼皮懒洋洋插话,「阿野喜欢的就一定得是姑娘吗?」众人瞬间哄闹起来,啧啧投过来意味深长的暧昧视线,被徐经野一记警告冷眼扫过去,有的适可而止噤了声,有的变本加厉站起来欲说些更不着调的,余光瞥见门外纤纤细细的小身影,倏然顿住了嘴里的话,换上另一副面孔和颜悦色招手:「哎,初初啊,过来,我们给你选嫂子呢!」女孩子今天扎了个低马尾,将平日里的清冷脸庞显得格外温婉。
她往前走近两步,站定了礼貌跟叫她的人打招呼:「陈屿哥——你们牌打好了吗?舅妈叫你们下去吃水果。
」徐经野从她脸上不着痕迹收起视线。
站起来的男人也是他发小儿团里的一位,长相斯斯文文的,可实际担任的是军师角色,他们小时候闯过的一半的祸都是他主张的。
他笑眯眯推了眼镜,走过来推着小姑娘的肩把她带进房间,低下脸逗孩子说话时特别有耐心:「现在水果不重要,你哥的终生大事比较重要。
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嫂子?」徐经野坐在桌子另一端安静看着两人,房间里除了他全都很有兴致,笑声里有人拎起来刚才新鲜出炉的梗:「清纯的还是妖艳的?」女孩子微笑着顿了顿,无声望过来一眼,与徐经野的沉静视线正对。
他以为她也会像小时候一样默不作声应对,可片晌安静后,她竟然意外开了口,而且回答颇为技巧:「合适的。
」尽管这个答案存在投机取巧敷衍的嫌疑,但她好不容易搭腔一次,这帮人哪会就这么放过她。
陈屿挑了下眉,饶有兴致追问:「噢,那什么样的人跟你哥合适呢?」这下就连当事人本人也想听听小姑娘能说些什么出来了。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抿了抿唇角,回答并不太具象:「漂亮,学历高,能力强,性格好,话少。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徐经野还在心里慢悠悠描着她形容出来的模糊形象,那边曹秉文第一个嗤笑出声,扭过头来含沙射影道:「初初,你哥在你心里就这么优秀啊?你说这几点他哪个配得上?哦,最后一个话少他能配!」话音未落,一个空了一半的烟盒从身侧飞来命中他的脸。
众人吵吵闹闹陆续走下楼,转角时徐经野有意放慢速度等着身后静悄悄的小猫跟上来,忽然侧过脸不咸不淡开口:「你还真想要?」女孩子怔了瞬,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手插在裤兜里,站在楼梯上回身。
她站在他身后的两级台阶上,额尖才将将与他的平行,他平视着她眼尾下的一颗褐色小痣,淡声命令:「说话。
」面前的人摇了摇头,懵懵回答:「不想。
」「为什么不想?」「……」「我看你刚才回答得挺流利的。
」他继续淡淡为难。
「…………」女孩子嘴唇微启了启,片刻后,小声道,「我随口说的。
」「所以你也觉得我配不上你说的那些?」「………………」他少有这么气定神闲胡搅蛮缠的时候,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招架他,脸颊都憋粉了。
而他要压住唇角一样十分不易,最后还是他先往上一个台阶,抬手捏住她的脸,垂着眸低声嘱咐:「以后别搭理他们。
他们都很无聊,嘴里没一句有用的。
」女孩子被迫仰起脸把自己的窘态袒露,一边拽着他的手小幅反抗一边轻轻应了一声。
他指尖触感一片微烫的滑腻,眷恋松开后才回过神她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下意识握进了掌心里,又小,又软,柔得好像没有骨头,他整颗心脏也蓦然柔软成一滩,无力跳动,溃不成军。
空气里忽然有一瞬难以言说的暧昧缓慢流动起来。
两人一高一低站在台阶上寂静相视数秒之后,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仿佛大作的警铃:「干嘛呢你们兄妹俩?可就等你们了啊!」徐经野幡然醒了过来,本能侧过身体挡住了她:「就来。
」他放开了她的手,为表自然,镇定揉了揉她的头,说了声走吧。
语毕他转回身,脚步继续踏了下去。
女孩子在他身后片瞬无声后,跟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20、气泡酒晚餐时的氛围十分热闹。
有曹秉文跟徐若清这两个人在, 基本就统筹了整场的氛围。
因为是在家里,上桌的酒精也并不烈,众人热热闹闹就着游戏拼了半天, 徐经野几杯喝下去之后才瞟见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在了,他借着抽烟的借口出来寻她,走出来后却见她正跟别的男人在阳台相谈甚欢。
晚冬的夜风虽然不再凛冽但也绝不温暖,女孩子肩上的男士外套就是最好的说明。
徐经野咬着支没点燃的烟站在客厅里,静静望着女孩子的温柔笑脸和被风掠起的头发, 脑袋里头反反复复就四个字, 引狼入室。
这是另一件徐经野后来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上一件是许多前他想帮蹲在地上的小姑娘捡起书的时候,同样比阳台上的男人晚了一步。
「哥。
」阳台上的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同时转回了身。
他若无其事扫了眼女孩子身上的外套,语调波澜不兴:「聊什么呢, 这么开心。
」她淡笑着答:「周垣哥说他们警校的事情呢,很有意思。
」「别听他唬你。
」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抬起自然捋了下她的头发,转过头淡淡责备,「你可别把我妹妹骗得也想考警校了, 她吃不了苦。
」对方从他手上收起视线,棱角分明的脸上笑意爽朗:「初初不是要出国吗, 可惜我骗不到她了。
」女孩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也没有躲开他的动作, 这让他的心气稍微平顺。
他的手从她的头移到她的肩,拎起来那外套示意她还给主人:「再待一个小时我们回家。
」女孩子略有讶异:「今天就回去?」「嗯, 我有点事。
」「好, 那我先去收拾东西。
」他点了下头, 这才回身照顾起他自己邀请来的客人:「里面他JSG们还玩着呢,再进去坐一会儿吧。
」对方深谙客随主便的道理,接过衣服后跟着他重回了餐厅。
房间里的游戏已经进入到了下半场,徐若清喝了酒之后脸有点红,过来抱着徐经野的胳膊控诉曹秉文刚才耍赖欺负她,转而又娇滴滴跟他身侧的人搭腔:「周垣哥,你玩儿游戏厉害吗?下一轮来帮帮我嘛。
」从小到大徐经野早已经习惯了安分守己做她的工具人。
他没有应声,客人也很爽快给主人面子:「不太厉害,不过也说不好会有新手光环?」徐若清捂着嘴娇羞笑了起来,看得徐经野沉默着忍了又忍,紧接着他的手臂被拧了一下,她暗暗给他个警告的眼神,甩开他的胳膊拉着对方有说有笑往长桌里去了。
徐经野一边暗慨着女大不中留,一边默默揉了揉手臂,跟着走到桌前旁观战局。
这一场的游戏是种卡牌类型的,桌子当中放了个铃,大家依次出牌,然后根据牌上的规则抢铃,抢到的就能收走桌面上所有的牌,最后手里没有牌的人则被淘汰。
几轮之后众人都熟悉了规则,氛围也逐渐热烈起来,因为抢铃没少闹出笑话。
徐经野安静站在桌旁,看着徐若清假装含羞带怯的模样,总是会不自觉联想到她。
其实有时候他也希望她也能像别人家的姑娘一样开开心心融进同龄人的群体里,可是更多的时候,他又自私不希望她跟任何旁人走得太近。
或许是因为从他们一开始相熟起来时就处于绝对的照顾和被照顾的状态,这两年多时间的相处让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被她独家依赖的感觉。
从开始时他就习惯了孤僻的小猫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现在又怎么能接受它亲昵去蹭别人的手臂呢?身后衣襟上传来的熟悉重力将他从遐思中唤回现实。
他侧过头,见她站在自己身侧,默了片瞬,还是低声问:「要玩一把吗?」桌上一群人正大呼小叫拍得激烈野蛮,她看了眼,笑着调侃:「看起来会手痛。
」他低笑了声,恍惚想起傍晚时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指尖又贪恋记起那触感,那么软,确实是会痛。
「那就算了。
」他往后两步靠在窗边的矮柜上,随手拿了瓶饮料给她,又拎起来一瓶递到自己唇边,「东西都整理好了?」她跟着他走过来,接过去饮料轻声回话:「也不多,很快。
」他漫不经心嗯了声,又说:「我妈他们说会提早回来,可能初六。
」她点点头,顿了少顷,问:「你这几天要去公司吗?」「要去。
」他回答完,停了下,反问,「一个人在家害怕?」「不会。
」她轻轻摇头,「随便问问。
」不会害怕,那就是会无聊了。
徐经野倚在柜子上心不在焉想着,低下声音:「事情不多,在家办公也可以。
」房间内的光线复古昏黄,空气里漂浮着奶油甜点和水果酒混合出的又清又冽的味道,桌子上突然爆发的笑声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
他原本觉得身侧的人应该没有听清,可下一瞬她忽然咬着吸管无声笑了起来,虽然她始终看着牌局并没有看向他,可素净侧脸上的清透笑意是最直观的回应。
他低眸看着她的柔软脸颊,心也像是陷进丝柔里,被薄薄的酒精渡着,轻飘飘浮在云端。
她不知道,他其实很喜欢在人多的嘈杂中与她单独低低说话,尽管只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但这种时候他会有种他们俩与众人隔绝在另一个透明世界的短暂错觉。
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可以淡漠旁观芸芸众生,转头时永远有彼此作伴。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她也不知道。
这对于他大概是始于很年幼的时候,从记事起他就隐隐觉察到自己跟其它同龄人的不同,他仿佛天生对这世界兴致匮乏,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爱好,也没有标准明确的喜恶。
他用功学习,是为了达到长辈的期许,他参与聚会,是为了保持社交的圈子,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做过什么事情,这在曾经许多个肃寂的夜里让他感到无比空虚。
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他去看过心理医生,几次的评估结果都是健康。
他也短暂找到过感兴趣的事情,比如开工作室,可那种热度一样没有维持太久,热血散下去的时候他比从前更觉疲惫,他机械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里,可生理越是压迫心理就越是厌恶,他以为自己这一辈子都要这样荒芜下去了,然后,她出现了。
其实她早就出现了,早在他十四岁那一年。
只可惜那时候他还不能未卜先知,她不是没人要的小姑娘,她是他的礼物,老天弥补给他一个人的礼物。
这份礼物在七年之后他才偶然拆开。
七年时间很长,足够一个高傲冷漠的少年沉稳成熟,也足够一个小女孩儿悄悄长成大姑娘。
他记忆里关于她年幼时的形象只有零星几个模糊片段,然后从她十七岁那年的夏天开始骤然变得拥挤,有时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她的幼年,仿佛他们就相遇在成年的时候。
这种陌生又熟悉的矛盾感始终萦绕在他们之间,所以有时候他清醒她是妹妹,有时候他又恍惚,她是独立的个体,是成年的异性,是机缘巧合下最终陪在了他身边的人。
他曾经做过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从她第一次叫他哥哥到她第一次来到他家,再到他第一次送她礼物第一次背她回家第一次跟她看电影等等等等太多个第一次,切身详细得不像是梦境而像是纪录片,最后半梦半醒睁开眼时,他模模糊糊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终于迟钝意识到了那种矛盾感到底出自于哪里。
视角。
在她幼年时,他是旁观者,她对于他与这世界让他不感兴趣的万物没有分别。
在她十七岁之后,他是参与者,他参与了她的人生,起初是出于责任,后来是因为习惯,他享受这种绝对的强弱与照顾的感觉,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默认将她划分进了自己的世界。
他默认了自己是她唯一的依靠,也默认了她与自己是同样荒芜的人。
同样荒芜的人,怎么能不互相陪伴呢。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饮料瓶,心里想着落到桌上,手却鬼使神差伸到了她面前。
她垂着睫毛怔了下,随即莞尔,抬起手臂,拿手里的饮料跟他碰了一下杯。
玻璃相撞在空中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同盟达成后的标记宣告,又好似无人知晓的隐秘庆贺。
半透明的淡粉色液体翻腾出亲狎弧度,它们心照不宣相遇,旋即无声无息分开,各自抵达不同的唇边,又是同样淡淡压着笑意的唇边。
那就这么说好了。
徐经野漫不经心想。
他捏着瓶子靠在立柜上,脸微仰起,喉结渡着液体轻微滚动。
放下饮料时他侧脸看向她,低浓度的酒精经由心脏全部从眸底析出来,折出细碎的光,清冷又烫人。
「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21、学生证转眼即是四月。
新年之后一切按部就班归位。
不知道国外的春节是不是也有不孝子攀比的传统环节, 探亲回来的徐夫人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给儿子张罗起相亲的事,将徐经野工作之余的空档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她也开学了,还是很努力, 尽管天分不高,可靠着勤奋模拟成绩也逐渐摸到了重本的边儿,再后来语言考试也擦着线通过了,她却仿佛不怎么开心,跟他说起来的时候也是语气平平, 全然没有了年前时的兴奋劲儿。
但他还是为她高兴, 如约兑现自己的承诺,加了两周的班才空出来一个完整的周末, 最后终于在去苏州的飞机上如愿看到了她的笑脸。
航班降落的时候是傍晚,廊桥披着金色夕阳, 室外的体感温度比北京温润许多。
酒店安置好行李,两个人出来吃晚饭。
美食功课是她做的,出了酒店后带他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路里的桂鱼店。
进门前徐经野特意多看了几眼门旁边已经掉漆发黑的牌子,这种小餐馆按照他的性子是连路过都会觉得脏了车的地方,但难得见她兴致勃勃, 他也没扫兴反对,掀起门帘让她先进, 随后自己跟了进来。
点过菜后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一句没一句说话。
他低头在手机上回着邮件,气氛短暂静了静, 再抬起头时见她把两双筷子泡在了杯子里, 自己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吹着杯口的热气,白皙脸颊被水蒸汽熏得泛着漂亮浅粉。
见小猫无聊了, 他放下手机, 低声问:「干嘛呢, 消毒?」她笑笑,嗯了一声。
他看着木头筷子上浮出来的气泡,又抬眸看了眼她,淡淡奚落:「又馋,还又爱干净。
JSG」「我没有。
」她软声否认,「是你爱干净,我给你弄的。
」徐经野故意不买账:「那你是承认自己馋了?」小姑娘趴在胳膊上傻笑了下,大大方方承认:「可能吧,太久没吃过了,味道都忘了。
」他垂眸掖着她耳边垂下来的碎头发:「你以前来过苏州?」「来过一次。
」她仔细回忆了番,「当时太小了,别的什么都没记住,只记得这道菜,还有很好吃。
」他闻言失笑:「怎么不早说,在北京也找得到厨师。
」她认真摇头:「那不一样。
」正说着话老板娘端着菜上来,白色长型瓷盘里的热油翻滚着,切成规则格状的鱼肉被炸成外酥里嫩的金黄,细密淋着滚烫的红色卤汁,香气鲜艳四溢。
隔着朦胧热气的另一边,小姑娘朝他扬扬下巴,细长眉眼里都是灵气生动:看,不一样吧。
徐经野压着眸底的宠溺,示意她往旁边坐过去一点,把盘子转了个油烟不会吹到她的方向。
他们各自抽出来水杯里的筷子,她夹了一块儿肉放在唇边细细吹了吹,临送进嘴里时又被他拦住挑出来根刺,她不好意思笑笑,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着看他也吃了一口,咽下去含糊不清期待问:「好吃吗?」其实徐经野早就不止一次吃过这道菜,多大的餐厅多高的名厨都有。
眼前这盘松鼠桂鱼不管是卖相还是味道都肯定不是他所见识过的上乘,但却只有这一刻,他坐在灯光昏暗满是油烟味的街边小馆里,面前是他的漂亮小姑娘,眉眼弯弯朝着他笑。
她带着他走进烟火里,那烟火是什么味道又有什么重要。
从餐馆里出来两人回到了主路上。
回酒店的路上有一条步行街,晚高峰后行人逐渐变多,两个人走在人群里速度快不起来,她说话的声音又太轻徐经野始终听得断断续续,几次弯身下来后他开始有点不耐烦,想拉着她快点离开这种又挤又吵的鬼地方,可还没碰到她的胳膊反被她先攥住了他的袖子,接着她垫脚仰着脸凑近他提高音量:「我想吃那——」耳畔的潮湿热气还没在夜色里散尽,身后有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了她,她没站稳身体晃了下,他下意识单手揽住她靠向自己,低声皱眉:「小心。
」南城的温暖春夜,风里裹挟着玉兰花的纯白清香,温柔拂乱她的长发和他的气息。
坚实手臂里的身躯纤细柔软,她的额角擦到他的下颌时痒到心脏里。
他忽然有一瞬恍惚意乱,身体先一步本能做出理性反应,扶着她站好后,弯身给她拍了拍裙子上被蹭到的灰,不动声色问:「想吃什么?」鲜肉月饼。
两个人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前面是对儿年轻夫妻带着小宝宝,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缓慢往前挪:「你还吃得下去?」身侧的人抿了抿嘴:「我当夜宵。
」徐经野存心逗她恼,故作冷淡告诫:「我跟你老师请的是病假,你别太过分了,胖五斤回去。
」小姑娘微微笑笑,很会辩证:「病人被好吃好喝供着胖了也正常,说明恢复得好。
」他没忍住失笑:「一派胡言。
」队伍前爸爸怀里的小宝宝从刚才起就趴在肩膀上好奇盯着他们俩看,但碍于徐经野的冷脸一直谨慎察言观色没敢吭声,这会儿见两个人都笑了,他才也放心笑了出来,张开嘴露出两颗小牙,口齿不清叫:「姐姐!」女孩子朝他温柔笑了笑,伸手握了握他的小肉手。
他开心地挥了挥胳膊,转过圆脑袋又看了看徐经野,自信一咧嘴:「叔叔!」两人唇边的笑容同时一顿。
徐经野暗暗黑了黑脸,前面的年轻妈妈听见声音扭过头来,扫了两人一眼后迅速会意过来,笑着调侃:「不好意思啊帅哥,他掌握的词汇量有限,还不会叫姐夫呢!」两人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停。
片瞬安静之后,女孩子礼貌淡笑了下作为回应,男人的俊冷脸色看不出缓和。
他们心照不宣缄默着直到排到队付款后走远人群,徐经野拎着纸袋子习惯性走在路外侧,心里还没有完全介怀刚才的事,余光瞟见身侧的人抿着嘴似笑非笑,他登时更加不悦,睨她一眼:「你笑什么?」女孩子压了压唇角抬起脸,如果不是漆黑眸底里还漏着笑意,那镇定语气真要把他也给骗过去:「我笑什么?」徐经野上下扫视着她,冷淡开腔攻击:「被人叫姐姐偷着笑呢?这么大的人了,穿得还像个中学生,有什么可高兴的?」「我本来就是中学生。
」她无辜耸肩,郑重指指自己的挎包,「你要看我的学生证吗,叔叔?」最后的两个字被她故意咬得很轻,尾音轻俏上扬,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憨。
徐经野侧头垂眸看着她的脸,原本的心气儿明明是不顺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角色扮演幼稚又上头,教他莫名其妙想扬起唇角,莫名其妙想跟她再做一百件这样的无聊小事,莫名其妙想与她和时间一起停在这座异乡街头。
「那你这个时间不在学校里上晚自习,跑出来干什么?」他淡声配合着她。
「学习太苦了,我不想努力了。
」「那就别上学了,回家嫁人吧。
」小猫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吗?」「可以。
」他平静答应,「你又不想上学,早点嫁出去还能给家里收份儿彩礼,一举两得。
」女孩子弯起来眼角笑:「不行,我家里还有个大龄的哥哥没交女朋友呢,在他结婚之前轮不到我。
」他静静瞟着她的侧脸,语气里的涩意真假不明:「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比他还着急?」身旁的人噙着笑,一本正经控诉:「着急啊,因为他不肯出嫁妆,只想收我的彩礼。
」一句话轻飘飘解了他原本的淡薄不爽。
那晦涩从胸膛里缭绕散开,又无形聚在他喉咙,缓慢梗成难言不舍:「没有嫁妆你就不嫁人了?那我还是不出了,养着你可比给你出一份儿嫁妆便宜多了。
」女孩子笑着嗔他:「资本家。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酒店楼下,她往上快走两层台阶,站在高处转回身来明目张胆诽谤:「黑心资本家。
」徐经野一只手拎着月饼,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峻挺身型投在台阶上变成更宽大的阴影,将她牢牢锁在其中。
「资本家可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样的?」他站在阴影的尽头,眼前的清丽笑脸在夜色里异常生动,他安静望着她许久,无声亦无言。
不是没有答案,甚至这答案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从恍惚中的梦境,再到清醒时的现实。
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看到她的好,也不让任何人有可能对她产生觊觎,给她除了自由以外最好的一切,直到她彻底丧失独立的能力,永远也不能离开他。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小心藏在他心脏最阴暗的里层。
他曾经为产生这样的念头而煎熬,就像他过去每一次因为她而心跳加速时的负罪,但尽管这些情绪的来源不同,最终释怀时的借口却殊途同归。
她是妹妹。
他回过神,匆匆沉淡出声截断了自己逐渐幽深的思绪:「是把你卖了,你还傻乎乎给人家数钱呢。
走,上去吧。
」徐经野走上台阶,抬手揽住她的肩转身。
她跟在他身侧,仰脸轻声跟他絮絮说着明天想做的事,他耐心逐一应声,直到两人出了电梯,在他的房间门前分开。
女孩子从他手里接过月饼,微笑道了声晚安后离开。
她用门卡打开房门,进入房间后迅速沉下表情,把月饼扔到一旁桌子上,快步走到窗前往下环顾一周,然后拉紧了窗帘。
她低头拿出来手机,播通一个号码后冷声质问:「你疯了?」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能听见男人的笑声,在寂静黑暗里诡异又刺耳。
少女抬手面无表情拽着窗帘最后的一条缝隙,直到整个房间彻底湮没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里。
她在黑暗里无声笑了一下,平静警告:「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她缓慢转过身来,一只手臂优雅端着,漂亮的脸部轮廓在屏幕的微弱打光下静静透着令人生寒的犀利光芒:「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要钱。
」「如果你也不想要命了。
」作者有话说:【关于角色扮演】从前-徐总:好玩儿,小猫可爱。
后来-徐总:好玩儿,小猫好吃。
苑苑(船上打滚哭闹):我觉得不好玩儿!我不玩儿了!你放开我!呜呜呜!苏州回去男主视角就结束啦。
◉ 22、女青年隔天。
两个人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其实他们都起得很早, 才七点半小姑娘就给他发消息催他出门,但徐经野有工作,从起床开始电话就没JSG停下来过。
他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里吃早餐, 她坐在桌子对面动静特别轻地剥着鸡蛋,手指纤细白皙,几乎要跟蛋白融在一起。
徐经野听着听筒那头的汇报,垂眸看她的动作有一瞬走神,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电话那边停下来等他意见时, 她也同时抬起脸用动作问他要不要, 他下意识摇头,脱口低声回答:「你吃吧。
」电话那边瞬间更加寂静。
徐经野慢半拍反应过来, 略有尴尬抿了抿下唇。
他这一次其实算是公出,明天还要到分公司开会, 原本提前过来一天就很惹人遐想疑心,这个时间还在酒店跟别人共进早餐更是令人浮想联翩。
想到这三个字在挂了电话后就会被添油加醋演变成离谱八卦在整个公司传播徐经野已经开始急火攻心,憋着气走到阳台把电话里的工作狠狠驳了回去。
秦助理在对面冷静应着声,专业素养高到发指,坚持在冰冷低压下汇报完工作后, 恭恭敬敬阴阳怪气了一句「您用餐愉快」,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徐经野冷脸捏着手机, 暗暗决心回去要扣光他的钱,回过身时看见餐桌上的猫正倾身悄悄扒拉着他的盘子, 他定睛看了片刻也没看出名堂, 不动声色走回来坐下,小猫若无其事低头喝着牛奶, 他瞟她一眼后拿起来盘子里的面包, 狐疑咬下两口后觉出异样, 低眸翻过来,面包片背面用花生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线条极简陋却有着奇异的感染力,他唇角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它一起扬了上去,又被他更用力压了下来,神色不明抬眼看向面前正偷着看他的小姑娘,把人盯得心虚抿着嘴傻笑起来,小声抱歉:「刚才不应该打扰你工作。
」这哪里是她的错。
但心里这么想着,徐经野表面还是顺水推舟收下来:「你应该去跟秦跃道歉。
」她之前在家里见过秦助理几次,果然听见他的名字就开始愧疚:「你刚才骂他了?」徐经野瞥她一眼,冷淡反问:「不骂他骂你?」「……你干嘛非要骂人啊。
」女孩子握着杯子低低嘟囔着,他以为她要劝他love and peace,却不想紧接着她软声补充,「你可以让他多改几遍方案呀。
」这回徐经野是真被她给逗笑了,别开脸摇了下头,半真半假夸她:「徐质初,咱们家以后至少能出两个资本家。
」新老资本家在一片祥和的愉快氛围中用过了早餐,出来时外面天朗气清,早春的阳光明亮惬意。
他手插在裤兜里跟在她身侧,任她带着自己游走在这陌生城市的错综小巷,吃她想吃的小东西,买她感兴趣的小物件,遇上她特别喜欢的还非要买上一对也给他一只。
他捏着手里精致的苏绣小荷包,实在哭笑不得该挂到哪里,可尽管脸上嫌弃着,身体还是诚实把它攥进手心,妥帖收进了口袋里。
小姑娘这才满意,又拉着他去下一家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店。
他低眸看着她兴致盎然的专心侧脸,有一瞬忽然觉得偶尔被主导一次的感觉也还不错。
不用去想接下来要往哪里走,不用费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更不用去考虑这些琐事有什么意义,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她在他身边才是意义本身。
或许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生活都掌控得太过严密,他的人生从起点开始就按部就班站在顶端往前,像是一湖望得到尽头的平静水面,几分几秒出现涟漪都在时间表里。
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带着明确分级的目的性,他宝贵的时间从来不被允许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但这一刻,他承认自己很喜欢这种浪费。
如果可以,他想把所有的时间全都浪费在她身上。
从小巷里出来,天色已经渐暗,两人去餐厅吃饭。
从餐厅出来前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他见她嘴唇上涂了水红色的唇釉,明亮灯光下带着柔和的细闪,嫩得像颗饱满多汁的草莓。
他视线短暂停留,随即若无其事向上,借着淡淡的不耐完美掩盖住了眸里逐渐晦暗的深色:「擦掉。
太浓了。
」女孩子明显失落,原本脸上的清浅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抽了张纸巾低头磨蹭着。
徐经野看她这副扫兴样子也于心不忍,但还是轻拧着眉头沉淡道:「不是不好看,是不适合学生。
」她闷闷嗯了一声,动手拿纸在唇上压了压。
他垂眸看着她纸巾上逐渐暗淡的唇印,在她还要再拿湿巾时,低声叫住她:「可以了。
」她听言抬眼看过来,眼神里压着既不情愿又不敢反抗的柔弱幽怨,没擦净的红色唇釉在唇瓣边缘暧昧模糊着,仿佛刚刚被暴力蹂|躏过一般。
他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片刻后,才略微哑下声音:「唇角再擦擦。
」她拿出来随身的小镜子,他起身去结账随后到店门外点了支烟等她。
等到她出来时他们各自的情绪已经恢复风平浪静,他习惯性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示意她来自己的里侧走路,她也没再记恨他刚才的刻板老父亲行径,主动轻声跟他说起一会儿演唱会里她最喜欢的歌。
他一面漫不经心听着一面低眸瞟着她的脸,她唇上仍留下了三分的颜色,平日里清纯的浅粉变成了潋滟的浅红,像她夏天贪凉吃了整盒冰后的样子,又像她刚被浴室热气熏蒸过的模样,但最像的还是她曾经在他梦境里出现的那样,温柔的,笑意的,生动的,仰着脸颊慢慢睁开眼睛的——徐经野的视线蓦然定焦回现实,眼眸深处的夜色浓重得化不开。
也幸亏是夜色深黯,掩住了他不为人知的绮色遐思,也掩住了他倏然沉重的平稳呼吸。
他怔然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她的侧脸平静而安宁,月光将本就优越的轮廓度上一层柔和的清冷阴影,她含着笑意亭亭立在他身旁,他突然觉得是自己亵渎了月亮。
***心事一旦翻涌,那一晚的徐经野有些心不在焉。
从走进场馆时就有道突兀的寡淡香气萦绕,等待开场时她好兴致地侧过脸来给他介绍,这是乐队成员为了这场演出特意制作的香水,意在希望今天来的人在今后回忆起这场表演的时候,每一处感官都印象深刻——「是不是很浪漫?」徐经野心不在焉盯着她握在荧光棒上的纤细手指,淡淡反问:「这不是卖香水的把戏?」女孩子无奈笑了出来,拿荧光棒杵他的腿:「徐总,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他沉眸扫她一眼:「那你买没买?」她抿着唇角看他,像是想不屈摇头,但最终没绷住,笑声听着不太聪明:「……买了。
嘿嘿。
」徐经野转回脸看着前方,清冷眸底缓缓淌过笑意。
等待的无聊时间因为有她在身边而蓦然生动起来,短暂黑暗寂静后照明重新开启,一阵欢呼尖叫声中演出正式开始,台上的音响和身后的吵闹全都成了背景音,他陷在自己的难解思绪里,视线长久胶着在她的脸上。
那道清幽香气随着气氛的火热不断清晰升温,起先他还能理性分辨那是来源于环境,可后来他在聒噪里也逐渐恍惚了感官。
他定定盯着她的脸,万物逐渐退化成荒芜旷野,他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只剩下她一人,安静陪他留在他的荒芜之地,他们周身弥漫着同样清冷的孤独气息,像地上荒瘠里长出的玫瑰,又像天空中孤单悬挂的月亮。
他将这一晚的记忆全部封存进了那香气里,又在感官里将这香气幻化成了与她对等的符号。
他近乎贪婪的任由自己在这瞬幻境里沉溺,直到世界喧嚣结束,她转过脸来,对他说回去。
他嗯了一声,没有动。
后排的观众已经在陆续退场,她不知道他在失神想些什么,笑着伸出手指戳他的手腕,仿佛小猫粘着主人关心。
他下意识反手握住她的手,在她脸上的笑意有半瞬停滞时,他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随后利落松开,收起视线起身。
「带你去个地方。
」再从体育馆里出来时是走的员工通道的侧门。
已经接近凌晨的时间,外面街上的行人交通逐渐疏散冷清下来,温度比起方才场馆内的火热也是截然不同的两重。
徐经野的手原本一直插在兜里,到路边等车时见她冷得缩了缩肩,才伸出手把她扳过来,低眸给她系紧外套领口的扣子。
她的下颌被立起来的领子挡住了一半,显得脸更小一张,黑眼睛晶亮晶亮的,望着他开心责怨:「你怎么早不说可以来后台?我好化个妆。
」徐经野细心把她被帽沿夹住的碎头发挑出来,嘴上不咸不淡斥:「学生化什么妆。
」她难得心情好,人也笑眯眯的,活泼多话起来:「你别这样,我们现在是在苏州,今JSG天我不是学生,你也不是徐总。
」他放慢动作理着她的领子,漫不经心问:「那你是谁?」她挺了挺腰,一本正经:「十九岁的徐姓女青年。
」他哂笑一声,抬起手指蹭了下她的脸:「女青年,今天开心了吗?」她装模作样想了想,最后竟然遗憾摇头。
他挑了下眉:「你还想干什么?又想吃夜宵?」女孩子抿着嘴笑了起来,像是防止他会掐她的脸一样,战术性先握住了他的手,小声发出请求:「我想去酒吧。
」徐经野顿了下,正要拧眉拒绝,小猫先一步蛊惑:「你今天不带我去,以后就是别人带我去。
」「……」徐经野一时无言。
想到她脸颊通红坐在酒吧里身边围着都是猥琐男人的画面,他眸色阴沈默了片晌,最终沉声给她二选一:「你是想去酒吧,还是想喝酒?」作者有话说: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她只是想去酒吧喝酒罢了。
◉ 23、黑瞳孔两人最后回了酒店。
酒和水果是服务员卡着他们回来的时间送上来的。
徐经野还有工作, 进屋后就进了里间打开视频会议,他有心快些结束,但一通汇报之后还是拖到了后半夜, 等到出来时客厅桌上的红酒已经空了大半瓶,客厅里的人也困恹恹窝在沙发里放空,脸颊直到颈部都泛着粉,半天才打起精神来迟钝埋怨:「你怎么才结束。
」他沉默走近沙发,瞟了眼桌上的酒瓶, 疏朗眉头轻轻拧起。
这种酒喝的时候不觉上头, 但后劲儿很大,他只少嘱咐了一句她就喝得这么急, 待会儿肯定要不舒服。
他略有担忧抬手贴了贴她逐渐升温的额头,低声问:「头晕不晕?」手底下的人仰着脸想了想, 倒没逞强:「有点儿。
」「这是几?」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下,见她的漆黑瞳孔向猫一样呆呆跟着他的食指转又忍俊不禁,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下。
她笑着用两只手抱住他的手,扳着他的手腕让它指向他自己,慵懒又娇憨:「这是徐经野。
」徐经野垂眸看着她泛红的笑靥, 心里倏尔一动,本能抽回了自己的手, 停了停,又落回她肩头:「起来洗洗, 去睡觉。
」女孩子眨巴着眼睛, 反应了一下他的话,摇晃着小脑袋拒绝:「我们还没聊天。
喝了酒之后都是要聊天的。
」「谁说的?」「电视上都是这样的。
」徐经野无奈看着面前的小醉鬼, 半晌, 在她身旁坐下来, 低声妥协:「你想聊什么?」她含糊长长嗯了一声,静了一会儿,问:「你今天开心吗?」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回应他的是带着酒气的傻笑,但因为对象是她所以也不讨厌:「我还担心现场太吵了,你会不喜欢。
」「是太吵了。
」房间内的光线昏黄,酒精和水果混合成四溢的馥郁香气。
他静静看着她的脸,声线沉淡又恍惚,「但没有不喜欢。
」「谢谢你。
」她搂着膝盖低下脸孩子气地笑了起来,「我吃到好吃的了,也听了演唱会,走之前没有遗憾了。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垂眸看着身旁蜷着的一小团,仿佛稍微伸手就能全部揽尽怀里。
他看着她埋下去的侧脸许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漆黑眸底里层层叠叠掩着不舍:「就那么想走吗?」她阖着眼没有反应,也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睡着了。
他抚着她的头发,声音越说越,宛若自言自语:「不出国也可以,如果不喜欢住家里,也可以去住学校。
」小猫在他顺毛的动作下转过来脸颊蹭了蹭膝盖,也不知道把他的话听进去多少,半睁开眼睛懵懵看他,娇娇柔柔出声:「那你会来看我吗?」「当然会。
」他把她耳边滑下来的头发掖好,手指眷恋着停在她颊边缓慢抚着她耳廓。
「多久来一次?」女孩子大概是真的醉了,对于他似乎无心又分明有意的试探毫无觉察。
「每周。
」他环住她的背把她往自己身边揽了揽,她的脚趾圆润得像小颗的珍珠,抵在他腿侧轻轻蹭了蹭。
他忽然觉得痒,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痒,那种忍不住又抓不到的感觉让人尤为燥热,只能握住她的脚踝从源头制止:「别乱动。
」她一边软软挣扎着躲他,一边也被他的动作痒得笑。
她一笑他也莫名想跟着笑,抓着她的脚腕拖到自己腿上,她以为他还要变本加厉欺负她,一边推着他的胳膊一边讨饶,声音一声软过一声,软到他心脏都快化成一滩水,抬眼再看她时,她的侧脸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近到了咫尺的距离。
他定定看着她翘起的唇角,鼻息间全部是她身上的清甜气息,混了温热的酒精后,清冷亦迷醉。
他的心律和脑波全部偏离轨道,她却到最后也没有答应他不会走,只是柔声细语否定着他的提议:「舅妈会不高兴的。
」在这种时刻听见徐夫人的名讳无疑是针强剂量的镇定剂,一针下去就把徐经野冰冷打回了现实。
他缓慢坐直稍微拉开两人距离,手上力道却没有松开她的意思。
她就这样一只脚暧昧搭在他腿上许久,直至他重新恢复沉淡嗓音开腔:「不会。
」「什么不会,不会让她发现吗?」女孩子低笑了声,垂着头喃喃自言自语,「这次来苏州也是,也是悄悄背着她的。
」徐经野望着她的侧脸无言,她仍在独自继续絮絮不解着:「她为什么那么不喜欢我呀。
」他无法否认她说的这些话,亦无法给她其它的有力宽慰,静默片晌,只能低声道:「那些都是上一辈的事,你什么都没做错,跟你没有关系。
」她低着头趴在膝盖上没回应,像只被主人冷落后的恹恹小猫。
他心里一阵不忍柔软,搂着她的腰将人半拖半抱向自己怀里:「她不喜欢你,还有别人喜欢你。
」面前人的酒劲儿明显渐渐上头,耳廓的颜色都比方才更深了些,连带周身的空气也徐徐干燥热了起来。
属于她的味道从她露出来的光洁后颈丝丝缕缕浮出来,徐经野垂眸盯着她的纤细颈骨,墨色眸底逐渐被染成更深的黑。
她乖巧蜷在他臂弯里浑然不觉,轻声笑笑,心不在焉轻喃:「是嘛。
」他漫不经心嗯了一声,长指缓缓流连在她腰际。
隔着一层棉质的衬衫,指尖下的滑腻触感依旧柔软真切,小猫觉得痒,笑着细细哼唧,声音有一下没一下挠在他心上,又麻,又乱,又危险。
他无声深吸口气,大掌最后停在她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却不知真正安抚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安抚他的悸动,也安抚他的卑劣。
恍惚间他想,全都怪这酒太烈,光是闻着她就醉了。
而酒醉中的人怎么能控制得了自己清醒呢,他贪恋着舍不得放开怀里的人,只能低声岔开自己逐渐粘稠的思绪:「怎么突然想喝酒了?」面前的人迷迷醉醉应声:「高兴呀。
」见他静默不语,她有点认真的傻气,像是要说服他似的恳切往近凑了凑:「真的,这是我十七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你要是能早点出来陪我就更好了,嘿嘿……」徐经野看着眼前这张傻乎乎的俏脸没忍住失笑:「高兴到还年轻了两岁。
不愧是你,徐质初。
」女孩子怔怔望他几秒,那双狭长眼睛里的雾气隐晦散了散,即将拨开见得月明时,她忽然又笑了一声,把脸埋回了膝盖间,碎碎念念:「我可能真有点醉了。
」徐经野宠溺揉了揉她头发,就着这个话题想起来:「你是几岁离开你父亲的?」这回她细想了想,确认没错了才回答:「九岁。
」「你在那里待了一年?」「嗯。
」「很难熬吧?」「还好。
」他以为她是不愿回顾的轻描淡写,但其实她下一句才是重点,「去那里之前更难熬。
」他沉默片刻,又问:「你对你母亲还有印象吗?」她嘴唇微启了启,下巴略微抬起,眼里现出几分迷茫:「我记忆里好像有个女人抱过我,叫我的小名,但我不确定她是不是我妈妈。
」徐经野低头抚着她下颌上压出来的印子,声音比动作还轻:「你妈妈很漂亮,性格也很温柔,如果没有爱错人,现在应该会过得很好。
」「真可惜。
」「是。
如果她当时接受了家里面安排的婚事,你也不会在外头那么多年,这么久才回来。
」女孩子怔怔听着他说话,半晌后抬起脸,拂了拂碎头发:「我记得舅舅去接我那天,当时我觉得他很严肃,有点害怕要跟他走,还偷偷跟老师说不想走呢。
」徐经野抬起手心垫在她膝盖上,等她舒舒服服把下巴贴了上来,淡声评价:「从小就不机灵。
」「是吧。
」她含着笑,没否认,转过脸来迷迷糊糊看他,「后来他JSG在我面前蹲下,问我叫什么,几岁了,知不知道自己的生日……他说他是我妈妈的哥哥,会带我回家。
」徐经野垂眼看她,那双狭长眼里朦着层迷离睡意,脸颊在他的大掌下显得白皙娇小:「你叫什么?」她的眼皮逐渐沉重,回复也越来越迟缓:「江苑。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低声道:「还是现在的好听。
」她模糊嗯了一声,似是在认同他的话:「太普通了,很多重名。
」「是。
」他看着趴在他掌心里越来越迷糊的小脸,无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念着,江苑。
她闭上了眼睛,呼吸规律平稳。
他望着她的脸,良久,鬼使神差低唤了一声:「苑苑。
」是这样吗,她的小名?房间里静静回荡着他的低沉声音,长久没有回应。
女孩子伏在他手上睡了许久,最终他的手臂穿过腿弯抱住她起身,她的小脑袋随着重力耷拉着晃了晃,最后自动找到支点,贴到了他脖子上。
从客厅到卧室那段路倏而变得燥热漫长。
他克制着将人抱到床边,她还贴着他哼哼唧唧不愿下来,他连哄带抱把人放下来盖好被子,正要起身时床上的人忽然皱了皱眉,脸色似乎有些难耐。
他以为她是胃痛,拧眉俯身要扶她起来,她却含糊不清嘟囔一句什么,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原来是做梦。
他无声松一口气,无奈捏了捏她的脸。
她软软哼了一声,像只鸵鸟,笨拙把脑袋拱进了被子里。
他忍俊不禁,坐在床边抚着她的头发看了她许久,确认她无虞后才起身离开了卧室。
怕她半夜时会有突发状况,思量再三徐经野还是留在了套间。
从浴室出来后他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着手机上的文件一边倦倦揉着眉心,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自己始终在半梦半醒间,窗外天色一直是黑的,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隐约听见房间里有突兀水声传来。
他躺在沙发上昏沉反应了一会儿,猛地坐起来快步走向里间。
卧室里没有开灯,浴室里的光亮幽幽沉沉。
他悬着心站在空荡荡的床边,耳边是遥远的潺潺水流声,还有极难分辨的细弱哭声。
这样两道声响在漆黑夜色里交缠到一起十足诡异。
徐经野怔愣半瞬,迅速转身一把推开浴室门——狭窄浴室里没有开灯,他就着应急照明的光匆匆扫了一眼,浴缸旁有道纤细身影正蹲着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听见他进来的声音似乎也吓到了,止住哭声回过头呆呆望着他。
徐经野打开灯,面前的人跪在地上,脸颊上还有眼泪,眼皮和鼻尖都通红。
浴缸里浸着的是酒店的白色床单,她抓着其中一角,仰着脸呆滞看他数秒后似乎想往身后藏。
他沉着脸往前走了两步,她因为他的逼近开始急起来,迫切想用身体挡住身后的景象,却又因为宿醉后不太协调的四肢差点儿一头栽进冷水里。
徐经野见她这副笨样子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了,险险拽住她胳膊拖着她往前跌进自己怀里,同时拧眉往她身后看过去,白色床单一团凌乱地浸在泛着泡沫的水里,他觉出蹊跷还想再看仔细时,怀里的人忽然慌乱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就像五年前他在回家那条小巷里意外遇见她时一样。
他怔了半瞬,从面前人促起的呼吸声里会意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抱着她原地转了个身,怀里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他这样的动作,轻轻惊呼一声后被他顺势压到洗手台上,睁圆了眼惊诧望着他。
徐经野握着她手腕半天没松开。
黑暗中的视觉无效,其它感官便更为复杂敏锐,比如少女手上清冷潮湿的香气,比如小猫紧绷时静止的呼吸,再比如面前人骤然紊乱的心跳。
他倏而陷进这场原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出席的盛宴里。
他们默契缄默寂静长久,最终,他低哑着声音开口:「看不见了,可以拿下来了吧?」作者有话说:苑苑:你妈为什么不喜欢我?徐总:因为婆媳天生气场相克。
小声逼逼:迄今为止在我脑海里徐总也就已经把苑苑扑倒了一百来回吧,然而现实中的徐总只敢趁着人家喝醉了偷偷凑近了抱一抱:)苑苑(惆怅):五年前是被狗欺负,五年后还是被狗欺负,唉。
徐总(冷笑):今天你是在浴室里被欺负,五年后你还是在浴室里被欺负,呵。
◉ 24、便利店两个人以这样的暧昧姿势僵持了半晌, 谁也没有先松开手,也谁都没有试图避开。
大抵是他们各怀着难明的心事,最终是徐经野先妥协, 他握着她的手腕轻轻用力,见她没有反对,还想继续拽开时,女孩子突然迅速抽开手转身猛地关了墙上的灯。
潮湿空间重新幽暗下来,微弱照明隐约映出两个人的轮廓。
徐经野静静看着面前的人, 她的呼吸有些不稳, 片晌静默后轻轻吸了吸鼻子。
这下轮到他的手指覆上她眼睛,声线也无奈放缓:「哭什么。
」他沉默着不问还好, 一问小姑娘的羞耻委屈更止不住:「对不起……我……我觉得好丢人……呜呜……总是在你面前……今天还是在你房间……呜呜呜……」徐经野哭笑不得,整颗心被她的眼泪泡得又咸又软。
她平常在外人面前安静又大方, 偶尔活泼也是含蓄收着的,他心里清楚眼下她这样子是还没酒醒的缘故,一边俯身给她擦着泪一边耐心低声哄着:「这里明天让酒店收拾。
你先出来,都需要什么东西,列出来发到我手机上。
」她抽抽噎噎客气:「谢谢……我自己能……我能出去——」徐经野没说话, 突然抬手作势要推她的头,她本能往一旁躲, 脑袋哐一声撞到旁边的折叠镜子上,疼倒也不见得有多疼, 只是这时候的一丁点疼痛也能放大成委屈, 她捂着头不可置信看他几秒,细弱哭腔更甚:「你干嘛呀……我都……呜呜……我都这样了……你还……」罪魁祸首听着女孩子哭哭啼啼控诉, 唇角无声缓缓翘了起来。
他抬起手揽过她, 手臂掠过她的肩膀揉着她额角被撞到的位置, 怀里的人在他臂弯里幽怨闷声推他,他暗暗用力扣紧了她,好心情的照单全收。
他觉得她这样哭闹娇嗔起来才终于有了点小姑娘该有的样子,比她刚才装模作样跟他客套的时候可爱多了。
「洗个床单都差点儿把自己掉进浴缸里,你这笨样子怎么出去?」他淡淡出言嫌弃,「现在放你出去是监护人失职。
」酒壮怂人胆,女孩子一边蹭着眼泪一边不服回嘴:「你又不是我的监护人。
」「那谁是?」他扫她一眼,她立刻怂了回去,声音越嘟囔越小:「我都成年了。
」他半拖半抱将人推出浴室,嘴上冷淡奚落:「管你的时候你又成年了,惯着你的时候你就觉得自己才十七?」「……你别说了。
」小姑娘脸皮薄,给他说得又像是要哭。
他推着人按到桌子前,借着窗外月色盯着她看了片刻,直到给人看得不自在脸热躲避起来,他才又在她脑袋上揉了一下,松开她走到外面穿外套,不厌其烦嘱咐:「发我手机上。
」徐经野拿起门卡出门,走廊里一片空旷静谧,厚重的地毯掩盖住了他略微急促的脚步声。
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他隐约听到一声锁落门开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么晚的时间似乎不该再有人出门,他下意识想到是不是她追出来了,下一秒兜里的手机振了一下,他低头拿出来,是她发过来的信息,需求的字数还没有她结尾感谢的语句长,他失笑摇头,揣起来手机,没再去想那道开门声的事。
与此同时,一个黑衣男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男人的身型高大精壮,脸庞隐匿在宽大的卫衣帽子里看不清晰。
他叼着支没点着的烟,捏着手机靠在门框上朝对面的房门嗤笑一声,吊儿郎当扭了扭脖子,露出来的一侧脖颈上阴影蜿蜒杂乱,若凑近细看的话,是成片的黑色纹身。
一道走廊之隔的昏暗房间里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振动。
少女窝在沙发上抬起脸,像只被扰醒的猫,倦懒看了眼身旁毫无动静的漆黑手机,缓慢眨了下眼,抬眸看向房门的方向。
门厅柜子上挂着的帆布包里透出朦胧的微弱光亮。
那是一支小巧的备用机,四方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新的消息:「兄妹共度春宵,这么大的喜事,如果徐锦山知道了,会怎么样?」***徐经野拎着袋子回来时的心情不是很明朗。
为了求近,出酒店后他径直走进了路边最近的一家便利店,进门之后他计划着速战速决,刚压低声音开口透露了一句「卫生用品」,店员是个年轻小伙JSG子,一边了然于胸比着OK一边将他引到了某本跟某杜的货架前,笑眯眯在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徐经野脸有点黑,抿着唇环顾了一周,好在这类物品放得都不远,他如愿看到他要买的东西,拿了两包后回身看见那店员正在柜台前举着扫描器一脸怜悯地望着他,仿佛为他同为男人从天堂跌入地狱的遭遇真情实感惋惜。
徐经野脸色瞬时更沉,按捺着脾气又拿了几样东西后结账拎着东西在对方的默哀目送下憋着气走出来,忍不住回头又瞟了一眼店门头上的招牌。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让徐老板瞬间急火上头,他竟然在大半夜头眼昏花,走进了一家 Seven Heaven。
难怪人家以为他要去天堂。
徐经野漫不经心自嘲着,踏出电梯后拿房卡开了门。
房间里开了盏壁灯,他在昏黄光线里扫了室内一圈,最终视线定格到沙发角落蜷着的小身影上。
他放下外套快步走过去,把伏在扶手上昏昏欲睡的女孩子拖起来:「别在这儿睡,回房间。
」对方窝在沙发里迷糊着接过他递来的东西。
她揉着眼睛翻了翻袋子,除了她刚刚短信里提到的东西,还有热贴、止痛药、巧克力……她低头望着袋子凝重发了会儿呆,脑袋越沉越低,下一秒仿佛就要沉进里面去似的。
徐经野无语拧眉拽着胳膊拖她站起来:「就这酒量还想去酒吧?」小姑娘比起他出门之前的状态还是略微清醒了些,非但不再娇滴滴哭了,还傻兮兮乐了一声,捧着他买的东西朝他恭敬鞠了个躬。
徐经野一个人在原地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好气又好笑,听见她关上浴室门后也跟进来整理被她扯得乱七八糟的床铺。
浴室里水声响起又关闭,她重新趿着拖鞋出来,他单膝跪在床上回头,淡淡瞥她一眼:「脚抬起来走路。
」身后的人不太情愿嗯了一声。
他起身站直,看着她乖乖爬上床后弯身拿被子给她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颗秀气的小脑袋。
他静静俯视她半晌,按在她肩膀两侧被角的手始终没松开,直到她脸颊逐渐被他居高临下的视角压迫得泛起红,才终于解了他刚刚在便利店里受的气。
他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下,低声命令:「闭眼睛,关灯了。
」听他的话仿佛已经是她刻进基因里的习惯反应,无论在清醒还是酒醉。
他垂眸看着面前乖巧闭上眼睛的人,俯下|身去按床头的台灯时,突然很想吻她。
哥哥也是可以吻妹妹的,是吧?他有一瞬这么恍惚想着,手臂横在她跟床头柜之间,在她脸上投下一层薄薄阴影。
她半张脸隐在幽暗里,他的视线从她额头,到鼻尖,再到脸侧,他沉浸在一处绝对安全方位的寻觅中,全然迟钝不觉这个行为的本身才最接近危险。
哥哥当然可以吻妹妹了。
可令他感到陌生的本质是,他从来没有对徐若清有过这种想法,倒是小时候她常常黏着往他身上缠,总搂着他脖子湿乎乎地亲他,他天生的冷淡性格使然,摸摸她的头已经算是亲切,等她再大些了他烦她躲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诡异冲动?徐经野蓦然一瞬清醒,身体本能做出应急反应,伸手按灭了床头的灯。
他在黑暗中缓慢站直,半晌,低声启唇:「晚安。
」「抱歉。
」面前人的轻细声音几乎是与他的同频落下。
他停了停,还没回应,那道声线更闷了些,仿佛被主人有意藏进被子里:「我不应该想喝酒。
」徐经野已经完全回过神来,镇定摆回了兄长的身份,别开脸淡漠告诫:「你知道就好。
」「嗯。
」被子里发出轻不可闻的一声轻细猫叫,挠得他又瞬间心软下去,抿了抿唇,放柔语气补充叮嘱:「以后少碰这些东西。
我不在的时候更别去碰,记住了吗?」小猫点点头,下巴蹭在被角发出沙沙的声响:「记住了。
」他离开卧室虚掩上了门,回到沙发。
这一整天折腾下来他也觉得倦了,可黎明前最后两个小时的月亮存心不让人好眠,他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再难入睡,总觉得那月光透过窗帘晃得他清醒。
他翻了个身面向沙发里紧闭上眼,可眼前却又灯光通明,她在光明中全然信任地乖顺阖着眼睛,毫无戒备等他关灯。
可他却想吻她。
徐经野微睁开眼,沉闷长出了口气。
他的思绪在夜里独自胶着,无法判断自己到底错在哪里,是错在那一瞬想法的产生,还是错在那一瞬他没有吻下去?她是他妹妹,他只是想在她额头上吻一下,这怎么会是错?可如果他真的问心无愧,那一瞬又为什么不敢真的吻下去?再挣扎妄图清醒的意识也逐渐不敌生理袭来的倦意,最终徐经野浑浑噩噩好不容易强迫自己进入梦境时,梦里还是她。
他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高中,成了她的同龄人。
他们并肩坐在教室里,穿着同样的蓝白色校服,她的坐姿乖巧端正,望着黑板目不转睛。
他也同样盯着她的侧脸难以移开视线,从她的额头,鼻尖,再到嘴唇。
浅粉色的唇瓣,涂了水红色的唇釉,灯光下带着柔和的细闪,像颗饱满多汁的草莓,湿润,娇嫩,柔软。
他喉结倏然滚动了下,脑袋里无意识地臆想着,她的唇釉是什么味道?本子上的凌乱线条无声出卖着他此刻的心境,可即便是心不在焉,纸张上潦草勾勒出来的侧脸也已经十分传神,就算是陌生人也能一眼辨认出主角的原型。
他在她唇角的位置勾了一遍又一遍,直至下课铃响,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径直走了过来扯他的本子,厉声质问:「徐经野,你在画什么?」他心里一沉,本能紧紧按住了自己的画,心脏紧张狂跳不息,仿佛在死守不可示人的秘密。
对方对于他这样不配合的态度更觉不满,皱着眉加大力道拽他的本子。
他眼看着那张侧脸一点点从他指缝前露出来,先是额顶,然后是眉心,眼睛。
他整颗心脏吊到了喉咙,慌张、惊乱、危惧这些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咬唇僵持着直至嘴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终于在那张纸上的秘密即将公之于众之时,少女的声音救赎一样响起:「老师——」「他是我哥哥,他在画我。
」身前的严厉威胁终于解除,身后附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他暗暗松了口气,按在本子上的手指甚至因为过度紧张后的突然放松而轻微颤抖。
人群四散,空旷空间里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他把那只揉皱的本子塞了起来,正想叫她回家,可刚刚平息下来的神经却又因为她轻飘飘的一句话骤然再次绷到极限:「都被你是我哥哥这件事骗过去了。
」「你喜欢我的事,都被骗过去了。
」他屏息盯着她的侧脸,漆黑瞳孔慌乱震动,下一秒钟他猛然惊醒坐起,从呼吸到脊背瞬间凉透。
酒店窗外渐渐现出昏暗天光,他的心跳似鼓如雷,仿佛能惊起四月江南的雨。
彼时的徐经野陷在难以接受的荒诞震惊里长久悚然回不过神来,以至于是在很久之后,他才迟钝领悟这个梦境暗示给他的浅显道理。
是她让他坠进深渊里。
却也唯独只有她,才能真正救赎他。
作者有话说:【从前】苑苑(一边洗床单一边哭):我好蠢……我是只蠢猫……呜呜呜……烦死了好丢人……徐总(摸着脑袋柔声哄):我什么都没看见,快回去休息,听话。
【婚后】苑苑(收拾枕头和小被子):为了不给彼此造成困扰,这几天我去次卧睡。
徐总(拽住拖回来压床上):谁允许你去次卧了?苑苑(表面镇定&暗暗扑腾):你不能碰我!徐总(低头强势扣住手腕):不能碰还不能亲了?躺好了。
【一个小时后】苑苑(手酸腿软哭唧唧):你……你……你流氓!………呜呜呜……你放开我!……徐总(淡定总结):反正老婆这种时候都是要哭(摊手),她自己蠢哭还是被我欺负哭都一样。
◉ 25、警戒线隔天的会议徐经野明显不在状态。
早上他出来得早, 卧室里的人还没有醒过来。
他有意从这一刻开始跟她彻底划出界限,克制自己不再去管她那些琐事,可临出门前还是没有忍住折回前台, 嘱咐对方十点钟把早餐送到房间。
他沉着气转着手里的笔,整个人躁郁不堪,俊脸愈发阴沉。
桌子前的汇报人瞟着他的脸色越讲越心虚,到PPT最后一页时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端端正正站在原地等着被训话, 可太子爷却只是黑着脸不讲话, 周身都是冷肃的戾气,这感觉比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还难受。
他暗暗使眼神向JSG自己的上级求救, 对方审度着太子爷难明的心思,片晌后, 试探提议先去吃午饭,下午回来再继续?徐经野沉沉嗯了一声,合上手里的笔。
起身之前他拿起扣在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不出意料有她的信息,照片上是酒店的餐盘, 桌沿下隐约露出了她的脚,贴着热帖踩在拖鞋上。
她发了个笑脸的表情, 问他什么时候结束。
他没有回复,面色难辨地站起来走出了会议室。
这顿午餐依旧食不知味, 分公司的负责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堆着笑脸没话找话跟他客套,先体贴问起饭菜还合不合口味, 又关心说到这次会不会在苏州多待几天。
徐经野冷淡礼貌回应晚上就走, 对方表达了惋惜进而提议安排车辆送他去机场, 他谢绝后起身说去卫生间,包厢里的其他人都同时松了口气。
洗手间的另一侧连着吸烟区。
徐经野进来时壁挂电视上正在播着午间新闻,他站在角落里,一边从兜里摸出来烟盒塞了支进嘴里,一边心不在焉瞟了眼屏幕。
下一瞬他手上的打火机蹭地蹿出蓝色火焰,他却迟迟再没有动作,数秒的怔愣后,他倏然再次抬眸看向电视,而后甩了烟转身快步走出房间。
走廊里迎面碰上刚刚桌上一个有些脸熟的人,对方见他沉着脸疾速往外走猜测是发生了什么事,很有眼色追上来问他需不需要车。
徐经野短暂沉吟后点了下头,对方立刻转了方向走在他前面按了电梯,上车之后徐经野匆匆说了酒店名字后拿出来手机,调出她的号码打了过去。
「嘟……嘟……嘟……」没人接。
他又打了一遍,还是同样的机械忙音。
他重复拨打的动作越来越躁,前座的人悄悄从后视镜里瞄着他,也不敢问,只默默把油门又用力踩了踩。
到了酒店大门前徐经野率先推门下车,长腿两步并作一步踏上台阶。
酒店门前停着几辆警车,大厅里人声嘈杂鼎沸,服务台前围着几圈的人叫嚷着退房,前台两个姑娘忙得像是陀螺,一旁的经理嗓子都喊哑了,场面混乱得堪比春运车站。
徐经野下意识站定在人群里环顾一周,如愿一眼在纷乱中看到了他想见的人。
她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及腰的长发有些凌乱,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清丽脸上罕见阴霾,给她增添了几分并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冷艳感,违和,却又矛盾迷人。
但彼时的徐经野无心欣赏这一幕。
他悬了一路的心脏终于落了落,快步穿过人群走向她,脑袋里预想的明明是要安抚受惊的小猫,可站到她身前时还是没忍住拧起眉训斥:「电话怎么不接?」沙发上的人徐徐抬起脸,望着他慢半拍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口袋,声音轻得缥渺:「可能静音了,没听到。
」徐经野眉头更紧:「那你就不知道给我打电话?」她微张开唇顿了顿,似乎有点委屈,静了片刻后,声音低下去:「你没回我消息,我以为你在忙。
」徐经野一时语塞。
想到自己没有回复她的真实原因,他抿着唇沉默,手臂垂在身侧复杂克制许久,最终成功忍住没有抬起来附上她的头:「起来,上去收拾东西。
」他沉声甩下一句后转身往电梯间走,身后的人慢了一步匆忙跟上来时险些被快步路过的人撞到,他用余光冷眼瞥着,无动于衷转回了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徐经野沉着眸色不说话,身侧的人也安静得无声无息。
他们像陌生人一样并肩站着,可在陌生人看起来他们从外形到气质又都严丝合缝的契合,怎么看也不像是陌生人。
电梯缓缓停稳打开时,徐经野先一步踏了出去。
相比楼下大厅的喧嚣,真正的案发地并不吵闹,甚至可以称得上安静,却又无端透着种再优异的隔音材料也无法阻挡的嘈乱感,令人说不上来的心烦意燥。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走廊上,尽头一间房间门外扯起了警戒线,几名戴着手套的警察紧张地进进出出,房间里不时有取证拍照的声音传来。
空气里仍旧弥漫着酒店特有的松木清香,可或许是出于心理作用,徐经野觉得那香气下隐约压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下意识屏息拧起眉尖,快步刷卡开门走进对面的房间,注意力刚刚缓回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柔弱力道,小心拽住了他的衣襟。
他脚步一顿,停住了身型,没有回头。
身后的人也再没有动作和声音,他背对着看不见她的表情,眼前却奇异浮现出她的脸,眼皮微微红着,唇瓣轻抿,像只刚被主人训斥过的小猫,怯生生的委屈,又无条件的依赖。
他混乱克制住想要回身把她拥进怀里安抚的冲动,别开眼望向窗外连绵阴天,半晌,低哑着开腔:「害怕了?」出发时天朗气清的旅行以一桩一墙之隔的命案为收尾,他在看到新闻时都忍不住迷信这是老天给他们的冥冥暗示。
小猫轻轻嗯了一声,指尖上的动作仿佛在无声请求安慰。
他沉默压住胸口翻涌的复杂情愫,许久,放低了声音刻意漠然道:「以后你一个人在外面,要面对的状况更多。
」两人间的氛围随着他的冷酷语气再次走低。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回应,但攥在他衣襟上的手明显慢慢松了下来,直至最终放开。
徐经野心里不好受,但还是强迫自己往前迈了一步走开。
他不敢回头看她是什么表情,右手无意识往兜里摸着,意外找到救星:「我去抽烟。
你收拾吧。
」他仓皇逃离了现场,阳台上的风裹挟着阴天的闷湿扑进鼻息里,他整个胸腔覆着粘稠水雾折磨,令他感到无比压迫沉闷,再怎么用力呼气也不能畅快一点。
这种煎熬持续到两人回北京之后,徐经野黑白颠倒地投入到新项目里,他有意用工作麻痹自己,也试图用忙碌逃避她。
经过那一夜梦醒时的荒诞和震惊,他已经无法再继续自我欺骗,从前他曾为自己对她并不合理的关注和反应找寻了很多合理的理由,但在那场梦境之后再回头看,全都是借口。
他可以淡定从容地欺骗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可他无法做到在幡然梦醒之后仍旧对她若无其事虚伪。
几乎是在那瞬梦醒的同时,他就单方面做出了选择,他选择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迅速斩断这一切,他强迫自己不再管她的事情,连她出国的事也交代给了信任的朋友代办,他克制着不再关照她的情绪,眼睁睁看着她在他面前又逐渐恢复了从前那些年里的疏远和沉默,他也不再理会她小心翼翼的接近与请求,哪怕只是去看一场话剧这样再正常不过的邀请——他靠坐在沙发上,沉淡视线停在她拘谨留在地板线外的拖鞋上。
她才洗过澡,没有穿袜子,鞋前露出的白皙脚趾圆润得像是小颗的珍珠。
他忽然想起两个月前在酒店里的那一晚,昏黄的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水果的香气,她的脚搭在他腿上不老实乱动,直至被他擒住脚腕后痒得轻声笑出来,他明明一滴酒也没有喝,怎么就突然醉得那么厉害。
醉到轻捏着她的脚踝不舍松开,醉到揽着她的腰际靠近自己,醉到在她沉睡之后缓慢俯下脸,唇瓣间的呼吸热得险些将那只白皙耳廓灼穿。
那一瞬他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恍惚想,她醉了。
他没醉。
可是他病了。
徐经野从回忆里晃然抬起头,目光移回到面前人的脸上。
许久等不到他的回应,那双狭长的漆黑眼眸逐渐由明转黯:「你要是没有时间就下次吧。
」他还是没有说话,唇角克制紧抿着,喉咙里窒得干涸。
他知道亲近过后突然的陌路比从未走近过更残忍,好比一只被路人突发善心带回去家养的野猫,让它对温暖产生依赖后又把它抛到荒郊野外,那还不如在一开始就不要领它回家。
她会对他失望,这种感觉比她憎恨他还要令他难受,可是他别无选择。
如果时间能倒退回到那一晚,从梦里醒来的那瞬间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于情,这是他一个人的梦,他不能让她发觉,不能让她承受负担。
于理,这是他一个人的病,他应该离她远一点。
他害怕她也被传染,更害怕她会嫌恶他。
「那……晚安。
」长久没有得到回答的女孩子尴尬笑了下,轻轻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她站在门前无声深吸口气,漂亮的脸陷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神色。
回到卧室,少女从床板的夹层里摸出来只扁薄烟盒。
她面部表情垂眸抽出来一根,却没点燃,细长手指在烟尾上徐徐拈着,黑色长发因为她倾身的姿势从肩上滑落下来,衬得她脸色愈发清冷白JSG皙,静得像幅低饱和度的油画,下一秒,却被突兀响起的振动声打破安宁。
她心不在焉瞟过去一眼,指尖夹着的那支烟倏然冻住。
屏幕上的那一串数字,她烂熟于心,也恨之入骨。
上一次它亮起来的时候,是在苏州。
作者有话说:叮,初姐2.0上线。
1.0的反派已在苏州酒店下线。
◉ 26、局外人房门关闭声落下后, 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徐经野仰着脸靠进沙发里,揉着眉心烦闷长出了口气。
他恍惚盯着天花板上的纹路想,今晚之后, 小姑娘应该再也不会朝他走过来了。
真好。
他阖上眼自嘲哂笑一声,眉目之间隐有倦怠之色。
思绪逐渐昏沉之际他模糊忆起她刚回来徐家的时候,因为她住在叔叔家里两个人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每次人前她都是礼貌站直叫一声哥哥,他每次都心不在焉地应, 把她的恭敬当作理所当然, 直到一次在学校里两人偶然遇见,她迎面从台阶上走下来, 他都特意站定了等着她来打招呼,可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面不改色从他身侧走过去了。
当时他诧异愣了愣,回过神来时望着她的单薄背影才迟钝恍然,原来小姑娘根本从来没把他当成哥哥。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幼稚、莫名、好笑,却唯独没有让他觉得在意。
她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原本就低,性格说好听是安静说白了是孤僻, 他毫无兴趣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改变她,她叫不叫那声哥哥对于他来说都无所谓, 可事到如今再回头看,或许这也是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命里注定, 他根本就不该被她叫作哥哥。
以前是他不配, 现在是他不想。
他不想被她叫哥哥,更不想跟她再次退回到从前互相视而不见的那些年。
但他想不出两全的方法, 二十多年人生里学过的所有关于决策的理论在面对她时都变得全无用处。
从苏州回来之后, 他在自我谴责与攻击中煎熬折磨了两个月, 理智告诉他应该继续,可是刚刚她失落离开的模样仿佛烙进了他眼底,不管他睁开还是闭上,眼前都是她。
那天晚上他在沙发上坐了很久,思绪一直在半梦半醒间沉浮,梦里她是小时候的瘦弱样子,跟在他身后柔声细气一声接着一声叫哥哥,他听得心里头烦,板着脸回头斥她别叫了,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立着微笑问他,那你想听我叫你什么呢?梦能到这里戛然而止,人却醒过来再难入眠。
但再辗转反侧下去也有天明,就像他再怎么难捱也有终点,期限是她离开的时间。
九月。
每年的这个月时徐家都很忙,公司里忙着准备周年庆,家里忙着准备徐经野的生日。
今年是徐氏集团六十周年,也是正式对外宣告徐氏换代易主的一年,双喜临门,格外隆重。
相比之下她出国的事情简直就是无人关注,只有老太太在每个月末固定的家庭聚会上问过一句,她笑着轻声说全都准备好了。
他见她这么期待离开很不舒服,但转念想到自己也是其中添砖加瓦的一员,心底压着的沉闷更重,食不知味吃了几口后借着工作匆匆离席,出门时在走廊转角撞见了徐若清。
小公主一逮住他眼睛都亮起了光,湿手拽住他把他往角落里拖,殷勤问候他最近过得好不好晚饭进得香不香公司的股价在他的英明带领下是否一路高歌猛进美妙的苏州行之后跟准嫂子有没有天翻地覆的进展?……徐经野脸色更黑,推开她转身要走,她又追上来抱住他的手臂笑眯眯恳求,下周的集团周年庆,她看中了一个皇冠,那个品牌主理人是他朋友,他得去给她借。
徐经野冷冷撂了句「不管」,她变本加厉挂到他身上粘着撒娇,他皱着眉拽她胳膊,拉扯间不远处的包厢门悄无声息开了,女孩子看见他们俩时脚步一顿,他下意识把身上的人扯了下来,徐若清低下头揉着胳膊叫了一声痛,他跟她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然后同时视若不见移开了目光。
她转身往洗手间的方向去了。
小公主敏锐洞察到空气里不一样的涌动气流,余光里瞥见她走过去,不屑冷笑一声,转过脸来压低声音警告他:「不许再弄一样的东西给我跟她!」徐经野拧着眉头看面前的人,搞不懂她八百年前的破事儿怎么还这么记挂。
他刚要张口驳斥说谁也不管,只见她忽然停住眨了眨眼睛,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哦,我忘了,这次撞不上,因为她根本不会参加。
」他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徐若清翻了个白眼反问他:「她去了,你爸要怎么跟人介绍她?这就是我那个当年跟艺术家私奔的好妹妹生出来的乖女儿?」徐经野一时无言以对,但真正到了集团周年庆的那一天,她还是被老太太叫去了现场,只是跟头戴小皇冠穿着精致礼服坐在前排的徐若清不同,她一身衬衫和牛仔裤站在角落里,脸上的妆很淡,手臂上松散挎着一张通行证,怎么看都是与徐家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徐经野上台时目光下意识捕捉到她,她仿佛有所感应,隔着人群远远微笑了一下。
他心神有瞬摇晃,胡思乱想着她是不是在对自己笑,低头定了定神,掰过来麦开始讲话。
等到发布会结束后他应付完记者匆匆往后台走,心里想着去看她一眼,却意外先看到公关部的人正凝着神色向徐夫人汇报。
徐经野觉出异样,快步走过去,沉声问:「出什么事了?」「徐总。
」对方恭敬打了声招呼,而后言简意赅复述,「刚才发布会的时候,徐质初小姐在后台陪集团一位员工的女儿画画的照片被上传到了网络。
那个小女孩儿是聋哑人,目前这组照片的热度很高,舆情整体是正向的,但其中有一些对于徐小姐身份揣测的言论。
」面前的人停顿片瞬,继续道:「徐小姐之前曾经在公司露过面,有些员工可能听过一些她的消息。
现在有人爆料说她是徐董的私生女,也有人说她只是徐家的养女,收养她是为了——」徐夫人倏而拧了下眉,对方立即噤声,岔开话题:「按照目前话题的敏感程度和发酵速度,冷处理不太现实。
我认为我们有必须快速做出声明,这样这件事或许还能翻盘成为一个宣传徐氏的机会。
」徐经野看了眼徐夫人,她没有讲话,脸色绷得难看,显然是不想让徐氏跟她扯上任何关系,不管是负面还是正面。
但眼下事已至此,徐经野沉着眸抬手:「照片给我看下。
」对方把手机递过来。
屏幕上是旁观者随手抓拍的视角,凌乱嘈杂的休息室角落,她蹲在地上,衬衫袖口挽起,黑色长发随意编起撩到了右肩一侧,露出来的侧脸线条温婉柔和。
她身侧的窗台上坐着个涂着填色本的小女孩儿,五六岁模样。
她一边在纸上画,一边耐心作着手势,小女孩儿咬着笔仰起脸看着她笑,稚嫩脸上露出来两颗甜甜的梨涡。
徐经野垂眸看着,映着她身影的漆黑瞳孔深得更浓。
那种平和的美好很难用语言形容,即使照片的光线构图全都很业余,也阻挡不住她在其中美得惊心。
她的美是没有攻击性的,随和、自然、平静、安宁,他只看了一眼就瞬间理解这组照片为什么会冲上热搜。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主角,即使只是偷拍,即使没有看向镜头,即使她身处嘈乱环境之中,她身上也自带磁场,能安定世间所有,包括他。
事情最终的处理是徐氏集团官方的简短澄清,否认了网络上愈演愈烈的传言,感谢了媒体对于徐氏的关注,却自始至终没有承认她的身份。
徐经野为她感到不平,但是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在她毫不知情的自责里与她遥遥度过了最后倒数的时间,忍不住苦笑他跟她之间好像是命定,就算是离别也圆满不了。
上一次在苏州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她要离开的时候还是这样,总是有各种不可控的外部事件发生,令人压抑的,遗憾的,无可奈何的,慌乱失措的——在她离开北京的前一晚,他在公司加了半宿的班,为了能腾出明天去机场送她的时间。
走出公司的时候他已经有些头昏脑胀,眼看着脚下的台阶越来越像多米诺骨牌,他站定了掏出来烟盒,想清醒清醒再开车回去,但烟还没挨上火光,兜里的手机先一步响了。
他咬着烟接起来嗯了一声,漫不经心抬手看表,而后手臂和视线倏然同时僵硬冻结。
时隔很久之后徐经野依然清晰记得那个数字,凌晨两点二十三分,刚好是她的生日。
电话里说,她被绑架了。
徐JSG经野甩上车门快步踏上台阶。
别墅里一片幽暗,只有应急灯光昏黄亮着。
他的呼吸因为脚步匆疾而显得粗沉,皮鞋在木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急促声响,咚、咚、咚——三楼。
寂静客厅里开着壁灯,落地窗前立着一道熟悉的清窈身影。
他深吸口气停住,眼前缓慢晕眩着,恍如一场海市蜃楼的幻觉。
他屏息不敢出声吵醒,她却听见声音回过头,温柔朝他莞尔:哥,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回到现实了,终于可以安排涩涩了(搓手手明天休。
理一下故事顺序:男女主从不熟到逐步亲近,感情最高温的时候一起去苏州,在苏州一直有人(1.0反派)跟着女主,这个人死在了苏州酒店,凶手未知。
同时男主因为自己的梦开始疏远女主。
回到北京两个月后女主叫男主去看话剧被拒绝,同天晚上女主遭遇了新的威胁(2.0反派)。
再然后周年庆后女主被绑架,因此没有成功出国。
之后男女主互相疏远了五年,期间女主跟男二在一起并准备订婚。
订婚前夕男主回国,在聚会时接了电话,手下报告他女主可能不是他妹妹。
男主聚会结束回到家,女主站在三楼窗前跟她说哥,你回来了。
◉ 27、转笔刀徐经野回过神来。
深夜的氛围静谧得有种诡异。
他们无声遥遥相视着, 还是她先察觉到他的异样,轻声询问:你喝酒了?徐经野神色不明嗯了一声,一边垂眸解开领口的衬衫扣子, 一边走到沙发前靠坐下来。
窗前的人看着他动作,少顷,又问:要喝蜂蜜水吗?他沉默数秒,低声应:好。
她转身走向厨房,他就着瓶瓶罐罐的声响走着神儿, 直至半分钟后她再次走出来, 俯身把冒着热气的杯子放到桌上,随后站直了轻轻嘱咐:我先回房间了, 你也早点休息吧。
语毕她没有再停留,转过脚步要离开, 被他低声叫住:徐质初——徐质初停住回头,面前的男人用下巴点了下她身侧的单人沙发:我们聊聊。
她迟疑退了半步,略带拘谨坐下来:好。
他垂眼看着杯沿上的薄薄雾气,半晌,漫不经心淡声问:奶奶今天怎么样。
她双手叠着放在膝盖上, 慢声细语答话:今天做了术前检查,医生说奶奶在同龄患者中各项情况算是比较好的, 让我们不要太紧张。
手术安排在几点?上午十点。
中午结束我从公司过去。
好。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男人定定看着桌上的杯子,不再开口问话, 也不开口允许她离开。
他身上惯有的清冽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精味道, 暗暗朝她压迫涌来,她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伏在膝前的手指悄悄蜷了蜷, 犹豫着要不要出声提醒他再不喝就冷了, 他却在这时再次冷淡开了腔:不太自在?徐质初怔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男人抬起眼,眸底静得毫无内容可以窥探:你现在,不太自在吗?她在他的气场下被迫回视着他。
他的注视平静却锐利,否认或装傻似乎都不是聪明的应对,片瞬后,她启唇:有一点。
为什么?她短暂静默,轻声道: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上一次他们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这五年里她有一大半的时间住在学校,跟他照面的机会原本就锐减,在她谈了恋爱之后更是寥寥。
她的拘谨和沉默其实全都合情合理,可此刻的徐经野脑海全被晚上那通电话占据,对于她现在怎么样的表现都是怀疑。
他静静看着她的脸,语气意味不明:你以前好像不是这样。
她没应声,他便又说:我们以前,也不是这样。
空气里又是一阵沉默,昏黄光线里暗暗涌动着宛若暧昧过的旧情人久别重逢后的生疏气流,无言又怪异。
徐质初轻抿起唇角,看不透眼前人此刻的想法。
她以为五年前的疏远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选择,这么多年来他们也都习惯了冷淡礼貌相处,这一刻他突然的诘问让她不解,但身体反应出于防护本能,她平静笑了笑,熟练疏离应对:以前年纪小,见面的机会多,能聊的话题也多一些。
那以后还是要经常见面。
他的回话出乎她的意料,轻易超出她所划定的客套范畴,就是不知道你订婚之后,还方不方便。
她顿了瞬,没有正面回答,依旧礼貌客气:订婚之后我可能会搬出去,有时间请你去新家做客吧。
他却不解风情刨根问底: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迟钝的人也该觉出他隐隐的有意逼迫,再微笑下去就是装傻无疑。
徐经野盯着她的脸,想要从那双狭长眼眸里找出破绽,可她的笑意始终自然得无懈可击,话里话外都是令他恼恨的残忍疏远:等周垣忙完这阵子的吧。
听见这个名字,徐经野忽然笑了一声,仿佛是不屑他,又好像在讥讽她。
气氛压抑得令人有些不适,面前人脸上没有露出什么,只有眼里的镇定轻晃了晃,随后轻轻别开了视线。
他将那双黑眸里的变化尽收眼底,放下翘起来的长腿往后靠,沉淡声音里的情绪难解:好,等他忙完。
没有兴致再聊,他冷淡下逐客令:去休息吧。
她道了声晚安后起身。
徐经野的目光跟着她隐进走廊尽头,卧室的关门声落下后,他阖上眼睛,倦怠揉了揉额头。
深夜重新归于静谧,静得能听清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响。
空气里有她身上的气息,他昏昏沉沉醉着,耳边一静下来,又影影绰绰回响起刚才会所里的那通电话:「徐总,您要找的那位画家的下落目前依旧没有太多线索,但根据现在所掌握到的信息,我觉得徐质初小姐的身份似乎有些疑点。
」「我在查找这位画家的信息时发现,多年前他曾作过一幅幼女的草稿,虽然没有明确标明模特是谁,但画上的小女孩儿与徐初云女士的长相非常神似,以及按照时间线来看,很大概率是他们两位的女儿,然而这张画上的人跟徐质初小姐完全没有相似度。
」「另一方面根据徐小姐当时所在的孤儿院提供的信息,她被送过来的时候身上有经受过家暴的痕迹,并且她的心理状态也非常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肯开口跟人交流,关于她的生日、父母、经历这些信息其实全都是模糊的,也无从考证。
」「同时孤儿院的老师还提供了一个细节,当时的徐小姐非常厌恶自己背后的胎记,甚至还有过自残行为,藏了转笔刀里的刀片想把它划掉,幸亏被及时发现。
这件事发生之后院方给她安排了心理疏导,诊疗记录上心理医生问及她讨厌的原因时,她的回答是:这不是我的东西。
」「徐小姐当时的年龄是九岁,正常来讲应该已经具有一定的自主意识,她的回答虽然不该刻意去解读,但也不应该被当成童言完全忽略。
假设徐小姐确实不是徐家的真千金,而是假的,那她背后那块并不常见的异形胎记也应该是假的。
一块原本不属于她的胎记被烙印到她身上,她厌恶、憎恨、拼命想要消除、说这不是她的东西,就全部合乎逻辑。
同时如果这不是胎记的话,那能达到类似效果的,只有纹身。
」「十几年前的纹身店还不算普及,这个圈子也相对比较小,我把从孤儿院拿到的照片给了一位在苏州的纹身师朋友,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找了几个同行看这个图案,其中有一个人不太确定说到,他早年在青浦学徒的时候好像见过店里的纹身师练习这个图案。
之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有印象,一是因为这个月亮上有处并不美观的残缺,二是他当时很奇怪这个图案并不复杂,一个成熟的纹身师为什么要拿它做练习?」「那位纹身师姓罗。
再继续查下去,五年前他在苏州的一家酒店内被谋杀,案件至今未侦破——您可能也对这件事会有点印象,因为五年前案发的当天,您和徐小姐也碰巧入住在那家酒店。
」再一次回忆到这里,徐经野同样皱了下眉,缓慢睁开眼睛。
这个夜晚给他的荒诞冲击经久不散,他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汹涌潮汐里快要支撑不住,大脑浑浑噩噩剥离了身体走神儿挣扎:她到底是不是他妹妹?等待报告的那几天徐经野度日如年。
在确切的结果出来之前,他不想无端折磨自己,更不愿草率给她定罪。
他心里还是忍不住为她开脱,她当时那么小,怎么会有本事作假把他们全家都骗了?就算她真是假的江苑,这其中也一定有隐情,她JSG一定是被迫的,她那时候才九岁,如果有成年人要求她去做什么,她哪有拒绝和反抗的能力?可话又说回来,如果她真的对自己的身份知情,那她在徐家缄口隐匿这十四年里,真的江苑又在哪里?操纵这一切的是谁?背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徐经野沉眸按灭了手里的烟,俊冷面庞在缭绕烟雾里愈发阴郁。
他从吸烟室里走出来,远远看到走廊里一高一低两道身影交叠。
她略微低着脸,及腰长发在阳光下泛着冷黑的光泽,似是被身侧的人逗笑,她抬手掖起来头发,露出轻翘的唇角,下一秒瞥见他靠近又隐隐敛了起来,端庄站正了柔声向他打招呼:哥。
徐经野低低嗯了一声,阴晴不定扫了眼她的恭敬站姿,目光转向她身旁的人。
对方朝他笑了笑,很有分寸开着玩笑:大忙人,终于回来了?在那边一切都顺利吧?还成。
徐经野不冷不热淡淡恭维,你呢,听说最近也大有作为?面前的人爽朗笑了起来,英俊脸上露出一颗酒窝,将他身上那种特有的少年感显得更甚,站在她身边时赏心悦目的般配,一个俊朗,一个柔美,他独自立在两个人的对立面,十分多余。
他脸色抑制不住晦暗,被他若无其事隐进沉淡声线里:怎么不进去?她细声答:清清刚进去。
我们等一下吧。
我们。
徐经野心不在焉重复念了遍这两个字,胸腔里压着的不快倏然更重,冷淡转身:那你们等吧。
两人静静看着他走进房间后关上门。
徐质初的视线只晚收回了半瞬,回过神时身侧的人一脸笑意探究看她,无声用眼神询问着:想什么呢?她笑着摇摇头,一边暗慨着前警校生的眼力,一边藏起了心里莫名的不安感。
你哥比出国之前瘦了。
周垣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握住她的手扣住,不轻不重捏着,看来国外的饭不太合他的胃口。
徐质初被他说得弯了弯唇角,顿了片刻,状似不经意猜测:也可能是项目不顺利吧。
感觉他回来后的心情不太好。
周垣靠在椅子上笑了一声,扭过头来看她:他不是一直这样吗,我就从来没见他心情好过。
她有片瞬走神儿,身体的反应神经先一步做出反应笑道:你好像比我了解他。
对方故作沉思,然后郑重点了点头:那也有可能,我可比你跟他认识得久。
她微微扬眉:这很值得骄傲吗?当然了。
男人手指穿进她的指缝间,握着拖到唇边吻了一下,我这么高瞻远瞩,提前多少年就开始跟你们家人打好关系了,这不值得骄傲吗?徐质初抿着唇笑了下,正想回话,面前的房间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
她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对方却气定神闲握紧了强势扣在自己腿上不允许她反抗,是若不见面前人掠过来的冰冷视线。
氛围蓦然变得微妙起来。
徐质初夹在其中有点尴尬,这毕竟是在医院,她本能觉得是自己理亏,可越想挣脱出来身侧的人越是不准,反而还从容转过脸来笑着数落她:乱动什么,刚才不是还说手冷吗。
……徐质初脑子停了停,还没反应过来怎么接他这没边儿的话,面前站着的人已经收起目光抬脚离开。
她怔坐了半刻,感受到身旁人隐隐透着锐利的安静,她先发制人推了下他的腿,轻声嗔道:干嘛呀,在医院呢。
男人听言笑了笑,看起来似乎很受用她这一套,至少是表面上没有再深究,站起来弯身拽她起来:走,未婚夫带你去吃饭。
从公司餐厅出来,徐经野乘专用电梯到顶层。
远在十几米开外,秦跃就敏锐嗅到了老板身上格外阴沉的气场。
他谨慎看着危险源逐渐由远及近,砰的一声沉闷关门声响后,秦助理慢条斯理推了推眼镜,不禁暗暗为自己刚才先见之明避免了一次正面交锋而喝彩。
那边办公室内,一进到房间徐经野就瞟见了桌上的档案袋。
他心脏倏而一线悬起,快步走上前拆开密封径直翻到报告的最后一页,沉冷视线迫切寻找着他急于得知的结论,直至那双墨黑瞳孔在某一行骤然顿住,继而连呼吸也停止:经检测鉴定,徐经野与徐质初基因型表现为无血缘关系。
作者有话说:徐总(掏出小本子疯狂书写):摸我老婆的手,给我死,三章之内就得给我死!通知:因为年底太忙,未来一周左右时间更新时间会不太稳定,一周后逐步恢复。
建议囤文,愿意缘追支持的小天使会给大家发红包,鞠躬感谢~◉ 28、亲妹妹徐经野回到家的时候, 徐质初也才刚进来不久。
她站在玄关挂帽子,闻见他外套上的烟味儿时轻皱了下鼻子,徐经野冷眼盯着她的脸俯看片瞬, 在她发现之前,移开了视线。
两人一起走上楼梯,到二楼时去餐厅跟长辈打招呼。
今天徐锦山不在,徐夫人一个人的晚餐同样优雅精致,她见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微微皱了下眉, 不悦深深刻进眉眼间的每一条纹路里, 好在后者很有眼色说自己在医院吃过了,她也多一句都懒得客套, 立刻转头吩咐保姆再上一套餐具。
徐经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余光瞟着门外那道清窈身影走远, 才心不在焉拿起来勺子。
其实他一点也不饿,中午那张报告他到现在还没有消化完全。
他脑海里有太多的疑问,千丝万缕汇到一处,紧缠成了密密麻麻的网窒着他。
他实在想不通徐锦山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十四年前他们找她回来的时候竟然没有做过亲子鉴定?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徐经野食不知味喝着汤, 出神翻着脑海里关于当年的记忆。
他想起他曾经在书房外偶然听到他父母两人的谈话,徐夫人从开始就对此事持明确反对态度:「你们真要去找她?」徐锦山的语气一贯淡漠, 听不出来情绪:「老太太的意思。
」徐夫人抱着手臂皱眉:「什么都没有怎么找?就知道姓江,六岁, 背上有块胎记, 这不是大海捞针吗?」对方沉默半晌,沉声道:「老太太身体不好, 就算是了她心愿, 找一个回来就好。
」徐夫人咄咄逼人:「你说得轻巧, 请神容易送神难,你就这么领条命回来养,也不怕后患无穷,就像你妈现在——」徐锦山沉着脸打断她:「行了!」回忆骤然在此停息。
徐经野握着筷子缓慢停住动作,脑海里忽然慢半拍倒带回放起徐锦山那波澜不兴的腔调:找一个回来就好。
当年他年纪还小,没有细想过这句话,这一刻回头再看,他后颈突然生寒。
假如当时徐锦山的真正意思是,只要找到一个孩子回来遂了老人家的愿就好,这个孩子是真是假都不重要,那么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知情她是假的?徐经野慢慢落下手臂靠回椅背上,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混乱。
他想到这些年来他们对于她的疏远冷落,想到她在这个家里一直以来过分的小心翼翼,想到她哽咽着跟他说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难以置信这么荒唐的事会出在他们家中,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验证这件事,同时大脑里又四面八方蜂拥涌进更多疑团:她知情吗?她知道自己只是替代吗?如果不知道,她当初是为什么被选中的?她背上的痕迹是怎么来的?是巧合的天生还是刻意的人为?如果知道,那她也早就清楚他不是她哥哥?这么多年来她面对他又是什么样的心态?她有没有过一瞬间也曾想过将这一切告诉他?经野——突然响起的声音倏然将他拉回了现实。
上了年纪后的徐夫人比早些年脾气好了许多,望着他微微笑道:有心事?怎么吃着饭还能走神儿?徐经野怔然看着面前的人,半晌,没有忍住,试探挑起话题:您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她?徐夫人顿了下,见他这一晚上第一次开口又是关于她,面色登时凉了些下去:我为什么要喜欢她?她是姑姑的女儿,就算看在姑姑的面子—— 桌子对面的人不屑打断:她有什么面子?徐经野平静回道:她是徐家的千金,是我爸的亲妹妹。
徐夫人冷笑一声,不予置评。
徐质初是她的亲生女儿,也跟她一样淌着徐家的血,跟她一样是徐家的千金。
徐经野紧盯着面前人脸上的每一处反应,少顷停顿之后,加重了语气反问,难道不是吗?徐夫人睨他一眼,冷冷高傲道:是又怎么样?就算今天她妈还在,我对她妈也是这个态度,何况是她。
徐经野听言略微拧了下眉,没有从她JSG的脸上看出端倪,反而听了她的话更觉费解。
没有给他再追问下去的机会,徐夫人先他一步冷着脸离开餐厅,徐经野也随后起身站了起来。
他经楼梯走上三楼,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外的月亮和她房间里隐约透出光亮。
他手插在裤兜里站在走道上静静看着,身型在墙壁上笔直投下一道峻挺阴影,他独自陷在黑暗里,终于得以短暂放空脑袋里胀满数日的难解思绪。
可本来就是被她长久占据的领地,好不容易空下来了,能想到的也仍旧只有她。
他想起她高中的时候学得刻苦,经常他凌晨从公司回来时她房间灯还是亮的,有一次他看不过去想敲门叫她早点睡,没想到房门没锁,一碰就开了,他短暂迟疑后走了进去,房间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小猫穿着一套米色的毛绒睡衣,趴在桌子上睡得脸都红了,淡粉的唇角也亮晶晶的。
他当时简直哭笑不得,低头看了她一会儿,抬手轻轻捏住她鼻子。
桌上的人呼吸渐渐不畅,憋了数秒的气之后,终于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边睁开眼睛一边本能挣脱束缚,抬头间唇瓣蹭过他的手心,柔软又潮湿。
他心脏有片瞬晃动,随即把手收起插回兜里,若无其事淡淡奚落:「学不进去就早点睡,别浪费电装样子了。
」小猫坐了起来,眼睛都睁不圆了,还仰着脸细声细气认真跟他解释:「我能学进去,我就是想嗑睡五分钟,我都定好闹钟了,真的。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黑眼圈,半晌,退了半步侧身低声道:「不用这么用功也可以。
以后可以来公司做事,我教你。
」没想到小姑娘竟然还摇头不愿意:「你脾气太坏了,看秦助理被你摧残的,我可不想被你教。
」他闻言失笑,俯身狠揉了下她的脑袋:「行,那你就隐姓埋名,从实习生开始做,到时候被人欺负了可别来找我哭。
」一语成谶。
快毕业时她被徐锦山安排进了集团旗下一间新的业务公司实习,带她的总监据说是位业内出名的工作狂人,做事挑剔到吹毛求疵,脾气也十分古怪难以相处。
那半年她被折磨得生生瘦了一圈,年会时他看到她的时候甚至都恍惚了一眼才敢认,她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羽绒服,看脸色和头发应该已经在后台忙活一天了。
她握着支对讲机蹲在角落里抹眼泪,没有发觉他的走近,因为她的注意力都在另一手举着的手机上,跟听筒那边的人低低软声抱怨:「我累死了,还好冷,我不想努力了……」他的脚步无声在她身后停住。
不知道对方说了些什么,她吸了吸鼻子,没忍住笑了出来:「算了吧,陪什么呀,你就别来跟我一起遭罪了……嗯,我知道,明天就放假了……那明天下午出去吧,我想去吃火锅……」他垂眸盯着她脑后的草莓发圈,胸腔里堵得晦暗发闷。
那一瞬他出神想,她确实是再也不会找他哭了,因为她有别人可以哭了。
那个人可以名正言顺给她依靠和拥抱,那个人可以哄她开心带她约会,那个人可以给她他最想给却永远也给不了的东西。
那个人,是周垣。
这是徐经野在年会过去一个月后才知道的事情。
告诉他这件事的也是当事人之一,当对方笑着把酒杯推过来的时候,他怔愣着足足迟钝了两拍,才端起来杯子木然送到唇边。
面前的人喝光了酒后放下杯子,又说了些什么徐经野已经听不进脑子里,只记得最后他诚恳请求,能不能把初初以前的经历告诉他,他想多了解她一点。
那天晚上周垣醉得厉害,徐经野喝得比他多,却出奇的清醒异常。
他知道她一直不乏追求者,以她的相貌气质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周垣对她的好感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察觉,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答应周垣,或者更确切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答应任何一个男人。
这是他的思维误区,他觉得所有男人都配不上她,所以也理所当然认为她看不上所有男人。
这套理论从他所知道她的第一个追求者开始,从来没有验证失败,直至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愚蠢得彻底,可笑得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期望什么,期待她也像他一样陷在痛苦泥沼里无法自拔?期待她也像他一样喜欢上一个此生没有可能的人?还是期待她也像他一样封闭情感孤独又固执地等待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奢想的奇迹?徐经野站在窗前,房间里的光线幽暗,月亮皎洁映亮他脸上的每一处棱角,也昭然他心底深处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心事,他的复杂,他的狂喜。
他等到了。
寂静房间里响起电话等待音,片刻之后,听筒里的声音恭敬传出:徐总?城南那块儿地,去介入一下。
作者有话说:小周(独自开朗):我想了解你老婆。
徐总(阴沉磨刀):你给我死。
社畜苑(并不关心):好冷啊,谁来管管我啊,我要回家T T秦助理(沉着狗腿):老板娘,您这边请。
◉ 29、数字钟凌晨四点钟, 徐质初昏昏沉沉醒过来,蜷眼瞟向墙上的数字钟。
看清楚时间后,她轻出口气, 还想再睡一会儿,可大脑却越来越清醒,感官也越来越敏感。
窗外月光逐渐亮得晃眼,她怎么闭紧都躲不过,最后只能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在黑暗中缓慢睁开了眼。
她原本很喜欢这种感觉, 漆黑中的温暖令人心安。
但是今天,或者说是这几天, 她控制不住有些心神不宁。
这种感觉依稀起源于他回来的那一天,确定在他醉酒后叫住她说聊聊的那个晚上, 他对她的态度里有种她说不出来的异样,冷淡又关切,似嘲又非嘲。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敏感还是多心,她隐约预感有事要发生,而且, 不是好的预感。
徐质初长出口气,翻身坐了起来, 手臂撑在身体两侧,出神看着房间。
距离订婚宴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 她在闲暇时已经开始收拾整理。
这个家里属于她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能带走的也无非是些衣物和小物件,旅游时从各地搜罗的小玩意儿, 这些年去看过的各种演出票根, 还有她小时候很喜欢坏掉也舍不得扔的旧东西。
这些东西全都收拾起来后, 房间也显得空了下来。
她环顾着空荡荡的四周,心里也一阵荒瘠的空旷。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房间,也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家。
她曾经以为离开的时候会是种解脱,但是这一天来临的时候,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轻松。
为什么会这样呢。
徐质初恍惚想了很久。
或许是这里承载了她少女时所有的记忆和心事,也可能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更抑或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一种可能,她对这里,还有眷恋。
她低下脸摇了摇头,仿佛要将这个念头彻底甩出脑子一般,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漱的时候她盯着镜子心不在焉想,大概最近是太累了。
等到订婚结束,奶奶那边稳定下来,然后她也搬出去,就都好了。
新公寓在城东,是她拿自己的积蓄买的,面积不大,位置也远离市中心,跟现在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跨着两个区,以后再回来时要赶上高峰都堪比出城。
但好在她也没有什么需要回来的机会,老太太出院后会长期住在疗养院,往后她再回家也是去那里,或者是徐家家宴时的酒店。
这个房间,这栋别墅,她搬出去之后,应该就是永别了吧?她对着镜子里的人浅淡笑了下,回过神,拽了张纸巾草草擦了擦脸,出来推开门往厨房走。
外面天光已经渐亮,她没有开灯,脚步也很轻,因此在厨房看到那道人影时,对方似乎也被她的突然出现诧异了一下,随即淡漠暗哑出声:没睡,还是起得早?徐质初站在门前顿了顿,走进来拿了支杯子,轻声答:醒得早,睡不着了。
你呢?对方靠在窗台上没回话,她转过脸看他,有些愕然:一直没睡?嗯。
徐质初接好了水,转过身靠在柜子上缓慢喝着,犹豫了片瞬后,还是试探问:公司有棘手的事?是。
他低声答,然后又沉默。
她以为他不愿跟她多说,客套宽慰几句后放下杯子,刚站直了准备打招呼回房间,他突然继续沉沉开腔道:有一块儿地,原本我已经给出去了,但是现在我想拿回来。
徐质初微启着唇停了瞬。
她不了解他工作上的事,但既然他开口说了,她也不好不给他回应:对方不愿意放手吗?他在昏暗中静静看着她,脸色背着光看不清晰:当然。
JSG那好像就只能是你加码了。
她没有觉出他话里的深意,只当成一件工作客观分析,只要弥补的条件足够,对方会慎重考虑的。
但面前的人却仿佛跟她不在同频的思维上,淡淡回道:可是我不想弥补。
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徐质初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孩子气,略感意外,无声笑了笑:可你也说是你自己给出去的啊。
徐经野无言望着眼前平和的恬淡笑脸,怔然想,是啊,是他自己把她给出去的。
是他自己将她推开的。
如果他当时再卑劣一点,自私将她留在身边,不考虑她的意愿,把他的情感强加于她,她会恨他吗?如果她今天更敏锐一些,听懂了他话里的真实意图,知道了他刚刚对周垣所做的事,她会恨他吗?徐经野缓慢站直身体,漆黑眸底倒映着面前一无所知的清丽身影,幽深如阱又如牢,仿佛要将她困进其中。
如果他做什么结局都是一样,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那之后的几天里徐质初都没有见到他。
徐老太太这一次的手术顺利,心情也比之前乐观开阔不少,尤其喜欢跟孙辈一起说话,整天都得有人陪。
徐质初几乎是从早到晚地守在病房里,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才能放松小憩一会儿,在医院椅子上拘上一天后回去时身上都是酸痛的,洗过澡之后早早就睡了,没机会看到他回来,也根本不知道他回没回来。
她以为他是公司的事情太忙,没有在意,老太太问起来她也是这么说的,可对方明显比她对他更上心,见他连着几天不来探望很是惆怅不悦,徐质初没办法,只能尽可能为他解释开脱,中午时她看着病房里的人睡着后犹豫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正握着手机迟疑着,周垣的电话先打了进来。
她轻手轻脚关上门从房间出来,柔声接起来:喂?你有空儿了?初初。
听筒那边的声音有些低沉,默了少顷,又问,你在哪里?医院吗?嗯,奶奶刚睡下。
她停了停,隐约觉出他的异常,你怎么了,听你声音有点累,没休息好吗?电话那边陷进沉默,徐质初心脏跟着他悬了悬,那种熟悉的不安感又徐徐涌了上来,但还是被她压住了,没有让他发现端倪:发生什么事了吗?听筒里面静悄悄的,徐质初逐渐紧张抿起唇,耳朵迫切得都发烫,终于听见对方疲倦低声请求:初初,我们订婚的日期,能不能往后延一个月时间?徐质初举着手机怔了怔,镇定温柔安抚:日期延后也没关系,但是是因为什么呢?之前她去过周家两次,周父周母都是很和蔼的长辈,他姐姐虽然性格冷了些但对她的态度也不错,他们全家人都是显而易见赞同这件婚事的,她一时想不出会是什么原因让他想要推迟订婚?电话那头的人深吸口气,终于压低声音缓缓道:有个项目,当时我爸不同意,我背着他做的,投了很多钱。
她屏了屏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本这件事很顺利,但是这两天,对方的声音越沉越低,情况有点难办。
徐质初望着窗外的树影缄默。
她了解周垣的性格,自尊心强,又很要面子,能让他作出推迟婚期的举动,那这件事就绝不会只是有点难办。
顾及着他的心情,她没有再多问,也没有过多安慰,只让他不要着急,把事情都处理好,有需要他随时可以联系她,什么时候他有时间她再去找他。
挂了电话后徐质初觉得有些冷,她低着头抱起手臂,良久,无声长出了口气。
这一声到底是叹息,还是松了口气,她自己也说不清。
对于订婚这件事,她称不上有多期待,但也绝非排斥。
结婚一方面是她可以离开徐家的正当借口,另一方面是她给自己未来生活的构建。
她需要一个家,这是她自儿时以来的长久愿望,也是她想要脱离孤独的捷径选择。
她还需要一个家人,这个人要忠诚、正直、善良、比她开朗,也要有自己的丰富生活,并且能带她参与他的生活。
综合以上这些条件,周垣是她社交范围里所能接触到的最佳人选。
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虽然期间也发生过争执和冷战,但整体两个人的相处算是合拍。
他对她很好,尊重并足够体贴,这让她也愿意包容他本身性格里她并不喜欢的部分。
见家长、订婚、结婚似乎是按部就班的流程,她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生活并没有过多的浪漫想象,只是理性觉得自己肩负了更多责任,妻子的责任,家人的责任,未来某一天可能还会增加一重母亲的责任。
这样的责任感使她并不能轻松迎接即将到来的二人生活,也不能放心周垣现在所面对的突发状况。
晚上回到家后她给他打了两个电话都没人接,她思考着明天去医院之前先去找他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她能帮上他的,或者徐家能帮上他的。
如果有,两家本来就是联姻,未来也是合作关系,她去找徐经野,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管,是吧?这么想着她思绪逐渐沉了起来,伏在枕头上不太安稳地睡了过去。
凌晨时枕边的手机忽然振动,她以为是周垣,昏昏沉沉接起来含糊应声:嗯……你忙完了……对面的环境很吵,听筒里是道年轻女声。
她的语气极力镇定,但仍旧掩不住慌乱焦灼:质初,刚才阿垣出车祸了,刚进手术室,你如果方便现在过来一趟吧!徐质初茫然反应着对方的话,下一瞬恍然瞪圆了眼,晕着头翻身爬起来,险些打翻床头的水杯:好,好,我方……哪里?哪个医院?他严重吗?她掀开被子跳下床,匆匆换了衣服后抓起手机和钱包塞进外套口袋一边往身上套一边推开房门,小跑至楼梯口踏下第一级台阶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线突然沉淡响起:徐质初——她本能刹住脚步回头,长发在枕头上压得凌乱,呼吸也因为焦急和刚刚一系列动作显出急促,跟面前黑暗中坐姿优雅平静压迫盯着她的男人截然不同。
这么晚了,你去哪里?作者有话说:好了,文案终于写三分之二了,后面(不是下一章)快要撞月亮了(搓手,搓秃噜皮:)◉ 30、嫌疑人徐质初在楼梯前匆乱停住, 声线不稳答话:刚才周垣开车出事了,我去医院。
客厅里的人置若罔闻,不疾不徐命令:过来。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同样没来得及反应的是他为什么会在大半夜在这里等她:什么?男人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让人想象他那张脸此刻也是面无表情的:我有话跟你说。
她踌躇着,踏在台阶下的那只脚始终没有收回来:如果不着急就等我回来再说吧,他现在——我让你过来。
气氛蓦然冷冽下来。
徐质初暗暗心惊,她屏气凝望着眼前周身森冷的人, 困扰了她数日的那种不安感倏然扩散到最盛, 仿佛一场气场相差悬殊的僵持,开局就定出了胜负。
处于下风的人没有选择, 轻轻迈步朝对方走了过去,在离他一米远的位置谨慎停住了脚步。
徐经野靠坐在沙发上, 冷冷瞟了眼面前的人,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恭恭敬敬站着,旁人见了大概还要奚落一句她这么怕他,只有他知道那是她从骨子里的敬而远之。
他越回忆就越不爽,再开口时的声音也寒下去几分:你跟周垣的婚约, 明天去取消。
徐质初脑子里轰然一懵:为什么?周垣不是可以联姻的人选。
他能力不足,不是做商人的料, 他们家的家业最后不会到他手上。
徐经野冷酷评判完毕后,有意停顿, 捕捉着她脸上的细微反应, 到他手上也迟早得被他赔光。
眼前的人一脸怔然看着他,没有激动反驳, 也没有否认辩解, 可那种克制的平静反倒让人莫名其妙更觉恼火:我不介意他会不会继承家里的事。
徐经野冷冷抬起眼皮:徐质初, 这是联姻,联姻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如果他对徐家没有帮助,那这场联姻就是累赘,这门婚事可以不成,但徐家绝不承担这种风险。
她默默深吸口气,垂下眸轻声道:他只是这一次失误,这只是暂时的,不能说明他没有能力,更不代表他以后会一直失误下去。
我觉得你好像并不太了解你的未婚夫。
听见她替他细声细气说话,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冷笑一声,反问,你知道他这一次失误的后果有多严重吗?周家原本的产业涉及地产不多,他在自己不熟JSG悉的领域盲目自信,因为急于证明自己而一意孤行,对风险成本的把控完全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他这根本不是失误,而是作为决策者的失职。
面前的人始终没有回话。
见她的唇角越绷越紧,徐经野继续冷淡嘲讽:你作为一个准备跟他结婚的人,也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性格到底适不适合经商。
她的反应平静得恼人:我选择的是一个可靠的人,不是一个商人。
徐经野压着肺里即将燃起来的戾气妒火,沉着脸色冷厉道:你想怎么选择都可以,但是徐家人不可以。
除非你不姓徐,不是徐质初。
话音落下时空气突然寂静了一瞬,仿佛藏在暗处的秘密被撬得颤动。
两个人相视陷进沉默里,他盯住她的眼睛,蓄意重复:你是吗?徐质初心脏猛然一沉。
所有萦绕在心底的忐忑不安恍惚突然间找到了出口。
她没有躲避,镇定回视着面前投来的探究视线,它们交缠在昏暗沉寂的氛围里,一个阴沉得灼人,一个平静地戒备。
不适宜在此刻沉默太久,她静声回到今晚原本的主题:我想一下你刚才说的事。
我是在通知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徐经野神色不明靠回沙发里,周身散发着森凛的压迫气场:你现在不用多此一举去见他。
等他醒过来再去,当面跟他说清楚。
不管订婚会不会取消,我现在都得过去。
她静静坚持着,停了瞬,别开脸说,我做不到在这种时候不出现。
气氛倏而再次沉寂下来。
徐径野看着她的侧脸蓦然无言,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故意,故意在这时暗示提起当年她出车祸时的事。
当年他没有及时在她车祸时出现,她其实一直在心里责怨着他吗?见他黯着脸色沉默,她似乎以为他是默许,没有再说话,转身快步走向楼梯,却在刚刚的那截台阶上同样再次被他沉声叫住:徐质初,周家人可能并不想见到你。
身后由远及近响起脚步声。
徐质初面无表情抿住唇停住,没有回头。
男人的冷淡声线逼迫压近她脑后,刺得她耳廓发凉:解除联姻的事,可以等他醒了你自己跟他说,也可以现在我来跟他们家人说。
你来选。
涌动在两人之间的气流寂静凝固,狭窄空间里只能听到墙上的钟摆,一下一下敲在徐质初的太阳穴上。
无从再躲避,也无法再拖延,她被他逼困在这方幽暗角落,被迫面对着他,面对他的强势,也面对他的诘问。
她是吗?她是徐质初吗?真正的徐质初会怎么选?他又会像现在对待她这样去逼她做选择吗?她低下脸,闭了闭眼,走下一级台阶,转回身平静迎上他的审视:为什么?徐径野居高临下冷眼望着面前的人。
夜色中她的脸美得令人失神,可气质又是清冷的,清的是与他的界限,冷的是看他的眸底。
冷与冷在空中接壤相撞,势均力敌。
他们一高一下相视,宛若已经到绝境的对峙,没有退步,只能向前。
送你的手链已经挑选好了,我原本想刻上你的名字,但我突然不知道应该刻徐质初,江苑,还是其它。
最终是更迫切的一方打破僵局。
他定定看着她,沉声发问:我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跟我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到底是谁?***墙上的壁钟走到了整点,发出一声沉闷的敲击,仿佛昭示着隐晦的秘密在此刻触礁。
徐径野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怎样的回答,更不清楚自己想看到她怎样的反应。
如果她茫然,他会怀疑她吗?可如果她承认,他又会相信她吗?他兀自陷在左右的两难里,她却没有让他这种折磨持续太久,静静开口道: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姓徐,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情怎么定义。
如果是血缘,那我确实不是徐家人。
因为我的母亲,你的姑姑,她也不是。
徐径野眸底陡然震了震,惊骇看着面前的人。
她是从很小起就被奶奶收养的,感情上与亲生女儿无异。
不像我。
她默了片瞬,继续低声道,我跟你们之间没有斩不断的血缘联系,我也没能早到这个家里十年用时间来弥补情感。
我本身可能对自己徐家人的身份确实缺乏认同,所以刚刚理解不了你所说的家族责任,抱歉。
这是徐径野预料之外的第三种情况。
他怔然听着她不卑不亢冷静解释,大脑里混乱翻涌着这些天来的所有信息,许久,沉沉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静了静:很久以前。
多久之前?中学的时候。
你是怎么知道的?偶然听到了大人谈话。
他们说什么?仿佛警察审讯嫌疑人时的心理战,他为了验证自己的疑心有意逼迫审问,终于问到她短暂停顿,继而平淡复述:他们说,我母亲从小养在徐家最后还是做出这样的丑事,对我就更不要抱什么希望。
劣等基因的遗传性是刻在骨子里的,无可救药。
徐径野一时无言以对。
他默然看着眼前平静的脸,半晌,再次低沉发问:他们知道你知道吗?这一次她比方才停得更久,漂亮的黑眸里闪过飘忽:我不确定。
这轮的审问到此终结。
审讯人没有得到结果,被审讯人也没有得到放行。
她的说法解释了当初徐锦山没有带她做鉴定的行为,也解释了这些年来徐家人对她的冷漠态度,但却无法解释那张画像,还有那个纹身师。
假设后两项都只是纯粹的偶然,那这一整串的事件莫非过于巧合。
他不愿意怀疑她,可是他也无法背叛自己的理智闭着眼睛去相信她。
眼下他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是否是徐初云的女儿,唯一的破解方法只有找到那个画家。
在找出那个人之前,不管是几个月,几年,还是几十年,她一直都是嫌疑人。
嫌疑人只能在他眼皮底下乖乖待着,哪里都不能去。
尽快找到江清安的下落,越快越好。
主卧里的男声沉冷响起,电话那头恭敬应声:是,徐总。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卧室里,玻璃窗大肆敞开,衣着单薄的女子举着手机站在窗前,素净脸上神色沉静,轻低声线被卷进风里,夜里,不知归处。
我现在已经被怀疑了。
关于江苑的信息,让你的人处理得再干净一点。
作者有话说:文中男主所想的嫌疑人只能乖乖待着哪里都不能去的意思是不能放女主去结婚,可不是要囚J(疯狂摆手)这本我是要HE的,主角全都不能违法乱纪,所以,看起来像是XX做的事不一定是XX做的,所有事情都可能会有反转和隐情。
三个主要角色我认为都属于那种心里有小怪兽但是不会轻易放出来的人,都有各自的缺点和阴暗面,不太存在黑化不黑化这一说,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
◉ 31、膝盖骨牌桌上的局面因为这一晚的对峙莫测开启, 可是率先摊牌的人并不痛快。
徐经野心里清楚,理性来讲,他应该若无其事继续暗中调查她的身世, 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将话挑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于理他没有确凿证据,只会令对方提前增强戒备,于情站在她的角度来看,他的怀疑令人心寒, 只会把她推得更远。
道理他全部都懂,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当她站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轻柔又坚定地为周垣说话时,他嫉恨得整个胸腔都要烧着, 张开嘴就几乎快能喷出火来。
周垣是她不是继承人也没关系的未婚夫,是她比商人更加可靠的未婚夫, 是她无法在这种时刻不出现的未婚夫——徐经野黑着脸猛踹了一脚面前的沙发,力气大到膝盖骨都钝钝发麻。
这个晚上的走向确实不在他原本的计划之内。
他本意只是想阻止她去医院以及通知她取消婚约,摊开质问她的身份是他妒极下的非理智举动,但是他不后悔。
从他二十八年的人生起点开始,他所接受的就是洗脑式的精英教育。
他是徐氏集团的准继承人, 是十几万人的新领导者,他必须时刻理性, 必须谨言慎行,必须提前预想到每一个选择后的每一种后果, 必须永远保持正确。
他已经在潜移默化中习惯了这样的人生, 他长久习惯了将自己交由理性控制,而不是用情绪支配, 比如怜悯, 欲念, 妒怒,冲动。
这一晚他的冲动是因为她,但本质是为了他自己。
至此,这些禁忌悉数在她身上破戒,他全军覆没,整线溃决。
从看到那张鉴定报告的一瞬起,他就一秒钟也不想再隐藏下去。
他迫切希望她能知晓并正视他的情感,他急于向她诉说他长久JSG克制压抑的喜欢,他焦灼撕开这层身份逼她重新看向自己,可是她只是轻飘飘地淡定说,她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他不是她哥哥,她早就知道两人没有血缘关系,她早就知道他们可以互相喜欢,可以是她没有。
她选择了喜欢别人。
在他什么都不知道仍旧煎熬默守着喜欢的时候,她全都知道,然后选择了别人。
她清醒地不喜欢他,这个认知对于他比她存在疑点的身份更残忍。
他仰在沙发上睁着眼睛昏沉回忆着这些年来关于她的片段,刚被领回徐家时安静又生疏地叫他哥哥的她,考试不好偷偷哭鼻子在晚饭时不敢抬头的她,被他斥责后拽住他衣角软声解释的她,醉酒后伏在他膝盖上碎碎念念的她。
那些年里他的感情,她知道吗?徐径野望着天花板上的纹路,眸底涌动的黯色越来越深。
不管她喜不喜欢他,他都不会再放开她,她也知道吗?***徐质初醒过来的时候是上午。
后半夜她基本没有睡,快天亮时才半梦半醒阖了会儿眼,醒来时脑后钝痛得厉害,她起来洗了把脸,换好衣服走下楼。
阿姨见她下来,把已经收起来的早餐重新加热了端出来。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坐下来心神不定喝了半杯牛奶后觉得有点反胃,低下脸拧着眉缓了缓,一旁的人以为她吃好了,笑着念叨:从小就吃得这么少,难为你还长这么高。
还是基因好,女孩子都随舅舅,徐先生高,你跟哥哥也都长得高。
徐质初礼貌淡笑了下,默了半刻,问:他出去了吗?出去了,一早就出去了。
李妈在徐家的时间久,又是看着两个小辈长大的,心境上待他们跟自己的孩子一样,平常哥哥冷淡少话,她便把话都转移到了妹妹身上,一聊起来就收不住,我看他这次回来比走之前瘦了些,是吧?徐质初咬着面包,轻轻嗯了一声。
身旁的人叹口气,无奈笑说:他这点也是遗传了徐先生,太看重工作了,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夫人很心疼他,但又说不听。
你平时也多劝劝他,我看他很上心你的话。
徐质初捏在勺柄上的手短暂一顿,而后往果酱的瓶底探过去,垂着眸漫不经心笑:应该是我听他的话吧。
他是哥哥。
对方哎呦一声,笑了起来:就因为他是哥哥,该宠着妹妹,所以才听你的话啊。
她随手接过桌上人手底下的果酱瓶扣上盖子,絮絮念着:你上学在外面那几年都没见到,他烟抽得凶,平常别人都不敢说他,可他远远看见你就自己把烟掐掉扔了。
徐质初缓慢嚼着嘴里的东西,扯了扯唇角,眼底神色看不清明:可能是碰巧,我没跟他说过少抽烟的话。
你这样子跟他又是一模一样,真不愧是兄妹俩。
李妈听言笑道,他今早离开前还特意嘱咐我,说你昨天晚上身体不舒服,今天可能要去医院。
他让我看着你把早餐吃了,然后准备好司机送你过去。
徐质初脸色蓦然一僵。
身旁人没有觉出她的隐晦变化,继续自顾自说着这对儿别扭的小兄妹:我劝他有时间就等一下自己陪你过去,他还不肯。
关心又嘴硬,你说你们两个是不是一样?***医院。
徐质初捧着花站在电梯角落,心脏跟着门顶上的数字一路悬起。
前一晚两人为了她来医院的事争执不下,今天他突然的应允显得十分可疑。
她心中隐隐有道不安猜测,但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昨晚她身份的秘密已经摊开,他没有理由再因为怀疑而继续相逼。
可越是这么试图自我说服大脑就越是叛逆否定,倘若她的身份对于他而言不是联盟,而是枷锁,那她亲自把这把锁打开,放出来了什么?电梯到了。
徐质初跟在护士身后走出来。
她暗暗吸了口气,压住心头摇摆的烦闷,按照墙上的指示找到了病房。
房间外有专人守着,她禀明来意后对方请她稍等随后敲了声门进屋,少顷之后推门欠身请她进去。
她放轻脚步走进来,拘谨扫了眼房间内,里间病床上的人安安稳稳躺着,似在熟睡。
外面沙发上坐着位五十来岁模样的中年男人,轮廓跟病床上的人有几分相似,面相是属于长辈那种周正慈祥,尽管此刻神色里布满疲倦:质初来了,坐吧。
叔叔。
徐质初站定在他面前轻轻打了声招呼,尝试从他的脸色里窥出端倪,但一无所获。
她不敢完全放心,垂了垂眸,担忧问:他怎么样,醒过来了吗?虽然自己的面容也憔悴,男人依旧和蔼安抚着她:还没有。
不过医生检查了说没有大碍,应该晚上或者明天就会醒过来。
那就好。
她心里略微松了口气,停了停,又轻声解释,昨晚我原本打算过来的,但是家里突然有点紧急状况,没能及时赶过来。
周伟生摆了摆手,低声宽慰:他的情况也没有想象得那么严重,你别太担心了。
平日里他对她一向宽和照顾,徐质初心里愧疚得不太舒服,细声恳切道:您昨晚一直在这里吗?要不您先回去休息,我留下来吧。
对方看了她片瞬,不着声色问:你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她略微启唇看着面前面色平静的人,心里陡然敲起了鼓。
她一时判断不出对方的话里是否别有深意,正踌躇着不知怎么回答时,身后房门轻响了声,她下意识转回头,一道年轻女声突然冰冷响起:你怎么来了?徐质初颈后蓦地凉了下去。
一旁沙发上的人轻皱起眉,压低了声音呵止:阿宁。
女子沉着脸走进来,瞟见桌上的花时脸色更黑。
她捏着包装纸的一角将那束百合拎起来,扫了眼沙发上的两人,似是顾及着这是在病房里,她没有再说其它,只是冷冷道:出来聊吧,徐小姐。
语毕她先一步走出了房间。
沙发上的人没有说话,徐质初握在拎包上的手指暗暗蜷了蜷,片刻后,转回身,朝身前的人略微鞠了一躬,轻声道别:这段时间很感谢您的照顾。
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您吧。
周伟生无声看着面前的人,微锁着的眉目间闪过无奈遗憾。
他望着她走出房间掩上门,身后里间的病房里隐约传来咳嗽声,他眼里激动一亮,赶紧站起来走向病床。
病床上的人缓慢睁开眼,他刚醒过来,气息还很虚弱,脸色也十分苍白。
他恍惚望着床头前眼角隐隐湿润的人,费劲扯起唇角安抚性地笑了下:我没事。
周伟生强挤出个生硬笑容,俯身抚了抚他的肩,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医生也说你没事……你渴不渴?喝水吗?……还是再休息会儿?他缓缓摇了下头,迟缓转动眼睛环顾房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周伟生看在眼里,心里一阵心疼。
没有看到惦念的人,他有些失落地疲倦闭上眼缓了会儿,隔半晌,又不死心睁开,低声无力问:爸,刚才……谁来了?作者有话说:小周(坚强):扶……扶我起来(挣扎爬起)……再不起来老婆都要被婆家人欺负跑了(QAQ)……徐总(冷漠):你起不起来都无所谓,你老婆现在已经是我老婆了。
苑苑:……徐总(无情):现在她婆家娘家都是一家,没人敢欺负她。
苑苑:…………徐总(补刀):除了我。
每天晚上我都亲自欺负她。
苑苑:………………徐总(没完):有时候我心情好了白天也欺负。
苑苑(羞愤踮脚捂住嘴):你!给!我!闭!嘴!我!终于!放假了!啊(现在还在加班&土拨鼠尖叫)!!!◉ 32、度假村【大修】在退婚这件事情上, 徐周两家有明显的时差。
徐锦山是在晚饭之前才得到的消息。
他联系不上那个不孝子,怒火中烧回到家时,刚进门就撞上了守在家里等着开火的徐夫人。
两个易燃品相撞自然而然就爆了起来, 徐夫人率先占领了道德高地,强烈指责他们全家人都早不听她的话非要把那个祸害领进门,更不顾她的高瞻远瞩没有早点把那只野猫送走。
当年要送她出国我看她就是打心里不愿意,徐氏周年庆的时候那组照片的曝光不蹊跷吗?她就这么急着想让徐家承认她?招来绑架也是她反噬,可能绑架都是她自己策划的, 不然怎么营救会那么顺利?怎么绑了她那么久她身上连点儿皮外伤都没有?这些绑匪都是哪里来的菩萨?徐锦山听不下去她的刻薄, 板着脸呵斥:没有依据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就说今天的事儿,你怎么就确定没有你儿子的问题?从我进门JSG开始你就一直在怪别人!徐夫人扬着眉尖声反驳:我自己生的儿子我了解!你捡回来的野猫你了解吗?我看她早就把心思放在徐氏放在你儿子身上了!为了留在徐家她暗地里不一定使了多少把戏, 你儿子现在都已经做你的主擅自去给她退婚,你还真沉得住气!徐锦山紧锁着眉头沉声道:我看她跟周垣两个人相处得不错, 周垣也不比你儿子差,退一步说就算是她有这种心思,我相信经野也决不会跟着她胡闹!他们两个在一起长大有亲情是正常的,现在我想等着听他怎么解释,不是听你这种没依据的偏见, 没有意义。
没有依据的偏见?徐夫人冷笑,你早听我的偏见当年别领她回徐家的门会有这些事?你早听我的偏见在绑架之后坚持送她走还会有今天?你早听我的偏见早点把她嫁给常家还有现在这些破事儿?我哪一步说错了?你又哪一步听我的了?你跟你妈一样都是有本事请神没本事送神, 今天这件事只是开始,她再继续蛊惑你儿子整个徐家就都是她的了!胡说八道!徐锦山强压着被激怒得越来越盛的怒火, 阴沉沉道, 你儿子就那么没用那么容易被蛊惑?他们是表兄妹,有血缘关系, 他会做出那么荒唐出格的事情吗?!那你就拭目以待吧。
徐夫人冷冷睨着面前的人, 有没有血缘你心里还不清楚?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看他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否则他出来插一脚得罪周家干什么?还真是因为他们家这一次的失利?徐家在乎这个吗?你们当初找她回来是为了把她养大嫁出去给徐家添砖加瓦吗?你们还不是为了她身上的——徐锦山黑着脸正要斥责打断,两个人同时瞥见了落地窗玻璃上远远晃出来的倒影,同时收了声。
他们转回了身。
来人走进了客厅站定,面无表情扫视着他们,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女孩子略低着头,脸色素净,眼皮浮肿微红,似乎不久前刚刚哭过。
空气中涌动着难以言明的诡异气流。
最终,徐锦山先沉下声音开口命令:你们跟我过来。
三个人前后走进书房。
房门关上的同一瞬间,徐锦山的质问严厉响起:怎么回事?徐经野瞟了眼身旁低着头缄默不语的人,冷淡概括:她退婚了,前未婚夫躺在医院里,不愿见她最后一面,她非常难过。
原本就在气头上的徐锦山瞬时被他这副若无其事的腔调激得再次动怒: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擅作主张?!我是擅作主张吗?徐经野自若转头意味深长看向身旁的人。
房间里有片瞬的寂静,在一冷一热两道视线的压迫下,当事人终于在静默中被迫抬起头,嘴唇微启刚要答话,身侧忽然响起的沉淡声音截断了她的回答:是,这件事是我一个人的决定。
徐质初怔了怔,侧目看向他。
他没有看她,镇定望着面前震怒的人淡声道:与周家联姻短期内看来是强强联合,但根据我对周家现有业务以及未来规划的了解,他们对于地产行业有意涉足但现金流储备不足,周氏现处的强项领域对于徐氏的帮助也十分有限,相反碍于这层关系徐氏未来势必要向他们提供更多支持。
这一次我借城南的项目帮助了周垣算是投石问路,但是截止目前得到的反馈很不理想。
我认为这桩联姻整体来说弊大于利,现在终止,对于徐氏来说是及时止损。
回应的理由冠冕堂皇至此,让人无法信服却有再多疑心也一时无法反驳。
徐锦山眉目紧锁,沉声威严道:对于徐氏来说,真正的及时止损应该是在当初探讨这门婚事之前。
这一点确实是我的疏忽,也是我当初因为质初而有所妥协。
徐经野特意停了片瞬,抬眸深深看了眼身侧的人,面不改色沉淡道,作为兄长我希望她的婚姻能够幸福,所以在思考这件事的时候出于情感给周垣加了码。
但在经过更慎重的权衡之后,我想她一定也跟我一样,会以大局为重。
一句话又将注意力又轻飘飘转移到了她身上。
徐质初被架在两个男人各存深意的审视之间,短暂缄默后,只能轻声表态:我理解哥哥的考虑。
这件事我听家里的安排。
徐锦山面色并未舒展半分,铁青着脸继续沉沉道:你们两个但凡考虑一点大局都不该做出这样的事,联姻在你们眼里是儿戏吗?这么大的事情非要走到即将订婚这一步才能试出错?徐经野从她脸上收起视线,淡淡开腔回复:这件事责任全部在我,作为兄长我原应该给妹妹把关,在一开始就阻止这件事。
关于订婚取消我已经跟周家谈成了条件,对外会统一宣称是周垣的责任,后续的事情我会安排处理,这一点请您放心。
语毕他短暂停顿,接着说道:之前与周氏达成的文娱项目依旧会如期合作,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这部分业务接下来不会再按之前的计划让质初参与。
徐质初听言目光轻晃了晃,抬起脸似乎想要争取,但被身侧人淡漠一眼扫过来,噤了声。
你先休息一段时间,安心在医院陪奶奶,如果觉得闷出去散心几天也可以,我来安排。
公司的事先不着急,后续有合适的机会再给你参与。
他停了片瞬,似乎有意让她着重听清楚他接下来的话,那个文娱项目我还不太了解,以后还是把你交给我身边知根知底的人来带,这样我也放心一点。
他的说辞无懈可击。
她眸底复杂流动,最后应:好。
桌子另一侧的人半天没有说话。
他不动声色凝视着面前年纪和外表都登对的两个人,耳边蓦然回响起刚刚徐夫人的揣测,越看越觉得狐疑心悸。
他沈默盯住椅子上长久再没有声响的女孩子,想起第一次见她还是在孤儿院里,她长得瘦小又不合群,眼神里带着怯生生的防备敌意,像一只长久被遗弃的小兽,连他看着心里都一阵不忍。
这些年来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当年那个不肯跟他说话的孤僻孩子,如今她是什么时候出落成快要嫁人的大姑娘的,又是在什么时候长成了这个家里不得不防的人?***从书房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徐质初脑袋里很乱,迫切想要独自安静理顺,可身后的人显然不打算让她如愿,在她走向自己的卧室时叫住她,云淡风轻通知:明天上午简单收拾一下,司机送你去古北的度假村,下周回来。
她愣了下,脑袋里飞快转着,下意识拒绝:我不想去。
那你想去哪儿?对方理着自己的衬衫袖口,语调沉静听不出起伏,还想去医院,然后被人家拎着花扔出来吗?徐质初无言以对他的淡定语气,就算任何旁人听起来都绝不会想到他才是始作俑者。
她抿唇别开目光,低声说:奶奶手术还在恢复期,这时候我去度假村,不太合适。
面前的人意味深长沉眸看她一眼,让她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刚才只要提一句去看周垣的事就会立即踩中他此刻阴晴莫测的脾气。
奶奶那边我会请人照顾,前期你已经尽心照顾了很多,不需要有负担。
再者说这次也可以算作公出,度假村二期的工程即将开始,我希望你也能多了解一些,以后为我分担。
话以至此,于情于理都再无拒绝的理由。
徐质初无奈点了下头,轻声接受:知道了。
我明天早上起来收拾,你也早点休息。
身后的人再次叫她名字:徐质初。
她停住脚步,回身看见他朝自己靠近一步,周身的森冷气息裹挟着凌人的倨傲压迫投射到她身上,逼得她后脊暗暗向后僵直。
你姓徐,下嫁了是他们的荣幸,不嫁了也不欠他们的,明白吗?她慢半拍反应着他的话,欲言又止。
徐经野盯着她的脸,慢条斯理告诫:在外人面前哭,不如来找我哭。
我能给你解决。
他望着那双垂下去的漆黑眼睛,后半句话压进了晦暗深处。
我能给你解决,也能给你毁灭。
◉ 33、落地窗【大修】六个小时前。
从医院里出来时, 徐质初郁郁默着脸色,司机立在车旁为她打开后座门。
一路上她望着窗外一语未发,可心神却也明显不在外面的风景, 直至车程过半时才觉出不对,目光转向驾驶位上的人:这不是去奶奶医院的路?对方恭敬回话:徐总说您今天身体不适,让我送您回去休息。
她又看了眼窗外,仍觉疑惑:可是这也不是JSG回家的方向?您稍安勿躁,等会儿见了徐总就知道了。
徐质初轻拧了下眉, 还欲再问, 可想了想,最后收了声。
她重新把脸调向窗外, 天上阴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她脑袋里的片段也乌沉沉地错综乱成一团, 一会儿是刚才在医院里被冷言嘲讽的尴尬,一会儿是昨晚他近乎逼迫的诘问,一会儿是担忧徐家知道这件事后她该怎么收场,一会儿又是不知道待会儿要如何面对他。
她疲倦闭上眼,无声长出了口气。
单独去见他一次也好, 她想。
她不确定关于她的身份他已经知道了多少,也无法确定这与他突然强势取消婚约之间有无关联, 但对于她来说,不管是试探还是示弱, 面对他一个人的时候总比面对其他的徐家人要好太多。
即使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在他面前,她知道自己至少有五成的胜算。
至于如何把这五成几率翻倍, 她还没来得及深思, 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徐质初迷离睁开眼, 外面像是公寓的停车场,车前的人已经走下来替她拉开了车门,同时欠身递上两张卡片,一张是电梯卡,另一张是硬纸片,上面写着详细的楼栋和房号,字迹熟悉,尤其是顿笔,隐隐划破了一点纸张,隐晦提醒着她写字人并不太愉悦的情绪。
徐质初捏着卡片走下车。
这是与她那座小公寓截然不同等级的小区,从进入电梯间开始目之所及的每一处建造和摆设就都高调彰显着阶层分别,电梯门打开后的宽敞走道堪比普通人家的客厅,侧边的窗一眼就能近距离望见朝阳区的地标建筑。
有钱人的奢侈生活她这些年见多了也早就见怪不怪,她收起来视线,也收起了混乱的思绪,走到房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开得很快,仿佛主人特意在等着她似的。
她拉开门走进来,房间里一片安静,她没看见人,只有一双女士拖鞋端端正正摆在门前。
弯身换好鞋后她走进客厅礼貌环视,眼前是间男性风格很强的住处,每一处陈设都透着低调质感的简约,装修上以高级的深灰色调为主,因为足够宽敞并不会让人觉得压抑沉闷,尤其落地窗外寸土寸金的开阔江景,尽收日升月落。
她站在窗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玻璃上模糊映出另一道轮廓时她才恍然转回身,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沉淡视线沿着她的描摹着窗外景色。
她谨记着自己的客人身份,静了静,率先客套打破沉默:这里的江景很漂亮。
晚上有月亮的时候更漂亮。
他没有看她,声音很淡,来餐厅吧。
语毕他先一步转身离开。
徐质初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片瞬,抬脚跟了上来。
餐厅正中摆着一张黑色的实木长桌,他坐在里面的一侧,坐姿一贯舒展笔直,气场矜贵又清冷,仿佛在静等着食物上桌。
徐质初拉开椅子坐下来,面前的餐盘里已经精致布好了餐食,每一份的量都不多,但种类却极丰盛,饶是她原本没什么食欲也被勾起了生理上的饥饿感,可面前人却明显没有要开动的意思,或者换句话来说,此刻两人间的氛围,并不是让人想要进餐的愉悦氛围。
他们同时静默着,各自胶着着心事,也各自酝酿着暴风。
良久之后,还是桌子另一侧先拿起叉子,漫不经意宣告着他本次邀约的目的:之前你说等搬出去后要请我去新家做客,现在订婚取消了,你可能短期内没有机会请我做客的机会了,所以我来请你。
请我什么呢。
徐质初没有动作,声音很静,不似讽刺,请我跟你分享被人赶出病房的感受吗?他抬眸看她一眼,语气不明反问:谁这么厉害?她不答话,他便自己猜:周宁?她爸都不见得敢撵你走,她倒是敢给你脸色看。
徐质初看着他的脸,语气轻淡缺乏质问的气势,却另有种属于她的平静气场,并不会叫人随便看轻了她:为什么要这样?我昨天说过,周垣不是合适的联姻人选。
他慢条斯理切着盘子里的食物,轻而易举将问题抛了回来,你是不相信他不合适,还是不相信这是我的理由?徐质初缄默着,漆黑眸底千回百转。
没有给她逃避与反应的时间,面前的人再次抬起眸看向她,清冷视线露骨迫人:如果你认为这不是我真正的理由,那你觉得,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气氛难捱地沉寂着,每分每秒都被放大了响在耳边,炙烈又漫长。
最终是徐质初先一步从这样的灼人对视中败下阵来。
她别开脸,细长手指捏着面前的半杯冰水,低声开口:我相信这是你的理由,但是他刚出了车祸,我觉得这件事可以从长计议。
这个词用在这里我觉得不是很合适。
对方好耐性地挑着她的语病,中文里还有个更合适的词叫夜长梦多。
你们的结合对于徐家来说是个错误,这个错误赶在订婚前结束还不算太迟。
当局者迷,你作为当事人难免会有非理性的判断,所以这件事还是由我这种旁观者处理最合适。
既然是我来处理,那我就没有时间等到他的身体康复,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一件事上。
徐质初暗暗拧眉:如果你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我也可以自己去处理这件事。
他淡淡反问:我现在的理由不够正当吗?她一时无言。
面前的人凝视着她,清冷眸底下深掩着若有似无蛊惑:因为徐家的理由你觉得不够正当,那你是希望我因为什么而阻止你跟别人的婚姻?空气彻底静了下来。
餐桌两端的两个人之间宛若隔着张薄得不能再透的玻璃纸,被双方不同的气场涌动振得无声作响,一方有意无意向前试探,另一方别开视线镇静回避。
我确实难以接受。
她避重就轻回,细长手指在桌下缠着衣摆,订婚日期是一年之前决定的,如果家里是在这一年时间中提出反对意见,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你要怎么样才能接受呢?他略微蹙起眉,语气微微苦恼,仿佛真的是一位顾及妹妹感受的体贴兄长,假如周垣也像之前常家那位小公子一样滥交嗑药,你就可以接受了?徐质初瞳孔微振,手上的小动作缓慢停了下来。
常家的那件事情他们各自心照不宣,他们就像伏在暗处的两条线,一个暗自攻击,一个沉默等待,全程没有交汇,目标却殊途同归。
今天同样是取消婚约,呈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处境,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背道而驰,他先一步强势截断了她的路,冷漠看着她悬在绝壁。
她突然对眼前的人感到陌生,又走神怀疑或许这才是原本的他,脱离了那层兄妹身份之后,对待旁人冷漠又锋利的他。
从很久以前她沉溺在他冷淡关切的开始,也是她不停挣求清醒却更加惶畏深陷的开始,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她终于被他摆到了外人的位置上,他们对立坐在长桌最远的两边,相视却又抵不进互相眼底。
她的真实身份他已经知道了多少?他要开始剥夺不属于她的东西了吗?周垣只是第一件,接下来的,是什么?我很忙,没有时间一直盯着你的事。
隔着凝固的气流,他拿起来酒杯,漫不经心开腔:不管是上一次还是这一次,我的初衷全都是从你出发,为你考虑,也为家里考虑。
取消婚约不是嘴一张一合一通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每一次后续的处理都很麻烦,远比把你随便嫁出去麻烦得多。
但你是我妹妹,我不想这样。
这样堂皇的软硬兼施让人根本无力还击。
徐质初定了定神,低着眸低声应:是。
他继续淡淡道:这些我不用你知道,也不用你帮我分担,但我希望你至少能懂事一点。
她静默着,良久,在他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忽然启唇:这次的事,我会跟舅舅说是我的问题,是我太任性。
面前的人抬眸看过来一眼,静待着她突然懂事后的下文。
你能不能帮帮他?摇晃的红色液体险些溅出杯口,他发出极低的一声轻笑,似乎没有想到她会选择在这时候跟他谈条件。
她的脸色平静,从进门前就泛红的浮肿眼皮是她的妆造,拖着双方快速沉入这场逐渐危险的角色扮演。
哥,你帮帮周垣吧。
作者有话说:常家小炮灰出自第5章,徐总不想把妹妹嫁给人家就做局把人嗑药视频传出来给人整局子里去了。
苑苑对此事心知肚明,因此徐总这章再拿这事儿出来类比周垣的意思是暗示他这次下手已经很留情。
◉ 34、桌游牌【大修】隔天下JSG午, 徐质初到了古北的度假村。
负责接待她的是度假村的酒店经理,斯文又体贴,见她下车时的脸色隐隐不佳, 便先带她先到酒店安置好了行李,同时让客房服务送来了常用药箱。
徐质初勉强扯出了个笑意礼貌道谢,对方请她吃了晕车药后先作休息,稍后会让人来把晚餐送上来,至于今天下午原定的参观行程可以推迟到明天上午——徐质初靠在沙发上轻拧了下眉, 面前站着的人观色噤声。
她抬腕看了下手表, 淡淡安排:现在两点半,参观推迟一个小时吧, 章经理。
章斌暗暗打量了眼面前脸色还白着的娇小姐,没敢多看, 恭恭敬敬应声:是,徐小姐。
三点半的时候我来接您。
直到他退出房间关上门直起身,心里仍在暗忖,这位徐小姐跟传言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昨晚接到临时的通知时他跟几个酒店的老员工正在一起吃饭,众人听说他负责时候都叹息着摇头。
据传, 徐小姐如花似玉的漂亮,贵气, 更娇气,在集团里实质性的工作并不参与, 来项目就是被家里逼着来作作样子, 一个伺候不好就要被她发脾气甩脸色,接待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章斌本来就怕这种政|治任务, 这一番话听得更是直犯怵, 烧烤也没味道吃了, 回宿舍为年终奖忧郁了半宿,第二天灌了两罐红牛才强打起精神准备接驾,却在小心翼翼服侍了两天之后发现徐小姐跟传闻唯一能对上号的,只有一句如花似玉。
而与她的教养、气质、谈吐、态度等等比起来,她的美貌又仿佛最不值得一提。
他们待在一起整整有两个半白天的时间,他按照领导传达的意思带着她了解了建成的设施和建筑,接着参观了工地,讲到二期的详细规划。
他很容易能看出她欠缺工程方面的经验,她也丝毫没有掩饰,坦然并谦虚,听取专业讲解的时候专注认真,话很少,但偶尔提出来的问题并不表层,专业人士也要稍作思考才能回答,有回答不好的她也只是淡淡笑笑,不会得理追问,更不会给人难堪。
陪同的一干人等逐渐沉浸徐小姐的反转魅力中不能自拔,甚至有人大胆作出幻想,下周的剪彩如果是徐小姐来参加就好了。
把她捧着大红花微笑的照片放大了裱起来挂在公司大厅,所有人每天进门的时候先抬头看一遍,任谁还能逃脱这肝脑涂地效忠徐氏的命运?章斌没参与他们的讨论,心不在焉想着,这倒也真说不准。
二期开工仪式在即,她的突然到来应该是种讯号,只是这度假村是徐氏重中之重的嫡系项目,虽然目前他们没有收到确定的出席者信息,但剪彩这种重大场合,他觉得徐家不会交给一位对地产知之甚少的人出面。
徐质初也如是判断。
她翘着腿坐在落地窗边,黑色长裙被风吹得摇曳,纤细脚腕旁立着几个深浅不一的酒瓶,她静静默着脸色,狭长眸底比夜色沉,比晚风凉。
这两天在山上来来回回地走,她的脚上伤痕累累,前后贴着几处新旧不等的创可贴,刚刚洗澡时被浸过后不再平整,边角卷翘黏腻,惹人更加烦心。
她低头一处接着一处扯开,力道大得像是在泄愤,最后那些贴纸在地板上聚成一小堆,她屈起腿,缓慢弯身,阖上眼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头疼,可能是喝了酒,也可能是有心事。
距离开工仪式还有两天的时间,可她还没有找到可以让自己名正言顺出现在剪彩环节的方法。
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徐氏集团的产业版图不断扩展,但地产始终是不变的核心,她根本没有资格接触的、牢牢掌握在徐家继承人手里的核心。
当书房里徐经野在徐锦山面前泰然自若说以后让他身边的人来带她那一刻,她在暗流涌动的氛围里读到了他的两层深意,一层是徐锦山在愤怒之余会更加怀疑和防备她,另一层是,未来她在公司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光明正大的监视。
原本她从未觊觎过徐氏的地产,她对商业并无兴趣,从始至终只求自保,先前参与文娱业务也是迫不得已,可如今她阴差阳错被徐经野架到了更加迫不得已的局面。
她不能在徐氏完全丧失话语权,那对于她眼下的处境来说太危险了。
身份被怀疑,联姻被取消,业务被叫停,她迫切需要一件事对外证明她头上的徐姓光环还存在,眼下这个剪彩仪式就是最好的机会。
白天时她旁敲侧击过章经理,可对方也无法确切回答徐经野会不会来参与后天的仪式。
她不认为徐经野在这时候安排自己来度假村是真的想让她代表徐家出面,但一时也无法判断他的真实用意。
她现在处在他的怀疑名单里,以他杀伐果断的莫测性格来说他准备怎么对待她她都不意外。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他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那一刻会作何反应,或许是愤恨,他那么疼爱自己的妹妹,一定会恨她占据了他真正妹妹的位置;也许是恼怒,她欺骗了他,欺骗了整个徐家,罪行不可饶恕;还有一种很低微的可能是,失望。
徐质初伸手拎起来半瓶酒,拧着眉仰起细长颈部。
冰凉的液体进入身体太急,刺激得她缓缓濡湿了睫毛。
她拿手背蹭了下,深深吸了口气。
她最希望的是最后一种,最害怕的也是最后一种。
她希望那三年的亲近不是一场梦,虽然那之后远远超出三年的疏远无时不刻不在冷冷笞她醒来。
未来她的秘密无法再掩盖下去的那天到来时,她并不期待他会对她手下留情。
她已经独自在黑暗里煎熬太久,他的恨,或是怒,于她而言全是解脱。
可是倘若他对她是失望,那这就是贯穿她余生的另一场折磨。
她无比害怕再一次踏进深渊里,守护自己着的秘密筋疲力竭。
她呆呆望着自己脚上错综的伤口,怔然想象着自己的心脏是不是也一样千疮百孔的丑陋,不然她为什么总是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听见荒芜风声。
她讨厌那样抓不进手里的缥缈声音,摇摇晃晃站起身,垫起脚将房间里的窗全都关紧,昏暗空间逐渐彻底沉寂下来。
她站在房间正中,被幽暗和寂静包围着,终于感觉到一点安全。
可下一瞬,突然沉闷响起的门铃声打破了这种密闭的安全感。
无暇思考这么晚的来人会是谁,徐质初思绪昏沉朝着房门走了过去。
她开了灯后打开门,仰脸看清楚面前站着的人后,她诧异睁大眼睛,呼吸静默停了片瞬,恍惚到连哥哥都忘记叫:你来了。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觉出微妙。
深夜,酒店,孤男寡女,你来了,怎么听都好像是她在特意等他似的。
徐经野垂眸看着眼前默默别开脸的人,她耳廓已经不争气地粉了起来,略微抵消了些他撞见她喝酒的不悦。
他视线继续淡定往下,从容打量着她身上的黑裙子,是他从没见她穿过的吊带款式,肩胛和手臂都露着,腰线被修饰得刚刚好,脚腕细而纤,脚背上面——他盯着那些红痕皱起了眉。
面前的人轻声侧身让他:先进来吧。
他收起目光跟在她身后走了进来,扫了眼窗边那堆酒瓶,然后不冷不热睨了眼身旁站姿拘谨的人:酒量见长。
徐质初僵硬抿了抿唇,放弃了去深思为什么自己早都成年了喝点酒还会有被他抓包的惯性错觉,干脆转身不接他的话茬:你先坐,我给你拿水。
她打开冰箱拿了两瓶冰水出来,弯身的时候偷偷将瓶子往自己脸侧贴了贴,聊胜于无缓解着早已全被他看到的尴尬。
她握着水走回客厅,却看到他把她剩下那几瓶酒全都拿到了茶几上。
她迟疑停住脚步,他翘着腿闲散靠在沙发上,用下巴点了点他身旁的单人沙发,语气平淡随意:既然碰见了,一起喝一杯吧。
面前的人犹豫着,坐是听话坐下来了,可半天没有动作。
徐经野不催她,自己先开了一瓶喝了一半,边喝边有些好笑想,也不怪小猫要防着他。
她酒量本来就差,第一次喝醉了就被他训着告着喝酒要谨慎要小心要防备酒吧里的陌生男人,如今他们之间没了那层血缘关系,现在他可不就是那个陌生男人吗?他放下手里的瓶子,沉淡抬眼:这两天怎么样?她低声答:学到了挺多东西的。
他不喜欢她这种官方回答,继续问:项目全都走到了?是。
工地也去了?嗯。
穿高跟鞋去的?他捏着瓶颈,瞟一眼她脚上。
她脸色微窘:没有。
可能路走得有点多。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累了?JSG还好。
地产枯燥吗?她默了默,确实没办法昧着良心:工作本来就是枯燥的。
像是终于见她诚实一次,他难得笑了声,示意她也再喝一瓶。
她踌躇着要拒绝,嘴唇刚启,他突然漫不经心发问:这个项目你想试试?一语击中隐秘要害。
徐质初怔愣心惊的瞬间,他已经又开了一瓶酒推过来:那你这个酒量恐怕不行。
她抬手握了握他推来的酒,片刻后,手心压上瓶口,平静笑笑:现在练也来不及了。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是来不及了。
还好今天我们不是上下级,而是兄妹。
从他质疑她身份的那天起,兄妹这两个字无异于不定时炸弹,每被他刻意提起来一次,就等于在她耳边又拉了一次弦。
徐质初不知道这根弦究竟会在什么时候崩断,因为它始终控制在他的手里。
她静静望着他,等待他再次淡淡开腔:酒局上一个生意可能要把人喝到不省人事才行,但要是放在兄妹之间的话,这件事就简单得多。
小猫脸上仍旧不动声色,可按在酒瓶上的手有所松动。
徐经野慢条斯理喝了口酒,将她的心理时间煎熬延长。
一局游戏就能解决的事情,要不要试试?他放下瓶子,倾身盯住她。
她原本喝得就不少,经他进来房间拖了这么久,不用再喝思绪就已经逐渐混沌了,更不用说他还在一旁这样精准蛊惑:什么游戏?徐经野低笑一声,随手捡起来抽屉里一副带着数字的桌游牌:最简单的,比大小,可以吗?她没有回应,垂眼看着他的手指。
他挑了从1到10的十张牌,在桌上摊开,然后自己先从里面抽了一张:如果我输了,我答应你任意一件事,可以是帮助周垣,可以是这个项目,也可以是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徐质初盯着他手里的纸牌沉默。
这是个极其富有诱惑力的赌约,也是个她根本无权拒绝的游戏。
她被他用气场压迫着缓慢选择了自己的那一张牌,在她的手指压上牌面一角时,他用手掌按住了另一半,淡定自若望着她:我是哥哥,游戏也应该让着你一点,可是怎么让呢。
她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漆黑眼眸幽深莫测,仿佛夜幕下一望无际的寂静海面,看似毫无波澜,实际潜伏着不知名的危险:如果你输了,就在真心话和大冒险里选一个吧。
她蓦然间清醒过来,想收回手,可是来不及了,他的手已经按上了她的。
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或者跟我在一起。
你选哪个?作者有话说:苑苑风评被害:)员工们所八卦的不好伺候的大小姐是堂妹,因为女主之前根本没资格巡视项目。
◉ 35、陌生人【大修】徐经野醒过来的时候头疼欲裂, 全身的关节都是痛的。
有一瞬间他还以为昨夜宿醉的是他自己,但很快他就觉出异样,他的喉咙干痛得厉害, 鼻子全然不通,胸腔里粘粘乎乎堵着,分明是重感冒的症状。
他翻身从沙发上坐起来,头晕目眩地缓了一会儿,环顾着四周。
桌上昨晚的狼藉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他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客厅里的几扇窗户全都大敞着,风吹得窗帘晃晃摇摇响动。
他皱着眉揉了揉额头, 脑袋里昏沉得像是灌了铅,他竭力回想着昨晚的细节, 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卧室的门打开,房间里的人穿戴整齐走出来,瞟一眼他的脸色,客套关切:没睡好吗?在沙发上怎么可能睡得好。
他迟缓张了张嘴, 开口的声音艰涩低哑:我好像感冒了。
是吗。
她没怎么太惊讶,走过来, 在离他一米远的距离停下,发烧了吗?徐经野靠回沙发里, 倦倦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脖子, 又探向额头,镇定抬眼求助:我手也热, 试不出来。
面前的人若有所思点头:你等一下。
他眼看着她朝自己走过来, 默默把脸仰成了一个适合她抚摸的弧度, 可她却只走了两步就在他面前的茶几旁蹲了下来,从桌底下拽出来只药箱。
徐经野:……她拿体温枪在他额头前测了一下:有点儿烧,先吃饭然后吃药吧。
你今天有安排吗?有。
他嗓子里黏得难受,俯身拿起桌上的水拧开,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也不久,才收拾了下房间,还没吃饭。
她低头在药箱里翻了翻,拿出来一瓶细看了看,放到他面前桌上,我去楼下餐厅,需要给你送一份上来吗?徐经野毫无食欲摇头,看着她把药箱扣紧放回了原处:你要出去?嗯,这两天有点累,约了温泉和按摩。
她站直了身体,离开之前还不忘给他下逐客令,我先下去了,你吃过药就回房间休息吧。
房门开启又闭紧,房间里恢复寂静。
徐经野头晕脑胀靠在沙发里独自闷闷生了会儿气,拿起来手机看了眼时间,离他要到项目上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他吃了药后站起身拎起来外套往外走,走出两步后他想了想又停住,转回身推开卧室门,恨恨掀开她的被子爬上了床。
他定了闹钟后裹紧被子闭上了眼,陷在她的气息里幽幽怨怨想,这小白眼狼,昨晚他还不是因为她醉了才留下来的,现在他病了她就是始作俑者。
以前她不舒服的时候他是怎么照顾她的?掉过头来他就一点儿也指望不上她,他都病成这样了她还要去泡温泉,这种女朋友他要来有什么用,让她在他病死之前先气死他吗?胡思乱想间,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这一觉在药效的作用下沉得连梦都没有,最后让他醒过来的也不是闹铃,而是人肉唤醒。
徐经野晕晕沉沉缓慢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张克制着焦急的沉稳面孔。
他望着对方神智恍惚想,她出去一趟头发怎么短了,还戴了副不伦不类的眼镜,开口时的声线也变粗了:徐总?您不要紧吧?这一嗓子让徐经野略微恢复神智,他迟钝认清楚面前的人后,嫌弃皱紧了眉。
立在床边的秦助理一看老板病得连话都没力气说了,赶紧主动汇报:刚才一直联系不上您,您也不在房间里,联系了徐小姐才知道您病了,敲门一直没有人应,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
下午的工作临时请了高总监代为参与处理,您安心休息,我已经叫了医生,会在二十分钟后到酒店。
徐经野耳边混乱地嗡嗡响着,他沉着气默了半晌,哑着嗓子低声道:外面桌上的药,给我拿过来。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徐质初正趴在床上按背,阖着眼放松得昏昏欲睡。
她倦懒接起来电话,迷迷糊糊应:喂?听筒那头的沉冷声线带着浓重鼻音,将原本的质问气势削弱不少:什么时候回来?她垂着头想想,声音挤在胸腔里有点发闷:晚饭之后。
许是听出来她正舒服着,他的语气更加不善:现在回来。
我饿一天了。
我还得一会儿,你叫客房服务吧。
我吃不惯酒店的东西。
她无奈:那你想吃什么?温泉旁边那家餐厅的粥。
不想再跟病人上纲上线理论,更多是她自己私藏的愧疚心: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她摆手示意按摩师停下来,又休息了会儿后起身走进更衣室。
换好衣服后她对着镜子整理着头发,看到自己眼下淡淡的两圈暗色,她叹口气,转回了身。
昨天晚上他的提议说出口后气氛一度陷进死寂里。
她在他的注视之下躲无可躲,头皮紧张绷出钝痛,太阳穴剧烈跳得她眩晕。
她曾经想象过许多种他摊牌时的场景,可这一刻真实到来的时候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
他将他的怀疑强势摆到了桌面上,她一时反而不知道如何应对,她无法判断出他所说的在一起到底是惩罚还是喜欢,前者她不愿接受,后者她不能接受。
她选择逃避,也只能逃避,没有被他按住的那只手拿起来桌上的酒,镇静拿他的话玩笑堵回了他:我们还是喝酒吧。
他放开了她,视线似笑非笑胶着在她脸上,眸底袒露着毫无避讳的光:做陌生人还是比做兄妹好,是吗?她放下酒,没有陷进他的刻意曲解:工作上的事还是用工作上的方法解决。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忽然笑了一声,拿起自己的那瓶酒跟她碰:好啊。
他们安静喝了一瓶接着一瓶,没有交谈,也没有对视。
她从来没有如此希望自己醉到不省人事过,可上一刻被他震惊到的酒醒彻底,这会儿喝得越多就越是冷静,到最后是她身体上先支撑不住,进浴室里跪在JSG马桶前吐得泪眼模糊,喉咙灼痛发苦,胃里昏天暗地绞着,她恨不得能伸手把它抓出来,给她个痛快。
等了半晌不见她出去,他敲门,走了进来。
她无暇分神去看他此刻的表情,胃里又一轮的翻江倒海朝她袭了过来。
他在她身后蹲下,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臂扶稳。
一阵眩晕中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轻盈,恍惚间她还以为是自己终于醉了,可紧接着她觉得身上奇异地越来越热,从腰际到后背,最后潮湿定格在她颈侧。
她昏昏沉沉扭头去寻找那热源,沁着薄汗的鼻尖轻擦过一处微凉柔软。
来不及反应自己碰到了什么,她呆呆仰起脸看他,全部尚余清醒的神思全都在努力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偎进了他怀里,专心凝神到连他的脸为什么离她近在咫尺都浑然未觉。
空气里的温度奇怪地越升越高,混合着酒精的呼吸仿佛变成了水蒸气,呼出去的时候鼻息丝丝缕缕的痒,落到下巴上时赫赫炎炎的热。
她茫然盯着他逐渐黯下去的眸底,像是迟钝的猎物终于觉察到危险,本能往后一挣躲开,他没防住她,眼看着她脚底一滑撞向墙上架子,险险抬手护在了她脑后。
哐一声闷响,砸得徐经野忍痛皱了皱眉,也砸裂了原本密闭的暧昧氛围。
他抿了抿唇,拖着还不明就里的小猫站了起来,推她到洗手台前,低声哄着:洗洗,去睡觉。
她听话地弯身下去拧开水龙头,黑色长发沿着肩头垂了下来。
他站在后面拢起她的头发,仿佛别有洞天的无心寻宝,纤细肩胛,泛粉耳廓,修长后颈,逐一徐徐现露出来。
他垂眸盯着她的白皙脖颈,眸光渐深。
她本身骨架就纤,平常他就觉得她哪里都细,连颈骨也是细细突出的一条线,平滑延伸下来,笔直穿进月亮。
他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她背上的胎记,暗红色的,弯月形状,左下处有块缺口,不平整,也不美观。
有一瞬间他怔然想,原来这就是他们找了四年的图案,原来这就是他肖想了长久的月亮。
造物主神奇,却又没那么神奇,这个月亮并没有他想象中的精致,轮廓线条甚至还有些粗糙。
它及不上他过往所见的任何一个月亮,悬在天际的,裱作艺术的,映进湖面的,锁进他抽屉的,可唯有它,是让他第一眼就能联想到她的,是像她一样纤纤细细的,是仿佛撞一下就会柔弱散开的,是她的月亮。
它是她的月亮。
她是他的月亮。
他拿下来毛巾给她擦脸,扶着她回卧室躺平盖好。
她阖着眼昏昏欲睡,下巴乖巧压着被沿,眉宇间仍隐隐有不适之色。
他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许久,直至她呼吸渐稳,他又忽然见不得她好生安睡,低声叫她名字:徐质初。
她没应。
默了半晌,他又念:苑苑。
她翻了个身背向他,似乎是嫌他吵。
他抬手轻轻捏住她鼻子,她静片刻后憋不住了,扭了扭头,嘴里小口呼出来的热气打到他手掌,触及电流般酥麻着。
她伸出手欲推开他的,力道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反倒被他握紧了扣进掌心,掰起来送到唇边。
黑暗中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指尖的灼人热度穿进血液,回流到她悄然紊乱的心脏。
工作上的事用陌生人的方法解决,那工作之外的事呢。
身后的人声线低沉,宛若发问,又宛若自语。
我喜欢你的事,怎么解决?作者有话说:徐总(浑身酸痛&低头检查):原来我感冒了(失望)。
苑苑(冷笑):呵,男人。
◉ 36、退烧针【大修】徐质初站在走廊里稍微踌躇了下, 拿卡刷开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灯果然亮着,浴室响着哗哗水声。
她放下手里的餐盒,走进卧室扫了眼凌乱的床上, 视线最后定格在床头柜上的药瓶。
她拿起来,轻轻拧开垂眼看了片刻,不着声色扣好放回了原处。
也几乎是在瓶底触到桌面的同一瞬,浴室门从里面推开条缝,潮湿的热气争先往外扑出来, 他的沉淡声线也像是蒙了层水雾:徐质初?睡衣给我拿过来。
徐质初仍旧不太习惯两个人这么相处, 站在床边犹豫了会儿,自我安慰着他穿睡衣总比穿浴袍出来好, 低头拿起柜子前叠着的衣服走了过去。
给。
浴室里伸出一只贴着医用胶布的手,随后门再次关上。
她也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走回客厅给自己拿了瓶水,边喝边等着他出来。
房间里的水声停止后又响起吹风声,最后他走出来的时候她怀里那瓶水已经见底,手机上的小游戏也快要通关,一边忙着手指一边淡淡问他:吊水之后好点儿了?徐经野面无表情坐下, 哑声也不减气势:再不吊水我一个人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她眼睛没离屏幕:我晚上回来能看见。
他阴阳怪气回敬:那我还怕吓到你呢。
快趁热吃吧。
她很有耐心,耐心再一次下达逐客令, 明早你不是还要参加开工仪式吗,吃完回房早点休息吧。
徐经野掀开桌上的外卖盒, 平淡告知:昨天我来的时候太晚, 没房间了。
她悬在屏幕上的手指终于顿了顿:那这个房间给你,我去楼下开个普间。
他看她一眼, 沉静反问:我现在的状态能离开人吗?徐质初:……他拆开勺子, 慢条斯理:医生说我是重度感冒, 为了保证明天活动顺利出席,今晚得一直有人监护观察。
她又默了默,秦助理呢?回北京了。
她抿抿唇,痛快妥协:那卧室给你,我睡外面。
徐经野瞟着她的脸色,没看出不情愿,让他的心气稍微顺了一点:不用让床,给我条被子就行。
徐质初抬起脸想想,他睡过的床再睡估计也要传染,果断摇头拒绝:就这一次,你睡吧。
有事叫我。
一语成谶,惹火上身。
当天晚上徐质初基本就没在沙发上坐下来超过二十分钟,她也不知道他从哪里翻出来一个铃,他一晃起来她就得放下自己的事进卧室看他,他毫无心理负担靠在床头,握着铃不紧不慢下达指令:空调温度太高了。
她调好了温度出去,剧还没看上半集,铃又响了。
叫服务员,换床被子。
我该吃药了,需要热水。
手机没电了,给我充上。
空调不舒服,我想吹自然风。
……徐质初合理怀疑他只听见了她说有事叫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让他早点睡。
她走进卧室关了空调,将窗户开了条缝后用窗帘掩住,确保一切顺他的意之后转过身轻声问他:睡前没别的事了吧?我准备休息了。
徐经野缓慢打量着面前的人,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探究。
以前他从来没发现她脾气这么好过,也或许是他一直没有给过她这个机会。
从前她在他面前是妹妹,是孩子,他宠着让着还觉得不够。
后来她对于他来说是禁忌,他只能压抑自己,远远站在她身后。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像普通男女一样相处,他乐于发现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出来的另一面,这让他觉得自己又多了解了她一点,可转念间他又突然想到,她跟周垣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一直是这样温柔的,耐心的,在他失意时会给他照顾和关怀的,所以他才因为她而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因为她铤而走险陷进困境,因为她从医院里逃出来也要到徐家去争取这桩婚事?徐经野的眸底凛了几分下去。
面前的人没有发觉,走过来伸手探了探水杯,端起来递给他:水温了,可以吃药了。
他抬手接过去,指尖无意碰到她的,依旧有些烫人。
徐质初拧开药瓶的另一只手动作极短暂一顿,继续倒出两粒药给他。
他吞下药片后喝了半杯水,抬眸扫她一眼,语气不冷不热,不像夸赞: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会照顾人。
她站在床边,敏锐接收着他无端不满的信号,平静应对:以前都是你照顾我。
他没有回话。
她弯身放下水杯,抬眼看他:早点休息吧。
关灯了?床上的人无声看了她一会儿,在她转身要走时淡声叫住了她:我明天晚上回北京。
你可以在这儿多待几天,周末再回去。
徐质初迟疑着:我在这里也没什么安排了,我想明天早上回去。
这么急着回去有什么事吗?他定定监测着她的眸底。
她神色平和,看不出闪躲:没有工作的话,我一个人在这里也很无聊。
对于她的理由面前的人似乎还算接受,接着道:明天的仪式你跟我一起去,我介绍JSG一个人给你认识。
顿了瞬,他继续说:这人是我大学校友,后续会主要负责这个项目,工作上你们会有比较多的接触,可以借着明天的机会提前熟悉下。
话已至此,她再无可推托,点头应声:好。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第二天早上章经理按照吩咐来接人的时候,给他开门的是徐小姐。
她早已经穿戴完毕,一身干练的浅色西装,妆容精致又得体,连说话时的表情都优雅得无懈可击:章经理,今早徐总又发烧了,他恐怕无法参加上午的活动,可以现在给他安排一位医生过来吗?章斌站在沙发前停了片瞬,无暇去深思这两个人为什么住在同一间房里,更来不及探究徐小姐在面对生病徐总时的真实心境,他应了一声后转身到走廊低声安排好医生,再回来时徐小姐已经站在门口,朝他淡淡道:我们走吧。
语毕她率先走向电梯,章斌在她身后压住心里诸多疑惑,快步跟了上来。
他按下楼层和关闭按钮,隐约感到不安,倒不是担心身旁的人镇不住场子,而是原本定为徐总参加的重要活动,任何人的临时顶替都会让人感到不妥,何况这个人还是位风评并不良好的徐家千金。
昨天秦助理离开前特意嘱咐过今天的仪式徐总非常看重,如有突发事宜务必要以徐总的意见为唯一准则。
他后悔刚才没有进房间探一眼徐总的真实状况,却也为难在刚刚那种情形下他并没有进去卧室的机会,那样未免显得他也太不把徐家的千金放在眼里。
豪门恩怨他虽然见过不少,在徐家孰轻孰重也是显而易见,可对于他来说,这两个人的共同点是他同样得罪不起。
他吊着心脏打起了比对徐总还强十倍的精神恪尽职守跟在徐小姐身边,直到仪式顺利结束后他接到助理电话,对方汇报医生说徐总高烧比较严重,需要紧急降温,已经打了退烧针并挂了盐水,现在体温正逐步恢复正常。
章斌暗暗松了口气,嘱咐对方照顾好徐总后挂了电话,扭头看到徐小姐正抱着手臂看他,听他简明复述过情况后转回了脸,语气很淡,一语双关:可以放心了。
他心藏诽议,便听出了深意,尴尬抿抿嘴,没有多应:是。
身侧的人摆弄着食指上的戒指,状似漫不经意继续道:对于徐氏来说,哥哥自然是现在第一位的领导者,但集团的业务和项目众多,他□□也乏术,有些项目他的实际参与可能不会是最多。
章斌自然是瞬间听懂了她的话,头越应越低:是,徐小姐。
徐质初静着脸色看向台上,没有再说话。
她原本没有兴趣利用自己手里狐假虎威的权力,只是这是事到临头最为便捷的处理方式。
虽然前一晚喝酒时徐经野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不清,但昨天下午看到他急着吊水,她猜测他还是很看重这次的仪式,一定不会交给她独自参与。
他会带着她出席,可是这并不是她的诉求,一方面是她想向外界营造的是独当一面的千金而不是处处靠着兄长照顾的娇小姐,另一方面是她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的关系再一次变得亲近,不管是徐家人,周垣,还是那些人。
她想独自出现在徐家的新闻上,也如愿独自出现在了徐家的新闻上。
镜头前的她优雅高贵,唇角的弧度恰到好处,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自若气场,像徐家人,又不像徐家人。
病床上的人怔然盯着面前的电视,身旁的手机振了半天都置若罔闻。
振动声在弥漫着淡淡消毒水味的房间空寂响了许久,终于他低声接起来电话,目光始终定焦在屏幕中女人的脸上:喂,哪位?周先生。
听筒那头是一道斯文的中年男声,开门见山禀明来意,要合作吗?◉ 37、黑西装【大修】仪式结束后徐质初回到酒店。
守在客厅的人见到她忙站起来简要汇报了一遍进展与医嘱, 她轻点头,对方恭敬问了遍是否还有其他吩咐,得到否定答复后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她放轻脚步走进卧室, 床上的人正不太安稳地睡着,平日的俊冷面庞透着憔悴病态,眉头隐隐拧着,整个身体裹在被子里,只有一条手臂露在外面, 睡衣袖口像衬衫一样严丝合缝挽起了一节, 很像是徐经野的作风。
徐质初站在门前看了他片刻后走近床边椅子坐了下来。
她扫了眼床头柜上的药瓶,盖子是虚掩着的, 她单手轻轻拧好揣进了外套口袋,抬头看了看挂在架子上的药水, 一瓶已经空掉,另一瓶也即将见底。
看来今天给徐总拔针的重任落到了她头上。
她这么想着,视线漫不经心沿着输液管往下,直到他泛青的苍白手背上。
她略微倾身,垂眸盯着他线条分明的手, 有些出神。
她想到原本这只手应该出现在今天的新闻里的,剪彩的时候还会给它一个近距离特写, 这一刻它陪着它的主人一起受罪,全然不知道面前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那一晚两人喝酒之后, 是她开的窗, 也是她换的药。
她将一切都算进了计划之内,包括秦跃找来的医生, 包括徐经野借着病的颐指气使, 也包括他对她毫无防备的信任。
一直以来她都自认是个善恶边界模糊的人, 她从不排斥做一个利己的坏人,但倘若那个对象是他,她还是无法做到泰然。
前天晚上他俯在她身后低声说喜欢她时,黑暗中她的心脏在挣扎中暗暗乱了拍。
愧疚心驱使她这两天接受着他接连的无理请求,她想尽力补偿给他更多,可她又不敢去面对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这一次他是在她睡着时说出了口,如果下一次他在她面前说出来,她该怎么办?徐质初怔然望着他手背上的针孔出神,直到纤细输液管里回流了一截暗红血液,她才恍然这一瓶药空了,手忙脚乱撕开胶布拔下了针头。
拿棉球压住了针孔的血,她紧张抬脸观察他的反应,好在他没有醒,只是略微吃痛拧了拧眉,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她悬着的心半落地,赶紧把他的手臂塞回了被子里,接着站起来把药瓶和注射器都扔了出去销毁罪证。
回来后徐质初呆呆坐在椅子上,双重歉疚下,余悸又难安。
半天也没能抑制住自我谴责,她悄悄掀开他被子一角想再看看他的手是不是已经淤青起来,可这片刻的功夫他却换了个睡姿,原本她放在床边的胳膊被他挪到了身前。
她捏着被角停了停,小心将被子掀得更开,又担心他着凉不敢掀得太高,俯身凝神细看着他手背的状况,但光线实在有些暗,她凝起眉,身体越俯越低,鼻息间他的温度也越来越强烈。
就在她酸着胳膊即将成功之时,一道熟悉的声线突然暗哑响起:徐质初,你在干什么?***徐质初举着被子僵住,目光定在他渗出了血的手背上。
她的鼻尖离他的手不到一掌的距离,他的手搭在腹部,指尖再往下一点就是——氛围有片瞬死寂。
她猛地扔了被子坐得端端正正,耳后隐隐烧了起来。
床上的人静静盯着她的脸看,那清明目光无异于凌迟,她微启了启唇,强作镇定:我看看你的针孔还有没有流血。
他坐起来靠在床头,脸色很淡,叫人永远辨不出他是戏谑还是训话:你自己听这个理由觉不觉得荒谬?不觉得。
她坚持披住平静伪装,生硬岔开话题,你感觉好点儿了吗?不觉得。
他气定神闲模仿着她的腔调,淡淡道,一睁开眼发现有人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要害部位,我好得了吗?……面前人的俏脸又粉又僵,憋了半天,才别开脸闷声反驳,我没有。
一早醒来就有猫逗的感觉神清气爽,徐经野从她脸上收起视线,眸底淌过一瞬轻不可闻笑意。
他抬起来左手看了看,手背上的胶布果然渗了点血出来,针孔旁也泛青肿了起来。
他用另一只手压了一会儿,扯下来胶布扔到一旁,瞥她一眼,淡声质问:你怎么拔的针?不会是因为看得太专心,药打没了也没注意到吧?徐质初站起身,心虚维持着镇静:我只是动作不太娴熟。
你先休息吧,我去收拾行李了。
等一下。
身后的人低声叫住她,晚上跟我去参加宴会,结束后一起回北京。
她停住脚步回头,不假思索拒绝:我就不参加了吧。
那个宴会算是这场仪式的后续,会邀请多方的合作方跟媒体参与。
她不擅长这种社交场,况且今天的目的也已经达到,她不想再浪费精力面对觥筹交错,更不想再继续面对他——可面前的人显JSG然不这么想。
我生病了,喝不了酒。
徐经野淡淡瞟她一眼,你上午刚替我剪了彩,正好下午再替我挡酒。
徐质初一怔,慎重摇头:我的酒量恐怕胜任不了。
他淡声宽解:象征性的喝两杯就够了。
这只是个社交性质的晚宴,又不是真正谈生意的酒局。
她踌躇思索着拒绝的理由,刚要启唇,眼前的人先一步截断:你之后不是想参与这个项目吗?我不带着你露面一次,怎么让他们都认得你?徐质初看着他的脸,心里默默权衡着利弊。
如他所言,徐小姐的名头也并不是真的镀着金,外人虽然都对徐家人尊着敬着,可在真的涉及到利害关系时,今天章经理那副怀疑态度才是真相。
她若想在徐氏加码自己的身价,徐总确实是最迅速权威的捷径。
狐假虎威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狐狸禁不住诱惑有一瞬动摇,老虎敏锐捕捉到她尾巴悄悄摇了,抬抬下巴命令:去把睡衣给我拿过来。
徐质初走着神儿,蹙眉看向他身上:你现在穿的是什么?昨晚的睡衣。
他平静看着她,淡定提醒,被你偷窥的睡衣。
……徐质初抿着唇转身就走。
她看见沙发上酒店送来的衣服,拽起来上面两件走回卧室门前恨恨甩到了床上。
床上的人一派淡然,无视她的脸色,一边解着扣子一边继续吩咐:给我定餐,十五分钟内和温水一起放到餐桌上。
…………房门被人砰地一声摔上。
隔着层门板徐经野都能想象到外面的猫有多炸毛,摇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点脾气好,他想。
他乐意看她跟他耍性子,她不耍性子他怎么惯着她。
他不惯坏她的话,她又怎么能永远留在他身边呢。
换好衣服,徐经野洗漱后走出卧室。
外面桌上已经摆好了餐食水杯和餐具,他瞟一眼墙上的时钟,刚好十五分钟,转头又看向沙发上的人。
她正在打游戏,许是穿了正装的缘故,人也坐得板正。
他很少见她这样打扮,新鲜之余一是觉得她穿这种成熟的风格也好看,二是觉得她是真的长大了。
他记得她以前上学时常穿鲜亮的颜色,粉红,米白,鹅黄,款式也全都是小姑娘的,大街上看到别人穿他觉得又土又幼稚,可看见她穿他只觉得可爱,尤其冬天时她远远朝着他小跑过来的时候,那么小一只又圆滚滚的,就像只手办,那种他想永久私人珍藏的手办。
徐经野从她的脸上收起来渐黯视线,垂眸喝了口汤,味道寡又淡,病人专供的味道。
一局游戏结束,沙发上的人抬手揉了揉脖子,抬眼间对上他再次投过来的目光。
她显然还没消气,唇颊的线条是绷着的。
他想象着她刚刚也是这样气鼓鼓地压低声音嘱咐对方清淡一点,唇角不自觉放松起来,终于被她抓到一次现行:你笑什么?徐经野望她一眼,不否认,也不解释:下午给你约了造型师。
徐质初被他审视打量的不悦感更重:有必要这么隆重吗?你这套衣服已经上过镜了,晚上再露面的时候得再换一身儿。
他顿了少顷,漫不经意淡声道,这次可以试试鲜艳的颜色。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粉色吗?徐质初轻轻拧眉看他,抱起了手臂,没有回应。
她还是觉得恼,恼他总能精准拿捏到她的痛点要挟得她只能被动跟着他走。
这种心态持续到当造型师拉出来一排衣服给她选时,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较劲得像是叛逆期,在一片五彩斑斓中伸手点了点:那件深灰的。
小助理走过去拿衣服,一旁的造型师柔声恭维着:徐小姐眼光真好,这件连衣裙是C品牌的春夏高定新款,也是今早刚送到我们工作室的。
您看看要不要再选一件浅色的,对比试一下呢?这件就可以。
徐质初站起身走进试衣间,想想又转回身,黑色那件也给我试一下吧。
好的,徐小姐。
选好礼服,徐质初靠在椅子上阖着眼昏昏欲睡,发型师和化妆师围着她有条不紊地各自忙着。
最终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半边,司机来接她去宴会厅,她一路提着裙摆正襟危坐,繁复的耳环坠得耳垂隐隐发痛,也将她脸色衬得清泠泠的不快。
徐经野打开车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连身长裙,款式并不复杂,剪裁完美修饰着比例。
裙子的腰身上用暗线绣着玫瑰,背后是深V的设计,被她的长卷发若隐若现挡住,露出来的白皙在夜色里影影绰绰宛如月光,令人想要接近,又叫人不敢亵渎。
他喉结轻动,俯身递出手给她,同时瞟向她脚上的高跟鞋,下意识想说小心点,可当指腹捏住她的滑腻手腕时,已到唇边的嘱咐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夸赞:很漂亮。
徐质初弯着身下车,耳廓因为他靠近的低沉声线而有些热。
她一只手拿着手包,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胳膊走下车站稳。
宴会厅门前的玻璃上清晰映出两人的倒影,黑西装与黑裙子,合拍又登对。
徐质初盯着他的影子看,忽然迟钝后觉出不对。
他明知道自己会穿黑色,更知道她今天心气儿不顺不会听他的话,如果她真的如他所愿选了粉裙子,那此刻这瞬画面势必格格不入。
她狐疑抬脸看向他,他若无其事握住了她的手,漆黑眸底似笑非笑,她恼得挣他的手,被他攥紧了扣进掌心里拖着往前走。
她咬咬唇,暗暗拿指甲抠他。
他全然不在意,眸里的璀璨笑意越来越深,直至在进门时松开她,露出手心被她抓出来的月牙,淡淡问:属猫的你?小猫冷冷嗔他一眼,擦着他的肩快步走进厅门。
徐经野手插进口袋沉眸望着她的清窈背影,片刻之后,无声笑了下,抬脚跟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徐总(骄傲):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苑苑(微笑):别说了,来吃药吧~◉ 38、甜蛋糕【大修】作为跟在徐经野身侧的生面孔, 这一路徐质初没少引来视线。
虽然她上午在仪式上亮过相,但仍有不少没参加的人不认识她,不熟的人默默小声互相询问, 相熟的直接端酒笑着走了上来:徐总,这位是?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吗?徐质初不习惯被这样关注,摆出张社交化的微笑面孔保持安静矜持。
身旁的人低眸望她一眼,沉淡开腔:我妹妹,徐质初。
原来是徐小姐啊, 百闻不如一见。
面前是个年纪跟徐经野相仿的年轻男人, 略显浮夸地恭维着:这么有能力又这么漂亮,徐总怎么才舍得把带她出来?徐经野端着杯子跟他浅浅碰了下, 语调意味不明:她以前在负责家里别的事情,以后在我身边的时间会多一些。
那咱们以后也会经常见到, 徐小姐。
那人说着把笑脸调向了徐质初。
她礼貌笑笑,淡漠客套着:多多关照。
男人爽亮应声:一定,一定,哈哈!颔首作别后,两人走近人少的角落。
徐经野低声说起刚刚的人:我高中同学。
你应该见过, 没印象吗?徐质初抱着手臂,淡漠回:你高中的时候, 跟我还不熟。
身侧的人蓦然笑了出来,问她:徐质初, 那天你被周宁撵出病房时也是这么伶牙俐齿吗?徐质初淡淡睨他一眼:我理亏, 还敢伶牙俐齿。
他意味深长盯着她的脸,片刻, 玩味问:跟我你就不理亏了?她心里倏而沉了沉, 脸上作着毫无迟疑的镇定状:跟你我为什么理亏?空气沉寂凝了瞬。
两个人互相暗暗试探后又各自退开缄默, 仿佛刚才进门前的暧昧把戏都是幻境。
徐质初垂眸轻咬着杯沿,狭长眼眸里晦暗不明。
从前天晚上徐经野把话摊开起,这两天相处下来,她依旧揣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他说想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他后来的表现又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件事。
他说想和她在一起,可他之后又再没有提起来过这个话题。
他说怀疑她,又说喜欢她,搅得她心脏惊天地覆,却又全无下文,仿佛那些都只是那晚他的一句玩笑话。
今天他打针时她坐在床边看了他长久,目光沿着他的眉眼到额头,掠过的弧度像是弯刃,似乎只要再凌厉一点,就能剖开皮肉窥见他的真实意念。
当这个荒诞幻想闪现在脑海里时,她向后靠进了椅子里,自嘲摇摇头,终于承认自己还是没有他的修为。
她自诩不算是个容易外露情绪的人,可在他面前仍旧轻易相形见绌。
那一瞬间她冷静下来忽然想明白了这道困扰着她的难题,其实非常好解,不JSG必执着于寻找论证在这二者中非黑即白地选出其一,怀疑与喜欢本质上并不矛盾。
或者换句通俗的话来说,只要他不觉得矛盾,那矛盾的人就是她。
这个认知浮现之后她不禁在心里认证,这也很是徐经野的作风,不仅看不透,而且还很狡猾。
甩了手明牌后时不时地暧昧逼近,让她忌惮于他,又让她无路可退,在他面前十足被动。
徐质初沉眸放下手里的酒杯,侧过脸微微歪头想解救沉重的耳垂。
身旁的人看出她的意思,绅士抬手撩起她耳侧的头发,有一小缕勾缠到了耳环上的珍珠,他好耐心地垂眼等着她解开,片刻后正要抬起手帮她,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娇柔女声:经野哥!两人同时停住动作,回过了身。
***来人是一对父女,男人看起来有些年纪了,比徐锦山还要年长些,着一身浅灰的休闲装,乍一看是慈眉善目的长辈但眉宇间又深深刻着久经商场的犀利,令人不自觉地恭敬。
女孩儿则像是个大学生,穿着粉色的小裙子,一手拎着亮闪闪的小挎包,另一只手挎在父亲胳膊上,笑着撒娇的语调自然又熟络:你怎么才来呀经野哥,主人迟到是不是也应该受罚?徐经野淡淡应付了她两句,转头恭敬问向另外的人:陈叔,您身体近来怎么样?还是老样子,刚好最近遥遥陪我在这边疗养,接到请柬的时候我还跟她说呢,可真凑巧。
对方笑了笑,看了眼面前的两个人,和蔼打趣道,你呢,今天终于不是一个人来的了?他又一次介绍:我妹妹,徐质初。
这是陈叔,跟我爸是多年的好友了。
徐质初感受到女孩儿大方的打量视线,微微颔首:陈叔叔,您好。
顿了顿,她又说:你好,陈小姐。
我认识你。
陈遥笑了,伸出手来,我跟清清是好朋友,之前常听她提起你。
徐质初礼貌弯弯唇角,反应平淡:是吗。
是呀,她说小时候你们在一起玩儿,经野哥总是偏心你欺负她。
面前的人巧笑说完,转过头求证,有这回事吗,经野哥?我没什么印象了。
徐经野淡淡拨了回去,又状似随意问身边的人,你觉得有吗?徐质初笑了下:小时候的事我也不太记得了。
阿野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妹妹啊,一碗水是太难端平了。
陈父笑道,慈爱拍了拍挎在自己臂弯间的手,你以为都像你似的,你哥哥和姐姐都跟你差了那么多,全家都宠着你一个?陈遥皱了皱鼻子,笑着往他肩膀上蹭着:是是是,我独享了宠爱,所以过得也很孤单嘛,有利有弊,不像清清跟质初姐还能一起作伴,是吧?徐质初弯唇笑笑,没答话。
陈遥继续好兴致地热情邀请:经野哥,明天中午你们一起来我家里吃饭吧,我的棋艺太差,我爸热切期盼着有人能跟他切磋呢。
众人又皆是礼节性笑笑,徐经野淡声推辞着:我们还有点事,今晚就回北京了,下次吧。
陈父一脸惋惜:这么着急啊,我还说跟你好久没见了,想跟你好好单独聊聊天。
徐质初听出他话里的深意,抬脸看向身侧的人:哥,你先陪陈叔叔聊吧,我去那边坐一会儿。
徐经野点头,陈遥笑眯眯往前一步,亲昵拉上她的胳膊:我跟你一起。
两人并肩走向休息区的沙发。
陈遥拿了两块儿小小的精致糕点,一盘到她面前,笑着揶揄自己:为了穿上这条裙子我已经饿两顿了。
徐质初道了声谢,迟迟未动。
她也两顿没有吃了,但心事堆在一起的效果类似积食,令人胃口全无。
她垂眸盯着蛋糕上的奶油走神,半晌恍惚后听见有人叫她:质初姐?她怔怔抬眼,面前的脸庞巧笑嫣然:我这么叫你你不介意吧?她没正面回答,只淡漠问:什么事?没什么事,就是闲聊。
面前的人抿抿嘴,漂亮的笑脸一副无害状,清清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来?徐质初淡淡回:不太清楚。
对方叹口气,遗憾道:本来上周她说会来参加今天的仪式,可前几天突然又跟我说不来了,我还想着或许你能知道呢。
徐质初手横在沙发靠背上撑着头无声笑了笑。
大小姐兜了半天的圈子,原来是想暗讽她是候补出场的顶替。
可她也不想想,假若徐若清真是原定参加仪式的人选,这里依山傍海还有她最钟情的无聊晚宴,她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出于主观意愿不来了呢?我也是听你说了才知道。
她懒懒翘起一条腿,闲散挑唇,原来她不来不是因为这里有她不想见的人,而是因为这里的事根本不需要她。
陈遥笑了笑,眼底不加掩饰轻蔑,娇声回敬:你真会说笑,什么人啊,还值得她特意回避?是啊,什么人啊。
徐质初歪着头睨她,学着她的腔调讥嘲拉长尾音,什么人让她既争不过,又不敢来,只能遮遮掩掩借着你抒发怨气?人以类聚,到底只是个被惯坏的娇小姐,两个回合下来陈遥自知嘴上占不到上风,又不能真在这里跟她不顾脸面吵起来,停片瞬后,忽然皮笑肉不笑夸赞:质初姐,你口才真厉害。
徐质初姿势没动,冷静看着面前人的嘴唇一张一合:当年你遭遇绑架都能幸运逃过一劫,也是因为你这么伶牙俐齿吗?这是这个晚上徐质初第二次听见这个词,一次比一次讽刺。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想到了这层荒诞关联还是想到了当年的回忆而走神,她微笑看着面前一脸稚嫩挑衅的人,回忆里的画面渐渐浸透了红色。
空旷的房间里,男人倒在血泊里痛苦痉挛,少女缩在墙角忍着干呕发颤,寂静中忽然有道掌声诡异响起,一个看不清面目的中年男人一边慢条斯理拍着手,一边从门外走了进来。
「阿苑,好久不见,还是这么厉害啊。
」她倏然间回过神,才发现身体比大脑快了不止一拍,早已经放下手臂坐了起来,视线直逼面前的人。
陈小姐,你脑子真天真。
对于想要你命的人,伶牙俐齿怎么会有用呢。
她从对方略有晃动的瞳孔推测自己此刻的表情不太好看,事实是她这一瞬的脸色风平浪静,笑意却没有半分抵达眸底,眼睛和唇角的割裂感莫名瘆人。
真正什么有用,你也想试试吗?面前的人动了动唇,在她阴森的逼视下气势逐渐退缩,目光躲闪着飘忽定到她身后的人身上,强作镇定转移话题:袁婧姐,你也来了。
徐质初最后冷冷看了她一眼,收起视线回头。
她身后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眉目温婉,气质姣好,见她转回头来,温柔笑道:真是你呀,初初。
你今天真漂亮,是跟徐总一起来的嘛?◉ 39、高跟鞋徐经野结束谈话回来时, 徐质初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两支空掉的酒杯。
她手里握着第三杯,余光扫见他走近, 淡漠开腔: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徐经野冷眼扫着桌上:不舒服还喝这么多酒?我想喝。
她给出这么一个叛逆似的回答,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在拧眉,放下杯子站起来,我回酒店了。
徐经野沉着脸盯着她面无表情起身, 擦身而过时他握住了她手腕, 低声退步:我送你回去。
她甩开他的手,声音冷静: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语毕她拿起桌上的手包, 疏离说了句借过。
徐经野脸色阴得更厉害,片刻僵持之后, 侧身放开了她。
他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回身盯着桌上红酒杯上的淡淡唇印,漆黑的冰冷眸里压抑着火,矛盾混在一起深沉看不到底。
半晌之后,他抬脚转身, 沉步跟上了她的方向。
他后悔带她来这里。
刚才在跟人交谈时他就心不在焉,余光一直远远关注着她的动静。
他看见她跟陈遥一起拿了蛋糕, 又不咸不淡地说了会儿什么,接着有新的人加入她们, 寒暄之过后陈遥离开, 留下的两个人聊了许久,多是对方在说, 她一边喝酒一边安静听着, 直到面前的人起身离开,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静默坐了长久,最后拿起来桌上那半杯酒,仰起脸一饮而尽。
徐经野暗着眼底收回视线,捏在玻璃杯上的手指暗暗用力。
那个女人他也认识,是周宁的朋友。
早前徐质初跟她们的关系不错,去参加过她的婚礼,还幸运接住了她的捧花。
那张照片上徐质初穿着一条粉裙子,抱着捧花的侧脸明媚温柔,周垣在旁边笑着看她,两个人郎才女貌登对得刺目。
可如今同样刺痛他的JSG,却变成了她单薄的落寞身影。
她也想到了周垣吗?她刚刚一直在聊周垣吗?她心情不好她不舒服她跟他甩脸色她挣开他的手全都是因为周垣吗?!他无法控制住这个妒火蓬勃的念头,在回酒店的路上追上了拎着高跟鞋的她,攥住她手腕沉声压着火气命令:上车。
她皱着眉用力挣了挣,惹得他倏然加重力道,她吸了口凉气,没忍住冲他提高音量:疼!徐经野黑着脸打开车门,折起她的胳膊粗暴把她塞进了副驾位。
徐质初完全反抗不过他,拉扯中膝盖又在车门上狠磕了一下,痛得她眼泪瞬时涌上来,低头烦躁徒劳地拽了半天门拉手,在驾驶位那一侧的车门拉开时,她扬起手里的高跟鞋朝外面的人狠狠扔了过去。
砰!鞋子先是砸到车门,随后减缓力道撞向徐经野怀里,他下意识抬手接住,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显可怕。
车里的人恨恨瞪着他,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他忽然瞥见那只鞋的内侧似有血迹,愣了愣,攥在鞋子上的手有所松动,半晌,坐进来克制压下声音:我们谈谈。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出令人窒息的密闭空间。
徐质初转回脸抱起手臂,紧抿着唇不说话。
寂静中她能清晰感受到身侧人的炙烈视线,可片刻之后,他沉默发动了车子,一语未发。
徐质初拧着眉不解看向他。
他握着方向盘望向前方,下颌的线条紧紧绷着,半天,才沉着声音解释:你脚上的伤口先回去处理。
徐质初扭回头坐正,回以一声冷笑。
她腿上被他磕的和手上被他折的可远比脚上这点伤疼得多,得到他这样的一次体贴,她的代价是不是也太大了些?像是猜出了她的想法,他冷脸看她一眼,依旧没有说话,她也不想在开车的时候跟他吵,靠进座椅里把头调向窗外。
车子停稳后他从后备箱里找了双备用的一次性拖鞋给她,她趿上后径自走向电梯,他拎着高跟鞋沉默跟在她身后,直至回到房间里,他放下鞋子走进来,示意她去浴室:去把脚洗干净。
徐质初站在客厅里回身堵住要去拿药箱的人。
徐经野抬眸沉沉看她,面前的人清泠泠望着他,长发略微凌乱散在肩头,狭长黑眸里冰冷疏离,白皙颊边泛着淡粉,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醉的:谈吧,谈什么?这一张口尾巴就全都露出来了。
徐经野看着面前半醉半气的漂亮小猫,压制住了想把她拽进怀里狠狠蹂|躏的冲动,耐下性子重复:先上药。
先谈。
她固执回复,见他拧眉,又冷冷补了一句,不谈你就出去,我要休息。
语落两人再次陷进僵持。
她等了他几秒,见他不说话抬手要赶人,被他抓住手臂,声线彻底冷了下来:发什么脾气?这次她干脆也不再挣开,他指责她发脾气她就偏偏镇静下来回击:我没发脾气,是你追上来要跟我吵架。
你离开宴会时那样还不叫发脾气?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我真正发脾气的时候不是那样。
徐经野阴沈着脸攥紧她的手腕,手指几乎在上面掐出红痕:我不了解你,周垣才了解,是吗?她蹙眉,语气反感:我和你之间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那你告诉我,刚才你跟袁婧都说什么了?徐经野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向自己,咫尺间的漆黑双眸汹涌危险:她说什么让你不舒服了?她说什么了让你想借酒消愁?她说什么让你不想看见我让你把脾气都发到我身上?!空旷房间内久久回荡着男人阴沉的怒吼声。
徐质初冷眼看着他,心里悲哀嗤笑,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之间永远差了一道频率?他不知道,今晚真正让她不舒服的不是袁婧,而是陈遥。
他也不知道,五年前那场绑架案发生时,她是准备出门去找他。
他更永远不会知道,她曾经想过向他坦白所有,包括她喜欢他。
那道单薄的勇气在他的冷淡疏远下一次又一次被打碎,消磨,直至殆尽。
她再次回到一个人的世界里,被迫捡起来那些碎片,筑成了更坚硬的壳。
她用了很久时间才终于重新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他凭什么随着自己的心意自私打破?她忽然疲于再跟他争论下去。
她挣回自己的手,神色极度平静,仿佛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可怜小丑:现在发脾气的不是我,是你。
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再谈吧。
说完她转身往卧室走,寂静房间里她的脚步声被寂寥扩大,身后突然传来急促声响,不等她反应,后面的人已经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往浴室方向拖,她睁大眼睛愣了愣,一边剧烈挣扎一边叫了起来:你放开我!徐经野!……你疯了?!徐经野始终沉默,单手制住她两条胳膊往前拖,周身气场冽得骇人。
徐质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力量又悬殊到全无抗衡,慌乱中被他扭到浴缸前,推了一把。
她低低尖叫一声,跌跌撞撞摔进浴缸里,刚扶着墙摇晃站起来,他铁青着脸扯下来花洒,冰冷的水流喷向她的脚,他毫无感情命令,仿佛继续这样激烈的僵持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兄长权威:洗干净,去上药。
疼痛与狼狈的双重作用下,徐质初终于被他逼到极限,彻底爆发:我不要!!面前的人置若罔闻,一只手轻松制住她想逃离出浴缸的举动,挣扎中花洒被撞得四散,但真正遭殃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她一边狠狠推他,一边怒火中烧冲他喊:我不上药!你少管我!可话一出口反而更像是她在耍小孩儿脾气,他的管教愈发出师有名,按着她的肩残忍拿冷水激了她半天,她被冰得双脚连带着腿腕发麻发颤,眼前不受控地模糊起来,酒精和怒火混合着酸涩涌上了头,冲口而出的言辞全无遮拦:我跟谁聊什么了还要跟你汇报?我因为周垣心情不好不行吗?我被迫跟他分开还不能关心他的近况了?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是我哥哥吗?作为哥哥你这些年又管过我吗?!徐经野缓慢停住动作,片刻后,他站直,面无表情关了花洒。
狭小的空间瞬时静了下来,充斥着她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有浴缸水面中细细振颤的波纹。
他静静看着她,她踩在水里,裙摆和腿弯都是湿的,脚趾颤颤地蜷缩着,沾上水的发梢在起伏的胸前绕成细缕,瞪向他的黑眼睛湿漉漉的,整个人一副清冷破碎的狼狈模样,惹人怜爱,更惹人想恶劣继续破坏。
这不是他第一次对她产生这样的念头,但这是他第一次不必再自我谴责与压抑。
他克制了长久的隐秘情感终于有了宣泄的出路,他不是她哥哥,因为从他知道他们没有血缘关系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不是他妹妹了。
他无法做到再像从前一样无条件地宠着她护着她,他对她的感情里复杂融进了太多异性间的情愫,爱慕、嫉妒、怀疑、占有。
他们已经回不去原来的身份,他也不想再回到原来的身份,他期望着她知道他的心意,期望她接受,期望她坦承,期望她回应,抑或是被迫回应。
他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面前的人忽然摇摇晃晃抬脚踩上浴缸边沿,似乎只有在物理地势上居高临下,才能在气势上也压他一头。
徐经野回过神,担心她不小心踩滑摔下来,皱起眉要扶她,被她冷着脸一把甩开。
她扶着旁边的柜子站稳,用力吸了吸鼻子,冷静下来后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嘶喊而显得暗哑:徐经野,我不是你妹妹,徐若清才是。
她才姓徐,她才跟你淌着一样高贵的血,她才是你们尊贵的徐家人,我从始至终都不是。
你以前没有管过我,现在和以后也不用,你去管你妹妹,少来管我。
男人半天一语未发。
徐质初晃着脚步踏下浴缸,推开他扯下来一旁的浴巾扔到地上踩住,走到洗手台前低头洗去脸上的狼狈。
这一番折腾和发泄下来,她属实有些筋疲力尽,垂头卸去脸上的妆,粗暴的手法使得皮肤泛起细微刺痛,痛得她眼前弥漫起酸涩水雾,随即被她迅速用冷水浇熄。
房间里安静得诡异。
她拿起身旁架子上的毛巾擦脸,躲避在短暂的昏暗里闭眼怔然想,两人最好从此是陌路。
冷静下来后她恢复清醒,他没资格管她,她也没资格怨他,他们各自陷在矛盾困境里找不到出口,那就不要再找了。
究其根源,她是今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对于徐家她本就应该永怀愧疚和忏悔,不该跟徐家任何一个人产生情感牵扯。
从前与今JSG后她所有行为全都自负,未来她是什么后果,她独自承担,全部与他无关。
徐质初。
身后久未发声的人突然沉声念她名字。
她从思绪里恍惚回神,停住动作睁开眼,镜子里的人静静望着她,漆黑眼眸深不见底。
我应该是什么身份,才有资格管你?气氛幽寂地暗了又暗,潮湿的空气里涌动着暗暗袭来的压迫危机。
徐质初盯着镜子中深沉莫测的脸,朝向他的后背突然隐隐发凉。
她本能感到危险临头的慌乱,迫切想要逃离这个封闭环境。
她匆匆别开脸抬脚欲离开浴室,才踏出两步,她后颈倏然一凉,随后一道强悍力道拖着她向后,她短促尖叫了声后被人像拎小猫一样拎起脖子踉跄退后两步,抵到了洗手台上。
她慌不择路反手撑住台面,还不等她靠稳站直,那只温热大掌从她的颈后移到脑后,而后扣住她的头,在她剧烈震颤的瞳孔里,强势压了下来。
◉ 40、大型犬面前人按着她的手腕压过来时, 徐质初的大脑里有片瞬的宕机。
她惊诧呆怔着忘了挣扎,对方的侵掠气势笃定,唇瓣覆上的同时撬开了她微阖的双唇, 湿软的舌往深处试探,舌尖挑起了她的,强势地追逐着,凶狠地卷缠着,唇舌搅动津液的声音在夜色里分外清晰, 汹涌刺激着耳膜与心脏。
徐质初慢半拍回过神来, 推着他的肩膀意图挣扎,但在男人可怕的掠夺力道下实在微乎其微。
感受到她的反抗, 扣在她脑后的大掌倏然和这个吻一起加重了力道,她一只手被牢牢钉在洗手台上, 另一只手用尽全力推拒着他。
她拼命摇头想要退缩闪躲,可换来的是唇齿间更加凶狠的蹂|躏。
她痛得拧眉,本能抓紧他的肩膀,像是在泄愤,又像是攀住浮木。
潮热不堪的口腔里逐渐弥漫起物理意义上的血腥味儿, 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一样难分彼此地急促交缠,她眼前已经浮上了一层泪, 攥在他衬衫上的手指轻颤着紧了又紧,撑在身侧的手腕越来越难以支撑两个人的重量, 终于在她即将坚持不住之时, 外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密闭的空间被这道突兀声音打破。
身前的人逐渐停下了动作,压制在她身上的力道也略微松懈下来, 松开她的手腕搂住她的腰揽向自己怀里。
她整个人尚处在缺氧的晕眩里, 靠在他颈侧闭了闭眼, 轻轻长出了口气。
他抚着她的背,低头拿唇碰了下她额头,见她恹恹的没反抗,他便得寸进尺从她的额角到眉间,又到眼角尾,鼻翼,唇角——她拧眉歪头躲了过去,那个吻意外落到她耳后,痒得她蓦然缩了一下脖子,像只被触到开关缩起来的小猫。
徐经野没忍住翘起唇角,大掌扣着她的后颈,拥紧了她。
这个夜晚原本的不快和矛盾全部短暂让路暧昧情|欲。
两个人静默维持着这一刻的贴近,直到半晌之后,外面的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
徐经野有些不悦,怀里的人挣了挣,无奈用力推他。
他顺了顺她的头发,恋恋不舍放开了她。
徐质初低着头直到他离开浴室,抬手看了眼自己被攥得通红的左手腕,揉了揉后转身望向镜子。
镜子中的人长发凌乱,白皙脸颊泛起浅红,漆黑眸底透着残余的潮湿,明眼人一瞟就能看出她刚刚经历了什么,更不必说她唇瓣上乍眼的伤口,边缘极其不规整,还泛着新鲜血丝,明显为大型犬撕咬所致。
徐质初盯着镜子里的人,原本还有些迷朦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半天,低声咬牙恨恨道:狗登西。
……?话音出口时她凝神一愣,反应了半秒后迅速凑近镜子张开嘴,粉色舌尖上一处鲜红的咬痕,齿印清晰得都能找出哪颗牙才是真凶。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里把徐经野凌迟了千百遍。
这两处纪念般的伤口跟着她回到了北京,又跟着她仓惶出逃了徐家——他们俩回去的时候是后半夜,一路上默契保持着沉默,到家后他们各自回房,她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来口罩,躺床上辗转反侧到天明,趁着徐锦山起来晨跑的空档,跟保姆打了声招呼后从小门溜出了花园。
她去了自己的公寓,进屋后先关机蒙头睡了半天,再醒过来时鼻塞又头痛,额头也有点热,跟前两天徐经野的症状一模一样。
徐质初恨死那只狗了。
她点了外卖订了药,低头翻着手机里未接的电话跟信息,都没有他的。
她心下隐约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感觉是松了口气。
昨晚那个吻是场意外,她虽然是被强迫的一方,但也并没有坚定拒绝。
至少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她清楚知道自己的沉溺,还有更短的半瞬闪念,她希望自己沉浸其中不要醒来。
不要醒过来,就不用面对他们这晚原本的争执,不用面对他们现实中无解的矛盾困境,更不用面对他们永远无法在一起的身份。
昨天晚上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他们最好都不再提起各自忘记。
他不联系她也好,她现在也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自己,才知道今后要怎么面对他。
徐质初叹了声,掀开被子起身洗漱。
嘴唇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舌头上的却肿成了溃疡,刷牙时她小心翼翼避着,可一瞬没留神沾上牙膏瞬间冒着凉风的疼。
她龇牙咧嘴吐掉牙膏吞了口水,外面门铃又响了起来。
她匆匆漱了两下吐掉,抽了张纸一边擦嘴一边往出走。
她以为来的人是外卖员,开门却是个戴着墨镜的年轻姑娘,对方一手拎着香奈儿的最新挎包,一手捏着她的外卖伸到她脸前,嘴唇张了张又突然顿住,扶了下镜框倾身凑近她,敬佩感慨:行啊周垣,真不愧是前警校生,肋骨都撞断了还有心思干这个?……徐质初硬着头皮把她扯了进来,闷声反驳,不是他。
对方摘了墨镜,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你更行啊徐质初,你这是跟哪个野男人搞一起还搞出流感病毒来了?没有,我这两天上火。
徐质初放下外卖盒,镇定应付着,你怎么来了?来人叫曹潞,是徐质初的高中兼大学同学,算是她唯一的半个朋友,也就是对方毫无疑问拿她当朋友,但她对这段关系的定义却一直非常游离。
但单方面的情感付出并不耽误两个人表面交好,曹潞也是圈子里某家的女儿,性格茶里茶气随和可亲,原本两人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甚至曹潞跟徐若清还要认识得更早一些,连两人第一次见面都是在徐若清组的聚会上,同时也是在那个晚上之后,曹潞主动找到徐质初自然示起了好。
起先徐质初对于她的接近莫名其妙,防备了一段时间略微熟了些之后才从她嘴里听到原因,她看上徐经野了,经过她的缜密观察和敏锐判断,接近徐质初比接近徐若清更有用。
徐质初整个人陷进无言里,下一瞬对方朝她嫣然一笑:「你也别太紧张,咱们俩没那个姑嫂缘,我现在已经换目标了。
」就这样两个人的关系阴差阳错得到了存续,虽然见面不多但一直有联系,从高中、大学,再到毕业、各自订婚。
曹潞换了鞋后闲闲走进客厅,边晃着包走边环顾打量着她的房子:我当然是来探望你的啊,徐大小姐,订婚取消这么大的事儿也不跟我说。
徐质初坐到沙发上拆开餐具,敷衍应: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也不是坏事儿。
曹潞在她身旁坐下来,拍拍她的膝盖安慰,你们俩是可惜,但这件事主要怪周垣,早不跟你商量好,非要在这时候出国。
都准备结婚的人了还是这么任性,跟他当年背着他爸改了志愿非要去读警校一样。
徐质初受之有愧她这番安慰,僵硬扯了扯唇角,岔开话题:不说这些了。
你想喝什么,果汁还是水?曹潞煞有其事环顾一周,诧异道:你这房子还有厨房呢?……徐质初懒得搭理她,站起来去冰箱拿了瓶水给她:我一个人住又用不着那么大。
行吧,知道你有这个实力,就是低调。
她笑了笑,接过去,又问,这房子你哥知道吗?徐质初没想到这么快又提到他,低眸吹着勺子里的粥,半晌才回: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还是有点关系的,关系到他的脸面。
曹潞耸了下肩,徐总的地产生意遍布北京城二十环,结果妹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住在鼻孔大的房子里,这要是传出去他的俊脸往哪儿搁?徐质初撇了下嘴,低声道:我又不是他妹妹。
行了,别矫情了。
曹潞翘着腿靠进沙发里,懒得听他们兄妹间的弯弯道道,JSG徐老板脸是有点冷,但作为哥哥他没得挑,我这旁观者眼睛都亮着呢,你别不知足。
作为哥哥的时候倒是。
徐质初嚼着小菜心不在焉认证,隔半天,鬼使神差幽幽问:那要是作为男朋友呢?男朋友就算了。
身侧的人想都没想摇头,然后神神秘秘朝她一挑眉,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突然放弃做你嫂子了吗?为什么?徐质初抬眸。
那时候咱们刚上大学,有次他过生日,我去了,你临时有事没去,把礼物给我转交的,你还记得吗?嗯,记得。
那天晚上我一进门就察觉出他的心情不太好,虽然他平时话也少,但跟那天什么都不说只闷头喝酒不一样。
他朋友也全都看出来了,其中有个人,就一头卷毛那个,半真半假调侃他,是不是徐总最想见的人今天没来啊?徐质初握着勺子顿住,半天再没有动作。
对方继续娓娓道:然后他们就开始起哄,闹哄哄地猜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一直沉默喝酒也不搭话,直到他助理进来找他,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脸色突然变了。
他起身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手机出去了。
包厢里的人都觉得他应该是有工作,没在意继续玩儿了起来,但是我好奇啊,我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跟这通电话有没有关,就悄悄跟了出去。
我出去的时候他跟他助理站在走廊里,电话刚接通。
我听见他先沉声问了句怎么回事,电话那头汇报的也是道男声,几句话之后,他突然暴怒着吼了起来,吓得我躲在转弯后面一激灵。
他骂,那么大个活人你也能跟丢?!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有能耐甩开你?!我付你这么多钱是干什么的?!你现在去给我找,找不到这行你以后不用再干了,她今天要是真出什么事你这条命也不用要了!!曹潞惟妙惟肖学完他之后,啧了声,总结陈词:哎,徐质初,你说你哥这暴脾气和控制欲,竟然还跟人姑娘玩儿跟踪,这种福气一般人消受得了吗?徐质初沉默听着,长久没有表态,惹得对方不满又八卦: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不震惊吗?难道你早就知道他这样了?你知道他跟踪的人是谁?啊?我怎么会知道。
她回过神,摇了下头,停了瞬,又轻声说,就是突然听到这件事觉得有点,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吗?身侧的人继续追问。
徐质初看着她的眼睛,心里怔然回,确实没想到。
当时她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但完全没有想到原来是他派来的人。
她以是绑架她的那些人又找来了,那瞬间紧张惶遽得厉害,好不容易才甩开对方逃回了学校,敲开宿舍大门时宿管阿姨的声音堪称天籁:「305寝的徐质初?」她深吸口气,心有余悸点头:「嗯。
」对方在本子上她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略有不耐烦道:「去哪儿了玩儿到这么晚才回来,处分明天自己看黑板,下次早一点,还有给你家里人回个电话。
」她一边道歉一边匆匆跑进楼,以至于忽略了那后半句里的信息。
她以为那只是宿管一句随口的提醒,却在多年后的这一刻意外顿悟了真相,那晚是他安排人在她身边保护她,却被她阴差阳错甩开,他联系不上她,所以给她的宿舍打了电话。
这一刻的真相与前一天的深吻交织在一起,她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此刻的心情,复杂的惆怅情绪胀满她整颗心脏。
她知道他做这些事的原意就是不想让她知道,可是她并不想被他藏在暗里当成小姑娘保护。
少女时的她缺乏成熟和果断,但也有一腔孤独的勇气,那道勇气驱使她明知他的冷漠也要向他靠近,也驱使着她曾经执迷想要知道他的心。
她想知道他对她的情感,想知道他突然的疏远。
她想知道在他们形同陌路的那些年里,他还默默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送走曹潞后是傍晚,夕阳缓至,给天边的云镀了层淡薄的金。
是一年中温度最宜人的季节,徐质初穿了条长裙配针织衫,沿着小区外的道路缓慢走着,沿街商铺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有小吃,有水果,有咖啡屋,还有宠物店。
她拎着几只石榴在店外驻足,店主正把一只刚剪好毛的萨摩耶抱出来吹风,又圆又滚,白得像一朵绵密的云。
她弯身摸它的头,它也一点不怕生,朝着她歪头咧嘴,笑得她心情也开阔起来。
店主是个小年轻,见她是生面孔,热情跟她聊了几句,说来说去说到大狗还是适合情侣,如果是独居女生的话,可以考虑养一只猫。
她微笑着没有搭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橱窗,里面整整齐齐用玻璃隔出一层层的隔间,各种颜色和品类的小猫目不暇接。
她弯身逐一看过去,被角落里一只普普通通的棕色小土猫吸引了视线。
那只小猫看起来几个月大的模样,身上的毛是棕色的,嘴边却有一圈淡淡的白,仿佛偷喝了牛奶忘记擦,趴在那里乖乖巧巧望着她,像极了她记忆里的那只小猫,那年冬天被她撞到,他们一起送去医院的那只小猫。
徐质初走神儿看了它许久,直到腿腕有些发麻,她撑着膝盖站起身,视线从玻璃里侧收回,才注意到面前的玻璃上映着一道熟悉的挺拔身影,已经在她身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诧然与他相视,胸腔里瞬时酸涩翻涌。
她暗暗攥紧了手里的袋子,半晌,转回了身。
面前的人比上一次见面时清瘦了许多,但脸上的笑容一如往日清爽明朗,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初初,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徐经野 = 野男人 = 狗徐总 = 野狗 (?)【小剧场】徐总(今天是好学狗狗&掏出小本子):今日收获,老婆的第一个*点,在耳后。
苑苑(脸红&踹开):滚啊你!!!然鹅作者脑子里:seven seven seven……(嘿◉ 41、鸭舌帽〈大修〉夜幕降临城市。
徐质初拎着石榴站在路边, 深红色的出租车渐渐驶远,汇聚进不息车流里。
她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红点直至消失,视线长久没有收回来。
昏黄路灯静静照在她的瓷白侧脸, 光明明是暖色,映在她莫测不清的脸上却莫名清冷。
她朝着那个方向站了许久,米色裙摆在晚风下摇曳生姿,最终她转动脚腕,退回到原本的人行路上。
她低着头缓慢走着, 心不在焉踩着路转格子, 回想着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它们在她脑海里清晰成了一张导图, 线路错综复杂,却全部指向处于正中的她, 仿佛一张强韧的网,缚着她无法脱逃。
她一环接着一环回想到底那里才是破局,直到走回公寓,她换上拖鞋走向书房,打开了电脑。
等待开机的时间, 她戴上蓝牙耳机,拨出电话。
手机在桌面上静静躺着, 屏幕里的信号像水波纹般一圈接着一圈扩散开,十几秒之后, 听筒里一道年轻女声沉稳响起:徐小姐。
徐质初手指在键盘上输入密码:这两天怎么样?对方逐项汇报着文娱项目的工作进展, 她一边查看邮箱一边听着,房间里一时寂静得只有鼠标的声响, 直到半刻钟后, 电话那头静声道:下午的时候, 周先生的助理向我要了合作方的资料文件,并且让我详细整理项目进度,明天过去向周先生汇报。
徐质初按在鼠标上的动作意外一怔,蓦然抬眸:然后呢?电话那头答:您退出项目之后,现在负责的总监是集团下来的人,地产出身。
可能这也是徐总的意思,他对这个项目不重视,所以这位总监也不重视。
原本我们上几天跟周氏的人开会,双方差不多都心照不宣默认这个项目已经搁置,今天周先生的助理突然来找我我也很意外,按照他的说法,周先生似乎重新开始重视这个项目,而且接下来会追加投入。
徐质初略微拧眉,抱着胳膊沉默靠进椅背里。
这个项目的起源与她的订婚推不开干系。
起初她向徐锦山请求这件事的时候,对方并不情愿,徐氏的业务一向是以重资产型为主,并不愿意费心涉足毫不相干的文化娱乐行业,最后还是考虑到以后跟周家的长期合作,他才勉强点头同意,愿意放下身段迁就一次未来的亲家。
那天从他的书房出来,徐质初长舒了口气,不是因为她作为徐小姐再一次出色完成了任务,而是因为这件事,是她筹谋已久的反杀。
从生来起她就是不同人的傀儡,幼年时作为女儿抵作赌债,童年时作为孤女冒充千金,青年时她因为身份被无尽勒索,然后是现在,JSG还是因为这层身份,她每分每秒都受制于人,顶着徐小姐的光环和名头,在外人面前血淋淋地优雅表演。
她是傀儡,但她不会永远是傀儡,她在漆黑的煎熬里等待着一个机会,堂堂正正转过身去,手刃藏在她身后阴影里的操纵者,将她这些年来所受过的痛十倍奉还。
终于,这个机会来了。
可是更快的,又迅速演变恶化成了她控制不了的走势。
徐经野回国后强势插手她的订婚并命令她退出这个项目,阴差阳错扰乱了她的计划。
虽然她仍有可靠的心腹留在项目里,但联姻取消后徐周两家对这个项目都不再投注精力,名义上继续合作也完全是为了各自的面子。
她一人之力无法扭转局面,只能无奈暗伏等待下一次机会,可是这个时候,周垣为什么会突然反常重视起这个项目?徐质初手臂横在椅背上,疲倦揉了揉额头。
她脑袋里影影绰绰有十分微弱的直觉,可那些碎片都太过凌乱,她一时拼凑不出全貌。
她细细回想着刚才两个人的见面,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瘦削外,整个人跟之前的区别并不大。
他一眼就看到她嘴上的伤口,唇边的淡笑顿了顿,主动出言给她找着台阶,温柔到连她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太单纯还是太高深。
他提议去咖啡馆坐一会儿,她对于他只有愧疚,自然无法开口拒绝。
他跟她聊起各自的近况,轻描淡写讲着自己在医院的治疗,又说起了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她。
他全程没有提起取消婚约的事,只在最后临起身的时候说请她再等等他,他还会去争取——难道这就是他争取的方式?徐质初睁开眼,出神盯着面前墙上的壁纸纹路。
按照先前合同上的约定,如果周氏在项目进行中追加投入那么徐氏势必也要按比追投。
周氏在文娱行业中的资源和优势要比徐家大得多,她很难不怀疑他是故意想跟徐经野较劲,可于情她不能认同这种出于冲动的盲目行为,于理这个项目因她而起,现在既然不能为她所用,就也该就地结束,她无法放任周垣一个人留在危险里。
对于他的愧疚她已经有太多了,她希望他至少这段时间不要因为冲动再次受到打击,她实在不想看见他因为太想翻盘而掉进另一个坑里,思索良久后,她拿起手机,打给了周宁。
这次两个人约在外面见面,对方的态度虽然仍旧十分冷淡,但比上一次在医院时的硝烟四起已经好了太多。
她们没有客套寒暄,直接进入主题。
周宁对此事显然并不知情,在听她说完自己的顾虑和担心之后,静默片刻,答应她会回去问清楚,如果事情真的像她所说的这样,那她会去阻止周垣继续这件事。
徐质初听言略微心安,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面前的人撇了下唇,似乎听她这句话很是讽刺:徐小姐,我弟弟让你费心了,应该是我谢谢你。
徐质初略有尴尬,没接话,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周宁继续淡漠道:他是我弟弟,我了解他的性格,也清楚他的能力。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他自尊心强,性格又固执,如果这些话你是直接找他说他可能会更加执意要做,所以我对你的感谢是真的,但是我也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参与他的事。
徐质初微微抿起唇静默,眼前的人接着娓娓道:上一次的事,也算是你们家不守信用临时取消婚约的补偿了。
现在我们两家已经互不相欠,以后非必要最好不要再往来,更不要再有人情。
徐质初握着杯子一愣:上次什么事?周宁看她一眼,轻描淡写:上次周垣搞砸的那个城南的项目,被你哥哥接手了。
徐质初诧异望着面前的人。
对于地产的业务她不甚了解,周垣出事之后她询问过靠得住的人,这个项目的状况非常棘手,就算是交给徐氏来处理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当初她想寻求徐经野的帮助,也只是想让他降低损失而已,根本没有想过他这样的商人会全盘接手这个烂摊子,而到这一刻她才恍然迟钝意识到,那时她恳请他帮周垣是多么多此一举,他早有自己的计划,帮助周垣或许就是他当时跟周家谈判和平解除婚约的条件。
一切都刚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是预谋,还是巧合?结束这顿氛围低冷的晚餐,两个人站在门前礼貌道别。
外面夜色已经深透,周宁先行踏下台阶离开,徐质初心绪复杂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觉身上隐约发寒。
她下意识低头拽紧了披肩,余光瞥见大堂内隐约有道模糊身影。
那是个陌生的瘦高男人,他已经在前台站了半天,一只膝盖朝着她的方向,似乎是在询问些什么,可她却无端感到威胁,本能竖起防备。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一直以来她都太过熟悉。
她暗暗沉下眸色,思索片瞬后,转身走回了大厅。
男人似乎没有料到她这样的举动,静了静,身型暗暗转向完全背对她的角度。
徐质初从他背影上收起视线,转头叫住服务生:我的耳环好像落在包厢里了,可以麻烦帮我去看一下吗?服务生详细询问了物品特征后应声离开,徐质初站在落地窗前冷冷瞟着前台前的身影,静等对方转过身来。
男人略微按了按鸭舌帽檐更加低下头,徐质初抱起手臂继续冷静僵持,两个人都没有下一步动作,直到半晌之后玻璃窗上忽然隐约现出另一道熟悉身影。
徐质初下意识定回焦距,在与来人的视线远远模糊相视时,顿了下。
徐经野刚走出电梯就看到了站在窗前的人。
他意外顿了顿,停下来转头跟身侧的人道别。
穿着一身干练西装的短发女人欣然点头,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后抬起高跟鞋踏出酒店。
他在女人身后走向落地窗,窗前站了许久的人这才回头,神色平静不见惊讶,分明是早就看见他了。
一个律师朋友,有点工作。
徐经野这么简短说明后,打量了眼面前的人,淡声问,回公寓?面前的人嗯了一声,显然并不关心他的解释。
徐经野看了她片刻,示意她跟他走:我送你回去。
徐质初有些迟疑。
那晚的荒唐一吻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联系过,她暂时还是不想单独面对他,可他又若无其事得仿佛在意的人只有她。
她抿抿唇,最后看了眼前台那道背影,收回视线抬脚跟了上去。
她沉默坐上车,身上的气场被今晚不明不白的跟踪跟他不清不楚的态度压得有些沉。
她全程望着窗外不说话,他也似乎格外专注驾驶,直至车子停稳,她解开安全带低声道了句路上小心,身侧的人静静坐着,车门却迟迟没有解锁。
徐质初知道他是故意,坐在座位里静等着他的下文。
他淡淡瞥她一眼,半晌,终于叫她名字:徐质初——我送你回来,你不请我上去坐坐吗?***徐质初能理解这话里每一个字的意思,可是连起来她又不理解了。
她不理解他怎么能把这么暧昧的话自若讲出来这样正经的腔调,就好像以前读书时他总是淡淡斥她身上的坏毛病,脚抬起来走路、安全带再紧一点、吃饭别咬勺子、请我上去坐坐——徐质初猛然回神,别开脸严肃摇头。
她合理怀疑这是他的陷阱,利用他高高在上的兄长身份和她习惯性的言听计从对她进行思想上的迷惑:这么晚了我辛苦开车送你回来,你作为妹妹出于基本礼节难道不应该请我上去坐坐吗?太晚了,不方便。
隔着那层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玻璃纸,徐质初清楚摇头回绝,可对方却也同样不捅破,一本正经反问:为什么不方便?我除了关心一下你的独居环境外没有任何其他想法。
徐质初暗暗咬唇,身侧的人转头盯着她的侧脸,半晌,若有所思问:难道你对我有?……徐质初无言以对,可是他若无其事,她就也只能佯装镇定,我家里没收拾,下次吧。
驾驶位上的人定定看了她半天,最后竟然没继续为难她,抬手解开了门锁。
没敢再接着探究他的莫测心思,徐质初头也不回下车快步走进小区,很久也没到身后响起引擎声。
但他刚刚又是什么时候熄掉引擎的呢?徐质初心不在焉插进钥匙孔开门,心里暗暗诽议,他竟然还真的打算上来?她扔了钥匙走进屋,鼓起脸颊摇了摇头。
她不想再花时间去无谓猜测他的真实心思,反正不管她猜得再准都一样阻止不了他的行为。
她系起头发走进卧室换衣服,脑袋卡在针织衫领口时外面客厅的电话突然振了起来。
她下意识以为JSG是他,匆乱中拽散头发出来,一手挽着头发一手打开手机免提:喂?晚上好,徐小姐。
扬声器里传来一道偏向中性的低沉女声,徐质初拽着领子一怔,脸色霎时凝了下来。
有两件事跟您说明一下,第一件是徐初云女士的丈夫在早些年一次外出写生的时候不幸意外死亡,尸骨无存,他的直系亲属也皆无音讯。
电话那头稍作停顿,没什么感情继续道:虽然徐经野先生很关注这件事情,手下人也一直在查这位画家的下落,但基本上不会找到任何有力证据,这一点请您宽心。
徐质初握着手机走到窗边,脸上清清冷冷,半天没有应声。
她想到刚刚他若有似无的暧昧话语,他一面跟她说着这样的话,背地里对她的怀疑其实一瞬没有减轻过。
她忍不住再次陷进揣测他心思的循环里,直到听筒那边再次出声:第二件是周末的文娱项目启动会,也是第一季度的综艺招商会,请您准时出席。
徐质初回过神,皱了下眉头,刚要出声拒绝,对方紧接着加重了语气不容置喙:徐小姐,目前您在徐氏很受器重,请您想办法,务必准时出现在现场。
器重?徐质初冷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她沉着脸抱住手臂在窗前站了长久,玻璃上映出的冷冽眸底复杂交织着讥讽和恨意。
没有月亮的漆黑夜色下,那两种情绪逐渐浓烈翻覆,就在即将翻涌爆发而出时,又缓慢平息了下去。
半晌,她转回身,脸色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她推门走进书房坐下,桌上的电脑屏幕亮起,在黑暗中徐徐照亮了这个小房间。
一张桌子占据了主要的空间,墙上是定做的书架,一直延伸到窗台。
窗帘厚重闭紧,完全遮挡住了室外的光线。
等待开机的片刻,椅子上的人安静垂眸坐着,一只手揉着额头,另一只手按在桌面的黑色本子上,指尖轻轻拂着页边。
那是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画本,皮质的外封甚至已经出现磨损和裂痕,纸张也因为经年的使用而变得厚重。
她心不在焉盯着面前停下来的屏幕,指尖上的力道忽轻忽重,半晌之后,她忽然抬手伸向一旁的手机,手链意外刮住封皮掀起本子的一角,泛黄的纸页上,男人的侧脸一闪而过,随即压进了暗夜里。
寂静空间里空旷响起机械的拨号长音,等待的煎熬没有太久,才第三声时电话就被接了起来:喂?徐质初举着手机低头沉默,唇角暗暗轻抿。
她心里不停自我说服着,既然他这么怀疑自己那她利用他一下也全无关系,可在电话真的接通时她又陷入了迟疑。
她踌躇缄默着,直至对方先开腔发问:有事?她默了片瞬,没有察觉自己的声音很低:嗯。
听筒那头静了几秒,接着淡淡命令:下楼。
徐质初惊讶抬起脸,下意识转向窗户的方向。
电话那头的人像是猜出了她的反应,慢条斯理补充:还在外面,刚才停车的地方。
她套上一件毛衣外套,心情复杂下楼。
路灯下的黑色奔驰还是她刚刚离开时的样子,再坐上来的一瞬她甚至恍惚觉得自己从没离开过,可内厢里裹挟着微凛空气的淡烟草味提醒着她再一次踏进了他的领地。
驾驶位上的人手臂横在车窗上静静看着她,仿佛猎豹倨傲审视闯入自己视线的小猫。
徐质初别开脸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横下心来开门见山:我想继续参与文娱的项目。
他静声问:为什么?她平静解释:文娱的项目当初是我发起的,我对地产一窍不通,也无意参与徐氏所谓的核心业务,我只想做一些感兴趣和能找到自己存在感的事。
他定定看着她,眸里情绪不明,半晌没回话。
她猜测不出他是什么态度,只管一鼓作气说完:周末的启动会我想参加。
身侧的人终于收起视线,漫不经意发问: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求我?徐质初静默片晌:妹妹。
他回得干脆,全无商量的余地:那不管。
……这分明是有意刁难。
她抿唇憋了片刻,实在说不出口他想听的答案:我自己想办法。
对方瞟她一眼,闲闲开口:我不点头,我看谁敢放你进去。
徐质初无言出了口气,觉得自己寄希望于跟他讲道理就是个彻底的错误。
她不愿再跟他僵持,俯身去拉车门把手,这一次的门没有锁,她一只脚顺利踏了出去,身体也即将离开这方空间之时,身后的人突然淡淡出声:你比我狠心多了,徐质初。
她动作一顿,下意识回过头。
车里面的人沉眼望着她,漆黑眸底幽寂深邃:那天晚上你喝酒了,但我没有,我很清醒。
徐质初不自觉屏呼,面前的人继续沉淡指控:我清醒记得那晚你没有躲开我,你怎么就不记得自己已经不是我妹妹了呢。
◉ 42、玫瑰花〈大修〉徐质初阖眼靠在椅子里, 镜中的素净脸庞被一层一层细致描上了颜色,最终结束时化妆师俯身柔声叫她:徐小姐。
她缓缓睁开眼,身侧的人笑着恭维:您底子真好, 稍微修饰下就很漂亮了。
这种话这些年徐质初听得太多,真诚的违心的都有。
她礼貌弯弯唇角,拢了下头发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身后带着胸牌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她:可以入场了,徐小姐。
宴会厅里已经一切准备就绪, 主持人站在角落里默默演练, 场控举麦做着最后的调试。
徐质初坐在前排的位置上,与身旁的人寒暄过后脸上的笑意微敛。
她优雅抱起手臂, 安静望向前方。
因为是儿童类综艺的缘故,整个舞台布置童趣温馨, 背景板上也是一群奔跑在森林里的卡通小动物,她从左侧逐一看到最右,落在队伍最后面的是一只小猫,再往后看的话……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四五岁的模样,穿一件白色连衣裙, 扎着两颗丸子头,脸颊和眼都圆圆的, 笑起来的时候又神奇地弯得不见。
徐质初望着她的笑眼走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向自己笑。
徐质初恍然间回神。
面前的小女孩儿应该是今天受邀的小演员, 她站在舞台旁的昏暗角落里等待开场, 身后还有几个不同高矮的孩子。
从外形看来她确实是最亮眼的一个,被安排在第一个上场也很有说服力, 徐质初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长久, 直至灯光亮起来时, 生硬别开。
突然的耀眼光线有些刺目,她扶着额头低下脸,略微皱眉闭了闭眼。
眼前的黑昏昏沉沉,身后的掌声和音乐仿佛隔了一层空间,过滤到耳边时只余下欢快的节奏。
她恍惚看到那个白裙子的小女孩儿蹦蹦跳跳上了台,笑眯眯拽起裙子的一角,随着逐渐加快的鼓点转起了圈。
欢乐的旋律里,舞台上稚气的身姿和动作引得台下接连发出善意的笑声。
小姑娘似乎受到了鼓舞,一圈接一圈地转着,直至音乐声渐渐平息,她的裙摆也徐徐慢了下来,最终她停下来转过身时,变成了另一张熟悉脸庞。
偌大的舞台突然空无一人,她独自攥着裙子站在中间,幼小的身体轻微晃着,清冷脸上隐约不安。
又隔半晌寂静之后,空旷中突然有脚步声传来,男性皮鞋沉稳踏在地上发出压迫的声响。
小姑娘紧张环顾一周,目光最终定在某一个方位,抬起脸缓缓惊恐瞪大了眼睛。
成年男人的身影逐渐逼近,宽阔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她裙摆下的细长腿腕紧绷成了一条线,瘦小身体僵硬克制着不住轻颤。
徐质初的呼吸跟她一起悬了起来。
她心惊看着逐渐逼近的身影,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面庞模糊隐在帽子里,只露出来领口脖子上的一颗痣。
他的衣着优雅讲究,身型颀长伟岸,没有这个年纪常见的油腻与臃肿,甚至称得上仪表堂堂,可她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压迫和恐惧。
她想逃,可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她越是想要挣开那舞台就像是沼泽,陷着她无法逃脱。
她无比惊惧等待着危险一步一步降临,整个人陷进灭顶的绝望之中,终于,男人走到了她面前,俯身握住了她的胳膊——徐质初倏然间回神,肩膀后挣躲开了身旁人的触碰。
对方略微顿了顿,而后仍旧倾身望向她,一脸关切问:不舒服吗?徐质初的视线缓慢在面前人的脸上回焦,半晌,轻轻喃喃:你怎么来了。
周垣习惯性抬手想抚她的背,但想到刚才她无意之间的抵触,手掌在空中悬了片刻后,落到她肩上安抚拍了拍:我原定就要过来,公司JSG有事迟了些。
倒是你,之前说不来的,怎么突然又来了?徐质初怔怔缓了片瞬,逐渐找回理智,低声开口:你还要继续参与这个项目?面前人定定望着她,不答反问:为什么不?你准备追投资金?她又追问。
他面色不明:是。
徐质初费解:为什么?难道周宁也赞同他这样意气用事?他笑了下,唇角的弧度看不出异样:赚钱啊。
我不太赞同。
她摇头,恳切道,这个项目徐氏基本已经不再倾注资源,而且又荒废了这么长时间,我认为已经没有价值再继续,何况原本它就很依赖徐氏的——没有徐氏我就什么也做不成了吗?面前的人打断她的话,声音和笑意都冷了几分下去。
徐质初蹙眉望着他欲言又止,半晌,别开脸: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希望你能理性一些,不要因为急切想翻盘而走了一条不熟悉的路。
他也靠回了椅背,望着前方的舞台冷淡回:路在走过一遍之前本来就都是不熟悉的。
她忍不住转过头来看他:就算是你想尝试,也没有必要一次追加这么多的投入。
我有我的考虑,你不用为我担心。
他脸色略微冷了冷,少顷,自嘲低笑道,还是我在你眼里原本就是个冲动没用的人?不是。
徐质初毫不迟疑否认,正声道,一次失利说明不了问题,每个人都会有低谷的时候。
面前的人静静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停了片瞬,在他灼灼的视线里扭头避开了目光触碰:作为朋友,我不希望看你又走进另一个低谷。
我也不希望。
他低眸盯着她的侧脸,良久,复又寂然出声,我不希望你是作为朋友说这些话。
徐质初心里虚虚一晃,抿住唇沉默。
身侧人的视线从她的下颌缓缓向下移到她默默紧扣在手包上的手指,这是她不安时习惯性的小动作之一。
有一瞬间连周垣也奇异于自己竟然能从这一个动作联想起许多他们共同的回忆,他跟她告白的时候,他第一次吻她的时候,他向她求婚的时候。
每一次她的手都是一样纠结缠着,开始时是她自己的衣摆,后来渐渐变成了他的衬衫。
他含笑抱着她奚落的场景近得仿佛就在昨天,如今他们怎么就成了陌路?两个人同时陷进了沉默。
他们各怀心事望着前方的舞台,不停明灭的灯光在两张优异脸上折出难明晦暗。
但感情之事就是如此,长久之后,还是付出更多的那个人先低声开腔:我们还有可能吗?徐质初恍惚盯着背景布上那只奔跑的小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这次婚约取消的经济损失都是小事,周家受到的轻视才是根本所在。
周宁两次三番的冷脸已经非常清晰传达了他们家人的不满,他们怎么可能还能继续呢?周家人不会同意,徐家人更加不会同意。
徐质初闭了闭眼,用力将徐经野的脸从脑海里压了下去。
她还是没有想好怎么答复周垣,恰巧一旁有工作人员弯身走过来,示意她跟着他这边上台。
她点了下头,歉意转头看向身侧的人。
他望着她笑了下,什么也没说,笑意里形容不出的寂寥。
徐质初胸口里闷闷堵着,走上台接过话筒,草草致了几句辞后正准备下台,被主持人拦了下来。
她被迫留在台上跟对方尬聊着,从今天的主题聊到刚刚走秀的小模特们,最后又说到她的童年。
徐质初握着话筒微笑敷衍着,台下的观众席里忽然隐约响起起哄声。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一位工作人员推着三层的蛋糕走上台,刚刚那个白裙子的小女孩儿捧着比她还高的一大束红色玫瑰走在前面,优雅又可爱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一旁主持人的声调浮夸高亢,徐质初怔然望着蛋糕上一袭黑裙坐在月亮上的翻糖小人儿,半天才听明白这竟然是她自己的生日。
她莫名其妙被推到舞台中央,蹲下|身接过小姑娘的花,余光瞟到台下面无表情鼓掌的人时,她忽然意识到,这才是徐经野同意她今天出席这场活动的真实用意。
周垣安静望着台上抱着花低下脸许愿的人,那张白皙的清冷脸颊在深红色花瓣的衬托下形成绝妙的反差,淡笑起来时美得刺目又残忍。
他知道,退婚的事情不怪她。
她寄人篱下身不由己,拧不过家里的决定,可真正令他失望的是在他坚持争取和挽回的时候,他感受不到来自于她的任何意愿。
他不停说服自己她一定有苦衷,她一定是承受着家里的巨大压力才不能给他反馈。
他坚信他们一起走过的两年时间不是虚假,他们决定的婚姻也并不是出于联姻目的,可是这接连的现实令他无比动摇和茫然。
住院时他曾偷偷出去找过徐锦山,对方的脸色客气惋惜,但对这门婚事的反对态度坚决。
他恳切请求再给他一次机会,对方静默许久,也像是有所动容,但最终仍是委婉请他先回医院,身体要紧。
从徐家出来后他独自在车上坐了很久,最后去了徐氏大楼。
徐经野的助理礼貌将他请进了休息室,并请他稍作等待。
十来分钟后,徐经野结束会议出来,望见他时的语气一贯淡漠与倨傲:你刚去过我家?是。
如果你找我也是一样的事,就不用开口了。
徐经野走进来,先一步截断了他还在酝酿的话,如果你是来叙旧的——他走到架子前慢条斯理挑了瓶酒,扭头淡声问:可以吗?周垣无声看着面前的人,他似乎把沉默当作默认,拿了两支杯子走过来,一边拔开酒塞,一边漫不经意问:多久出院?他接过酒杯,放在手里握着,低声回:一周。
沙发另一端的人点头,不允许他说出口,自己却又主动提起:苑苑去度假村了,也差不多要一周才回来。
周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谁?他望过来一眼,静了片刻,淡淡道:质初。
周垣怔了怔,瞬间了然面前人的深意,可对方却似乎觉得这样的刺激还不够,喝了口酒,不紧不慢宽慰:她童年时的经历不太值得回忆,所以有些事可能没有跟你提起过。
你多担待。
这样堂皇的话由他的兄长身份讲出来令人无可指摘。
周垣沉闷嗯了一声,岔开话题:她去度假村干什么了?最近家里事情多,我叫她出去散散心。
他捏着杯子耸了下肩,声线沉淡,我不想让她面对这些麻烦事。
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麻烦的话,可以来跟我说,不要去跟她说。
空气静静沉寂着。
周垣无言以对他的双标,长久沉默之后,冷静开腔:我最大的麻烦,你并不想听。
是。
面前人翘起来腿,坦然承认,因为你的麻烦会让她困扰。
我不想听,她也未必想听。
周垣忍不住皱眉:她不会。
他淡淡瞥过来一眼,漠然告诫:周垣,两家联姻这件事现在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局面,我认为你现在考虑的应该是止损,而不是固执做无谓努力不管会不会给他人造成负担——你这是在感动你自己。
这样的指责属实是本末倒置。
周垣下颌逐渐绷紧,声音也沉了下来:这件事原本不会到这个局面。
是么。
罪魁祸首漫不经心抬抬下巴,明知故问,那为什么最后到了呢?周垣抿唇盯着面前的人沉默。
他脑海里一时太多画面和情愫翻涌,许多从前一直被他刻意忽视的细节危险浮出,与面前人令人恼怒的淡漠神情一样,逼着他面对,不容他再后退。
徐总,我很想请教,你对我是不是有些个人成见。
他沉声选择了最保守的一种提问方式,可对方心不在焉的否认使得他的谨慎像个笑话:完全没有,我对你本人没有任何的意见。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针锋相触,一方冷静审视,另一方自若泰然:我只是对于想娶徐质初的人,很有偏见。
***周垣离开之后,秦跃被叫了进去。
房间里的人舒展靠在沙发上,长腿慵懒叠着,声线沉淡:城南的那个项目怎么样了?秦跃答:已经都介入接手回来了。
因为我们有前期的预备和打点,所以处理起来比较顺利,预计最终的损失额可以控制在原本评估的四十以内。
他点了下头,眉目疏冷:这件事处理得利落点儿,别留下后患。
是。
隔了片刻,他又问:她今天都干什么了?秦跃逐项汇报:徐小姐今天上午参观了项目工地,下午去了设计院,刚刚回到酒店休息。
面前的人沉眸晃着手里的杯子,半天没JSG说话。
秦跃揣测着老板的心思,继续补充:据项目上的人说,徐小姐适应得很快,这几天也很辛苦,一直亲力亲为。
男人意味不明低笑了声,忽然发问:我是不是应该放她去做点她感兴趣的事?以秦助理多年伴君的经验来看,面前人绝不是真的在征求自己的意见,涉及到徐小姐的事一向是他S+级的雷区,秦跃踌躇片瞬,顺着对方的意思谨慎回道:徐小姐学的是艺术,或许是会对文化艺术方面的事情比较擅长。
对方抬眸,视线淡淡压过来:你是说,让她继续参与文娱的项目?秦跃审慎否认:这件事具体还是看您的安排,以及徐小姐的意愿。
如果她很想继续呢?秦跃坚决站队:周先生对于文娱的项目很关注,确实徐小姐避嫌会更合适一些。
面前人凉凉挑了下唇,像是存心刁难,更像是想从他这里听到自己想听的答案:提出退婚的人是周垣,她为什么要避嫌?秦助理心里一万头羊驼呼啸而过,面儿上还是冷静淡定应:舆论上虽然徐小姐处于上风,但实际在解除婚约这件事周先生也一定存在情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沙发上的人终于嗯了一声,似乎是首肯了他的说法:那就让她继续在度假村待着吧。
另外,开工仪式暂定让她出席。
秦跃觉得不妥,委婉问:您不参加了吗?对方淡淡道:我过去,但不参与。
他迟疑应:是,我知道了。
从休息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秦跃陷进椅子里摘下眼镜揉着眉心,斯文脸上现出倦意,一半是劫后余生,另一半是前路惘然。
他敏锐觉察到最近这一连串的事件是一种信号,徐总一手操纵了徐小姐的退婚事件后又紧接着给她的单身身份加码,要是在从前他会认为这是出于兄妹之情,但自从那天在徐小姐身上发现跟徐总卧室相同的香水味后,他无法不重新审视起这两个人的关系。
他震惊于自己的猜测,可记忆里关于这两个人的每一件事再回头看都是佐证。
那些画面堆叠着清晰浮现在他脑海,从前看起来有多温馨,现在想起来就有多惊心。
最后他的记忆定格到他在徐家别墅的栅栏外看见两个人在花园里堆雪人的那天,她把雪人的红鼻头放在自己鼻子上扮鬼脸,他噙着笑抬手给她掖耳侧被吹乱的头发,那一瞬夕阳下的风不再料峭,冰天雪地也为两人间无声拉出的丝丝缕缕蜜意消融。
秦跃睁开眼,越想越觉得后悸。
他早就应该发现,他们身边的人更该有所察觉,可徐家至今安然太平,难道徐锦山夫妇也对发生在他们眼皮底下的不伦之事迟钝至此?一层之隔的楼上房间里,椅子上的人静静看着面前的屏幕,伏在桌沿上的指间烟雾缭绕。
半晌,他抬起手吸了口雪茄,脸色在雾气后更加不清。
桌旁站着的人恭敬等待着吩咐,可面前人的注意力似乎全都在电视里的年轻女子身上。
女子在台上的发言结束后又被主持人留下来,送上了玫瑰花又切开蛋糕,许愿时还有童声现场,现场氛围十足高调。
椅子上的人终于抬手按灭了烟,淡漠开口道: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好,今年该提早安排去庙里一趟了。
秘书一时没反应出这两件事间的关联,但也没敢多问,点头应声:是,我来安排。
面前人嗯了一声,不紧不慢补充:阿野没有时间。
秘书短暂一默,余光瞥见电视里终于走下台的清丽身影,忽然会意过来:是。
发布会之后惯例是冗长的记者采访环节,最后徐质初出来时已经有些头昏脑胀,她谢绝了身旁人要送她的好意,独自披着外套走出酒店,心绪沉沉间,她感到裙摆后有道轻轻的重力。
她下意识回过头,是刚才在台上那个小姑娘,今天似乎与她格外有缘分,仰着张软乎乎的脸望着她笑,笑得她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你怎么在这里?她环顾一周,没有看见其他人,蹲下来摸摸她的头问:你跟谁来的?妈妈呢?小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姐姐,我在等你。
徐质初有些意外:等我?她认真点点头,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神神秘秘摊开攥紧的掌心,上面躺着一只款式繁复的珍珠耳环。
徐质初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耳朵,诧异笑道:我都还没发现,谢谢你呀。
不客气。
小姑娘笑眯眯奶声奶气道,那我去找我妈妈了。
再见,姐姐!徐质初拍了拍她的背,轻轻笑笑:快去吧。
她站起身,望着小姑娘欢快跑远后,低头看了眼自己手里的耳环,没有多想,侧头戴到了耳朵上。
白色的珠子在阳光下泛着晦暗的光,仿佛掩藏在云层里的秘密,浑沌不清。
她接起手袋里振动半晌的电话,压低了声音:我马上到。
作者有话说:小周(试图讲理):你对我是不是有意见?徐总(微微一笑):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在座每一个惦记我老婆的人,都是垃圾 :)◉ 43、护手霜〈大修〉徐质初走到包厢门前, 面无表情放下双臂站定。
守在门前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女人冷漠道了抱歉,随后弯身摸向她的腰际,没有发现异样之后又继续向下探去。
徐质初冷脸忍耐着, 片刻之后,女人直起身接过她的手包,后退打开包厢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她敛了敛眸底的戾气,抬脚走进房间。
长桌的里侧已经坐着一位中年男人, 听见她进来的声响也没抬头, 仿佛此刻只有他手里那套茶具才是头等大事。
徐质初也早就习惯,她静默坐下来, 瞟见自己面前突兀放着两只茶杯,一只刚刚倒满了茶, 另一只仅剩下残存热气的茶底。
她抬眼向对面的人望过去,淡漠开腔:有客人?以他们打交道的多年来看,她知道这绝不是自己的无意赶巧,而是对方的有意暗示。
果然男人听言笑了声,慢条斯理卖着关子:对于我是客人, 对于你是熟人。
徐质初轻蹙起眉怔了瞬,反应过来后脸色倏然一冷。
她早该想到这一层, 但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疏忽掉了最关键的原因,难怪周垣这么反常地固执坚持这个项目, 他对徐家的不满和愤怒被人煽风点火卑鄙利用, 而这也同样是她的痛点,时隔多年她再一次切身回忆起被当成棋子玩弄的愤恨, 难以自抑:为什么要把他牵扯进来?男人对于她的质问只是似笑非笑抬了下眉, 仿佛听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阿苑, 在你当初处心积虑想要嫁给他的时候,不就是已经拉他入局了吗?我和你的事自始至终跟他没有关系!徐质初猛地抬手掀翻了面前的茶杯,清冷的狭长眸里透着阴沈凶狠,你不要越界太过分!杯子撞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茶水飞溅到男人的下巴上。
他脸上不见丝毫怒意,波澜不兴笑了笑,抬手屏退了门前欲走上来的保镖,从容吩咐:徐小姐的手脏了,去拿条毛巾来。
女保镖略微踌躇,但还是道了声是,随后转身离开。
徐质初抱着手臂阴沉靠在椅子里,男人不紧不慢擦了擦自己的脸,晾着她独自冷静半晌后,淡然岔开话题:苏州警方最近又翻出来了当年罗杰(纹身师)那起案子。
徐质初沉沉抬眼。
原本那是件悬案,但因为关联了另一件案子,现在可能会重查。
男人说到此停住,看着她笑了一声,一侧唇角怪异扬起:幸好当时他的手机被我的人拿走了,否则你今天还能坐在这里继续做你的大小姐?徐质初紧绷着下颌沉默,面前的男人笑了笑,站起身悠闲向她踱步:如果那时候他的手机真到了警察手里,那里面全都是他要挟你的证据,你就住在他对面的房间,毫无疑问是第一嫌疑人。
就算是你能自证清白,可是你跟他的关系瞒不住徐家人了,这对于你来说才是最可怕的,是吧?他微笑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肩上别有深意压了压,俯身靠近她耳边:更可怕的是,假如当初这件事情曝光,你跟徐先生的关系也同样瞒不住他们了,对吗?徐质初放在身侧的手指暗暗攥紧,冷脸克制着平静语调:我跟他没有关系。
男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直起身从保镖手里接过毛巾,意味深长惋惜:阿苑,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为徐先生失控过一次,我会真的以为你不喜欢他。
当然我怎么认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徐锦山怎么认为。
不顾她的无JSG声反抗,男人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抓起来她的手腕,垂眸耐心逐根擦着她的手指,细致得仿佛在对待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幼童,以你对他的了解,他会容忍一个欺骗了他这么多年的人嫁给他唯一的儿子成为徐氏集团的夫人吗?徐质初拧眉挣着他的桎梏,手腕在挣扎中被暴力攥得泛红。
男人始终面不改色微微笑着,一边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一边有条不紊提议:不如我们一起守住这个秘密,你继续做你的徐小姐,我跟周先生各取所需,大家合作共赢,这样不好吗?徐质初克制咬住嘴唇,眸底的恨意蓬勃蔓延出界,缓慢氤红了她的白皙脸颊。
她清楚这件事的本质并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徐周两家一旦深入沾上他们的肮脏事再想撇清就没那么容易。
周垣对于他的底细并不清楚就武断决定合作,她现在又没有实权代表徐家干涉进来。
她被阴差阳错架到了进退不得的地步,就像她这二十年来的人生一样,从来不由她选择。
她心里忽生一瞬哀戚,笼罩在她身上的厚重阴影短暂松开她的手,又搭上她的肩。
男人的手指状似无意抚上她背上纹身的位置,直至她僵直了身体才满意笑了笑,最后幽幽告诫:阿苑,少想不该想的,更别做不该做的。
椅子上的人僵硬坐着,纤细的背紧紧绷成一条线。
繁复的珠子在她耳垂上颤动摇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人耳极容易忽略,机械却轻易将每一频精准捕捉,沿着电波流入至停在街边的狭窄车厢。
车上两个人若有所思相视一眼,缓慢摘下了耳麦。
***徐质初走出会所时,外面天色已经渐暗。
她站在门前安静等待服务生开车过来,几天前那种被窥视的强烈感觉突然再一次倾袭而来。
身旁进出的客人行色各异,她谨慎用余光巡视着周围,背后忽然有人叫她:徐小姐!她下意识转回身,一位面目清秀的年轻女孩子迎了上来,笑眯眯自我介绍:徐小姐您好,我是京时晚报的记者姚嘉,这是我的名片。
徐质初戒备上下扫她一眼,没有接过去,也没有应声。
对方丝毫没有觉得尴尬,收起来手臂继续笑着道:是这样的徐小姐,我一直有负责跟进各类儿童慈善类活动的报道,您可能对我没印象,但是我经常见到您出席这类场合,包括今天。
我觉得做公益坚持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很希望能有机会对您进行一次专访,您看是否方便安排呢?徐质初摇摇头,不假思索拒绝:谢谢,暂时不考虑。
身后服务生停稳车走下来,俯身恭敬双手递上钥匙。
徐质初接过来钥匙走向驾驶位,记者紧跟在她身后加快了脚步和语速:徐小姐,我知道您一向低调可能并不喜欢太引人注目但慈善的本质与传播并不相悖,宣扬不是作秀而是我们希望能通过社会上有影响力的榜样让更多的人关注和参与到公益事业中来,您看——徐质初坐进车里关上门,冷淡打断:不好意思,我没兴趣。
徐小姐!对方一手把住了车门,徐质初略微不悦皱眉,车外的人紧接着弯身从车窗递进来几页纸,这是我为您准备的采访提纲,有时间的时候您可以看一下,我真的很希望能采访您,冒昧打扰到您很抱歉,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徐质初垂眼看着横在自己身前的手,默了片瞬后意味不明抬眸:你准备很久?女孩儿听她这么问似乎以为是有戏,兴奋点头:是,去年实习的时候就有这个想法了,默默准备了一段时间,今天终于有机会当面交给您!徐质初探究盯着她的脸,半晌,突然发问:你特意跟着我到这里来的?对方一愣,迅速否认:没有没有,我在这边有另一个任务,碰见您纯属是巧合。
徐质初盯着她的眼睛审视片刻,未置一词,抬手捏住纸张的一角拎起来扔到副驾位上:还有事吗?女孩子站在车外短暂顿了顿,随后低头拉开挎包抽出来一支护手霜,盈盈堆着笑脸递过来:刚才看您的手指有些发红,北京换季的时候是太干燥了,我刚来的时候特别不习惯,包里一年四季都要带两支才安心。
徐质初怔了瞬,没有接,转回头冷脸发动了车子。
后视镜里的人举着手略有讪讪,徐质初沉着面色收起视线,一只手臂搭在车窗上,暗暗将油门狠踩到了底。
晚风卷席着路边银杏树的苦涩清香从车窗灌进来,扑乱了黑色发丝。
白色车辆呼啸着穿破夜幕,徐质初原本很反感这种幼稚又危险的发泄,但第一次用肾上腺素代偿心理压抑的体验刺激又上瘾。
她单手握紧了方向盘,另一只手撩着被吹乱的头发,脚下愈发用力。
羊皮底的高跟鞋在金属踏板上发出细密的摩擦声,鞋跟变形时的声音绵软又扭曲,她全部有感知,但又全都听不到。
她耳边都是风声,凛冽的,无形的,自由的,向往的。
她打开了所有的窗,享受着四面而来的包围与裹挟,她纵容自己消极陷在这一瞬的危险快感里,似乎只要她再快一点就能完全沉溺其中。
她麻木踩痛了脚掌,漆黑眸底点起幽寂的光,就在那光亮逐渐要燃成烈火时,车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仿佛是老天存心给她放纵的掣制,车载音响一遍又一遍机械播报着来电人的名字:「哥哥」的来电,是否接听?徐质初逐渐冷静下来,脚上的力道徐徐松缓。
待仪表盘上的指针回归到安全范围时,她轻轻搓了搓迟钝冒出冷汗的手心,抬手接起电话,语气因为略微的不稳而显得不善:干什么?电话那头的人闲闲开腔:活动也让你去了,前男友也让你见了,徐质初,现在是不是该到你兑现承诺了?◉ 44、黑画本〈大修〉直到回到公寓甩下高跟鞋, 徐质初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答应了他什么承诺。
她吹风太久以至于头有些痛,煮了杯姜茶后端着走进书房,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坐了一会儿, 看到上面晃动的阴影才想起自己耳环还没摘。
她低下脸抬手去解放沉重了一天的耳垂,一只耳环摘下来握在手心里,又心不在焉侧过脸去摘另一只。
到一对儿分别落入手掌上时,她动作略微停了停,似乎觉察出它们的手感有些细微差异, 但最终她没有多想, 随手把东西收进了抽屉盒子里,等待着下一次归还给造型师。
杯子里薄薄的姜片随着她关抽屉的动作晃了下, 溅出几滴茶水在旁边的黑色本子上。
她垂眸走神儿坐了半天,拽过来用指腹拂了拂, 又隔片晌之后,她抬指轻轻翻开了那只有些破损的黑色本子,仿佛掀开了她长久无人知晓的秘密心事。
本子扉页上写的是她的名字,字体清秀但明显稚气。
那是她刚到徐家不久时写下来的,她对自己这个新名字很陌生, 对自己的新身份更陌生。
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更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是有钱人家遗失的孩子。
她茫然被从福利院领回了徐家, 茫然接受着徐家人的热情或冷淡。
或许是出于大户人家的教养,没有人会跟她讲起她的母亲, 更没有人会向她问起她的父亲。
每一个成年人都与她保持着客气的疏远距离, 她不知道自己人生的前情,也同样无法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产生共鸣。
她就在这样的茫然中度过了一年多, 直到某天她在美术课上因为弄洒了墨而交了白卷, 徐若清像往常一样奚落她的时候意外带出来一句, 画家的女儿连美术都及格不了嘛?她至今记得自己那一瞬的如雷震惊。
因为她的父亲,绝对不是画家。
这样的怀疑一旦出现便在心里扎了根,迅速蔓延到全身每一条知觉神经。
那段时间她简直茶饭不思,用尽了一切的机会和解数试图从徐家人口中旁敲侧击出线索,可如此探究的收效甚微,远不如她成绩下降的显著。
连一向慈祥的老太太都对她的成绩单有些微词,先是念叨着她母亲以前学习从来不让人操心,而后又扭头跟一旁的小儿子商议,要么让质初再多留级一年?她麻木站在沙发前,胡思乱想着如果自己这样一直下降到留级也挽救不了的地步,他们是不是就会发现她这么笨根本就不是徐初云的女儿,然后又把她送回福利院?她很害怕。
在徐家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没有温暖可言,但也比她从前经历过的人生好过千倍万倍。
那天之后她不敢再继续探求这件事,拼了命的补课学习,分数虽然没有传奇逆袭上演,但JSG也起码逐渐稳定在了中上水平,她刚刚稍微安心,某天放学回到家时就被徐寅山叫进了书房。
她战战兢兢听着对方的铺垫像是要让她离开,但最终结果不是要送她回福利院,而是要送她去大舅舅家生活。
她站在书桌前怔愣看着面前的人,□□到喉咙的心脏倏然安全着落。
或许是因为她即将离开,那天的晚饭异常丰盛。
大人们似乎都担心她会有情绪进而催发出恶劣举动,难得慈爱给她夹菜又盛汤,体贴询问她在学校的情况。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庆幸,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抚养权的推诿,可对于她而言无异于死里逃生。
她期待新生,更紧张新生。
期待是因为那个舅舅家的哥哥,虽然两人也交集不多,但他毕竟年纪比她大,不会像徐若清一样处处针对她。
紧张也是因为那个哥哥,他看起来那么高冷难以靠近,他能接受她突然加入他的家庭吗?徐质初翻过了一页,低着脸自嘲着轻笑摇了下头,仿佛在笑那时候的自己太矛盾,又幼稚。
这世上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家里莫名其妙突兀多出新成员,他显然也不喜欢她,只是年龄使然不会让她为难。
同时这个新家里的氛围也跟徐寅山家的截然不同,之前可能是有老太太和徐若清在的缘故,那个家总是很热闹充满笑声,但徐锦山家里的三个人都是寡言淡漠的性格,别墅里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寂静一片。
刚搬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徐锦山夫妇因为她的到来在冷战,她小心翼翼不断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这个家里的氛围始终是不变的低气压。
终于在半个月不断加重的压抑之后,某天晚饭后她实在忍不住,躲到花园角落里偷偷哭了起来。
最先发现她不对劲的人是徐家的保姆。
那是个很善良又温和的中年女人,听了她抽抽啼啼的顾虑后笑着安慰她说,先生和太太就是这样沉稳少言的性格,她刚过来可能还不太习惯,家里一直都是这么安静的。
见她静默抽噎着明显是不信,对方安抚拍了拍她的背,接着补充,你如果觉得没人说话很孤单的话,可以去找哥哥。
她下意识缩着脖子摇了摇脑袋,对方被她这样子逗笑,说,阿野虽然看起来像先生一样有些严肃,好像不太好接触的样子,但实际不是这样的,他很成熟懂事,对妹妹也很好。
她没答话,心里默然想,他是对妹妹很好,可她又不是他妹妹。
她曾经见过他哄着耍脾气的徐若清时的样子,对方哭闹着任性对他又蹬又踹他也只是轻轻皱皱眉头,摸着对方的头顶不停耐性安抚。
或许是他的高冷外表与耐心或是包容一类词汇天生存在反差,第一次见到这场景时她暗暗感到惊讶,回过神来后她怔然想,原来这就是哥哥啊。
她也想要一个这样的哥哥。
徐质初垂着眸轻轻往下翻了一页,下一页纸上画着一条手链。
这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她人生里收到的第一件礼物。
那天晚上她窝在被子里看了它好久,放在手腕上眷恋地比了又比,甚至还跟它自言自语好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沮丧收进盒子,珍重放在了枕头下面。
因为徐若清的缘故,那条手链她很久没有戴,只在每天晚上拿出来看一看就又放回了盒子。
后来时隔很久她没有在徐若清手上看到过它,才在秋天时悄悄把它戴上藏进了校服袖口里。
再后来她搬去了他的家,他也再没有送过她礼物。
那条手链陪着她度过了漫长的孤独时间,直到几年之后的那个傍晚,它跟她一起摔下楼梯,孤零零断在了台阶上。
忍着脚腕上的剧痛捡起来它的一瞬间她的眼泪汹涌而出,被她克制着硬生生逼退回去。
她拖着受伤的脚艰难走下楼,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心情跌到了底。
是她约徐若清在这里见面,也是她故意激怒对方动手推了她。
她如愿以偿受了伤,按照她的计划,那段监控应该在过两天市领导来参观时流露出去,一切都在她的预计之内顺利进行,可是这一刻她却宁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只想要她那条完整无损的手链。
陪了她那么久的手链,听过她那么多心事的手链。
它断在她阴暗又狼狈的时候,是因为也讨厌那样的她吗?她又何尝不厌恶这样的自己呢。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找回了这个家,她不知道搞错这一切的到底是徐家人还是她,她心里的疑虑缠着她每日不得安眠,但是她从没有一瞬想过诚实坦白。
她承担不起任何可能出现的后果,她宁可一辈子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也不敢有丝毫冒险。
她催眠自己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察觉,继续悄无声息过着她寄人篱下的日子,可也是从这条手链断掉的那一晚起,所有事情都暗暗偏离了轨道,而后越走越远。
徐质初静静抚着纸上的手链。
这张画是在她确定它无法修复的时候画的,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纸上细细还原了它的样貌,这一刻的她无声看着它,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时光,她最怀念的时光。
那是她脚伤之后的第二周,她一直没有去学校,学校里也一直风平浪静。
她知道在她受伤后的隔天他去查过监控,但是结果他没有对她说起过,她能看到的只是他对她的事情明显变得上心,这令她在每一次面对他的关切时都不禁走神,他所做的这些,是出于对她的补偿吗?她没有资格纠结这过程。
他对她的关心并没有因为她的脚伤康复而停止,反而有愈演愈重的趋势。
她不安接受着,忐忑又贪婪,她尽自己所能扮演着一个天真乖巧的妹妹,也如愿得到了一个冷淡而体贴的兄长。
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跟他会走到比他和徐若清更亲近的地步,可一旦迈进半步后她就贪心想要全部。
她喜欢被他若无其事的照顾,喜欢听他沉淡的低声说教,她喜欢他给她规划未来时的侧脸,她人生里缺位了十几年的情感在他身上得到了找补。
她像是在荒芜中独自行走了太久已经麻木的人,在他出现之前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原来有人陪她一起走的时候,这条路其实并不枯燥,充满愉悦。
她沉溺在与他一起的旅途里,深深刻进心底的不安被他逐渐无声抚平。
她不自知在他身上渐渐投注了越界于兄长的依赖,对于彼时年幼又无知的她来说,他在她心里的形象并不完全清晰。
有时候他像是不苟言笑的父亲,会给她计划学习和生活,训斥她身上的坏毛病;有时候他像哥哥,会摸着她的头,淡淡与她玩笑;有时候他又像是伴侣——十几岁的她虽然对这个词汇的认知还不明晰,但她心里影影绰绰笃定,她理想中的伴侣就是这样。
他是她贫瘠人生里唯一可以依赖与亲近的人,他符合青春期时的少女对于另一半的所有想象,以至于很久之后她努力回想起她喜欢上他的源头时都很难追溯。
少女危险耽溺在现实与想象交织出的梦境里,就在她即将彻底迷失之际,某个冬日的下午,她收到了一个信封。
寄件人的一栏是匿名,她没有多想,坐在书桌前拆开。
信封里是几张画质模糊的照片,每一张还原后都值得打上马赛克,幼女纤细的脚踝,腿腕,手臂,腰肢。
她沉着眼一张接着一张看下去,直到翻到最后一张时,她看着照片上后颈下的月亮,如梦初醒。
桌上的手机在这时振了起来。
她呆怔坐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接通后听筒里一道吊儿郎当的男声似笑非笑传来:「徐小姐,别来无恙?」「当年你因为一个胎记逆天改命,现在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我啊?」胎记?什么胎记?她握着手机怔愣听着,脑袋里嗡嗡直响,后背上的那块儿皮肤像是有感应般发紧,发烫。
那不是纹身吗?!本子上被黑色线条杂乱无章覆盖的月亮如实记录着主人当时混乱的震惊心情。
徐质初静静低头看着,隔了许久,她抬起手指翻向下一页时,门铃突然响了。
她定了定神,合上本子。
她回卧室披了件衣服后走出来开门,看清楚门外的人后,她诧异脱口:你来干什么?男人拎着西服站在门外,手上提着个不大的纸袋,淡淡开腔:讨债。
作者有话说:小苑(蹲着画圈圈):他对妹妹是很好,可我又不是他妹妹,呜。
小徐狗(诱哄):你不是我妹妹我也可以对你好。
小苑(超好骗):真的吗?小徐狗(蛊惑):嗯,你做我老婆,我就对你第一好。
◉ 45、俱乐部〈大修〉……这是什么话?徐质初抿抿唇, 站着没JSG动。
面前的人从容往前走,峻挺身形投下来的阴影迫得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给了他顺势进门的可乘之机:欠债不还还挂我电话, 我可不得亲自登门么。
徐质初无奈在他身后关上门,回身时他把手里的纸袋递了过来。
她指尖感觉到热气,垂眸往袋子上看了眼,品牌下一行小字写着,苏式鲜肉月饼。
她握着袋子略微停了停, 身前的人已经走进了客厅, 环顾一周后,坐到了沙发上, 意味不明沉淡发问:今天见到周垣了?她也走进来:嗯。
那怎么心情还不好?她轻拧起眉头:我过去又不是为了见他。
他转过来研判盯着她的脸:那你心情不好跟他有关吗?……跟你有关。
徐质初领教过在周垣这件事上他的醋劲儿,不想再跟他纠缠这个危险话题:这么高调的生日宴, 我很不习惯。
对方低笑了声,暂时放过她:以后多高调一些就习惯了。
徐质初没回话,在沙发另一端坐下。
身旁的人被桌上的几张纸吸引了视线:这是什么?他拿起来翻了翻:采访你?她不愿多说:嗯。
你答应了吗?没有。
他把那几页纸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你想接受采访我给你安排,别搭理这种小媒体。
徐质初下意识想阻止,但启唇默了默, 还是随他去了。
片刻后,她别开脸轻声回:我不想。
对于慈善这一项徐氏一直非常重视, 每年大大小小的活动不少参与,影响大的会有徐家人亲自出席。
几个晚辈里面徐经野自然是鲜少有时间参与这种事, 徐若清又嫌无聊只挑着有大牌艺人出席的才参加, 因此大部分时候,这种任务都落到了徐质初头上。
从最初周年庆曝光的那组她在后台陪着员工聋哑女儿画画的照片再到后来她遭遇绑架事件徐家承认她的身份,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低调、柔弱、神秘的形象出现在大众视野。
这样的形象很容易博取大众的好感, 再加上有徐氏公关部的推波助澜, 每次活动后的舆情反馈都很正向,连原本并不同意她抛头露面的徐夫人都不得不默许了这件事。
徐质初虽然不反感参与这类事情,但也并不愿意主动抛头露面。
面前的人自然也明白,没有纠结在这件事上,就着她的话茬又问:那你想要什么,现在才能高兴起来?徐质初怔然走神想,她想要的,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做到。
怎么了今天?徐经野盯着她的侧脸看了半天,淡声要挟,不说话以后都不让你参与这个项目。
……徐质初无奈揉了把脸,低低出声,没怎么,今天有点累。
我想休息了。
徐经野没忍住冷笑一声。
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逐客令,不愧是她:我才坐下来十分钟,你这样算是有礼貌吗?小猫奇异看他一眼,没有忘记自己的主场身份,灵巧避开了他的陷阱:我让你进门已经很有礼貌了。
徐经野靠在沙发上叠起来长腿,闲散讨伐:你凭什么不让我进门?我来参观我妹妹的房子名正言顺。
……这时候她又是妹妹了。
徐质初对他的双标非常无语,但永远能再次刷新她下限的只有他的下一句。
他一本正经望向她,恍然间顿悟:难道是我想多了,在你心里根本从来没有把我当成哥哥?…………那夜黑风高的让陌生男人进来确实危险。
他煞有其事赞许,随后话锋又闲闲一转,但你现在下逐客令是不是也有点晚了?………………徐质初无言看着面前的人,实在无法把他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跟从前冷淡正经的徐经野联系到一起。
对方毫无自知,扬了下下巴,从容命令:去给我倒杯水。
徐质初憋着气站起身,打开冰箱拿了瓶水后越想越郁闷,故意把拖鞋趿出来他不爱听的声响,趁着他要拧眉头时把水狠狠扔到他身上:喝完赶紧走。
徐经野险险接住她的水,手腕没躲过被砸了下,痛得他吸了口凉气。
面前的人谨慎站得远远的,像只一朝被欺负过后从此对他十足戒心的猫,奶凶奶凶的。
他看得心里好笑,低头拧开盖子,喝了两口后慢条斯理叫她,手指点点桌上的纸袋:过来趁热把这个吃了。
你吃完我就走。
小猫才没那么好骗,板着俏脸拒绝:我不吃,这么晚了,我要睡了。
他淡淡坚持:吃完再睡。
她隐约不耐烦:带着积食睡觉不好。
那带着脾气睡觉就好了?他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今天到底谁惹你了?徐质初沉默不语。
两人隔空寂静僵持了半天,最后是她先被那道迫人视线盯得心虚,扭开了脸:没人惹我,是我自己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徐经野的目光在她侧脸轮廓上来回审视:什么事?回应他的是意料中的沉默。
他又问: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她语气不高,就像那些年她做错事后被他逼问得不得不开口时一样:开车。
他玩味重复:开车?可能是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更可能是面对他的压迫诘问时的习惯使然,她憋了憋:……开快车。
徐经野要给她气笑:那叫飙车。
徐质初闷闷哦了一声,隔几秒后她迟钝回过味来,这是在干什么?六年前她就吹灭十八根蜡烛了,他凭什么登上她家的门来质问她?飙了车之后心情还是不好吗?那是你还不够快。
面前的人凉凉瞟着她,刻薄安慰,再快一点的话你还能直接人事不省,什么烦恼都没了。
徐质初抿了下唇,心里暗暗诽议,真不愧是你母亲的亲儿子。
沙发上的人盯着她歪了下头,仿佛是为了看清楚她的表情:骂我呢?她板着脸没回话,对方便当她默认,慢悠悠要求:那过来点儿,我听不清。
她警惕看着他,步子一动没动:你喝完没有?徐经野知道上次浴室的事把猫给吓到了,现在对他竖起毛戒备着呢。
他拎起来剩下的半瓶水闲散晃了晃,得到对方的咬牙驱逐:你拿着路上慢慢喝。
他淡定回:我开车的时候不喝水。
面前的人默默闭了闭眼,看起来已经是在极力忍耐。
他乘胜追击,淡淡发问:你呢,你开快车的时候喝水吗?……徐质初抱起来手臂揉了揉额头,半晌,睁开眼走了过来。
徐经野看着她的平静脸色,隐隐觉得有异。
下一刻,她在他身侧的位置坐下来,伸手拿向桌上的纸袋。
徐经野垂眸看着,略微沉下声音:别吃了。
她置若罔闻,静默打开袋子。
徐经野攥住她的手腕,无奈拧眉:徐质初,你——他视线和声音一起顿住,身侧的人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了似的,挣着他想要收回。
他扣紧了她的手拽向自己,漆黑眸底里阴沉酝着暴风:你的手怎么弄的?徐质初抿唇沉默挣扎着,白皙手腕很快被桎得泛红,但远不如她手指上的颜色重,每一个骨节都是深色,指缘处红得几近破皮,仿佛不久前刚经历过一场暴力的虐待。
徐经野审视盯着她的手细细看了长久,最后视线调转到她脸上,松开了她。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房间里陷入可怕寂静。
徐质初垂眼揉着自己的手腕,避开了身旁人的目光。
他静默着,周身的气场低沉迫人,又隔许久之后,他沉沉叫她:徐质初。
徐质初放下手,没有抬起头。
她低脸怔然看着自己的鞋尖,以为他要追问到底,他却只是低声平静道:如果你的秘密想跟我说,我随时欢迎。
你不想说,我尊重你。
这话里面的含义一语双关。
徐质初怔了瞬,抬起头,面前的人静静看着她,眸里透亮的清明压着翻覆浓烈。
她似被烫到般别开了视线,细长手指在衣摆下潮湿蜷起。
身旁的人却不容她逃避,继续低声逼近:不管你是谁,你经历过什么,你对我是什么态度,我对你的喜欢都不会变。
徐质初垂着的睫毛轻颤了颤,心跳在夜色里有一拍紊乱。
她暗吸口气,定了定神,半晌,若无其事轻声道:不早了,你回去吧。
语毕她站起身,习惯性随手去拿桌上剩下的半瓶水,只是指尖还没碰到瓶身,身侧的人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猛地向后一拽,她完全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蓦然失去重心,慌乱跌坐进他怀里。
徐质初扶着他的胳膊稳住身体,顾不上自己尴尬还坐在他腿上,下意识诧异回头。
面前的人定定望着她,清冷目光专注灼重,仿佛是在接着刚才的话题问,我很喜欢JSG你,你呢,你也有一点喜欢我吗?徐质初回答不了。
她匆匆推开他的手臂,本能转回脸想要起身逃离,但这次依旧没能如偿所愿,一只温热大掌倏然贴上她脑后逼着她面向自己,不再给她任何逃避或思考的间隙,扣着她的头强势吻了下来。
窗外有烟花绽放,燃亮寂寂夜色。
屋内两道心跳交织成音符,近在咫尺相缠,无声诉说着渴求与酸涩。
男人暗暗用力抱紧怀里的人,贪恋加深了这个吻。
长夜不熄。
数公里之外的公安大楼里,整层灯火通明。
会议室里几个人对着投屏沉默着,半晌,房间里有人转过身来,望着主位上沉脸坐着的中年男人开口:赵局,这个徐质初的身份确实很可疑。
原本我们是查到唐玉清之前给苏州一家福利院捐过不少钱,还给其中的一些孩子牵线搭桥寻找了收养家庭。
之前我们在调查的时候忽略了这部分,那天还是顾队偶然发现的,在通过他被收养里的孩子里面有一个叫江苑,但关于她的更多信息却好像遭到了故意的破坏,除了姓名和年龄外几乎查不到其他的有用信息,我们的同事在当地福利院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最后找出了唯一的一张照片。
众人看向投影。
屏幕上是一张多年前福利院活动时抓拍的照片,放大后可以看到在主角身后不起眼的角落里,小女孩儿捧着一块儿西瓜,五官虽然有些模糊,但笑颜十分灿烂。
而十四年前,徐氏集团从这间福利院里找回去的孩子,也叫江苑。
桌旁的人拿起激光笔翻了一页,屏幕上换了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儿年龄看起来比刚才那个要略微小一点,她望着镜头,黑眸里清冷平静,像一只暗暗戒备的幼兽。
这位是江苑的母亲,徐家的养女,徐初云。
他继续点了下手里的笔,屏幕上又出现一张成年女性的照片。
她衣着时髦,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笑起来的时候眼型和嘴巴几乎与第一张的那个女孩儿重叠。
三张照片放到一起,谁与谁才是母女似乎显而易见。
坐在窗边的瘦高的年轻男生摘下头上的鸭舌帽跟身旁的人低声议论起来。
赵伟生瞟了眼身旁被唤作顾队的沉默男人,长桌另一侧的汇报人继续道:同时我们深入调查下去发现,那些经过唐玉清之手被收养的孩子,全都没有了后续的信息,也就是说,那些孩子现在全部生死未知。
赵伟生闻言倏然皱起了眉,身侧许久没有开腔的男人终于转过身来:赵局。
一个江苑失去了踪迹,另一个江苑回到了徐家,这是巧合还是顶替,其中是否还有更大的隐情或阴谋,鉴于唐玉清一案的重要性,我们申请对徐质初进行特殊调查。
作者有话说:【当小狗去小猫家做客】徐总(厚颜):我要喝水。
苑苑(摔):给,喝完快走(凶)!徐总(淡定):喝完了(扔)。
过来一下。
苑苑(警觉):干嘛?徐总(无耻):我要亲你。
苑苑(红着脸踹):滚啊你!!!◉ 46、〈大修〉徐经野回到家, 刚踏上二楼,一只树袋熊冲出来扑向他:哥哥!他被扑得了半步,下意识单手扶住了身前的人。
客厅里众长辈笑着奚落:清清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什么时候能长大啊?徐经野瞟了眼沙发上,除了徐质初,家里人全都在,一堂和气景象。
他想着她孤零零的小公寓有一瞬出神,抬手揉了下徐若清的头。
她刚从国外度假回来, 跟他有段时间没见, 看见他兴奋得像是摇着尾巴的小宠物: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徐经野暗暗舔了舔唇角里的隐秘齿痕,淡定回:一个朋友家。
徐若清贴在他身上用力嗅了嗅:男朋友还是女朋友?有香水味, 是女生吧?嗯?徐经野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了下来,推着她走进客厅, 蹲下来温声跟老太太打着招呼:奶奶,您感觉怎么样?徐老太太还在术后恢复期,人消瘦了不少,但精神头看着还不错,慈爱抚孙辈的肩, 笑着道:只要不在医院,就怎么都好。
一家人继续其乐融融闲聊着, 徐经野全程没怎么参与,靠在沙发角落里心不在焉划着手机。
徐若清余光瞥见他的屏幕在同一个对话框上来来回回切换, 一看就是在等谁的消息。
这个发现令她暗暗惊讶又兴奋, 她拿了块儿瓜做掩护,光明正大往他身旁挪了挪屁股, 还没等她借机窥探到八卦, 一旁老太太忽然问起来:质初搬出去住了吗?听见她的名字徐经野下意识抬起脸, 略微摇了下头拒绝了徐若清的瓜,淡声回话:没有。
她的公寓刚装修好,新鲜着呢,过去住几天。
徐若清阴阳怪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拒绝,还是因为他话里的人。
徐老太太听言笑了起来,说:这又是个孩子。
不过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头住到底没有家里方便,遇见事了也没人照应,还是让她新鲜劲儿过了赶紧回家来——她的房子怎么样,住着还习惯吗,你去看过吗?房间里微妙静了静,仿佛下一瞬暗流就要涌动而出。
茶几另一侧的徐夫人垂眼优雅吹着手里的茶,眸色在热气里看不清晰;旁边桌上正跟弟弟下棋的徐锦山暗暗抬起眸,若无其事瞟过来一眼;徐若清小口咬着瓜,半是不屑半是好奇望着身侧的人,除了一瞬难以觉察的停顿外,他的脸色平淡不见异常:秦助理去过。
公寓环境还可以,一个人住刚好。
老太太点点头,又嘱咐他几句后转头说起别的事。
徐经野靠回沙发拿起手机,对话框的页面不出所料仍停留在他二十分钟前发过去的消息:「我到家了。
」看来人家今天是不打算回他了。
他仰到靠背上握着手机放大她的头像,那是张她倚着栏杆微笑的照片,夜色里美得生动又具象。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想到一个小时前这张脸就在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距离幽怨又潮湿地瞪着他,心情突然莫名愉悦。
他手指悬在空中顿了顿,又回到两人聊天的界面,发:「奶奶出院了,恢复得很好。
」五分钟后,对方终于赏光搭理他一句:「知道了。
」他抓住她还没放下手机的间隙迅速回:「我嘴角里疼。
」对话框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亮了半天。
他耐心等着,眼前又浮现出她咬了他之后羞愤推他的模样。
他用舌头慢悠悠顶了顶伤口,暗暗压住了上翘的唇角。
那一瞬的疼痛来得突然,她是凶手,但她也是麻醉。
他在那刻不足一提的疼痛里缓慢恢复清明,面前人微喘着怒视着他,眼睛漉湿成了深黑,唇瓣也潋滟成了鲜红,呼出来的潮气暖乎乎扑在他的下巴上,又痒,又热。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强行从她唇上别开视线,细致整理好了她贴身的衣服后,才恋恋不舍将手退出回到她腰上,搂着她扣向自己怀里。
他靠在沙发里静静平复心跳,怀里的小猫还是不老实,扭着身体不停挣扎,被他低下脸在她颈侧轻轻咬了一口,按着她的头淡声斥:别乱动。
她挣不开他,气愤还击,也低头咬上他脖子,却是虚张声势,咬住了又迟疑,齿间的力道犹犹豫豫,最后只留下一道潮湿的浅淡痕迹,松开了。
他低低笑了一声,知道她是怕留下证据,待会儿回家时被看到。
他不知道是该夸她好心还是笑她胆小,无奈抬手抚了抚她耳朵,她狠狠扭开脑袋表示抗议,他胸腔里的无声笑意更重,低声问:什么时候回家?她静默着,呼吸在他衬衫上刷出来极细微的温热声响。
他沉眸盯着她白得近乎发光的纤长脖颈,像是雄性动物居高临下审视自己的领土。
她迟钝得全无察觉 ,片刻之后,轻轻开口:过几——嘶——徐经野!!!他无视她的挣扎,一只手揽紧她的腰,一只手扣在她的脑后加深了唇齿间的蹂|躏。
那一小块儿滑腻肌肤在他的凶残力道下很快变了颜色,几近要滴出血的深红现在冷白的皮肤上让人异常上瘾着迷。
他沉溺其中,那种感觉就像是终于如愿在觊觎已久的珍贵物品上打下他的标记,他希望他的吻痕能在她颈间永久保留下来,就像她背上的月亮一样,每时每刻向每个人宣示他的主权。
她是他的所有,她是他的月亮。
他抱紧了她,潮湿的吻一路蜿蜒到她锁骨,她的反抗声被他手臂的力道勒得发闷,软软击在他心脏上。
他不自觉想要更多,埋下脸细密吻着柔软,忽然胳膊上骤然一痛,他下意识皱眉停住动作瞟过去,卷起JSG的衬衫袖口下两道明晃晃的红色抓痕。
罪魁祸首就在他腿上,潮着眼睛恨恨道:你是狗吗?他静了片瞬,不在意抬起脸,掖着她额角的凌乱碎发,淡声道:怎么跟我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小猫的气息略微不稳,显然气得不轻:你还是哥哥?她抿着唇一脸愤愤,眼眸里流动的火气分明是在控诉,有你这么禽兽不如的哥哥?!他定定望着她的脸,镇定反问:我不是你哥哥,那我是你什么人?小猫张着嘴顿了顿,仿佛是没料到倒打一耙被他使得这么炉火纯青。
他看她这副呆样子心情就好,比她平常在他面前平静又生疏的模样生动多了。
我们不能这样。
片刻后,她沉着俏脸别开,想了想,又着重强调,你不能这样。
他明知故问:我哪样了?你不能强迫我接受你。
我强迫你接受我了吗?她一时语塞。
她突然想到好像他自始至终是没有正式说过让她跟他在一起的话,他只是单方面说喜欢她,单方面强行吻她——但这样的他不是更恶劣吗?他垂眸看着怀里发怔的人,抬手宠溺揉揉她的脸颊,指腹干燥微凉,强势的话也讲得自若: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再来强迫你。
她还没有回过神,下意识接话:……家里什么事?他看了她片刻,低声说:你会担心的事。
她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条理清晰拒绝:我不需要你处理。
我没有担心,因为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根本不——一根微凉手指轻轻压到她唇上,淡淡示意她噤声:你先考虑。
不急。
这样的软硬兼施令人根本无从回应,小猫坐在他腿上复杂望着他欲言又止。
他垂眼捏了下她还红着的手,意有所指:这个需要我处理吗?她怔然摇头,转开脸要从他身上下去。
他终于放开她,也跟着她站起身,高大的影子笼在她身上,看着比两人刚刚交缠时还要亲密。
他的视线在她侧脸上流连,眸里静漆漆压着不得餍足的黯沉。
半晌之后,他压低声音道:我回家了。
你过两天也回去吧。
她像是有些受不住他的直白目光,敷衍点了下头,走在前面给他开门。
出门后他靠在车上吸了根烟,唇角被顶到才后知后觉到疼。
他咬着烟想起她,低笑一声,低头拽下来自己的衬衫袖子扣好,上面两道规规矩矩的折痕,间距整齐得像是尺子量出来的,看着既舒适又难受。
他心不在焉抬手试图抚平,修长指节叠在灰色衬衫上清冷又分明。
那些褶皱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平息,半天才终于要恢复到平整模样,下一瞬又倏然被计划之外的干扰打乱——哥,我给你带礼物了!徐经野回过神,抬起脸,漫不经心夸着面前的人:出息了。
徐若清得意扬了扬手里的盒子,拽着他的袖子凑过来挨上他:好看吧?挑了小半天呢,我给你戴上。
手机在这时亮了。
徐经野瞟了眼屏幕,扣进手心里搪塞着:我明早再戴。
小公主自然是不依:不行!现在戴!她也眼尖看到了他的新消息,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这个机会。
徐经野拗不过她,无奈伸出右手给她,她拉起他的手腕拿着手表比了比,忽然一把推开他胳膊:给我左手。
徐经野正单手握着手机回消息,漫不经心收回右手:不戴算了。
徐若清十分不满,一只脚蹬上他的腿:这就是你收礼物的态度?一旁婶婶柔声插话劝着:哎呀清清,哥哥工作一天很累了,你乖一点好不好?徐若清眨眨眼睛,意味深长:哥哥是工作累吗?还是别的事情累啊?徐经野抬起眼皮瞟她一眼,语气冷淡:应付你累。
徐若清垮下脸,在他腿上狠踹了一脚。
他躲开,顺势站起身,揣起手机淡声道:奶奶,你们先聊,我回房间换件衣服。
等一下,阿野。
婶婶叫住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礼盒,微笑道,这是给质初带的礼物。
她不在你就先替她收着吧。
徐经野弯身接过来,替收礼人道了声谢后转身走上楼梯。
徐若清气哼哼在沙发上偎了半天后,忽然站起来趿上拖鞋跟了上去。
沙发上几个长辈都笑着说清清还跟小时候一样粘着阿野,果然兄妹永远是兄妹。
徐夫人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转过头慢条斯理开腔:这么客气,给质初也带了礼物。
田丽笑了笑,没有理会她的话,侧身向着老太太道:这次跟周家的婚事没成,挺可惜的。
我在寺里请大师求了姻缘珠,质初早点安定下来,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也都安心。
徐老太太点点头,别有深意瞥了眼徐夫人,不咸不淡道:清清还小不着急,什么时候质初能先定下来,阿野也安定下来了,我才能彻底安心。
徐夫人放下茶杯,淡漠回敬:他有分寸,您放心吧。
与此同时,楼上的卧室里一道快门声闪过。
男人背对着房门站在桌前,一只手扣上桌面上的礼盒,另一只手在照片下方敲着消息,专注得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门缝外的身影。
徐若清站在门外愣了愣。
她心里从不藏事情,脑子里一想到手就随即同步伸出去推开了门,诧异叫了声:哥——房间里的人怔了瞬,镇定转回身看向她。
两个人相视着静了瞬。
徐经野不动声色探究着面前的人,她却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复杂,走进来悻悻醋意道:原来你晚上是在跟质初姐聊天啊。
她在他面前站定,眼睛往桌上的方形礼盒上飘了飘: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情况呢,白替你高兴了。
徐经野平静问:你上来干什么?关心你呗,关心你这铁树是不是终于开花了。
让你失望了。
噢,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徐若清撇撇嘴,阴阳怪气道,有的妹妹才出去住几天就这么让你惦记,有的妹妹在国外这么多天也没收到你一条信息——原来不是因为你不爱跟人发消息啊?徐经野放下手机,声线平淡:我跟她在说工作上的事。
是吗,是工作上有不好解决的事吗?她扬扬眉弯起唇,假笑着刻薄,拍一张照片就解决了?徐经野看她一眼,并不打算解释,也没想要哄她:我要洗澡了,你还有什么事。
她沉沉盯着他不说话,他弯身拿起床边的衣服,漠然出声:没事我进去了,你出去时候把门关上。
语毕他擦过她的肩径自走向浴室。
身后静了片刻,突然传来一声东西撞击到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徐经野本能回头,只来得及看到那颗赤红的珠子滚到了沙发下的夹空里。
他皱眉,沉声斥道:耍什么脾气?面前怨怒瞪着他的人倏然扬起手猛地朝他摔过来了手里的盒子。
他险险侧头躲过,盒子的边角磕在壁纸上戳出一道划痕。
徐经野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但面前的人毫无惧意,怒气冲冲撞开他摔门出了房间。
徐经野在那声震天的摔门声里不耐烦揉了揉额头。
他抿着唇蹲下来,俯在地板上拽起袖子,正要伸手探进沙发夹缝时,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慢慢转回头,门前折返回来的人错愕望着他的手臂,以及上面那惹人遐想的细长抓痕。
空气蓦然沉寂下来。
作者有话说:——徐狗美德——《分寸》徐夫人(高傲):我儿子有分寸。
徐总(沉静):是的,我亲她的时候很有分寸。
苑苑(极力忍耐):……徐总(掰手指):我只亲了嘴唇、脸颊、耳朵、脖子、锁骨、还有——苑苑(羞愤捂嘴):滚啊你!!!《公平》堂妹(生气&摔!)徐总(严厉):发什么脾气?捡起来!!苑苑(生气&摔!)徐总(蹲下来哄):这么大力气啊,手疼不疼(拉过来揉)乖,别拿东西撒气,心情不好冲我来(拽脚腕拖过来)~(三十分钟后)苑苑(趴着哭湿枕头):这是谁在拿谁撒气??我不接受呜呜!!我抗议!!我更生气了!!呜呜呜!!◉ 47、〈大修〉回家的路上徐若清沉默异常。
田丽看在眼里, 拽起她的手奚落:让你非要追上去烦哥哥生气吧。
徐若清甩开她的手,不耐烦闷声道:我不是为了给他送礼物吗。
田丽深知自己女儿的任性娇纵,柔声嗔道:你就是任性惯了, 送礼物就不管收礼人的心情了?阿野今天明显心不在焉,你非要上去缠着他。
徐若清冷笑一声:你知道他为什么心不在焉吗?车里两个人同时望她一眼:为什么?徐若清抱着手臂别开脸,烦躁看着窗外不作声。
田丽猜:他JSG恋爱了?身旁的人更不耐烦:不知道。
田丽温柔笑笑:他就是结婚了你也是他唯一的妹妹啊,你这吃哥哥醋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徐若清阴阳怪气嘲讽:我现在都不是他「唯一」的妹妹。
好了,别像个孩子一样。
田丽拍拍她的腿, 叮嘱道, 过两天奶奶回家后不要在奶奶面前说起她。
一句话惹得身侧的人愈发不快,话里话外带着刺儿:她现在在这个家这么厉害, 连说都不能说了?奶奶身体还在恢复,你懂事点。
徐若清沉默片刻, 突然冷声问:你们当时为什么要找她回来?田丽一顿,下意识回:我们没想找她回来。
是奶奶?徐若清转头看过来,停了数秒后又觉得蹊跷,你们为什么不想找她回来?她不是姑姑的亲生女儿吗?对方抬眼看了看她,没有正面回答:你怎么突然问起来这些?徐若清张着嘴顿了顿, 欲言又止半晌,心烦地重重靠回了座椅上。
虽然刚刚被她看到手臂上的伤时他镇定说是猫抓的, 但是她不信。
她曾经心血来潮养过几天猫,被咬过也被抓过, 猫抓和人抓的区别她分得出来。
再者说如果真是猫抓的, 那之前她让他伸左手出来的时候他问心无愧又为何不肯?她确定那是来自于异性的痕迹,至于那个能被他容许靠近与放肆的异性是谁, 她不敢再往下细想。
她无法不将这个晚上在手机对面牵着他的人与抓伤他的人联系到一起, 一旦陷进这个猜测里, 她感到无比震惊与恐怖,再也无法拔出思绪。
她一直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错,过去她没少因为埋怨徐经野偏心而跟他闹,但在她心底她从未真正认为他和徐质初的关系已经超越了跟她的关系。
如果今天抓伤他的人真是徐质初,那这件事已经明显超出了兄妹的范畴。
徐质初都已经要结婚了,怎么还能跟他这么不知轻重,是他们私下里的相处本来就这么亲密?还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另有隐情?她急于想要求证自己的猜想,却又全无头绪,憋了半天只能沉闷出声:我觉得她不像我们家人。
长相不像,性格也不像——姑姑也是她这样的吗?这么说起来的话,质初好像是不太像她妈妈。
田丽抬眸求证看向自己的丈夫,是吧?徐寅山略微沉吟:质初性子安静沉稳,阿云比较开朗热情,说话直来直去,做事也冲动一些。
田丽点点头,同意他的观点:质初在外头那么多年才回来,在福利院那几年里应该受了不少罪。
是,大哥刚接她回来的时候说起来过,虽然她看起来没有偏激举动只是内向了些,但实际的心理状况不太好。
她刚回来时我还很担心,特意让刘妈留意过她一段时间。
回想起那时候田丽仍旧心有余悸,幸好她安安静静的,还算懂事,没有给我们添麻烦。
徐寅山嗯了一声:她不像阿云那么冲动,不会做出格的事。
她要是再出格一次,妈就真的要气坏了。
田丽无奈摇头笑了声,这次的婚约取消老太太就一直念叨。
开始她很生气周垣,连他来探望她也不肯见。
后来她不知道听谁说这件事其实是阿野主张的,这才慢慢消了气。
徐若清心里咯噔一声,惊异睁大了眼睛抬头:哥哥?是哥哥取消了徐质初的婚约?身旁的人没有觉出她的反常:是啊。
他为什么这么做?她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这门婚事周家本来就是高攀,有机会的话当然要选择对徐家更有利的人选。
田丽看她一眼,奇道,你这么惊讶干什么?徐寅山也投来目光。
徐若清在两道打量视线中咬着唇缄默,脑袋里又乱又躁快要爆炸。
她憋得快要疯了,心底里怒吼着什么商业联姻,什么有利人选,狗屁!他这是以权谋私!他不让别人娶她说不定是他自己鬼迷心窍想娶她!取消婚约究竟是他们俩谁的主意?这一切是她在背后指使的吗?!直到下车走进别墅,徐若清也没想出个确切结论。
她黑着张脸快步上楼,步子被踏出愤怒的声响。
徐寅山夫妇在身后望着她气咻咻的背影莫名其妙相视:谁又惹到你女儿了?田丽略有不悦:我女儿不是你女儿啊?还不都是你惯的。
徐寅山脱下外套递给保姆,不与她争论:你一会儿去她房间看看。
身侧人应了一声,拢拢头发,漫不经意开腔:妈刚出院就留在那边,对那两个孩子是真上心。
徐寅山淡淡道:质初父母都不在了,阿野心思又重,他们俩是比清清费心。
今天妈又催起来质初的婚事,我看嫂子的脸色不太好。
妈身体越来越不好,可能是想早点见质初安定下来,了了心愿。
田丽不甚赞同:她对阿云还是有愧。
当年的事情闹得那么难看,我们把她女儿找回来养大,已经是仁至义尽。
她也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了,跟下一代无关。
徐寅山停了片刻,最后沉声道,质初早点定下来也好,每个人都安心。
田丽未置可否,两人都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走上二楼后,徐寅山接过保姆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低声向身后的人:我去书房。
他走进楼上的房间,掩上了门,在椅子上默着脸色坐了长久后,抬手拉开桌下的抽屉,拿出来一只暗黄色的信封。
牛皮纸的边角略微卷曲泛深,他沉眸掀开封页,里面整齐安放着几页黑字白纸,还有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老照片。
他轻轻抽出来照片,眼眸里的情绪难明。
照片上是很久以前的兄妹三人,小女孩儿只有五六岁的模样儿,扎着两只丸子头笑眯眯坐在中间,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
旁边的大哥那时候已经上中学了,从小就不苟言笑,总是板着张脸。
他坐在另一侧的轮椅上,一只手伸在小女孩脑后悄悄比了个兔子耳朵,左腿上打着夹板,脸颊上还隐约能看出恢复期的淤青。
他盯着照片上的三个人出神看了许久,仿佛陷进一场久远的梦境。
梦里是个夏天,他们家四口人驱车去海边的别墅度假,沿途经过一个小镇时他们下来休息。
那时候他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以至于记忆并不十分清晰,他隐约记得自己独自先从餐厅里跑出来,碰上一个蹲在路边拿石头画画的小女孩儿。
她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两岁的样子,笔下的线条也是稚嫩不堪,可路上实在再没有别的东西,他无聊在身后一直盯着看,最后鬼使神差加入了她。
小孩子间是有独特的默契在的,不需要打招呼,也不需要征得允许,两人和和气气地画了半天,都被自己画出来的丑东西逗笑,这时候徐母出来找他,喊阿寅,快回来,准备出发了。
他一边应着声,一边急切面上最后几笔,再然后,一辆酒后超速的轿车在女人的厉声尖叫中朝着两人飞速撞了过来。
桌面上的时钟静静摆着,与他下一段记忆中病房里不知名的仪器声响交缠。
他昏迷了一周多,完全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情,直至出院后他再次见到了那个小女孩儿,徐母摸着他的头告诉他说,家里已经决定收养她,以后她就是他妹妹了。
他从未对这件事产生过疑惑,或者换句话说是他从小成长于父母和兄长的光环和保护下,对于他们的決定他本能会全然信任和听从。
他欣然接受了这位突兀多出来的妹妹,却从来没有深入去想过,一向理性到几乎有些冷漠的父母,为什么会忽然作出大发善心收养一个孩子这样的异样举动?徐寅山沉着眸色将照片装回了信封里,敞开的暗黄封口露出来里面的白色纸页,依稀可辦是张鉴定书。
纸张上的宇迹因为年代久远而模糊,姓名一栏被压在信封里侧看不清,有报告右侧的结论一行清晰暴露在空气里。
最终检验结论:血型,p型。
***隔日。
北京城一年难得几天秋高气爽。
徐质初早上起来晒了被子,又彻底清扫了一遍家里,最后她累得瘫在沙发上觉出饿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很久了。
她休息片晌,揉揉脸爬了起来。
她换了一套运动装,戴上帽子把素颜挡严后拎着垃圾走下楼,到门口时保安跟她问好:徐小姐,出去吗?她礼貌点了下头:去趟超市。
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商场里人不多。
她在一层的生煎店随便吃了点东西,下到超市推了辆车,慢悠悠转着。
到生鲜区时她多停了一会儿,正弯身计划着晚餐的搭配时,口袋里的手机JSG突然振了起来。
她左手捏着一盒蘑菇,另一只手接起来电话:喂?熟悉的沉淡声线从听筒里低低传出:干什么呢?她顿了瞬,还未答话,对方又继续说:晚上出来一起吃饭。
她想都没想拒绝:我不想出去,自己在家做。
他欣然接受:那多做一份,我过去。
……徐质初随便扯了个借口,冰箱里东西不够。
你需要什么,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徐质初略微蹙起眉,启唇正要答话时,隔着前方的蔬菜架子,她看到一张认识面孔。
她曾在周垣的聚会上远远见过这人两次,对方是他警校时的校友,当年两人还在一起实习过。
后来他去了市刑侦队工作,听说破过几次要案提升很顺利,再具体的信息她就不清楚了。
此刻他推着车走在一个年轻女孩儿身后,不时俯下身,强迫症似的将车里被女孩儿乱扔进来的物品按照色系摆得整整齐齐。
女孩儿背对着她的方向指了指车里,仿佛在嘲弄男人,而后她故意又扔进来几盒五颜六色的零食打乱了车里的布局,转过身来朝他扮了个鬼脸——是那天在会所前递给她名片的那个记者。
徐质初眸色无意识一沉,脑海里忽然有什么过分敏感的猜想交叠着层出不穷。
电话那头的人浑然不知她的变化,淡淡上扬的尾音内敛昭示着他此刻不错的心情:晚上你想做什么菜?半天没等到她回应,他叫了声她的名字:徐质初?什么?她握着手机回神,只来得及捕捉到他最后半句,没什么,不做什么。
听筒那边停了停,没有纠住她的答非所问不放:你在哪里,这么吵?她收回视线,定了定神:我在超市。
对方听言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奚落:徐质初,你现在撒谎都懒得圆了。
……徐质初自知理亏,压了压心里隐约的纷乱,低声道,我晚上不想做饭了,你别过来。
他淡声应:不想做就出去吃,我去接你。
我——选一个。
徐质初余光瞟着走远的两人,转回身默了默,最后说:出去吧。
挂了电话,徐质初有些心神不宁。
她垂眼盯着面前的架子神色不明沉思片晌,再次拿出来手机,刚翻到号码要拨出去,有电话先一步打了进来。
她看着屏幕上从未出现过的名字意外愣了下,按下接听。
听筒里的声音冷漠,听不出情绪: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
作者有话说:《诚实》徐总(无辜):确实是猫抓的,我没说谎啊。
◉ 48、〈大修〉你怎么来了。
徐经野从会议室里出来, 看见沙发上板着脸等他的人,顿了下,淡声问:什么事?我有话跟你说。
徐若清抱起来手臂, 瞟了眼他身后的人。
秦跃很有眼色放下文件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徐经野侧过身拿起杯子倒茶,沙发上的人开门见山:我刚才去找徐质初了。
徐经野手臂动作一停,转过脸来:你说什么?徐若清扬起头,眼神里带着挑衅意味:你不想知道她说什么了吗?他放下杯子, 脸色倏然变得阴沉:徐若清, 你越来越胡闹了。
你凭什么去找她?就凭你的臆测?在今天之前,我也以为我是臆测。
徐若清定定看着面前的人, 似乎要从他的眼底看穿真相,哥, 其实你早就知道姑姑是领养的,你早就知道你跟她没有血缘关系,是吧?徐经野沉着脸没有回答,眼前的人逐渐会意,别开脸自嘲冷笑:果然, 果然全家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那也好,起码你们不是乱|伦了。
她赞许点头, 转回来脸,所以现在的问题也很简单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勾引你的?你们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接吻了吗?上床了吗?你再这么说话就出去。
徐经野拧起眉, 厉声斥道,姑姑是被我们家收养的, 她跟我没有血缘, 我的手臂上有伤, 这些事情全都存在,但是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有没有关系你们两个心里清楚。
徐若清恨恨站起来,声量随着情绪的激动逐渐拔高,就算她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你敢说你对她也完全无意吗?她还有一周就要订婚了,为什么突然取消了?你为什么不让她嫁给周垣?你从国外回来就是特意阻止她结婚的吗?徐经野冷冷看着她,周身气场冰得迫人:我做事还得跟你解释为什么?徐家的每一件事我都能管,你看不顺眼的我都得跟你汇报一遍?每一件事你都能管?面前的人忽然冷笑一声,当初她签字自愿放弃继承权的时候,也是你管的吗?徐经野蓦然惊诧愣住,漆黑眸里的情绪复杂汹涌。
徐若清看出他不知情,尖刻讥嘲道:你爸可比你有先见多了,五年前就杜绝了她兴风作浪的可能,但谁能想到她敢把注押到你身上呢?你现在明白她为什么在你面前装可怜博同情了吧?你念着这么多年的亲情但你知道人家念的是什么吗?她弯身从包里抽出来一只录音笔,举到两人中间按下播放键。
徐经野阴沈盯着那支笔,一阵窸窣声响后,一道刻薄声线响起:「你到底是看上徐经野还是看上徐家的钱了?」回应她的是一副令人恼恨的散漫腔调,环绕在宽敞的寂静房间里分外清晰:「这不是一回事吗,徐家的钱不就是徐经野的?」「呵,不好意思,姐姐,徐家的钱还有我的一份,但是没有你的。
你要是因为这个对大伯怀恨在心所以想勾引他儿子,那你这个算盘打得就烂透了。
你尽可以试试看你的下场会是什么,你不会真的天真以为自己被我们家养了十几年就真是徐家千金了吧?把你扫地出门是最轻的,让你无声无息消失在北京城也不是难事,你是要钱还是要命呢?」「徐家千金的名讳我自然是担当不起,但勾引这个罪名我也同样无法担待。
如果你有证据的话——啧,你肯定没有,否则你今天不会先来找我,所以我现在也不想再跟你浪费时间。
但是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的荒谬推理是建立在我那份儿放弃协议的基础上,这份儿协议在徐家可应该是机密,如果你准备把这件事当成你的论据宣扬的话,那你大伯会更生气,不信你试试看。
」录音戛然而止。
徐若清把笔扔到他桌上,冷冷讥讽:听听不在你眼皮底下的时候她有多厉害,更精彩的你有时间可以独自欣赏。
徐经野沉静抬起眼,漆黑眸里一片不见底的深寂:放弃协议是你从哪里知道的?我今天亲眼看见的,在我爸书房的保险柜里。
还有什么?徐若清冷眼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以为自己说动了面前的人,语气略微平缓下来:我看到一张收养证明。
原本我以为是徐质初的,可是翻开来那上面的日期跟他们兄妹三人一张老照片背面手写的时间一样。
以前我就一直觉得徐质初不像徐家人,但我完全没想到原因出在这里。
姑姑跟我爸一样是很稀有的血型,这种概率也太小了。
她短暂停顿,继续漠然道,但想到姑姑当年跟那个画家私奔,家里没有强行把她找回来,而是时隔多年才去打听的她的生死——这个原因倒也说得通。
徐经野默着脸色失神想,是,任由徐家的千金跟一个艺术家不明不白的跑了确实不是徐家人的作风。
如果今天徐质初敢做出来跟人私奔的事,他绝对会追到天涯海角把那男人挫骨扬灰,然后再绑她回来关在家里,锁上脚链,永久禁闭。
这才是徐家人。
那些过去隐约觉得不合情理的细节此刻带着答案再回头看漏洞百出。
两个人各自缄默长久,为了那个他们那个未曾谋面的姑姑,更为了今天他们两个争执不下的话题。
谈话的最后以徐经野沉声说会妥善处理为结束。
徐若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寒着脸准备告辞,却在推开门的瞬间陡然再次火气上头。
走廊椅子上的女人翘着腿优雅坐着,望见她出来,忽然微笑。
徐经野跟在徐若清身后出来,看见她意外怔了瞬,还没等他作声,门外的人先一步柔声开腔:晚上去哪里吃饭呀?这话里的潜台词十足分明,上翘的尾音更添道不明的暧昧氛围。
徐若清下午没有在她身上占到上风,本来就窝着火,这会儿见她明目张胆来公司找徐经野更是生气。
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又瞥见不远处偷偷往这边张望的秘书室,克制着冷哼一声,重重踩着高跟鞋走了。
空旷的空间只剩下他们JSG两个人。
她脸上的笑意不减,仿佛没有赌气,而是真的在等他的答案,徐经野无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低声命令:进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关上了门。
外面房间里的小秘书观察半天,蹬蹬跑到秦助理办公室,兴奋压低声音:徐小姐真漂亮。
秦跃专心盯着手里的文件,眼皮都没掀:哪个徐小姐?蒋秘书认真想了想:都漂亮,后进去那个更漂亮。
今天是什么风,把两位一起吹来了?秦跃垂着眸,心里道,血雨腥风。
刚刚在他们开会的时候,徐若清的电话连环打来了十几通。
他礼貌请对方稍作等待,可对方今天的心情似乎非常不佳,呛了他一顿后摔着东西坐进了休息室。
走出房间的时候他有些头疼,前台的电话在这时接进来,问徐质初小姐要见徐总,现在是否方便安排?秦跃到专用电梯门前恭迎着徐小姐的到来。
徐小姐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吊带长裙搭配米色披肩毛衣,性感与温柔间掌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
他暗暗收起视线,低声询问:徐若清小姐现在在里面等徐总,您要进去吗?不了,我刚跟她见过面,在外面等就好了。
面前的人淡淡弯唇,漫不经意撩撩头发,她今天心情不是很好,给她送壶茶降降火气吧。
秦跃大脑里飞速整合着这话里透露出的几重含义,身前的人已经优雅迈出了脚步。
他在后面怔然望着她的背影,或许是他自己先入为主,这一瞬忽觉在她身上看出了几分老板娘的味道。
他早就知道这两位徐小姐不合,这会儿她们一前一后过来,矛盾肯定是出在徐经野身上。
秦跃默默为自己老板捏了一把汗,设身处地觉得这碗水实在难以端平,但转念间他又恍然想,这俩人现在一个是妹妹,一个是老板娘,连碗都是她的了,还谈何端平?与此同时,老板娘正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视察老板的领地。
徐质初是第一次来徐经野的办公室,她沿着桌子观赏半圈,抬起脸环顾着房间。
身后的人关上门进来,她转过身,手包抵在桌上,平淡恭维着:徐总,您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什么都听不到。
徐经野单手松着领带,朝她走过来:你想听什么?她靠在桌沿看着他,唇角没有温度弯起:想听听你对于我看上你们家钱的这件事,什么看法。
我觉得很好。
他看一眼她的脸,随手扔下领带,沉淡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用钱留住一个人最简单,我希望你能继续保持,发扬光大。
徐质初笑了声,语气轻俏悦耳,只是不像褒义:资本家的逻辑果然与众不同。
资本家却当她是夸奖,望着她淡淡发问:你今天怎么气到她了?你心情倒好了,她跑过来跟我撒气。
她来问我的罪,我建议她直接去找你。
徐质初轻耸了下肩,意味不明笑了笑,毕竟我跟你的事情从始至终不取决于我,是吧。
徐经野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片刻,忽然俯身两只手撑到桌沿上,将她圈进了自己和长桌之间,定定看着她,长久没有作声。
他敏锐觉察到今天的她似乎有些反常,但或许是他对她的执念太深,禁不住她若有似无的橄榄枝,她的态度略微松动一点他都会觉得是她对自己的暗示。
他舍不得浪费时间深究这其中理由,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左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蹭着,淡声问:晚上订了七点半的话剧票。
想吃法国餐还是苏州菜?身前的人静静看着他不语,半晌,忽然开口:你不怕她会跟家里人说吗?他没有迟疑:她不说迟早我自己也要说。
她平淡反问:你要说什么,我答应过你什么吗?他的手向下扣住她的,十指缓缓缠在一起:是我单方面喜欢你,你暂时不用答应我什么。
徐质初直视着他的脸,眸光深静:你考虑过我的处境吗?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今天的事情只是个序章。
徐若清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更多是顾虑着不想让徐经野难堪,所以并不会向徐锦山揭发这件事。
但今天她的态度提前缩影了徐家人的态度,嘲讽、轻蔑、侮辱、恐吓,到徐家人真正知道那一天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候她一己之力如何抗衡整个徐家自保?这些他都为她考虑过吗?徐经野看着面前的人,许久没有出声回答。
不是因为他给不出能令她心安的答案,而是这一瞬他望着面前孤立无援的安静小猫,内心里关于她的另一种情绪忽然变得迫切。
他迫切想知道她平静外表下的秘密,迫切想要保护她平静之下的孤独和脆弱。
他想抱紧她安抚,想告知他的心意,想知晓她对他的真实意愿——你考虑过答应我吗?流动在两人间的空气顷刻间幽寂下来。
面前那双狭长的漆黑眼眸明显怔然一滞,徐经野抬手拨正她凌乱的碎发,峻挺身型略微倾下来,将她牢牢笼罩在他的气息中。
曾经他也想过给她充足的时间思考和决定,但或许这一刻非理性的冲动才是他真正的渴求。
他渴望她的回应,渴望她能点头,他低下脸抵住她的额头,低声蛊惑请求:苑苑,跟我一起走吧。
前方有荆棘,也有荒芜,有暗夜里的月亮,也有干涸后的绿洲。
他们曾经相伴又岔开的路,如今奇迹再次得以重逢。
她重回到他的人生里,这条路上终于不再只有他自己。
他轻轻拥紧了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说:最后这里男主的意思是问女主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不管是她自己的事还是家里人的事,她所担忧的事情两个人都可以一起面对解决。
《举一反三》苑苑:徐总,你办公室隔音很好。
徐总:是的(解领口),要试试吗?苑苑:?——两小时后&两人下楼——徐总(坐在驾驶位若有所思):其实我的车隔音也很——苑苑(羞愤扑过去捂住嘴):闭嘴!!!回家!!!◉ 49、〈大修〉至少有一个短暂的片瞬, 徐质初动摇了。
她懂他没说出口的意思,也懂他的邀请就是答案。
她恍惚启唇,心底里有一个声音说, 跟他一起走吧,告知他她全部的不堪秘密,也承担今后路上所有可能遇见的风险,堂堂正正接受与回应他的心意,和他一起面对余生未知的愉悦或困难。
这样的想象令她有一瞬失神, 她昏昏沉沉抬起手想回抱住他, 指尖刚刚触击到他衬衫的一瞬,两人的手机同时响了起来。
她蓦然间回神, 道了声抱歉后推开他拿起手包走到外面。
她深吸口气定了定神,接起电话走向角落:喂?徐小姐, 刚才您要的人员资料我发到邮箱了,您看一下。
徐质初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垂眼打开对方发过来的文件,第一页上是张证件照,男人穿着警服正襟危坐的模样比起下午在超市里看到的要严肃冰冷很多, 照片下方有一行简短的介绍文字:顾声,市刑侦支队副队长。
徐质初继续往后翻, 全都是生面孔。
她来回翻看了几遍,最后在一张合照上停下了动作, 后排角落里笑得极灿烂的瘦高男生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沉眸放大图片, 模糊中他的脸跟她记忆里的某一幕倏然重叠,几乎只用了半秒钟, 她迅速确定, 这就是那天在酒店时跟踪她的人。
徐质初抬起脸合上手机, 眼底慢慢沉了下去。
关于那天晚餐和话剧她的印象都很稀薄。
在剧场里她全程走神想着自己的事,直到中场休息时身旁的人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拽过去扣到自己腿上。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交缠住她的,声线沉淡:上一次来的时候就想这样。
她心事太满,脑子里慢半拍反应着他的话。
上一次?他们上一次来这里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身侧的人缓缓捏着她的指节,继续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话剧很无聊。
起初是为了陪你,后来是为了看你。
她垂着眼默然,片刻后,他低声问:你从来没有发现过吗?没有。
也从来没有发现我喜欢你?徐质初迟疑着,细长手指微微蜷紧,又随即被覆在上面的大掌安抚着舒展开:我不知道。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那是亲情,还是爱情。
徐经野低笑了声,攥紧她的手:我自己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知道。
她静默片晌,轻声问:害怕吗。
这是这个晚上她主动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徐经野认真回想着那时的场景,略微摇了下头,声音很低:自责更多。
我在自我攻击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强迫自己疏远你,自己很煎熬,更怕你难过。
徐JSG质初寡淡扯了下唇角:我理解。
那时候她的身份还是秘密,他们一个因为知情而克制,一个因为不知情而克制,疏远是必然的结果,谁都没有错。
两人同时陷进了沉默,前排的观众陆续回到座位上,舞台光再次昏暗下来时,剧场里有一瞬空旷的寂静。
万籁俱寂时,他的低沉声线娓娓传入耳畔:周垣告诉我你们在恋爱的那天,他喝醉了,我没有。
我记得那晚我异常清醒,出来后去了我们以前常去的那条巷子,我一个人走得很慢,也走了很久,最后我去了你喜欢吃的那家甜品店,老板娘问我你为什么没来,我说你恋爱了,以后就是跟男朋友来了。
她听完笑了,多送了我两个新品布丁,让我带回去给你,我答应她说好,可是回到公寓我就醉得动不了了。
徐质初安静坐在椅子上,眼前舞台上的人影热闹交错,她却只听得见耳边的空寂独白。
我昏睡到半夜,头疼得醒了过来,起来吐了两次后清醒了点,忽然很想喝蜂蜜水,但是你不在。
我迷迷糊糊想,以后我喝醉的时候你都不会在了,我该怎么办。
她轻轻闭了闭眼,抿唇忍住了眼前涌起的酸涩雾气。
他自嘲低笑一声,静默片刻后,继续道:我原本是真心希望你能得到好的归宿,找到优秀可靠的另一半,但事情的变化也远不在我的预料之内。
周垣很好,把你交给他也没什么不放心。
可我还是更想自己牵着你。
他握着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微凉唇瓣在她无名指的位置停留:我可以牵着你往下走吗?椅子上的人长久没有回应,徐经野静静等待着,直到掌心的柔软小手暗暗用力挣回时,他忽然用力握紧。
徐质初痛得本能吸一口气,抬起脸的瞬间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他定定凝望着她,深邃眸里的情绪炙烈灼人。
她匆乱别开自己的潮湿眼眸,趁着身侧人沉默的空档抽走了自己的手。
她借着前排的掌声掩护吸了下鼻子,拿起包欲起身离开,却还是晚了半秒,身旁的人忽然倾身,在她唇角上压了一下。
她没想到他会在公共场合这样,诧异望向他的一瞬,他扳过来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上来。
剧场里的灯光也配合暗了下来,舞台上的表演正在精彩,无人关注到VIP席角落里的两道交缠侧影。
男人侧脸的棱角冷峻强势,手臂下女孩儿的脸颊素净清冷,细看之下还挂着凌乱泪痕。
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空气里充斥着暧昧的黏腻水声,他们的呼吸共同筑成真空,只能靠对方渡得稀薄氧气。
这场互相掠夺的悬殊胶着里徐质初自然是劣势,她几次快要呼吸困难,生理上的压迫和心里面的委屈冲突到一处爆发,她仰起脸被迫承受着他的吻,泪水抑制不住流得更汹。
对于她来说,他的提议非常诱人。
她一个人在路上走了长久,孤独又疲倦,他曾经陪她走过短暂的一段路,也是她人生里最美好的一段路,她比谁都希望两个人能回到那段时光,可是那不可能了。
他们已经永久错过了在一起的时间点,就像是两条线,在五年前短暂相交又错开,然后渐行渐远。
那之后压在她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她再也不会有孤注一掷向他坦白一切的勇气,又怎么能自私将自己身上的辛苦和风险都转移到他身上呢?这样认知越是清醒就越是令人悲哀。
她痛苦压抑着逐渐深重的哭声,身前的人终于察觉出她的异常,缓缓停下了这个吻。
两个人呼吸不稳地望着对方。
徐经野整颗心脏被她泪眼烫得千疮百孔的疼,搂着她沉默擦着她的眼泪,半晌,低哑着声音道:在你的视角里,我走近后又离开,很恶劣,很抱歉。
她摇摇头,声音哽咽:不怪你。
如果他们是真的兄妹,那他疏远她是对两个人都正确的决定。
他的选择并没有错,她虽然委屈,但又有什么立场责怪他呢。
但是我们不能。
那太自私了,对不起。
他没听明白:谁自私?她压着抽噎,话说得不是很清楚:我。
我不能自私。
徐经野知道她这会儿情绪不稳定,不适合继续交谈,抱着她揉了揉她的头,低声安抚:出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剧场。
外面风凉,徐经野把外套披到她身上,走在她前面打开副驾车门。
她在他身后低着头踏上车,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送我回公寓吧。
我明天搬回家里。
我们的事还没说完。
他坐稳了转头看她,你说的自私是什么意思?她垂着红眼皮,声音听着有些倦:没什么意思。
刚刚情绪不好,词不达意。
为什么情绪不好?他盯着她的侧脸追问,我只是告白,你不喜欢可以拒绝,为什么会情绪不好?徐质初沉默不语,身旁的人淡淡诱导:是拒绝我这件事让你情绪不好?她不知道答什么,混乱嗯了一声。
他继续镇定解读:如果是因为拒绝我让你情绪不好,那我可以理解为是你本意并不想拒绝我吗?……徐质初咬唇,有些懊恼怎么不知不觉就被他绕了进去。
除了家里,你还有什么顾虑?他持续逼近,温柔逼迫她面对,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
她别开脸不看他,拒绝再落入他的陷阱:没有。
我没有顾虑。
他安静望着她的脸,半晌,沉淡开腔:那我说说我的。
我在你名下放了一些跟徐氏无关的股份,什么行业都有,有专人打理,后面他会通过秦跃联系你,定期跟你汇报。
徐质初惊诧抬眼,看向身侧的人。
这些钱可能跟徐氏比起来不算多,但是保证你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绰绰有余。
而且这些钱跟徐氏查不出任何关联,任何人都拿不走,永远属于你。
她默了片刻,苦涩扯了下唇角:你是担心未来哪天我会被扫地出门吗。
他未置可否,淡声道:物质是最基础的安全感,多准备肯定是好的。
我虽然会一直在你身后,但也不能保证未来一定会万无一失,没有风险。
徐质初转回脸望向窗外,真心劝告:我对物质的要求不高,也从没想过以后要继承徐家的什么。
你不一样,你不要做出格的事,安心做你的继承人。
他冷静分析:你说的也是客观上可能存在的风险之一。
未来我可能会没有能力保护你,也可能会突然出现其他的意外——别乱说。
徐经野看着她蹙起眉轻声打断自己的模样,心里蓦然一软:苑苑。
她低着头不吭声,白皙耳垂上的珠子柔弱晃着,一下一下敲在他心上,振得他胸腔里发麻发颤。
他抬手拉住她手腕,握紧了她冰凉潮湿的手,低低开口:下午时你问我有没有考虑过你的处境,我想了下,是我平时没有给到你安全感,抱歉。
她摇了下头,没有接受:你不用抱歉,你没有义务要给我这些。
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这是我的责任。
他垂下眸,低声缓缓道,我做得不好,我总想把事情全都处理好再告诉你,这个过程没有让你感受到我在为我们的以后做准备。
她还是摇头,同时抽回了自己的手:跟我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没有安全感,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对于你来说也一样。
这原本就是件越界又危险的事,我们没必要去那个边缘试探。
他看着她,平静反问:如果不迈出这一步,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做回生疏的兄妹吗?回应他的是仿佛不会有尽头的沉默。
狭窄车厢里两道清浅呼吸无声交替,车上的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走到现在这一步,前进很难,后退更难。
他们站在中间僵持,各自怀着矛盾心事,一个小心翼翼想留在安全区,可是她也清楚这个安全区并不绝对安全,随时有坍塌的危险;另一个默不作声做好了准备往前,但是他再沉谋远虑也无法保证万无一失,他不害怕承担风险,他害怕的是她,她愿意跟他一起面对吗?窗外夜色寂寥。
散场后的停车场陆续热闹起来,结伴出来的人讨论着剧情和夜宵,此起彼伏的车灯照亮了喧嚣,还有车内缄默的两道身影。
当喧嚣再次归于黑暗之时,车内终于响起沉淡声音:往前走会遇到什么,我确实不能保证,我所能做的只有在我的能力范围将风险降到最低,最大可能的保护我们。
至于最有可能发生的风险——家里人可能会很生气,但更多是针对我。
他们真正能拿来要挟我们的事情其实不多,我爸大概会拿公司来压我,我妈可能会去JSG找你,我想到时候安排你离开一段时间,这边的事情我来解决。
坦白说,他们不可能会接受这件事,解决的程度只在于最后他们对待我们的态度。
我是他们的亲儿子,如果他们打骂之后真的从此不让我进家门,我也认了。
如果他们出于其他原因无奈默许了这件事,我们也不需要感激讨好,还是按照我原本的预想,离开家单独过我们的生活。
徐经野望向身侧安静垂眸的人,停顿片瞬,平静继续道:对于我个人而言,徐氏没有你重要。
我可以放弃继承权,可以从头开始,开一间小公司,或者去别的公司打工。
我们可以留在北京,也可以去别的城市,只要你喜欢。
我可能无法跟这个家彻底切割,但是你可以选择,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
独白结束。
徐质初恍惚扯了扯唇角,眼眶忽然没由来发酸。
她抬眸望着车顶棚的纹路忍了忍,久未开口的声线里带着点暗哑的鼻音:徐总要去给别人打工,这个画面我无法想象。
那你能想象未来的某天晚上,你坐在沙发上,脚边有一只跳来跳去的小狗,身后餐厅亮着暖黄色的灯,客厅电视放着轻松的老电影,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晚饭的香味,这时候门铃响了,你等的人回来了。
他低声慢慢问:你能想象出这样的画面吗?她靠在椅背上,扭头掩去了眼里的水光:能。
你想要这样的生活吗。
她无声闭了闭眼,下颌滑下来的液体又冰又凉:想。
他伸出手臂,温热指腹轻柔蹭着她的潮湿眼角。
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是我吗?作者有话说:苑苑(心虚):我想象中的人?我想象中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和两条狗啊。
在女主看来两个人最适宜在一起的时间是五年前,前文有提到女主在苏州回来后想过找男主坦白所有,但那时候男主太冷淡了。
女主退缩后2.0紧接着找上来,女主被对方要挟着秘密越来越重,所以越来越难和男主在一起。
◉ 50、〈大修〉几乎是在公寓门打开的同时, 徐质初觉察到了异常。
她开灯,谨慎环顾一周。
客厅里的窗大敞着,摆设与她离开时的状态没有分别。
她接着走进卧室, 浴室,最后来到书房。
房间里的电脑关着,黑色旧画本静静躺在桌子上。
她蹲下来细细看向本子的侧边,泛黄的纸页因为岁月的交叠而厚重斑驳,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中, 她用铅笔浅浅做下的记号突兀错开了一截。
有人动过这个本子。
有人来过这个屋子。
徐质初冷静盯着它看了良久, 单膝跪下来,弯身伸出手臂, 摸向桌子后一处难以发现的凹槽。
当指尖触到一个方形的小巧金属块时,她心里暗松一口气, 站起身,环顾了一周。
她走回客厅,倒了杯水握着瘫到沙发上,另一只手倦倦揉着额头。
她今天很累,身体和心理同时到了临界点, 大脑里同一时间里输入的信息过多,反而被迫形成了一条闭环, 清晰得令人发指。
跟踪她的人原来是警察,这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细想又是情理之中。
局面如今形成了三角关系, 既然警察已经开始怀疑她,那唐玉清肯定比她更早进入到他们的视线, 他派人来翻她的公寓, 无非是担心她手上有对他不利的证据, 担心她会跟警察达成合作。
也确实是到了他该担心的时候了。
徐质初低低冷笑一声,低眸从茶几下拿出来支烟盒,点着了却只是夹在手里,仿佛只是想借用这味道提神。
从前她害怕自己的身份在徐家败露,如今既然那个画家确定找不到了,徐家怀疑她的又只有徐经野一个人,那她自然有另外一套应对警察的说辞。
她可以将自己伪装成一无所知的受害者,他手里那些照片是罪证,也是他要挟她的砝码,为了彻底控制住她,他还编撰出了她背上胎记是纹身这样的荒谬谎言,甚至制造出了一系列真江苑的伪证。
堪称完美的说辞。
可是她不会这么做。
这并不是她的最终目的,一直以来她真正想要的并不单单是保全自己,而是让对方和他身后的庞大利益链条全盘倾覆,这需要更多证据,也需要更多时间。
她原本冷静按耐等待着机会,可如今却因为徐经野而陷入矛盾动摇。
她不希望他知道她的那些过去,哪怕她可以将事情摘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完美受害者的身份,但她仍旧不想让他知道,这是她最后微不足道的自尊心。
可另一方面她又忍不住为他所描述的未来动容,她原本坚固的心底有一块儿被他撬开隐秘松动。
哪怕只是试一下呢,她侥幸想,哪怕两个人只能在一起很短暂的时间只有极其渺茫的机会,她也迫切想要彻底解决掉这件事情,堂堂正正面对他的感情。
这两种情绪来回向她折磨施压,她仿佛一只被挤压到触底的弹簧,这一晚终于被新的外力引燃,引爆。
警察已经注意到她跟唐玉清的关系,他们掌握了多少证据她尚不知道,但毫无疑问留给她的时间变得紧迫。
她没有时间再继续暗伏等待机会,不主动动作的话只会让她两边陷进被动。
她沉眸一点一点碾着手里的烟灰,清冷身型在昏黄灯光下下拉出晦暗不明的轮廓,却又在缭绕烟雾散去后逐渐清晰,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桌子旁的手机明了又灭,她瞟了眼发信人后没有理会,半晌寂静之后,这一次的屏幕长亮起来。
初初,最近过得怎么样。
徐质初夹着烟略微张嘴顿住,牙齿碰到下唇的微胀触感令她生出复杂愧疚。
电话另一侧的人浑然未知,下一句状似漫不经意的话让她彻底清醒:我姐说晚上在剧场看见你了。
她后颈顿觉发紧,僵硬扯了下唇角:是吗。
嗯,她说你穿了条黑色的裙子,是你吧?是。
周垣笑了声,像是随口问:你跟谁一起去的?自己吗?徐质初沉默片晌,硬着头皮轻声答:和哥哥。
他听言笑笑,声线里听不出异常:噢,是,你们俩以前好像是喜欢一起去看话剧。
徐质初撩着头发混乱嗯了一声,不敢探究他是否别有深意,岔开话题: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他还有有心情玩笑:早就完好如初了。
上次见的时候我不就好好的嘛。
她无声抿唇,真心道:上次你脸色看起来还是有点不好。
他低声应着,倒像在反过来安抚她:好了,全都好了。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那就好。
两人同时静了静,听筒那头的人再一次开口:我昨天去见了舅舅。
徐质初怔了半瞬,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徐锦山:你们说什么了?他说最近你没在家里住,等你回家的时候再一起吃饭。
她握着手机慢半拍反应着,一起吃饭?这是什么意思?气氛有片刻沉默。
电话另一侧的人仿佛知道她在走神,低低叫了她一声:苑苑。
嗯?徐质初下意识应声,随即反应过来,诧异道,你怎么知——他轻笑了声,语气随意:上次你哥说的。
她又是一愣:你去见过他?我去见过你家的很多人。
他淡声岔开,我觉得舅舅对于我们婚事的态度有和缓,我想再试一试。
徐质初复杂踌躇着,半晌,犹豫开口:你家里人呢,上次的事情很不愉快,他们会同意吗?听筒对面的人有片刻没说话,再开口时的声音若无其事沉了半度:相比他们,我觉得现在你的意见更重要。
徐质初静默握紧了手机,漆黑眸底一片挣扎难色。
从记事起她的人生就极少与旁人有感情牵绊,她不擅长处理这种场面,何况这件事还是她有愧在先。
她对他的愧疚随着这个晚上她对徐经野的动摇达到了顶峰,这一刻她同时对两人产生了可耻的逃避退意,她咬着唇长久低头不语,终究最后还是对方舍不得她为难,低声说:初初,有时候我觉得我可能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她拧眉闭了闭眼,脑子里一团混乱。
考虑好了再告诉我吧。
早点休息,晚安。
挂了电话,周垣低眸按灭了手里的烟,垂着手站在窗边夜色里许久没有动作。
窗台上摆着几个易拉罐瓶,不知站了多久之后,他逐一勾起来晃晃,都是空的。
他自嘲低笑一声,恍惚间想起一个月前,他谎称出院从医院里跑出来时,顾声硬是把他拖进了酒吧旁的茶楼,进了包厢后劈头盖脸训:刚出来就想喝酒,不要命了?他无奈笑道:顾警官,我是出院,怎么让你说的和出狱一样。
对方扫一JSG眼他身上的西服,沉声审问:你从哪里来的?他静了瞬:徐氏大楼。
你去见谁了?顾声对于他的事略有耳闻,皱着眉停了停,你那个难搞的大舅子?嗯。
他怎么说?他喝了口茶,苦笑一声:他说关于他妹妹的话就别说了,他听着烦。
……这家都是什么人。
顾队长的眉头打得更死,你不是跟他早就认识?谈恋爱的时候你没发现他们家人这样吗?我们恋爱的时候他不是这样。
他捏着茶杯顿了瞬,回想着,他们家人确实一直是这副态度,不同意我跟初初。
但当时要是没有他,我们可能还订不了婚。
对方听了更觉费解:他以前还帮过你?那现在为什么这样?他垂眸盯着杯子悬浮里的小根茶叶,恍惚走神儿想,是啊,为什么?他认识徐经野很久,但一直不算太熟,很早几次接触下来他看出这个人面冷,性格又莫测,不是跟他一路的人,便没有后来刻意的接触。
但圈子里的事情就是互相再不熟也都还是有所耳闻,他知道他们家有两个妹妹,一个下课了经常跑过来缠着徐经野,另一个是失散多年刚从外面找回来的,年级也更低一些,他听说了很久,也从来没有见过她。
他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两个人应该也不亲近,直到大学一次聚会时,人很多,他们各自的朋友都有,下半场徐经野忽然不见了,众人正找他时,有人醉醺醺摆手,大着舌头说,徐老板回去陪妹妹了,别等了。
桌上的人一听来了精神,挤眉弄眼调侃,呦,什么妹妹?情妹妹?先开口的人笑骂了声道,别瞎说,那可是徐老板亲表妹,一个姓的,他捧在手心里宠的。
小姑娘现在高中,怕是又没考好哭鼻子了,他着急回去哄呢。
众人笑笑,迅速进入到下一个热闹话题。
他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独自留在了这一瞬的时间上。
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他们一群人刚打球出来,她迎面抱着摞书走过来,阳光下的脸白得几乎清透,又乖又漂亮。
彼时的他还不认识她,就见身侧几个人热络迎了上去,一口一个表妹逗着,他疑惑看了眼身旁淡漠喝水的徐经野,这才反应过来,她就是他们家找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看来这两兄妹俩确实不熟。
他心里暗慨着,看向独自蹲在地上捡书的纤弱身影,抬腿走了上去。
许是因为尴尬,小姑娘的头很低,动作很快,看的出来迫切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只来得及帮她捡了几本,她始终没有抬起脸看他,只在最后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笑着说不客气,心里却怀疑小姑娘根本连他是谁都没看清。
直到几年后他在徐家的聚会上再次看到她,这时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与他记忆里的那个低着头拼命想隐身自己的瘦弱小姑娘大相径庭。
她站在阳台上大大方方跟他打招呼,笑着叫他周垣哥。
他的心脏藏在夜色里隐晦一动,半开玩笑道,你还记得我?她莞尔,说记得呀,怎么能忘了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
他被她说笑,走过来跟她聊了起来。
她不算健谈,但比他想象中的有趣。
那晚是场很愉悦的交谈,晚风、阳台、月夜、女孩儿。
他们聊了许久,她的眼型又黑又长,弯起来笑的时候像是弦月,他望着她的笑脸忍不住晃神想,这几年里她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大的转变?打那之后他莫名留意起她来。
可他越是对她好奇,就越是大意疏忽了,她也是他喜欢的类型。
在他家里是慈父严母的组合,周宁的性格也跟他们母亲一样强势。
这两个女人将他对异性的审美天然扭转到了另一个极端,他喜欢温柔乖巧的,体贴安静的,在他冲锋陷阵时抱着他的衣服拿着水的,他回头时永远静静微笑望着他的。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这些。
或者准确来说,他在徐经野身后的她身上,看到了这些。
但彼时的他未以为意。
虽然他也曾隐约觉出两人的相处比起寻常的兄妹有些不同,他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看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克制感,可他越是想捕捉探究清楚,就越是发现他们的亲密在外人面前其实很隐晦。
他从他跟徐经野共同的朋友里旁敲侧击,没有一个人与他有同样的感觉。
他宽下心来,自嘲是侦察课上得多了看谁都多心,自己要是有个这样的妹妹说不准比徐经野还要宠得更过分。
而更重要的是紧接着比他所揣测的证据更早来的是她再一次低下了头,变得沉默起来。
那时的她已经上大学了。
起初他以为她的转变是那场绑架案的缘故,但后来他也逐渐发现这兄妹俩的关系有些生疏变化。
他们不再同时出现在社交场合,偶尔一次也基本没有交流,社交账号上也没有两人互动的痕迹,甚至连被身边人调侃的时候都少了很多。
他借着追求她的机会暗暗试探问过几次,每次她都玩笑说哥哥忙着继承家业呢,哪有时间跟她一起过家家。
他心里虽有疑惑,但是高兴更多。
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不介意他们的兄妹情,但到他和她真正在一起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是非常介怀。
那个离谱的第六感并没有完全覆灭,而是在他心底隐秘生了根,有了男朋友的身份之后他更加方便借着了解之名询问他们过去的事情,她每次的回答都含糊又敷衍,有时会用撒娇一笑而过。
但尽管她再敷衍,他们兄妹的疏远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她跟他的亲密却是与日俱。
他逐渐按耐着淡下了这个念头,收敛着不再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个话题,他以为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直到某天他偶然看到她准备的礼物,一款极费时间和手工的木质八音盒。
他以为她是要送给他的,还好心装回盒子给她藏好,四处搜罗创意精心准备着回礼,却不想两周之后,他在徐经野的车上看到了它。
那天晚上他去她学校找她,她对他的沉郁脸色毫不知情,坐在副驾位上小心翼翼问:「你心情不好嘛,还是今天累了?」他瞟一眼她缠着创可贴的手指,沉默片晌,问:「你哥生日你怎么没去?」她笑笑:「我要考试了,没时间。
」他神色不明收起视线:「最近都在准备考试?」「是。
」「准备多久了?」「半个月了吧。
」「很忙?」「有点。
」「那怎么还有时间准备礼物?」她怔住,人懵懵的,似乎还没反应出自己是怎么被他绕到这里来的。
他看她一眼,继续追问:「手也弄坏了?」她默了默,轻轻点了下头。
他转回脸望着窗外,胸腔里的妒火快要把他灼穿,却又因为他们的关系而师出无名,只能压抑着镇静评价:「他的生日你很用心。
」她静默片刻,仿佛是觉察到他的情绪想要解释,但出口的话却只令他更加不悦:「哥哥对我很好。
」他静静问:「有多好。
」她认真回答:「高中的时候,他一直费心给我办理出国的事情。
虽然后来没有出去,但还是很感谢他。
」他听着觉得荒谬,拧起眉头道:「这对于他来说只是很小的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她垂下眼自嘲笑了下:「可能我和你们不太一样,我很少得到什么。
」他转头看着她的侧脸,忍不住残忍撕开她的伤口:「既然他对你这么好,你们为什么现在还是变得疏远了?」她别开脸,声音很轻:「没有疏远。
是哥哥太忙了。
」他突然厌烦再听她欺骗自己,也欺骗他,转身定定看着她:「他有多忙?忙到连我一个外人都看出来他对你不闻不问不管不顾,你却还花那么久默默给他准备礼物然后连他都生日会都不敢露面还要一直替他说话?」她长久缄默着,半晌之后,故作轻松开口:「以前哥哥有时间,会管我的事情。
现在他有更重要的公司要管,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他了。
」停了少顷,她望向窗外,声音略微低了些下去:「但以前那些时间……我还是很感谢他。
」那一瞬他看着她的脸,忽然感到从心底往外的无力颓然。
他突然间意识到,一直以来他想要求证的事情其实是他自己在自欺欺人,因为根本不需要去特意证明,不管他的猜测是对是错,在她心里「哥哥」已经永远先入为主。
是哥哥陪着那个低垂着头的小姑娘长成了优雅大方的女孩子,也是哥哥给了她很多陪伴和安全感,才让她在夜色中微笑着惊艳到了他。
她的人生,他晚来了一步,却坐享到了她因为别人的转变。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资格嫉妒,可是他忍不住,却又不禁在JSG心里恍惚想,那个人也会有一瞬间嫉妒他吗?如果那个人不是她的哥哥,那他还有机会吗?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知道这个答案,这个答案也似乎在随着他与她关系的逐渐加深而越来越远。
很快他们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徐家明里暗里不太愿意,不管他如何争取和表明,得到的回应都极其模糊。
几次下来后他父母对于徐家也开始不悦,他夹在两家人当中无措又无奈,某天再一次丧着脸从徐锦山书房出来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徐经野。
对方应该在门外站了有一会儿时间了,不知道听见了多少。
他对在这种场合下撞见这位不知情的假想情敌莫名有点尴尬,扯起唇角打了声招呼,对方冷淡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他们沉默着擦肩而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也是从这一晚之后,他明显感觉到,徐锦山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
他猜测是徐经野在其中说了话,可自尊心驱使着他一直没有问出口,再见面时对方也是一脸沉淡,只字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他暗自纠结着对方的真实想法,直至又过去一周之后,他接到了她车祸的电话。
在她出院不久后他们确定了婚期。
曾经他对徐经野真心感谢,却也同时掉以轻心了另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男人在疏远一个女人的同时在暗地里不着声色地关心着她?又是什么原因会让一个男人在亲手促成她的婚约后又突然不留余地强势毁约?周垣抬起头,晃神看向面前的人。
一直以来他心里影影绰绰有些模糊碎片,却又不敢一次拼成完全。
过去他逃避面对这个答案,如今或许到了他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他想要争取,想要赢得坦荡,或者输得服气。
顾队,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初初回到徐家之前的信息?作者有话说:《当我以为我的妹妹真的是妹妹时》徐狗(暗自苦涩):我要给她挑选一个天下第二好的男鹅。
《当我知道我的妹妹原来不是妹妹后》徐狗(冷眼擦刀):谁想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