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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2025-03-22 06:55:44

赐婚懿旨下达之后,在神武军历练的临安世子孟慎,也遵循皇太后懿旨回京完婚。

这既是完婚,也是让孟慎跟慕雪华重见一面的契机。

世子孟慎,字思之,其名取自《策林》的慎而思之,勤而行之,他是在明德帝卧病时出京的,至今已三载有余,快到第四个年头了。

即便慕雪华口中十分谦和,但在京都的风闻谈资当中,年仅二十一岁的世子俊朗英武、玉树临风,何况是王爵人家,是大多京都贵女心中所属的如意郎君。

骤然赐婚,连高门内命妇们在京办宴会、彼此交谈间,都提及自家女儿为之伤心云云……由于董太后参政,所以内命妇、及高门贵女的地位,都比前朝更高,即便议及子女婚事、儿女情长,也是情理之中,不会有伤闺誉,反而会觉得这家姑娘勇敢真诚、值得倾心相待。

在临安世子回京的这期间,慈宁宫十分平静地渡过了半个多月,直到六月中,宫闱绿叶纷繁,暑气初至时,才算发生了一件意外之事。

这一日,董灵鹫正将往年的科举文章尽数看完。

她将这些案卷从官员手中要出来,是因为自明德帝驾崩后,很多年迈官员也告老还乡、荣归故里,所以有了不少的空缺,而恰好前几年科举及第的进士们,已在翰林院做了几年庶吉士,正到了指派实务的时候。

董灵鹫既从官员的口中,考较他们的能力,也将当年及第的试题和文章重看了一遍,她看完这些文章,在文书上为吏部拟写任职意见,写到一半,突然发现试卷文章的数目似有不足。

瑞雪,她道,你遣人去六科,问一问庶吉士中是否有迁往他处,不能任职京中,所以没有送来的。

瑞雪刚要转身,忽地想起什么,探看了一下试卷的题目,笑着道:您忘了,当年选入先帝面前的试卷中,有几位因文章不恭,遭受黜落,甚至还进了刑部大狱呢,那些文章,怎么能送给娘娘看呢?董灵鹫持笔沉思,似乎在这事上没有格外留心,所以回忆片刻,才想起这件事来。

她正要重新下笔,视线一扫,见到一旁珠帘后喂猫的小郑太医。

郑玉衡本来是不为难照夜太子的,喂猫时从不跟皑皑较劲儿,结果此时不知在想什么,神情有些游离恍惚。

皑皑吃不到他手上的食物,急得喵喵叫,尾巴急躁地甩来甩去,终于恶向胆边生,猛地一跳,沉重肥硕地白猫砰地一下砸到怀里。

郑玉衡手忙脚乱才接住,不仅手上的食物被这只恶猫吃掉,连他的手都被尖牙咬了一下,泛起浅浅的红痕。

喵呜——皑皑跳下去,得意洋洋地走了。

郑玉衡愣了一下,站在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觉似乎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便以为是月婉姑姑、或是蒋内人,便道:我去洗一下……一块素蓝的帕子递了过来。

郑玉衡的脑海中还盘旋着方才瑞雪的话,神思不属,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感叹,百味交杂,一时竟没发觉这帕子上的檀香气,只接过擦了擦手:多谢内贵人,我去厨房看看娘娘的药膳做得怎么样了。

慈宁宫的小厨房几乎是六宫当中做的最好的,里面的御厨、尚食女官,都是精心挑选的,药膳食谱都是他跟女官们共同商议而成,幸好她们既读书明礼、又在厨艺上很有建树,所以才能这么快成形。

郑玉衡才一转身,就看见大片的金色刺绣和长长的步摇,视线扫到对方润白流畅的下颔,还有唇上浅浅的丹朱色。

他的官服上有一条嵌着金属的锦带,叮地一声,撞上了太后娘娘衣袍上层层叠叠的珠玉琳琅,珊瑚禁步跟半月玉珏相互颤动。

郑玉衡呼吸一滞。

那张素蓝的帕子还在他手上,上面绣着一只彩凤。

他的手指一开始是捏着帕子,然后幡然醒悟,双手送还上去,垂眼道:娘娘……董灵鹫觉得,自己好像把他吓了一跳。

小太医的声调都有点紧张地滞涩。

她嗯了一声,拿回手帕的时候,却没有一下子从他的手里拽动。

郑玉衡的手指越收越紧,很尊重地、小心地道:臣洗过之后再还给您吧。

董灵鹫看着他,微笑道:好。

郑玉衡便慢吞吞地把丝帕贴心收好。

董灵鹫跟他说:皑皑都有十一二斤了,哀家快抱不动,脾气也坏。

哀家忙碌时,有劳你照顾了。

郑玉衡心里知道,愿意帮太后娘娘照顾一只猫的人,能从慈宁宫门口排到神武门去。

他道:臣不敢居功。

董灵鹫抬起手,轻轻掸了掸他的肩膀,那是刚刚被皑皑撞了一下的地方。

这是一种照拂的动作,以两人的年龄差距来看,这看起来连丝毫男女之情的味道都不存在。

郑玉衡应该问心无愧、且感动非常地谢过太后娘娘的关爱。

但他开了开口,竟然没说得出来,他脑海中混乱地想着……开国皇帝当初打天下时,为了收拢臣子的忠心,常常将臣子留在家中居住,他的妻子就从旁侍奉吃食茶水,举止关照,待臣如子,世人称颂她为贤后……待臣如子……不要。

郑玉衡突然窜出来这么一个念头,并且身体比脑子转得还快,默默地往后挪了半步。

董灵鹫停下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语调仍旧温和:你如今,不该怕我了吧。

小太医的身躯一顿,低声道:臣不是怕,臣是……不愿意?不是。

郑玉衡说到这里,忍不住抬起眼看她,见到董灵鹫神情温润,并无怒意时,才道,太后能不能不把臣当成……当成……晚辈。

董灵鹫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

郑玉衡也哑口无言,他不知道怎么阐述自己心中的想法,既能说明,又不显得得寸进尺,他还没说清楚,董灵鹫便屈指抬起他的下颔。

面对太后娘娘时,任何人都免不了垂首听训,不敢直视,所以即便郑玉衡生得很高、如松似竹,也要稍微敛去一些谦卑的姿态,才能跟她目光交汇。

在女子当中,董灵鹫也算是很高的,她鬓发上装饰贵重,又增添了这份高度。

她的手指摩挲着郑玉衡的颔骨,指腹温暖轻柔,淡淡的檀香和书墨气扑面而来。

郑玉衡在这种气息中,仿佛连呼吸都沉涩下来。

他眼睫微动,瞳眸乌黑,听到太后轻轻地道:要是不愿意,可以跟我说。

郑玉衡无法探知她口中不愿意的深层含义。

他额角渗汗,手心滚热发烫,血气上涌,薄唇激得泛红,回复道:臣只是……您待臣有君臣之节、有长幼之爱,但是……但是却没把他当成一个年轻男子。

这样漫不经心、不在意的接触,不把男女之防当成一回事的感觉,简直伤到了郑玉衡辛苦维持的分寸感。

他多么心忧的一件事,董灵鹫却仿佛觉得,你还是个孩子。

让人格外气闷。

董灵鹫道:这是别扭的什么,生得什么气?我竟没看出来。

太后娘娘一边打趣,一边又道:我看你精神不大好,方才不知道在想什么,才过来问问,你倒是对哀家提起意见来了。

郑玉衡只好低声道:臣不敢。

不敢?你敢得很,全天底下除了那只猫,只有你胆子最大,还扮得委屈可怜。

董灵鹫道,殿内的文书女官到典籍殿忙去了,你忙完别回,帮哀家誊几份公文。

郑玉衡自然不会拒绝,他毕竟曾是有学名在身的人,比起寻常的文书女官办起事来都要顺手。

于是慈宁宫的女使搬来一张小案,又铺上席子,将堆积如山的公文中抽出一摞,放到郑玉衡面前,里面正是一些关于庶吉士任职的举荐和批复。

郑玉衡扫了一眼当初同榜进士的名字,握着笔停顿了一下,但还是毫无异议地开始誊写。

他的姿态沉默而温顺,摆在角落里,像是一件一等一的美貌展品、金贵摆件。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郑玉衡刚要稍微松懈一下时,值守殿门的内侍上前来,跟瑞雪姑姑说了什么,瑞雪便停下手头的活儿,低声道:娘娘,昭阳公主殿下进宫觐见。

董灵鹫跟先帝育有一子一女,昭阳公主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名叫孟摘月,小字盈盈。

正说话,殿前已经喧闹起来。

一个内侍扑通一声跪在外头,低首瑟瑟道:殿下,娘娘还未传召啊,殿下……孟摘月一手推开挡在面前的宫人,撩起帘子,一直走到正殿来,无人敢正面拦阻。

她对着上首的母后屈身行下拜,行礼道:儿臣请母后坤安。

董灵鹫道:好大的脾气呀,盈盈。

昭阳公主一身赤色霓裳,窈窕婀娜。

她手臂纱衣微透,肌肤皎白若雪,珠圆玉润,绮姿秀影。

她听闻此语,脸上露出很不好意思的笑容,但却并未真的悔改,而是从地上起身,一直奔到董灵鹫案前。

孟摘月道:母后为我做主,儿臣要休了驸马!此言一出,慈宁宫内侍奉的宫人尽数低下了头,或是以扇掩面,以免露出变化太过明显的表情。

董灵鹫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她稍微调整,挪动了一下身子,倚在靠枕上:不是你求的赐婚,你看中的状元郎么?你说,落子无悔,认定了他,是不是?他有才无德!孟摘月道,她急得绕过书案,拉着董灵鹫的袖子,伏在她身边,将母后的手贴到脸颊上,撒娇道,娘亲——一旁静静写字,降低存在感的郑玉衡,被这个称呼惊得手指猛然一顿,差点让墨洇透了纸。

他在董灵鹫身边待久了,因为太后娘娘的仪表端庄、外貌又极为成熟美丽,所以他对两人之间的差距还没有那么一个非常直观、非常强烈的冲击。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觉得董灵鹫把自己当小孩子会伤到自尊。

但看见十六七岁的公主殿下叫她娘亲,郑玉衡突然顿悟了——怪不得娘娘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咬了下唇,看着写坏了的纸,默默重新开始。

但被这称呼唤醒的、冷冰冰的凉气,还缠绵不绝地萦绕在怀中。

公主没有注意到他,而是一心求恩典:我们在成亲那么久,他一直住在公主府,吃儿臣的,用儿臣的,虽遵循规矩不纳妾,可前几日,竟然养了外室,就在长平街!孟摘月一生受尽宠爱,自然受不了这种委屈,便用脸贴着董灵鹫的手,娇柔委屈地道:娘亲,您怎么能放过这么欺辱您女儿的人呢?董灵鹫捏了捏她还带着一点儿婴儿肥的脸颊,故作平淡地道:倒不是不行,只可惜你哥又要在朝堂上被一群言官指着鼻子骂家事了,本朝可没有休夫的先例。

孟摘月急得要哭了,眼中泪意点点,差点就要扑到董灵鹫的怀中,向母亲寻求解决的办法,然而视线越过母后的肩头,极偶然地瞧见一位面生的俊俏太医坐在角落的书案边。

郑玉衡长得实在出挑,孟摘月敏锐地眨了眨眼,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以色侍人四个字,抬眸道:母后……董灵鹫:嗯?他是谁呀。

孟摘月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位年轻太医所在的方向。

作者有话说:嗯……他是你未来的小爹。

虽然只比你大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