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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025-03-22 06:55:45

明德帝孟臻, 他在娘娘心中的地位究竟是怎么样的,郑玉衡不曾得知。

但他却已经悄悄对这个已亡故的先圣人, 冒出一些无法形容的情绪。

董太后如天上明月, 只可相望,不可亵渎,能够怀抱着这片冷月清辉、得到名正言顺保护她的资格,他很是羡慕。

六月的风雨过去, 到了七月流火之际, 刑部的案卷和朝廷中一系列的动荡已经了结得差不多了, 而临安世子与祝家女的婚约, 也定在了本月的一个良辰吉日。

郑玉衡听到一些隐约的风声, 说婚期定得这么近,是因为临安王重病难医,有些下世的光景。

王妃为了给王爷冲喜, 所以才打算这么办的。

他留在慈宁宫养伤,许是年轻人的缘故, 外伤好得非常快。

郑玉衡又拿到好几套曾属于先帝的衣裳,女使送到暖阁时,还忍不住道:郑太医穿上这个, 不像是侍奉内廷的太医,倒像是哪家的天潢贵胄、王孙公子。

郑玉衡一件件地望过去, 见上面都或多或少地有着玉麒麟的装饰。

他问道:娘娘这里怎么会有那么多先帝的故衣。

这都没有穿过的。

女使以为他是介意这个, 解释道,往年的千秋节、花朝、端午……宫里都依着祖宗规制给主子们裁制新衣,其中以陛下、娘娘两人所用最多。

尚宫局都是一齐送到娘娘这里来, 但先圣人只穿娘娘亲手挑得颜色, 多出来的就余下了。

郑玉衡沉默地思索着, 对方又笑道:后来因为这一项太过浪费,娘娘撤去了节庆新衣的部分用度,所以我们这里也只有先圣人年少时的几件,再多也是没有的。

郑玉衡道:原是如此……女使跟他说完话,便回去当值,忙别的去了。

郑玉衡也没有忘记职责,将近几日没有放回太医院的脉案整理清楚,前往侍药间去寻女医们。

然而他刚出内门槛,迎面便见到一人前呼后拥地、大约有十几个人服侍着过来,到了宫门前,郑玉衡刚想扭头避开,便被喊住:等等!孟摘月从辇上下来,一身薄纱长裙,鬓上珠宝生辉。

她拎着裙摆迈进庭院里,身后跟着两个年少的侍女,跟她跟得甚是辛苦。

昭阳公主虽然已经和离过一次,依她的年纪,寻常百姓家里的女儿都早有生育了,但公主备受宠爱,有母亲、兄长爱护,至今还像个孩子。

孟摘月看见他,禁不住睁大了眼,惊奇地绕着他转了转,道:郑太医?郑玉衡躬身行礼:拜见殿下。

孟摘月上下审视了他一番,眼中带笑:免礼,日后你见到本宫,私底下也不用行礼。

公主抬爱,臣……他的话没说完,孟摘月便探头望内殿望,悄悄道:母后在做什么呢?郑玉衡道:自然是处理朝政,今日皇后的凤藻宫又送来几本宫务记录。

哦——那应当是筹备参与世子成亲的。

公主了然于心,又做贼似的小声问,那个……许秉笔,就是内缉事厂那位玉面阎王,他在母后这儿吗?郑玉衡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许祥居然还有这样的诨号,很诚实地答道:许秉笔因为内狱之事,这几日常在殿中应答,即便此刻不在,过几时也会来。

孟摘月很满意地点点头,她几乎要把别有居心、胆大妄为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正要跨进去,又回头拉住郑玉衡,道:郑太医,其实我们是一伙儿的,你以后可得把我当成自己人。

郑玉衡茫然地看着她:……哎呀,你怎么不懂呢。

公主解释道,你看啊,你在慈宁宫侍奉久了,肯定会有很多非议,要是让外头的人知道本宫打听许祥的行踪,肯定也有人要指责我,咱们以后就要在史官笔下一起挨骂啦!……一起挨骂算什么交情?郑玉衡难以理解地望着她,突然意识到:殿下要许秉笔——嘘。

孟摘月抬指抵唇,小声道,让母后知道,她得打死我的。

郑玉衡陷入一种深深地震撼当中。

孟摘月先是有点儿畏惧,然后又外强中干地仰起头,抬着下巴道:本宫是母后唯一的孩子,是嫡公主啊,我既然名叫摘月,就是天上的月亮也摘得下来,何况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阉人太监。

她千娇万宠、金尊玉贵,自然矜傲任性。

你可别往外说,我是看你是母后的……嗯,御用太医,才告诉你。

孟摘月扯了扯他的袖子,母后将你装饰得如此俊秀,可见天下女人的心都是共通的,郑太医,下次见了我,可不许装没看见,我们是一个阵营的。

就算公主这么千方百计地拉拢他,郑玉衡还是没有答应下来。

孟摘月也不是非要让他表态,话说到这儿,便领着侍女进去了。

慈宁宫殿内十分清净,内里只有书籍翻阅声、笔墨消磨声,连宫人的行走都低调内敛,只剩下裙摆在地上摩擦的沙沙轻响。

然而昭阳公主进来,就如同一团火投入到寂井里头。

孟摘月脆声见礼,跑到董灵鹫的案侧,表达孝心似的亲手侍墨,将头探过去睨了一眼母后纸上的字迹,开口道:二堂兄的成亲礼,京里好些时候没这种喜事了,母后去不去?哀家赐婚,怎能不去。

董灵鹫抬眸瞥了她一眼,何况临安王妃特意邀请……你这个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在外头闯祸了?孟摘月撒娇道:哪有——盈盈好着呢。

上回多谢母后替儿臣筹谋,盈盈不能没有您。

她伏身过去,扎进董灵鹫怀里,比养在慈宁宫的那只猫还更会捣乱,而且肆无忌惮。

少女抬手勾着董灵鹫的肩膀,呼吸如兰草般芬芳:儿臣就是想娘亲了。

这丫头嘴里十句甜的,就有八句是有求于人。

董灵鹫分明知道她安得心恐怕没这么简单,还揣着明白装糊涂,顺理成章地微笑道:好啊,那就留宫居住吧,我这儿需要誊抄整理的宫务极多,想来以前教过你管事……公主身躯一僵,咽了咽口水,想起花园里那只蝴蝶,咬着牙干了:母后嘱托,儿臣当然会效命。

董灵鹫有点诧异,但还是道:好。

于是公主分走书案的一个角落,每当董灵鹫吩咐什么,她便持着笔杆,用一手簪花小楷往纸上记、往卷宗里录,看她的神情,措辞整理得相当辛苦。

孟摘月大约写了两刻钟,手便酸了,撂下笔跑到殿侧逗猫,刚抱起母后殿内的白猫,忽然听到清冽微冷的声线响起。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她一把将猫按在怀里,罗裙花开似的旋了半周,转过去看殿中的许祥。

许秉笔站在董灵鹫面前,遵从内侍的规矩,跪奏笔录,对内狱的事务对答如流,言辞犀利,挟着一股掌刑者的冷意。

公主悄悄看他,时而观察着母后的神色,举止小心翼翼,却还不由低声自言自语道:怎么就是个太监呢……皑皑挣扎地伸出两个爪子:喵——管他是什么,本宫要什么得不到?她道,本宫要什么都能得到。

白猫在她怀里翻腾,终于将屁股撅出来,轻盈地跳了下去,向另一头一蹿:喵——董灵鹫正在跟许祥说话,皑皑便从底下蹿到膝盖上,委屈地晃着尾巴、摇着耳朵。

她伸手按下猫咪的脑壳,压在掌心抚摸。

孟摘月猝不及防地让猫脱了手,不仅影响到了母后,还见到许秉笔望了过来。

这个男子……或许他已不算男子、不算一个完整的人了,但他依旧有一股很沉默、冷淡的味道。

她的心腾得一下烧起来,想要拆开他的沉默和冷淡……对方的名声越是冷酷不堪,她越是叛逆地燃起熊熊热情,尽管在公主心里,一个内宦,始终都是低贱的。

但很快,许祥的视线就收回去了,他静静地等待太后的询问。

董灵鹫将最后一件事关内狱的案件问完,抬手捏了捏眉心,随口道:你除了身为内侍省都知外,还有内缉事厂的职务,世子大婚,也在受邀的官职之列,你要去么?许祥道:奴婢卑贱,不敢玷污贵地。

何况……这些案子才了结,若是奴婢前往,应该有很多人食不知味。

董灵鹫看了他一眼,颔首道:是,你的手里都是文臣百官的血。

他们嫉你恨你,这样的场合,还是不要出面了。

许祥俯首道:谢娘娘。

董灵鹫看着他沉默隐忍、以至于到了习惯卑微姿态的身影,脑海中关于昔日他作为史官的记忆一晃而过——鲜衣怒马、五陵年少。

可惜。

这天底下有太多的可惜之事了。

当年的朱墨案,是一桩皇室旁支的谋逆之案,逆贼私自拢兵在行宫左右,刺杀未果而败露,事后抄家时,发觉谋逆之人用皇帝才可用的御笔朱批回复部下、拉拢朝臣。

于是这份朱墨所来往的朝臣官员、宗室子弟,全都因谋反被明德帝下狱。

当时身为史官的许祥也被他的家族牵连其中,在女充婢、男为奴的罪令当中,受到了宫刑的惩罚。

原本他是要做最卑微的末等阉奴的,但那时身为皇后的董灵鹫提起了他的名字。

她跟明德帝说:这个人的奏折写得好,很有才学,内狱的提刑官里有个空缺,送到我这里来吧。

孟臻同意了。

那一年是熙宁十三年,是日,东风萧瑟,大雪落纷纷,曾经的世族子弟,终于也在一道又一道的刑罚和侮辱中,学会屈膝弯腰,终生谦卑。

作者有话说:公主:以后咱俩就一起挨骂啦!(很兴奋)小郑:……要夹子啦,5.6号的更新挪到6号当天的晚上11点更新,不过会补偿一下双更的!V后更多少看我写多少~日更三千打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