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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2025-03-22 06:55:45

郑玉衡回返寝殿时, 床榻边挑着一盏烛。

他站在暖炉旁边,用里面的炭火气驱散身上的寒意, 随后才上前, 在帐前轻轻问道:姑姑,娘娘睡了没有?李瑞雪摇首道:只是躺下了,大抵还没睡着。

郑大人今晚在这里陪娘娘吧,若有忙不过来的事, 叫我一声便是。

我陪崔灵看看药炉子。

郑玉衡点了点头。

他靠近榻边, 伸手轻轻地挑了一下床帐, 在晃动的缝隙间见到她。

董灵鹫半倚靠着床榻, 脸上映着一层烛火穿过纱幔、低柔模糊的光, 这道光徜徉在她的眉眼之间,明暗不定。

他坐到榻边,自顾自地低头脱了靴子, 将公服的下摆遮到腿上,转过身挪进被子里, 贴着她锦被中的腿侧坐了一会儿,沉默地垂头,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董灵鹫知道他坐在这儿, 也没动静,她明显没睡着, 疏长的眼睫在眼睑下透了一片浅浅的影。

郑玉衡想了许久, 才开口:臣给您新开了一剂保养心脉的药。

方子给太医院的几位有资历的太医都看过,他们说,再不能找出更温养的方子了。

董灵鹫低低地道:嗯。

当务之急, 是养好您的身体。

郑玉衡说道, 我在方子里加了甘草, 润肺止咳,您顺着医嘱喝上两天,喉咙就也不疼了。

董灵鹫颔首。

她的反应实在太浅、太没有起伏了。

郑玉衡说到这里,心里已经憋出了一口气,这口气从董灵鹫晕倒时憋到现在,压着心肺里,闷痛至极。

他一没有释放的途径,二不知道发怒的原因——只是在看她这幅不疾不徐、淡然处之的模样时,这股痛就愈演愈烈。

郑玉衡盯着她的脸,忽然撩开被子,接近过去拢住她的肩膀,把太后娘娘抱在怀中,低下头说:檀娘。

董灵鹫倏地睁开眼。

已死的李酌李老先生曾经唤过她的这个名字,当时她并没有避忌他人,让小郑太医从旁伺候。

可她千想万想,也料不到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孟臻驾崩之后,她身边可与她平辈论交、或是亲近到称她乳名的人,实在屈指可数。

郑玉衡低下头,贴了贴她的额头,道:臣逾越。

你还知道。

董灵鹫看着他道,这时候还来惹我。

郑玉衡将两个字藏在舌尖上、几经琢磨考量,也才叫出来这么一声,而后又含进咽喉中,拢回嗓子里。

他问道:娘娘,您说得那句话还算数吗?什么话?可以让我入仕、入朝为官。

光晕太暗淡,烛火晃得人眼前朦胧。

董灵鹫听见这句话,原本遥遥思索着正事的心神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她又坐起来一些,看着面前这张脸。

她的目光在郑玉衡脸上转了一会儿,神情忽然从惆怅,转为一种奇异的放松。

就像是一种脆弱的、根本不可信的期盼被打破了,因为太过薄弱,碎得连声音都没有。

董灵鹫的手放在身前,转了转腕上没褪下来的镯子,说:算数。

郑玉衡伸手解开领子,将这件医官的服饰脱了下去,只穿着素薄的中衣,他折下领子,将白皙修长的脖颈露出来,然后无害地送到她面前,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年轻人血脉强盛的脉络伏在肌肤之下,鲜活地跳动着。

他说:请您惩罚我吧。

董灵鹫的手指搭在他侧颈上,平静无波的神情中,终于逐渐地出现一丝碎裂的迹象。

她长久佩戴在脸上、不动如山的面具,在这一刻达到了粉碎的边缘。

那些压抑至深的怒火、伤怀、切肤之痛,都在这样一个昏暗暧昧的夜晚,酿成浓稠而苦涩的酒。

从她的眼神中流淌出来。

郑玉衡感觉到她在控制着自己的呼吸。

但他竟然不害怕。

要是在往常,他肯定已经又怕又委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说:请您……弄疼我吧。

他抓住董灵鹫的手,娘娘,就当是……董灵鹫以为他要说别离礼物、或是临别相赠之语,她一向不耐烦听这些虚伪的矫饰,便抽回手,反身将他压住,低头咬上他的脖颈。

郑玉衡轻轻吸了口气。

她的身躯如此轻盈,没有制住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

但董灵鹫也不需要那种力气,郑玉衡就束手就擒、毫不反抗。

他天赋异禀的引/诱又重新萌发了。

虽隔着一层衣衫,但因为骤然爆发的负面情绪当中,夹杂着大量沉重如山的压力。

太后娘娘几乎不懂得往日的怜惜。

郑玉衡才知道素日里她轻轻的爱抚、那些玫瑰色的印记,有多么垂爱和珍重。

他对痛觉很敏感,但也是真的能忍。

这感觉就像是一条蛇从脚踝缠上来,又冷又腻,这条蛇的冷腻的信子嘶嘶作响,獠牙就钻进他的咽喉要害,汲取着他的生命。

但他违背了求生的本能,认为自己就该是她虔诚的祭品。

董灵鹫回过神时,发觉齿印上渗出血,对方年轻鲜活的颈侧也被她不由自主地捏出了指痕,光线不够明亮,这印子艳丽得可怕。

她沉默了一下,手指停在伤口的边缘,低声道:你勾我干什么,不怕我真掐死你。

郑玉衡居然道:您根本到不了残暴这两个字的界限。

董灵鹫起身坐直,目光已经恢复平静,神情有些古怪地打量着他,就见到小郑太医躺平不动了,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望着上方道:娘娘,臣要领两份俸禄。

董灵鹫:……为什么?因为就算入朝为官,朝中大事也都要面呈慈宁宫,总要常常相见的,干脆每天我来找娘娘面呈一次,然后就留下请脉熬药,入了夜,还能侍药陪/睡,还能消解枕畔……臣舍不得太医院的俸禄。

他满口胡扯,继续道,反正我是不会把侍奉慈宁宫这种事拱手让人的,我要攀附权贵,攀龙附凤,一步登天,少奋斗二十年……董灵鹫听到这里,先前的猜想全被打乱了。

她很费解地看着郑玉衡,道:别说胡话。

郑玉衡起身,跟她面对着面:真的。

那哀家给你加一倍俸禄,我私人添给你,你滚去户部做文官去吧。

郑玉衡顿时绷不住了,他表情崩塌,眼神中分明写着为什么不是两倍俸禄留我,而是赶我走?小郑太医的世界坍塌了。

他下意识地抱住太后娘娘,脱口而出:不要。

董灵鹫面无表情地道:松手,滚远点。

郑玉衡死死按住:我不。

哀家派人把你拖走。

那就让臣死了吧!郑玉衡缠在她身边,不要不要不要……你不是入朝为官,从此就从仕了嘛。

董灵鹫故意冷笑,恐吓道,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发这个疯,以后就别踏进慈宁宫半步,君子一诺千金……臣不是君子。

他飞快地道,赶紧说实话,朝中多一个可用的人,难道对娘娘不更好吗?郑玉衡环绕住她,低头埋在她肩膀上:我错了我错了,我是——您老是压着损神伤心的事,从不发泄出来,那也不是个养身之道啊。

可我平白无故让娘娘抽我两下子,那也……那脑子不是显得更有毛病吗?董灵鹫幽幽道:那你现今这样,就显得很聪明吗?郑玉衡道:我才舍不得离开您。

之前的话一说出来就知道是假话了,要不然娘娘一直自己控制自己、自己调节自己,迟早会对伤心这件事变得很迟钝的,那就不像个活生生的人了,而是供奉在庙宇的菩萨金塑。

董灵鹫道:不伤心还不好吗?积郁成疾。

郑玉衡说,女子的病有一多半都是气出来的伤心病,只是表面不发作而已,真的发作起来厉害得很,如山倒、如风摧,到时就是想挽回,也没有办法了。

董灵鹫愣了愣,喃喃道:你倒是用心良苦……郑玉衡见她终于不生气了,差点喜极而泣,还是不肯松手,担惊受怕地问:您不计较了吧?董灵鹫仍旧沉吟不语。

郑玉衡越看越害怕,忍不住蹭着她,轻盈小心地碰上她的唇角,锁着墨眉,但双眸简直比帐外的烛火还要亮,像一对晶亮的星星。

董灵鹫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然后道:你真要入朝?郑玉衡想了想,点头。

然后又反应过来:但我还是要见您,每天!荒唐。

董灵鹫数落他,哪有这么好的事?别人都坐到宰执之位才能随时入内觐见,你这个年纪,又没有资历,你凭什么每天见哀家?小郑太医嘟囔道:……凭我陪娘娘睡觉。

郑玉衡!他立刻咳嗽几声,装得很乖很无害地道:臣另兼医官之职。

董灵鹫道:未有先例。

只要您开始,他道,我就是先例。

她思索了一会儿,又问:怎么突然这样想了?以前不是死活不肯离开半步的吗?这可不是说说就可以的。

如果真延续他的学名,让郑玉衡进入六科当中从文掾属官做起,就算破格提拔,做到能说得上话时,他一应要经手学习的事只会多、不会少,再兼任太医的职责,所要背负的职责、重量、压力,都绝对今非昔比。

郑玉衡望着她的脸庞,似乎不知道这句话应该从何处开口,他斟酌了一下,只是问:娘娘,医国,便能医您的心吗?董灵鹫怔了一下。

臣人微言轻、能力不足。

郑玉衡道,但要是有一丝丝的余热能发挥,对家国有那么一点点用处,那……就不好浪费,对不对?董灵鹫反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处境?维系我们的关系,会对你的仕途造成很大影响。

臣不在乎。

他道,不管是什么路,要是为您的话,臣都能走到底,走到穷途末路、走到于世不容,万古骂名身后事,臣绝不回头。

文臣入仕,几十年春秋勤恳,战战兢兢,也不过就求一个美名传扬、百代流芳。

郑玉衡想要进入朝堂,却将文臣的最高理想抛诸脑后,对那些无数人汲汲追求的名誉不屑一顾。

这让董灵鹫又有些不懂,她觉得这份无所求的情感太过美好,不符合她的预期,几乎像是有什么圈套。

就在她略微迷茫时,这个圈套却又挽起她的手,将董灵鹫咬出来的伤口给她看,得寸进尺、恬不知耻地小声嘀咕:疼,能不能亲亲。

董灵鹫脑海中的警惕一下子中断了,目光在小郑太医这张秀色可餐的脸上停了停,分析道:看起来只有外表没有心眼儿,应该没什么圈套。

郑玉衡:……什么圈套?没什么。

董灵鹫轻轻揭过,夸你赤子之心。

作者有话说:低情商:没什么心眼儿。

高情商:赤子之心天下心眼共一石,娘娘和小郑共占八斗,但小郑恋爱脑发作时倒贴八斗。

小郑:我以为她会加钱让我留下来,没想到她是让我加班加点地滚QAQ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