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25-03-25 15:23:43

尽管我对萧初过仍然怀有戒心,但我觉着,我自从来到这里,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吃嘛嘛香,睡觉也睡得特踏实,每天都睡到自然醒。

救我的那个苏捷说我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苏捷于我有救命之谊,他又是个潇洒疏阔的人,我和他颇谈得来,我对他说,和独孤楼那里相比,别处都是天堂。

他很好奇:这么可怕,独孤楼是个怎样的人?在苏捷眼中,我只是陆然的朋友,段天涯的外甥女,他对我和独孤楼的过去似乎是一无所知。

我说:一个变态。

这话后来在吃饭的时候被苏捷说了出来,萧初过问:何为变态?就是非常态。

我答。

兵者诡道,独孤是个鬼才。

段天涯插嘴。

陆然立刻咬牙切齿地接口说:什么鬼才,一个杀人狂魔而已。

他是我们当中唯一目睹燕军疯狂杀人的,许是被刺激到了,他以前可是特崇拜独孤楼的。

我心说真是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咬着馒头没吭声,段天涯却很好奇地转头问我:丫头,独孤没把你怎么样吧?我一下子被馒头噎着,不停地咳嗽,苏捷给我递来一杯水,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将水一口喝尽,问段天涯:什么怎么样?苏捷扑哧大笑起来,看着我的神情很古怪,我不明白什么意思,其他人倒好像都懂了,不约而同地开始专心吃饭。

吃完饭,我正要问苏捷是不是看着什么了,管家就过来请我到萧初过的书房去。

我心里一惊,忙跟着管家去了,书房里只有萧初过一个人。

见我进来,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

再次见到他,这是我第一次和他独处,我有些紧张,四下打量着,这是间很雅致的书房,和他的人一样。

他犹豫了片刻,第一句话差点把我给呛死,他问我:住得可还习惯?我一愣,舔了下嘴唇,道:蛮好的。

这都什么对话啊?我琢磨着他是不是想赶我走,他也陷入了沉默,半响重新抬头道:慕家的事你知道了吧?令尊令兄去了宁戍。

我点点头,独孤楼和我说了。

你想过去吗?当然不想啦,我想我猜对了,他肯定是嫌我吃他的住他的不想再看到我了,既如此,那我也不会再死乞白赖地赖着不走,我爽快地道:我明天就走。

萧初过的表情微微一滞,轻声道:我派人送你过去。

我没说要往西找他们去。

他又是一怔,忽地轻笑起来,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顿了下,独孤楼有没有告诉你洛阳的动向?我迷惑地摇头,同时很反感他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方式。

我父侯还在洛阳,到这里来的是我大哥。

我更迷惑了,我对萧家的事并不感兴趣。

我想问你,若有一天,我们和慕家发生冲突,你会若何?我总算听明白了,他今天找我来,是给我敲警钟来着,我住在这可以,吃他的喝他的也不是不能忍受,但我不能吃里扒外给慕家当了内奸。

你是段先生的外甥女,我当然是信段先生的,但我能信你么?我正想跟他表决心,却听到这样的话,感觉真不好,没想到萧初过会如此小器。

也是,人家一开始就没打算接纳我住在这里。

我一时间很无语,他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说。

我呆了半天,然后立刻起身走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折了回来。

能借我点盘缠么?你刚才说要派人送我的,我不去宁戍,能送我去江南么?说这种话相当厚颜无耻,但我却面不改色地说完了。

谁说来着?跟人借钱无异于在别人面前脱衣服。

我撒谎撒得太多了,早没这个自觉了。

萧初过怔怔地看着我,半响,嘴角抽动,强忍着才没笑出来。

我的嘴角也抽了抽,听他道:你想去江南?嗯。

那地方总归太平些。

他沉吟着没说话,我想起他一直被留质在京,便问他:你去过江南吗?没有。

他的口气很冷清,片刻后又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加了一句:我从十岁起就一直住在平城。

十岁,还是个孩子吧。

我入过宫,也进过天牢,所以,我一直都对自由有着深深的渴望。

不自由,毋宁死。

而这个人,从十岁起,就只看得到四角的天空。

我有些动容,说的话也就没经过大脑筛选,说完我就觉得自己疯了。

我说:江南的冬天很冷,那里的风不像这里,这里的风是干的,那里的风是湿的,刮在身上,比这里要刺骨。

夏天又很热,春天很好,就是比较短,好像一眨眼就到了夏天,初夏会有梅雨,下不停的感觉,黏黏的。

秋天也好,不过和这边比起来,这儿的秋天更像秋天,这里秋天的时候,天很高。

总得来说,江南的四季没有这里分明,不过我还是喜欢那里,那里的水是甜的。

还说了这么多!萧初过听得却很专注,我心说坏了,他又要和我纠结我是哪里人了。

我叹了口气,我听我娘说的,所以我一直很想去江南看看。

萧初过表情却舒展了很多,我第一次听人这么描述江南,别人在说江南的时候,只说那里极美。

我忙又讪笑了声。

我听段先生说你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你还记得你娘说过的话?一点点。

我有些心虚。

是不是人在经历过巨大的创伤后,回忆也是有选择的,有时候竟能荒诞到自己襁褓中听来的话都能记得?我心里狠狠地撞了一下,也不晓得自己此刻的脸色是副什么模样,我从来没有想过,慕苍苍的母亲是什么时候离开人世的?萧初过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狼狈,兀自出神,片刻后,几乎是喃喃地道:我也记得我娘亲说过的话,她抱着我,说她会一直陪着我……如同潮涌褪去的海滩,此刻,他的脸非常安详,存在感似乎变得格外强烈,五官也比平素立体很多。

我一直都知道他长得不赖,但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这张脸,也就说不清这张脸不赖在哪里,就是觉得看他长得很干净,此时仔细看了,惊奇地发现,原来会有男人,脸会白到透明,呈现出一种殊色来。

不过,这种美感很快就消失了。

萧初过察觉出自己的失神,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回忆,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不过你的幻想比我要形象很多,也具体很多。

我想明白,对于正常的萧初过而言,脸上是带着面具的,旁人在他脸上只看得到利益得失的算计,惊鸿一瞥的惊艳永远被隐藏在面具下面。

这大概算得上件幸事。

男人长得好本来就不是什么优点,想想独孤楼吧。

我也了解了,之前在独孤楼面前的我,是很难被信任的,那也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假人。

萧初过的话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书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气氛有些诡异。

终还是萧初过先开口:我会派人送你过去的。

我说谢谢,想了想,我又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萧初过许是没想到我这么磨叽,愣了下才点头,什么问题?你觉得独孤楼有几成胜算?和谁比?皇帝。

段先生不是说了么,独孤是个鬼才。

你觉得他会赢?郡主,你不了解兵事,兵事的奇妙在于,不到最后一刻,是没法知道结局的。

我点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话,独孤楼和皇帝旗鼓相当。

萧初过摇头,一副很无奈的表情,十万对抗百万也能叫旗鼓相当?战争的成败从来不取决于兵力的多少不是吗?那取决于什么?他兴致盎然地问我。

在他面前谈论军事真叫一个班门弄斧,他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才这么积极地和我谈论这个话题,有点像逗狗。

不过所谓无知者无畏,我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很多因素,统帅、将领、士兵的战斗力、士气、战场的环境,还有武器装备、后勤的供给,很多时候非常非常重要的,还有运气。

萧初过脸色转正,目中有赞赏之色,我有些得意,说话就更自然了些,其实我想知道的是,在已经知道的敌我双方的,嗯,这些因素,当然除却老天决定的部分,在你看来,谁会赢?慕郡主,你总能令我刮目相看。

你希望谁赢?我无所谓,只是好奇而已,我遇到过的,陆然、苏捷,还有你,都觉得他很会打仗,简直就是为了战争而生的一个人,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所向披靡。

我也很好奇,你就不好奇慕非吗?我笑了,如果你忽然有一天起来什么也不记得了,别人都跟你说你有个未婚妻,很漂亮很贤惠,你还有个聪明可爱的妹妹,你是对你的未婚妻感兴趣多点,还是对你的妹妹感兴趣多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