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马场。
回纥小可汗望着远处的箭靶发怔,久久无法回神。
箭靶上,他的箭全被谢纾的箭给顶了。
就在刚刚,他同谢纾比骑射,输了。
输得很彻底,也很快。
可以说整个过程没到一炷香的时间。
阿曼回想起三年前,他也同谢纾比过一次骑射。
那一次,他明明就跟谢纾不相伯仲,短短三年谢纾的骑射之术怎可能精进至此?除非三年前那场骑射是谢纾故意让他的。
阿曼问谢纾为什么?谢纾只淡淡回他道:我大周乃礼仪之邦,有客自远方来,自不好让客人输得太难看。
阿曼:……有这么羞辱人的吗?那何以今日你怎么不守礼了?阿曼郁闷,装都装了,他怎么就不能一装到底?非要今日来打他的脸。
当时只听谢纾道:今日没空。
没空应付无聊的人。
谢纾话毕,取了比赛的彩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独留阿曼在原地骂了他一遍又一遍。
鸿胪寺杨少卿这几日和阿曼混得很熟,几乎称兄道弟,此刻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阿曼的肩膀以示安慰。
阿曼一时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忽问了句:谢谨臣,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杨少卿也猜不太透,只是道:一个认真起来很可怕的人。
宜园,长春院。
谢纾抱着明仪进了屋,将她轻放在卧榻上。
而后他朝云莺吩咐道:去把梅娘唤来。
云莺愣了愣,这大半夜的,把梅娘唤来的意思是?今夜备水。
谢纾告诉她。
云莺红了脸,抬眼朝卧榻上的明仪望了眼:可殿下似乎还在生您的气,且又醉得厉害……放心,本王从来不强人所难。
谢纾丢下这句话,便关了门。
砰一声,房门在明仪眼前关紧。
外边的一切都与她和谢纾隔绝。
明仪看着谢纾向自己走来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却,直到被逼到床角退无可退。
本宫说的是和离,不是圆房!你、你听明白了吗?谢纾坐到床沿上,看着她泛潮的眼睛,应道:臣明白。
但,和离是不可能的。
他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侧身朝她靠近。
屋里点了一盏小油灯,昏黄灯火照得谢纾的侧脸忽明忽暗,瞧不清他神色。
明仪紧绷着身子,一脸戒备地盯着他。
谢纾看出她的戒备,也不急着行动,他面对着明仪,抬指轻轻揩去她眼睫边上的水雾,耐心问她:身上可有不适?关切的话语让人放松警惕。
明仪喝多了桃花酿,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全身上下都难受得紧,可对于素来喜洁挑剔精致的她而言,最令她难忍的,却是浑身上下散不去的酒味。
她本能地吐出一个字:臭。
谢纾了然一笑:可要沐浴?明仪神志迷蒙,下意识点头。
却听谢纾道:我带你去。
明仪半垂着眼迷迷糊糊,却也觉察出这句话的不对劲,道:你带我去?殿下醉了,多有不便。
谢纾沉着眼,臣帮你。
帮她?怎么帮?明仪摇摇头:我要云莺。
谢纾抱起她,低沉着嗓对她道:云莺去忙了。
明仪醉醺醺的,思绪如一滩烂泥,总觉得有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很快,她被谢纾横抱着去了净室。
净室内水汽氤氲,袅袅热气萦绕在二人身侧,谢纾把明仪抱到浴池边上放下。
他不急着解她衣扣,先抬手帮她去卸头上沉重的钗鬟,动作细致轻缓,放下她乌黑柔软的长发。
指尖轻捏她的耳垂,取下挂在上面的紫玉耳坠,食指抹去她残留在唇角的嫣红口脂。
而后才将目光落在她的衣裙上。
今日她的穿着比寻常更繁复、精致,还刻意挑选了他说好看的藕荷色,从头到脚都是用心的痕迹。
谢纾落在她衣扣上的手顿了顿,沉默许久,开口道:臣没有忘记和殿下的约定。
明仪眼睫颤了颤,静默不语,好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今早江南道出了急务,是我事先未料到的。
此事非同小可,需费时谨慎处理,故而耽误了时辰。
谢纾在她跟前,前所未有地放下姿态,坦诚道。
这句话仿佛像在告诉她,他是人,没有办法做到对所有一切都料事如神,也会有疏漏之时。
他了解明仪,她的确是个骄矜又难伺候的女子,但任性有度,绝非不讲道理之人,她是个公主,很明白身为宗室女,国永远排在家前面。
明仪醉眼朦胧:那为何你议完事不立刻来寻我?谢纾回答她:来见你之前,我需先去取一样东西。
明仪愣愣的,问:是何物?谢纾只道:待会儿你便知道了,你会喜欢的。
明仪目光迷茫,什么叫她会喜欢的?谢纾深深望着她,在捕捉到她眼里一丝动摇后,微微一笑,抬手解开她细白脖颈前的第一颗衣扣。
衣裳卡着脖子会不舒服,臣替殿下解开。
他声音体贴道。
谢纾接着去解第二颗衣扣。
明仪似觉察到一丝莫名的危险,捉住谢纾欲解衣扣的手。
怎么了?谢纾问她。
他刻意放缓放轻的声线,让明仪有几分松懈,但她仍然坚持道:不可以。
谢纾温声道:若不解衣,如何沐浴?殿下总不会想一直穿着这身沾染了酒气的衣裳吧?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明仪还是觉得哪里不妥。
酒醉后思绪混乱,下意识朝后退却。
别怕。
谢纾声线斯文压抑,似诱哄一般,臣什么也不做,只是帮殿下。
明仪犹豫地望着他。
谢纾对上她的眼睛,告诉她:臣是殿下的夫君。
这话似在暗示她,他们曾经做过最亲密的事,是世上最亲近的人。
所以不必害怕他靠近。
但……你很快就不是了。
明仪牢牢记着要和离之事。
谢纾:……谢纾不同醉酒不清醒的人争长短,只道:现下还是。
明仪反驳不了。
谢纾淡淡笑了声,替她解开衣衫上繁复的扣子。
而后把手浸入浴池,替明仪试了试水温:水温刚好,不烫不凉。
他所做的一切周到、细致、礼遇、克制,挑不出一点毛病,让人放心和信任,卸下心防。
临了,谢纾用干帕子替明仪擦净身上水渍,只取了薄毯轻轻盖在她身上。
明仪扯了扯松垮垮遮在自己身上的薄毯,道:我的寝衣呢?不必穿。
谢纾道。
累赘。
反正一会儿也是要被扯掉的,何必多此一举。
清洗完毕,谢纾横抱着明仪回了房。
明仪意识迷蒙,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轻轻抬起,由净室回了卧房。
迷蒙间,她听见谢纾问:可还有哪里不适?明仪醉醺醺的觉得哪都不适,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谢纾把她放到榻上,半敛着眸,端了摆在黑漆梨花木的醒酒汤过来。
喝了,会清醒舒服些。
夜色融融。
明仪小口小口地喝下谢纾喂来的解酒汤,解酒汤有些辣,呛得明仪轻咳。
谢纾轻拍她的背安抚,喂水给她漱口。
漱完口,他对怀中人道:睡吧,我在,睡会儿就好了。
明仪觉得他此刻格外温柔,温柔得不像谢纾。
她缓缓闭上眼,靠在他臂膀上沉沉睡去。
谢纾垂眼望着怀中之人颤动的纤长眼睫,耐心等待。
他是个卓越的猎手,善于谋算,也善于等待。
等待猎物心甘情愿入他口。
三更时分,更深露重,外头打更声起。
明仪被声响惊醒,缓缓睁开眼,许是因为方才那晚醒酒汤的缘故,醒来后她的意识清醒了很多,只是莫名有些目眩和口干。
云莺,我要喝水。
她哑着嗓唤了一声,立刻有水送到她唇边。
明仪下意识贴着水碗吧嗒吧嗒喝了几口,喝完缓过气来才觉察到一丝不对,抬头对上了谢纾沉静的眼。
明仪:……谢纾:醒了?明仪朝他略一点头,此刻清醒过来的明仪,依稀记得自己醉酒时,把帕子当成和离书丢给谢纾时的样子,尴尬地撇开脸。
谢纾浑不在意,若无其事地问她:饿不饿?明仪自晌午起便没用过东西,只喝了酒,眼下确有些饿。
未等她开口,谢纾便唤人送了吃食。
清口的瑶柱小米粥、玉露团、燕窝鸡丝、春笋糟鸭……摆满了整整一桌。
他还亲自为她舀粥,布菜。
妥帖到令人发指。
明仪合理怀疑他是自觉做错事,想跟她求原谅,才这么反常的,并且向他提出了质疑。
你不会是想跟我求和吧?她原本还以为谢纾会端架子否认,谁知他直接顺着她的话道:那你愿不愿意?事实上他也没犯什么原则上的大错,且事出有因,认错态度也十分诚恳,况且还有新旧朝那一层关系在,按理说她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原谅一下。
但是她喝醉酒迷迷糊糊之时,放了好些狠话,万不能就这般轻飘飘地揭过。
且她气尚未全消,实在不怎么愿意。
思及此,明仪冷着脸对他道:本宫考虑一二。
谢纾笑笑,似乎她的回答皆在他意料之中。
他往明仪碗里夹了块玉露团,温和着语调道:多吃些。
吃了东西,一会儿才有力气。
明仪看在谢纾现下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不想失去她之感的份上,勉勉强强给面子地吃下了他夹来的玉露团。
用完点心,简单洗漱一番后,谢纾重新将明仪抱回榻上,在她唇畔印下一吻。
明仪面色一红:你……什么意思?想同殿下继续做‘恩爱’夫妻的意思。
谢纾凝视着她的眼睛道。
尚未等明仪反应,谢纾乘胜追击从衣袖中取出他从回纥小可汗手中夺回的白玉缠金丝桃花簪,交到明仪手中。
明仪看着手中的白玉缠金丝桃花簪一怔。
幸不辱命,殿下要的东西,臣拿回来了。
谢纾道。
明仪紧紧捏着桃花簪:这便是你说见我前要先去取来的东西?先皇后的遗物,三日前方才寻回,原本是打算当做最后的彩头赢给殿下,可惜中间稍稍出了点岔子。
趁着明仪动摇之际,谢纾阐明了他的用心和遗憾。
你刻意为我安排的?明仪睁圆了眼睛微惊,心防撕开一条小缝。
明仪。
谢纾忽改了对她的称呼,我没有食言。
所以,该轮到你了。
晨曦渐露。
我等不了。
谢纾吻住她道,现下就要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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