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书房透出几分亮,灯火葳蕤。
沈麟托腮盯着沈韶写字,他年纪小,不懂什么风骨,只知道一撇一捺写的极为好看,神情中便带了几分向往,不由得好奇地问:大哥,我的字什么时候能写成你这样?很快就可以了,沈韶搁下笔,净了手之后摸了摸他的脑袋,温声道,你该睡了,明日要早起去书院。
沈麟如今六岁,去年启蒙,如今在大理寺附近的致礼书院读书,每隔五日放两日假,明日正是去书院的日子。
今晚想和大哥睡,沈麟不满道,麟儿已经两年没见过大哥了!虽同父异母,但他从小便崇拜沈韶,沈韶去灵州那年他才三岁,每日都会问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终于等到他回来,自然黏得紧。
今日我要忙到很晚,沈韶低声安抚他,等过几日我搬到仙客巷……他的声音很快便被一道威严的声线盖住:你说什么?你要搬走?沈韶静了下,看向来人,唤了声父亲,却没回答他的话。
沈端敬是当朝丞相,虽才年逾四十,但他日夜操劳,已有了半数银丝,脸上皱纹浮现,瞧着极为严肃端正。
他肃然开口:你刚回家一日便急着搬走,偌大的丞相府容不下你?沈麟年纪虽小,却能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深知大事不妙,连忙跑去搬救兵。
丞相府很好,沈韶垂眸,恭敬开口,只是离大理寺太远,每日天刚破晓便要起,长此以往,身子吃不消。
可以骑马。
太过招摇。
沈端敬的眉毛皱成川字,他掷地有声道:非搬不可?非搬不可。
沈端敬盯着向来温和的大儿子瞧了半晌,本以为他会如从前那般听话,执拗两句便算了,没想到此刻他却神色坚决,似是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怔了下,沈端敬冷笑道:去灵州两年,你倒是出息了,竟敢和我顶嘴,这事没得商量!父亲,这不是顶嘴,也不是商量,而是将此事告知于您,沈韶心平气和道,我早已及冠,这些小事我可以自己做决定。
沈端敬微微眯起眼睛,忍着怒气问:难不成从前的二十二年,是我束缚了你?沈韶顿了下,哑然失笑。
十七岁做状元,及冠之年做一州知府,二十二岁归京,这是自他出生起便被父亲设定好的路线。
他不需要自己的思想,只需要严格执行,做不到这三个字,不能出现在他口中,只能咬牙坚持。
在灵州的两年,反而是他最畅快的两年,他可以自己决定很多事,不受父亲的摆布,只有那时的他才是自由的。
穷其一生,他所求只有自由两字。
他看向父亲,正色颔首。
许是没想到他这么大胆,沈端敬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前所未有的挑衅,他大喝一声:跪下!沈韶却没动,正要说话,遥遥地传来一道焦灼的女声:老爷别动怒!来的人是沈端敬的续弦、沈麟的生母文氏。
文氏是文官清流之后,十六岁那年嫁给一位将军,可惜将军短命,一年后便战死沙场。
她为此守寡十年,专心侍候婆母,婆母病逝前,亲自做媒,让她嫁给了丧妻五年的丞相沈端敬做续弦。
虽是半路夫妻,但两人举案齐眉,从未生过嫌隙,一年后便生了沈麟。
文氏脸盘圆,生的慈眉善目,又极为白净,身姿丰腴,性子又和婉,对沈韶沈谦兄弟俩也爱护有加。
沈韶向来敬重她,也愿意尊称她一句母亲。
文氏推开门,见沈韶起身行礼,她丢开牵着的沈麟,朝他摆摆手,慈爱道:韶儿不必多礼。
转首她又蹙眉道:老爷,韶儿出府别居是好事,您为何动怒?沈端敬早已气的吹胡子瞪眼,但是看见温柔似水的文氏,他的神色还是缓和了不少,淡淡道:是什么好事?我沈家从未有过出府别居的先例!您仔细想想,文氏拉着他坐下,边顺气边轻声细语道,韶儿是咱们家最有出息的,又是青年才俊里最得皇上器重的,日后定有大事交给他做。
若是将时间都花在往来奔忙上,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时光?她为沈端敬斟了杯茶,继续道:不过我也有私心,麟儿的书院与大理寺挨得近,他们兄弟俩要好,平日里有韶儿教导麟儿的功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见沈端敬陷入沉思,她朝沈韶使了个眼色,轻声催促:快和你爹服个软。
沈韶默了默,歉然道:儿子说话不知轻重,望父亲海涵。
沈麟也终于敢开口了,他撒娇道:爹爹,麟儿想多见见大哥。
搬过去住可以,沈端敬终于松口,只是神色依然冷淡,不过每隔五日需与麟儿一同回家住两日,身为沈家人,万万不可离心离德。
文氏马上笑道:老爷向来是最为通情达理的,韶儿麟儿,还不快谢谢父亲。
一场危机轻松化解。
待沈端敬出去,沈韶朝文氏道谢。
文氏轻声道:你爹脾气直,又倔,喜欢听软话,万不可忤逆他,不然有理也成了没理,韶儿,你可明白?沈韶嗯了一声,送她出门。
隔了两日,他在仙客巷买了一座三进的宅院,简单清扫后便住了进去。
没想到这日下值,刚走进仙客巷,他便瞧见了一个颇为眼熟的窈窕身影。
不等他细看,她便主动上前,福身唤了一声沈大人,羽睫微颤,红唇轻抿。
见是徐洛音,沈韶难得怔了下,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仙客巷离靖南侯府也极远,她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在此处,他不得不多问几句。
徐洛音咬了下唇,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他。
昨日二哥说谢闲韵在家中待得无趣,想见见她,她今日便过来了。
原本打算午睡之后便来的,只是睡过了头,这才匆匆忙忙赶来。
没想到竟误打误撞遇见了沈韶。
徐洛音心头微恼,若是早知道可以遇见他,她就好好梳妆打扮一番再过来了。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她低着头,没敢看他。
定了定心,徐洛音含糊道:我来探望一位友人。
二哥有外室一事自然是不能告诉他的。
两人一同朝仙客巷深处走去,顿了下,她鼓起勇气问:你呢?总不能也是来探望友人的吧?她忐忑地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再也没收回来。
他穿着极为合身的红色官服,将他映衬地如瑶林琼树一般,余霞成绮,夕阳碎光撒在他的侧脸上,鼻梁高挺,轮廓温和清朗。
徐洛音看得呆住,直到步入阴影中,他脸上的光被昏暗吞没,终于堪堪回神,匆忙垂眸掩住腮畔红霞,捏紧手中的丝帕。
怎么看着看着就目不转睛了呢,她暗暗唾弃自己。
又为自己找借口,平日里沈韶总是穿素色,她从未见过他穿红,一时有些情不自禁也是正常的。
我住在这里,他温声解释,这里离大理寺近,比较方便。
原来是这样,徐洛音点点头,二哥的外宅在此处也是这个原因。
想到二哥,她有些不放心地问:这几日,我二哥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沈韶困惑地看她一眼。
徐洛音不敢与他对视,匆忙垂眸,但是她也不愿提起两家是仇敌的事情,怕这一路都无话了。
想了想,她轻声解释:我二哥的性子有些不着调,时常闹出些笑话,若是冒犯了你,你……没有,他温和地打断她,你二哥是个极为有趣的人。
说出有趣两个字时,他甚至还浅浅地笑了一下,气音低沉。
徐洛音终于松了口气,笑盈盈道:我也这样觉得,等你与我二哥接触地多了,定会与他成为朋……她张了张口,最后一个字却怎么都没说出口。
是她太过放松了,连朋友两个字都敢说。
他们之间的关系,能做可以偶尔闲谈的陌生人就很好了。
朋友两个字,不是她能奢望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陷入凝滞,只余双足踏过青石板时的轻微踢踏声响,还有迎面而来的微燥的风声。
不远处,几个稚童闹成一团,鼻间不经意间嗅到饭香与桂花香,很快飘满整条小巷,引人心醉。
若是忽略难言的尴尬,倒也算是岁月静好,徐洛音苦中作乐地想。
如今你与在灵州时一样,话很少,他忽然开口,我原以为是人生地不熟的缘故,没想到你性子便是如此,温柔娴静。
这是在夸赞她吗?徐洛音轻缓地眨了下眼,没弄明白。
顿了下,她忽然福至心灵,他提到灵州,是想告诉她,在他面前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在灵州时他们相处甚好,回到长安也是一样,不必拘束。
徐洛音被巨大的惊喜砸中。
她稳了稳心神,小声说:我明白了。
他的嘴角便翘了翘。
两人又并肩行过一段路,眼见着就要到了,徐洛音正绞尽脑汁地准备告别的话,没想到他先顿住脚步,说:我到了。
徐洛音茫然地抬眼,左右看了看对门的两户人家。
一户是二哥的宅院,一户是……沈韶的?想来他也想到了此处,沉默几息,他忽的笑道:真是巧了。
那岂不是以后来找闲韵姐姐,只要时间把握得准,十次有八次像今日这样!徐洛音忍着心间雀跃,矜持地微微颔首,可唇角的笑意却怎么都压不下来,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两人都没动,徐洛音抿了下唇,正要主动告别,他倏然出声:你头发乱了。
徐洛音怔了下,手忙脚乱地摸了摸头发,语无伦次道:那、那我先走了!他又笑,望着她提着裙角跑进对面。
许是微风轻拂,那几缕不听话的青丝又翘起来,直到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倒是很……可爱。
作者有话说:到底是头发可爱还是阿音可爱,你说清楚!顺便昨天撸了个新文案,没写过这种男女主互相喜欢但是就是不能在一起的文(?)有点想试试嘿嘿。
下面放《娇棠》文案,感兴趣的话收藏一下吧~温棠自幼娇生惯养,及笄后嫁给青梅竹马的林清蘅,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人人都羡慕温棠的好姻缘,只有温棠知道,不是这样的。
成婚三年,林清蘅的官职越来越高,夫妻感情却愈发淡漠,更有传言林清蘅与长公主有染,两人早已不复当初恩爱。
后来温棠意外落水,溺毙前她拼命睁开眼睛,瞥见枕边人的衣袍。
温棠心死,心想下辈子不要再遇见了。
结果她重生回到新婚第一天。
温棠:???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清蘅家道中落,幸而温家不嫌弃,依然愿意将温棠嫁给他。
没想到成婚后,最爱与他撒娇的温棠却开始冷言冷语,拒绝他的触碰。
林清蘅若有所思:昨晚表现不好?1.前世有误会2.男女主身心1V13.女主重生,男主慢慢想起来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