鄢叁昏昏沉沉的。
在其他人眼里,摇撼得整个世界都暗无天光的渡劫天,对她来说,真的好适合睡觉。
雷鸣夹杂电闪,瓢泼雨水大一阵子小一阵子,敲打到屋檐上又坠落地上,节奏分明,噼里啪啦的雨天白噪音。
鄢叁疲惫地撑开眼。
外头是天地融为一幅画的黑暗。
朦胧可见屋内的亮光,轮番烧尽的火符咒,让空气里带着点干燥摇摇曳曳,光和影子也变得影影绰绰。
她好奢侈哦,用火符咒来当灯用。
鄢叁暗自谴责自己,但一想到别的大佬,比如厌玖,把夜晶蝶当灯用,就觉得,她是节俭楷模。
等她有钱到这个地步,也必须搞一套。
下回再遇到渡劫天,把棘歌和酒久喊到一个屋子里,放夜晶蝶给她们看,一次开销,治愈俩人,充分利用资源,榨干夜晶蝶的利用价值。
又一阵困意袭来,鄢叁困倦地合上眼,也不知道酒久现在怎么样了。
接下来她还一直不回来的话,和森守大婚的剧情,谁来走啊。
过了渡劫天这个时间点,接下来,应该是森守的血痕咒,引导他找到酒久,趁厌玖不备,将酒久又救回了宗门。
在森守和酒久大婚当天,厌玖会来抢亲。
哇,她看小说的时候可激动啦。
当着三界多少权势矜贵掌权者的面,遮着盖头的酒久,被三界里无人敢招惹的两大权势之人争夺,场面一度失控。
原文在抢婚前磨磨唧唧好几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鄢叁,恨不得冲进去帮他们打起来。
她回忆起剧情,美滋滋笑出声,外头的一声惊雷,如炸开在旷野平地,疾风骤雨的声拍击地面更响,她被吓一跳,忽然想起来,她现在是炮灰啊。
鄢叁撑着手坐起身,一手盖在额头上,原文里是厌玖找到鄢叁,威逼她助攻抢婚。
事情败露后,原主被迫接受宗门惩罚,被剥夺了门主头衔。
鄢叁醒了不少。
燃了一半的摇摇晃晃的火符,即将烧尽,另一组的火符漂上空中。
她捏了个诀收火符,只留了一张,房内立时幽暗许多。
雨声不绝,狂风大作,树影被压弯了腰。
鄢叁隐约听见谈话声,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棘歌怎么在外面,似乎还有另一个人。
视角挡着大半个身形,鄢叁推开门去看。
门开的瞬间,说话的两人停了下来。
长身玉立的女子,肩上披着薄薄的白纱,衣衫不整,因为房内闷热,提着裙摆的手往上拎了些,露出白嫩修长的小腿,脚踝纤细漂亮。
如秋水般的眼睛泛着妩媚的光。
森守眼皮一跳,一手搭在外袍上,正要解下,却见酒久更快一步地扶住鄢叁的肩,将她往房内推,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鄢叁的耳边,回荡着棘歌短促的叮嘱,让她把衣服穿好。
听起来还有点生气。
鄢叁缓慢地理衣服,屋内静悄悄的,一墙之隔的屋外两人也没有说话。
刚才那人,是她的宗主吧……鄢叁把外袍最上的一个扣子系好,眼神逐渐由涣散到清明。
宗主怎么来了!她还以为混过之前的检查剧情,估摸好长一段时间不会和宗主打交道了。
事态紧急,外头可是假酒久在和宗主对话。
要是在森守面前暴露了,她照样没好果子吃。
鄢叁极其迅速地理好衣服和头发,脑内闪过诸多可能性。
比如宗主怎么会来,还是一个人来的。
他和酒久又在说什么。
酒久被拆穿了吗。
她飞速地调整好状态,开了门,笑容规矩,迎上森守的目光,宗主,好久不见啊。
-森守提出要和她单独聊聊,鄢叁立马应声,将棘歌送回小屋里。
棘歌:三更半夜,孤男寡女——鄢叁:只要你不暴露,他不会杀我的,放心。
棘歌:……他担心的是这个?乖乖待一会,一会谈完事我就过来陪你。
棘歌点了点头,低垂眼眸。
乖?他可不会。
在鄢叁看来,棘歌明明怕黑,怕一个人呆着,还故作坚强的样子实在太暖心了,她也贴心地将夜晶蝶放进屋里,捏捏棘歌的脸,不怕哦。
棘歌似乎没预料到她会上手,耳朵微微泛红。
好容易害羞的女孩子啊。
鄢叁忍住不笑,免得棘歌难为情,她重新推开门,撑着伞穿梭进夜雨声里,提着裙摆往回走。
森守站在鄢叁的小屋中,看着桌上平摊开的画作。
画上的鄢叁斜斜地靠在软塌之上,闭着眼,甜美酣睡。
他微微抬眸,对着空空的软塌,仿佛能看见不久前,鄢叁就倚靠在这里,体似春风,乌黑的长发由一根簪子松散地竖起,盈溢香甜美满的笑意。
不是在他面前会有的故作正经拟态。
也不是更早之前,时时刻刻都将视线紧随他的样子。
是他没见过的一面。
近日来忘问宗拜访的人,都会提上一两句鄢叁门主。
甚至连向来不怎么喜好探听的宗门门主,都在会客结束后,悄悄向宗门的其他人打听,神神秘秘地问,这鄢叁门主的事,究竟是真是假。
敲门声响起,在雨夜里听得不真切。
鄢叁进了房,地上还堆着没燃尽的火符,她快步走过去,将它们收拾进千宝袋里,清了清嗓子,屋子有点乱,也不知道您会来,平时是保持着干净整洁的精神面貌,就和我这个人一样——鄢叁。
森手忽然开口,低哑的声线磁性十足。
鄢叁的手一抖,差点拿不稳千宝袋。
希望宗主的洁癖和强迫症是对自己的严苛要求,不是针对其他人的。
你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她的心弦紧崩。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森守捏起桌面上画着人的宣纸,轻轻放一旁,显露出底下一张干净无暇的宣纸。
他提笔沾墨,淡淡地问:怎么不说话,嗯?……她不是不想说。
而是她自认为可以问责的事情,这么多件呢,这怎么好随意猜测您想追究的是哪一件……她一不小心自曝错误怎么办。
鄢叁判断,如果是千信阁的事情,不应该是这么个轻松的谈话氛围,早该被五花大绑起来,丢哪里让她自生自灭去。
如果是晏矜歌的事情,忘问宗和仙家来往不多,无冤无仇的,也不像是森守会追责的问题。
鄢叁开口说道:宗主,我知道错了。
错哪里了。
鄢叁:是我的思想觉悟还不够,给宗门添麻烦了。
森守勾了个看不清情绪的笑,他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仿佛是夜里的昙花开了,鄢叁赶紧低下头来。
森守落笔行云流水,轻笑出声:你倒是滴水不漏。
鄢叁心想,她这滴水若敢漏出,恐怕飞流直下三千尺无缝衔接被逐出宗门。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无辜地笑了下,宗主,您觉得我该如何有针对性地改进错误?听说,你近日仅交过几次酒久的日程汇报。
鄢叁松了一口气,就这事儿啊!这哪值得您亲自来啊,我现在就可以给您看——鄢叁转身要去翻找策本,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这件事当然不值得。
森守将笔放下,扫了眼纸面上的字,听说我们鄢叁门主,还一跃成了千信阁的阁主夫人?鄢叁的动作僵住,心提到嗓子眼。
幸亏她背对着森守,不然他该能看见她扭成麻花的表情。
森守的眼神微眯。
他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还以为是假的。
据他所知,鄢叁和千信阁的阁主并无任何交集之处。
还听说,你又一笑倾城,惹得十几位仙宗侠士为你大打出手。
他观察鄢叁的一举一动。
她单独面对他的时候,情绪管理实在不怎么样。
右手握成小拳,仿佛恨不得抱着柱子撞得头破血流。
……看来这件事也是真的。
森守重新布了一张纸,提起笔,一滴墨浓重地滴在宣纸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超出他计划之外的墨点。
宗主,我知道错了。
鄢叁把眼睛闭了一会,气息平稳下来。
她转过身,直勾勾地盯着森守,我那日喝多了,一不小心就犯了错误。
不待森守的任何反应,她一拳敲在一旁的柱子上,眼里尽是悔恨,那日碰见书铺的熊老板,我俩一见如故,多聊了几句,没想到在关于话本发展趋势的探讨上,越聊越起劲,被旁桌的人当真事儿给传开来,越传越离谱,倒是跟真的似的!是吗?鄢叁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委委屈屈,我苦苦哀求熊老板,希望他能出面澄清,可他偏说,要加入新出的书本系列,不但强行要用这个当噱头,还派人造势,真在街上有模有样地表演了一出——您听到的流言蜚语,都是演戏造势而已。
听闻放了数只夜晶蝶。
鄢叁语气坚定:熊老板财大气粗。
数十位千信阁弟子在场。
他区区一个书铺老板,也敢借这个势?鄢叁斩钉截铁:全是书铺的小厮扮的。
她迎上森守的目光,没有丝毫惧怕。
是熊老板与他的至理名言,在此时此刻支撑着她——富贵险中求。
富贵险中求啊!!短暂的沉默之后,森守忽地笑了一下。
鄢叁紧张得手指都紧绷,迅速转移话题,宗主这大半夜的来,是为了何事?森守:帮我把上衣脱了。
鄢叁小步走近,了然地说,好的——她停下脚步,僵硬地站在原地。
嗯?脱衣服?嗯??森守已背对着她,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她听错了?鄢叁不知所措地看着白净无暇的外袍,咬了咬牙上手。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不是她。
她的手触碰到森守宽阔的肩膀,手底下湿润的触感,隔着衣袍都黏黏糊糊的。
她轻轻揭开,衣袍里侧染满血迹。
一尘不染的外袍,是森守施展咒术除净的。
她帮他将外袍脱下,背上是道道鞭痕,狰狞地盘踞在他的背上,一鞭一血痕,一路延展至他的左肩。
怪不得刚才看他写字的时候,左手就行动不便的样子。
森守:这是血痕咒。
需要你帮我上药。
鄢叁反应了一会,才通电似的想起来。
血痕咒是比道侣结印更深一层的咒印。
是森守父亲和酒久父母定下娃娃亲的时候,就给自家孩子绑定的咒语。
上古灵器守护血脉,和森家之间的约定。
森守没得选,他这辈子注定要用命去保护酒久。
血痕咒极其考验人的心性,在咒印人害怕失去的时候发作,驱使咒印人去占有。
忘问宗的前任宗主,以如此狠毒的咒印,来确保自己的儿子会在咒印的压迫之下,拼死保护酒久。
原文里,森守在他发现青梅被拐走后,吃醋才发作的。
血痕咒让他变得善妒,易怒,情绪不稳定,推动强取豪夺的剧情。
满背的鞭痕,看着就疼。
鄢叁接过森守递来的精致小瓷瓶,尽可能轻地替他上药。
是发生什么大事,让森守害怕失去?这两人五年多没见面了,血痕咒一直未发作,一夜之间就起了变化?看起来也不像是棘歌假扮酒久被发现。
鄢叁想不明白,森守不但一个人来找她,还在这三更半夜的——不对,他是来找酒久的。
她光记着自己做的坏事,差点忘了森守先前就提过,要来找酒久。
鄢叁一边上药一边小心翼翼地问,宗主来找酒久姑娘,是有什么急事吗?森守看了她一眼,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瞬间鄢叁还以为自己猜错了。
已收到消息,仙宗情况混乱,关押着的一位威胁性极大的仙尊逃了出来。
老魔尊更是要被自己的儿子抢走权势。
无论哪方的人占上风,下一个目标都将会是酒久与上古灵器。
最好的办法是,我与酒久他停下话来,看了鄢叁一眼,我需要尽快,让酒久成为名义上忘问宗的人,以震慑其他势力。
成为名义上忘问宗的人。
鄢叁想了想,那不就是宗主夫人。
这是前任忘问宗宗主定下的规矩。
虽然原文里是因为爱到发狂才迅速结亲,和现在森守口中的,仿佛不带情感的官方说辞有些出入,但毋庸置疑的是,剧情卡着翻轨的边缘,一路往前奔走。
背后的伤已经上完药,鄢叁小步挪到森守面前,给他的锁骨处的一两道血痕上药。
她竭力避开视线接触,又不可避免地会看到森守上身有力的肌肉轮廓线条。
离得太近了,仿佛被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包围着。
鄢叁尽可能地避开尴尬的眼神接触,与她的小心翼翼相反的是,森守丝毫不避讳地打量她的神情,好似在等她给出回应。
期待她给出什么反应?这时候能给出什么反应。
符合原身的人设是伤心难过,鄢叁下压嘴角,勾了个不从心的笑。
苦笑完以后,她又觉得这是人家喜结连理的好事。
她哭丧着一张脸,怎么都不合适吧。
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森守眼里,让她倍感压力,忽然想到,酒久曾经说过的,在家乡的习俗里,看见结伴道侣仪式,要送上福礼,保佑百年好合。
鄢叁想了想,宗主,您喜欢什么样的福礼,到时候,我一定给您选一个最——不用。
好……好的。
鄢叁立刻静音,乖乖不说话。
尴尬的沉默快让鄢叁这个上药工具人窒息了。
她在内心苦苦哀求,聊聊天吧,随便说点什么吧,她对着宗主光着的上半身,还不能说话转移注意力,好尴尬啊。
鄢叁。
鄢叁立刻应声,太好了太好了,说说话聊聊天,从诗词歌赋到人生理想,我都可以!森守:那天你擅自闯入我的房内,为的是什么。
啪嗒一声,鄢叁手里的小瓷瓶摔在地上,瓶身耐砸,咕噜咕噜滚了一圈,滚到森守的脚下。
这还不如不聊。
说的委婉,可事情本身一点不委婉。
鄢叁没想到森守会突然提起原主先前蓄意接近他的事。
她仓皇去捡,飞快地想该如何回应,手指触到瓶身,碰上森守冰凉的手指。
她触电一般收回来,看着小瓷瓶落入森守手中。
瓷瓶漂亮,他的指节也漂亮。
氛围古怪,鄢叁莫名不敢抬头。
为什么不敢看我。
冰冷的指节挑起她的下巴。
她被逼着对上森守的眼。
出于保护上古灵器的责任,也为了保护酒久,最好的方法是,让酒久成为名义上的宗主夫人。
鄢叁嗯了一声。
森守被植入的血痕咒,除非结为道侣,安抚血痕咒不会再失去,除此以外,血痕咒是不会自己消除的,甚至会不定时发作地折磨他。
一般人能抗一两次就算厉害了。
在原文里,森守最初意识到对酒久的喜欢,又不想强迫她,让她出于责任而和他在一起,默默挨下了无数这样的疼痛。
酒久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森守一直被血痕咒折磨。
似乎看出她的走神,森守捏着鄢叁下巴的力道稍稍用力,唤回她的思绪。
鄢叁在这双沉静无波的眼里,看见她紧张的样子。
鄢叁,凡事都可以有例外。
森守顿了顿,沉沉的目光看向她,如果你希望有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