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影, 你生病了?朕去传太医。
她裙裳凌乱,狼狈地跪坐在凤榻上,咬着唇怒视男人, 晶莹眼眸显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
粗粝手掌揪起榻上外袍, 盖住她纤弱肩头。
时月影侧身躲开,扯过榻上的毯子盖住自己赌气道, 臣妾没生病, 不必传太医。
太医到底究竟还是来了, 不止一个, 皇帝下令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得来未央宫,不论今夜当值还是不当值。
隔着幔帐, 太医诊断皇后受寒发热, 当即开了药方去煎药。
未过多时,一碗冒着苦气的药被端到时月影面前, 皇帝纡尊降贵,用汤匙亲自把汤药喂到她唇边。
全部喝完。
元景行脸色阴沉地命令她, 幽深的瞳眸静静地凝视着苍白容颜。
时月影微微蹙眉, 眼角泛红,看他一眼,侧过头避开那汤匙药。
太医们当年也被妖后时惜兰折磨得不轻,心里对时家的怨气可不小。
他们不敢不治, 更不敢下毒, 但这碗药里头下了十足的黄连,要叫小皇后有苦说不出!良药苦口, 请皇后娘娘喝药。
院判大人跪倒在地, 哀声祈求道, 其他太医纷纷附和着让皇后喝药。
时月影心里委屈, 泪水在她眼角将落不落地,她伸手接过药碗,药太烫了,臣妾疲乏得很,先睡一会儿,等睡醒了再喝。
元景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抬手将要药碗给宫人,朕就坐在外室,皇后天亮之前必须痊愈!哪有这么霸道的人?时月影揪着毯子翻身躺下,闭起眼睛不愿再看到皇帝,片刻之后,她听着听见男人腰间玉佩挂件的叮当声,伴随着脚步消失在了内室门口。
她这才睁开双眸,掀开毯子悄悄下榻,来到窗边捧起一大碗汤药往窗外倒。
你当朕是傻子么?背后骤然想起的声音吓得她转过身。
男人去而复返,漠然地立在门口凝视着她。
......小皇后双眸一阵发酸,他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
再去煎一碗来!时月影心里叫苦不迭。
第二碗药比第一碗更多更苦,在元景行恶狠狠的凝视下,她不得不喝。
汤药入口,果然苦得钻心。
她实在吃不下第二口,苦得额头一层薄汗,臣妾不想吃了......收起撒娇这一套。
小皇后眼眸蓄泪,横竖是臣妾生病,臣妾自己的身体。
皇帝倾身,你是朕的,你的身子自然也是。
你怎么不讲道理?轻柔的声音带着几分委屈,以前我在家里病了,哥哥娘亲爹爹他们从来都不会逼我吃药。
美目低垂,因着发热脸上红扑扑的,乌黑额头贴着瓷白小脸,绝美而惹人心生怜爱。
可惜元景行是个铁石心肠,呲牙咧嘴道,朕就是不讲道理。
你到底吃不吃药?时月影抿了抿唇瓣,用这世上最轻柔的声音抵抗最强势的男人,不吃。
墙边的宫人听得胆战心惊,皇后这是自掘坟墓。
其实时月影只要犟着脾气不喝药,元景行确实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时月影元景行收敛神色,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威胁道,是不是要朕将你的哥哥再关进刑部大牢,你才肯喝药。
时月影揪着盖在腰间的薄毯子,眼观鼻鼻观心,长而浓密的鸦睫扑闪扑闪,沾着眼角的泪水,唇瓣嗫嚅。
站在床沿的健硕身躯将琉璃烛光挡得严严实实。
是你害我生病,还用他们威胁我。
她小声控诉道,潸然泪下,晶莹泪珠划过精致细白的脸庞,指尖又揪紧了几分。
元景行薄唇微动,抓着药碗的手臂青筋暴起。
未央宫内室静谧无声,宫人们垂首立在墙边不敢言语,只知道皇后与皇帝僵持着。
元景行轻轻舀动汤匙晾药,你可知道前几日朕为何召见顾御史么?时月影沉默无言,她不想再提顾书礼,免得牵连了他。
户部尚书正是顾书礼的叔父,朕让顾书礼跟户部尚书通个气儿。
眼下你哥哥在内务府寸步难行,只靠他自己怕是找不到尹家人敛财的证据。
朕想给你哥哥找两个帮手,到时候有户部尚书暗中相助,又有顾书礼都察院的职权,你哥哥就便利多了。
元景行声音沉稳耐心解释。
你还觉得朕只会用他们来威胁你么?时月影仔细听着,他这番言论无非就是另外一种威胁,告诉她,他给时家的机会随时随地都可以收回去。
可她不敢任性到底,不论皇帝出于何种目的扶持时家,是对抗尹家也好,是可怜她也罢,这是时家唯一的生机。
时月影抬眸看向皇帝,药晾好了么?元景行将药碗放到她掌心,要朕给你晾药,皇后也太过恃宠而骄了。
在他的凝视下,时月影一口一口,将苦得钻心的汤药吃完。
次日晌午,时月星抽空来了未央殿一趟,给时月影带来一大袋糖果,良药苦口嘛,实在太苦就喝一口药吃一粒糖。
哥哥完全不知她在皇帝身边受的委屈,时月影也不想叫他知道,只交代不要告诉父亲母亲就打发时月星快回内务府,免得又让顶头上司刁难。
行吧,皇后娘娘歇着吧,臣告退。
时月星理了理官服官帽,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后宫病着的可不止皇后一人,玲珑殿的吉嫔一连在床上躺了两日,太医诊断只道是忧思过度,内里的实情也只有贴身宫女响儿知晓,为了治疗吉嫔的心病,去宫门口堵人,可这三日都未见着那叫赵月的内务府小吏。
不得已只能去找吉嫔在内务府当差的弟弟尹铛儿询问,得到的结果是,内务府根本不存在没有一个叫赵月人!尹铃儿知道后更是茶饭不思,一双眼睛都哭肿了,蔫蔫地歪在床榻上。
不知怎么的宫里宫外谣言四起,说她是被皇后惹哭的,皇后这厢又病了。
经响儿劝说,她今日不得不来皇后寝殿探望,以粉碎这些谣言。
她和皇后虽然互相不喜,但也没有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吉嫔的步辇停在未央宫门口,皇后的大宫女银雪迎了上去,吉嫔娘娘吉祥。
吉嫔自己不大情愿来的,自己与皇后之间明明没什么,那日不过是瞧见皇后身边的白霜,她情难自禁罢了。
皇后身子好了么?皇后娘娘昨日夜里退了烧,这会儿已经醒了。
银雪扶着吉嫔下辇。
尹铃儿想着自己请个安就走。
她心碎成一地,又能同谁说道去?白霜在不在?银雪疑惑,吉嫔好端端地白霜做什么?回娘娘,白霜在御药房煎药呢。
不在就好。
吉嫔跨过御书房门槛,此时有人正好急急忙忙地从书房里冲出来,对方脚步快,她根本来不及闪躲。
只瞧见官服上的鹭鸶绣样,两个人扎扎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对方身形高挑,银铃儿被撞得身子一晃,幸而那人伸手扶住她,她才不至于摔倒。
她没恼,只是下意识地仰起头,金步摇跟着晃动,叮当作响。
何为一眼万年?很多年后她依旧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一眼带给她怎样的惊心动魄。
朝思暮想的人如梦境一般出现在她眼前。
他青丝束冠,容颜俊逸,扶着她的那手臂强健有力。
她浅唇轻启,说不出一个字来,眼看着对方唇角微动,退到一边,恭恭敬敬有礼有节地朝着她行礼。
微臣给娘娘请安。
不同于她的惊愕,对方显然早已经洞悉了她的身份,行礼过后边泰然自若地走出了御书房。
官服上绣着鹭鸶,六品官服。
尹铃儿的视线跟着男人的背影移动,她没有法子不去看她,此时此刻似乎连怎么呼吸都忘了个干净,再然后,她听见外头屋檐下的银雪道了一声,国舅爷,您慢走。
国舅爷!她怔怔驻足而立,恍若哑巴般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尹铃儿魂不附体,心里波涛汹涌,大喜大悲,却只能咽下所有的惊骇,如行尸走肉一般走进未央宫内室。
时月影正靠着软枕休息,在无人通报的情况下,听见幔帐外头吉嫔给自己请安。
她起身撩开幔帐,下塌去抚吉嫔,快快请起。
吉嫔从前来未央宫请安都懒,她也没正眼瞧过自己。
时月影猜测吉嫔是为了顾全大局才来探病。
她强撑起皇后风范,你自己病还未痊愈,还来探望我,快回去歇息着吧。
吉嫔缓缓站直身子看向时皇后。
虽是病容,但小皇后肤白胜雪,明眸皓齿,冰肌玉骨,清清纯纯的模样恍若还未出阁的少女。
眉眼之间,像极了那个人。
国舅爷......她没有听错,那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时月影被吉嫔盯得不自在,此刻吉嫔一双柔荑反扣住她的掌心,紧紧捏着她的双手。
若吉嫔是个男子,就......有点像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吉嫔魔怔了不成?怎么还不松开......时月影本就微红的脸颊此刻红得能滴出血来,偏偏吉嫔歪了歪头,更加出神地从头到尾地打量她。
时月影咬了咬唇,吉嫔?尹铃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松开小皇后,娘娘勿怪,方才嫔妾在御书房门口撞见一个身着鹭鸶补服的官员,眉宇之间瞧着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
娘娘可认识他?时月影脱口而出,那是我的兄长时月星,我与他是双生子。
吉嫔憎恶时家人,大约不爱听这些,时月影闭嘴了。
好半响,她才听吉嫔细弱蚊蝇的声音,时月星,真是个好名字。
嗯?好么?你兄长如今在何处当差?吉嫔追问道。
时月影睁着一剪水眸,犹豫着要不要说。
吉嫔是恨透了时家的,倘若叫她知道哥哥在内务府当差,她再去他们尹家叔伯兄弟面前诉诉苦,哥哥在内务府的处境就更糟了。
可是在内务府?吉嫔歪了歪头,继续打听。
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罢了。
时月影无奈如实回答。
时月星,内务府六品官员。
难怪这几日响儿找不到人,连她弟弟都道没有赵月这个人!尹铃儿很快就想通了,定是那一日白霜瞧见她和时月星说话,自己的身份才会暴露。
而他也为了断绝与她的关系,才说谎白霜是他的未过门的妻子!原来如此!吉嫔一时欢喜极了,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一切时月影看在眼里,吉嫔她笑什么呀?嫔妾也有一个兄弟......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时月影的疑惑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吉嫔一改往日的少言寡语,非得拉着她闲话家常,问她家里的事,问她小时候的事。
时月影小时候整日与时月星在一块儿玩,吉嫔听得津津有味,几次三番央求她多讲一些。
礼尚往来,时月影硬着头皮也问尹铃儿家里的事。
然后她知道尹铃儿的弟弟尹铛儿在内务府当差。
因为父母皆不在了,姐姐又进了宫,尹铛儿整日被他那些个堂兄弟带着吃花酒逛青楼,吉嫔很难管束。
直至黄昏时分,天边朝霞漫天,尹铃儿还不肯走。
时月影犹豫着是不是要喊她留下吃个晚饭。
中秋早过了,怎么还这么热呢?白霜在不在,我这官服又破了个洞,上午瞧见树上有窝喜鹊,我、时月影远远听见声响,意识哥哥下了值又擅自来未央宫。
吉嫔坐在内室的木塌上,一仰头便是映入眼帘的是身着一袭茶白色长袍的男人,玉冠束发,手腕上搭着那件鹭鸶官服。
男人也瞧见了她,身形顿在外室的幕帘处。
时月星话锋一转,皇后这有贵人在,臣告退、你官服不是破了么?拿来我给你补吧。
时月影趿鞋走过去,白霜一直在御药房呢。
时月星敛眸,不再往前半步,那官服就放你这儿,我、何必皇后亲自动手,嫔妾可以帮忙修补,国舅爷。
尹铃儿起身走过来。
时月星抿了抿唇,官靴往后踩,笑着道,不敢劳烦这位贵人。
尹铃儿顺手将官服拿了过去翻看,原来袖口破了一点儿,几针的事儿。
国舅爷请稍等片刻,不用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能补好。
只是白霜不在,恐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同色的线。
这样吧,我回玲珑殿补,国舅爷明日一早过来取就成。
不等时月星拒绝,尹铃儿抱着官服就走了。
时月影瞧着吉嫔远去的身影,问银雪,吉嫔今日是不是有点古怪?银雪:何止古怪,像中了邪一样。
她今日同娘娘说的话,比起过去两年的都多。
时月影晃了晃头,问时月星,内务府的事查得如何了?有了户部那些人的协助,倒是有些眉目。
皇庄里头的家禽走兽还有鸡蛋果蔬这些,明明可以供给宫里每月一大半的吃食、时月影一点就通,你是说内务府里掌管皇庄的人谎报收成,暗地里将这些转卖出去是么?单鸡蛋这一项,一进一出,内务府那帮人从中得利就不止数千两。
弄清了他们敛财的途径,想抓着证据却难。
内务府其他人防我跟防贼似的,这里头的事户部也不能插手,更别说顾书礼这个御史了。
时月影盘腿坐回美人榻,若有所思地安静了一会儿。
吉嫔的弟弟尹铛儿在内务府掌管皇庄。
哥哥明日不是要去玲珑殿取官服,何不趁机与她打好交道。
时月星扶了扶额头,还有别的人么?怎么总是吉嫔?人家能出卖自己亲弟弟?哥哥说得也有几分道理。
小皇后睁着圆润双眸,提醒道,那你也得记得明日一早去玲珑殿拿官服。
时月星叹了口气,......那官服我能不能不要了?***夜幕降临,元景行照例来未央宫用晚膳。
今日是初一,时月影每个月侍寝的日子。
难怪皇帝昨夜盛怒,还命令御医们必须医好她,原来全是满足他自己的私、欲!既然元景行不准她孕育龙嗣,侍寝这种事还是能能躲便躲吧。
时月影学乖了,决定懒懒歪在凤榻上装病。
起来用膳。
元景行神色不悦地站在榻边,太医禀告过朕,说皇后退了烧了,精神也已经复原。
时月影眨眨水盈盈的双眸,斜着额头道,可是臣妾没有力气,能不能容臣妾再休息一阵?元景行眸色幽深,静静地打量她,那等到明日,皇后的身子能好全了么?恐怕得修养个十天半个月,陛下回自己的寝殿休息吧,免得被臣妾过了病气。
到时候朝臣弹劾臣妾的折子又得堆满......元景行意有所指地凝视着她,大有一副看你怎么演的架势。
时月影渐渐没了声音,侧过头去不再言语。
今日是初一、元景行幽幽地提醒道,难道皇后不记得了么?时月影装作恍然大悟,眸瞳轻颤,手指捏着盖在腰间的薄毯,原来今日是初一?可臣妾病着,不能侍候陛下,这该如何是好?作者有话说:皇帝:是不是要等朕把你哥哥再关进刑部大牢,你才肯喝药。
国舅爷: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拿我威胁皇后喝药?!--皇帝:要朕给你晾药,皇后也太过恃宠而骄了。
药:明明我已经被你晾好了:)--感谢在2022-04-24 23:04:53~2022-04-25 16:2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kylar、虾尾 5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