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月影挺直脊背, 唇瓣轻启,陛下后宫空虚,膝下子嗣单薄, 臣妾觉着留下甚好。
语气恳切, 声音毫不矫揉做作。
贵族子弟的眸光不自觉地被皇后吸引过去,即使小妖后举止端庄衣着得体, 比起番邦异族的美人, 更令人心神荡漾。
元景行举起酒樽饮尽酒水, 神色难辨喜怒, 那就按照皇后的意思,收下美人!番邦使臣笑着谢恩落座, 德乐忙吩咐太监将二十位异域美人带下去休息, 宫宴继续进行。
时月影眼角余光瞥向皇贵妃,此时的尹蕊儿面色铁青, 愠怒不甘。
时月影唇边晕开笑意,正要收回眸光, 却被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 男人眸光泛着邪气,他抬手擦去唇角酒水,即使被她发现了也始终看她,仿佛要与她秋后算账。
......他问她答, 留下这些美人供他享用, 哪里有错?这样看她做什么?时月影明晃晃地侧额回看他,丝毫不心虚。
男人眼眸幽深, 笙歌喧闹的场合之下, 并不打算收回眸光。
时月影脸皮薄, 首先败下阵来, 执起酒尊饮了一口去看别处。
皇贵妃初日的生辰宴场面盛大,子时将近,皇室权贵们才乘坐马车四散出宫。
圣驾回寝殿,德乐将二十位异域美人领到御前,陛下,美人们已经带到了,陛下瞧瞧叫哪位留下侍寝?元景行微醺游离,眼神淡淡扫过她们。
丰神俊朗的男人令异域美人们皆蠢蠢欲动,尽情展示身姿媚态,他是天底下权势最盛的男人,使臣提醒过她们,若能得到这个男人的恩宠,往后一生荣华富贵板上钉钉。
视线落在最后一个美人身上,元景行转了转指节银戒,在所有翘首以待的目光下,抬手指了指那个安静的女人。
德乐看过去。
不似其他女人的深邃五官与玲珑姿态,她身形纤纤静静垂眸站立,偏向中原人的长相,一身夺目的湖水蓝裙裳,眉眼之间竟与小妖后有几分相似。
君王若想宠幸一个女人,那可真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稀世珍宝奉到她面前讨她欢心。
一夜侍寝过后,泼天的富贵砸中了这位名为阿卓的异域美人。
时月影晨起梳妆。
白霜边为她梳妆边絮叨,陛下亲封卓美人,赐居星澜宫,金钗华裳一箱一箱流水似地进了星澜宫。
听闻今日清晨还亲自为这位异域美人画眉,还免了早朝!能叫皇帝芙蓉暖帐地不上朝,这位异域美人可真有本事。
时月影睡眼惺忪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浅唇一点一点沾染嫣红口脂,她眉眼弯弯,又低头从妆奁里挑金簪,甚好,我也不必每日听皇帝训斥了。
语气举止皆略显俏皮可爱。
暖阳当头,今日御花园专门设了贵妇贵女、皇室宗亲的赏花宴。
时月影到御花园时,新宠卓美人正与皇帝一道坐在御座上,她身着异域裙裳露出纤细腰肢,整个人几乎依偎在元景行身上。
如此妖媚行止,哪里是其他后宫妃嫔敢做的,偏偏皇帝纵着她,与郡王说话时一手揽着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时月影淡淡看了一眼,规矩地坐到属于她的位置,只是这位置离皇帝御座不远。
从面前的点心里挑了块荷花酥吃起来,元景行这次总不能管她了吧。
参见皇后娘娘。
时月影抬眼看见卓美人来到她眼前,陛下说想吃娘娘面前的荷花酥。
......时月影神色微愕,她这究竟是与荷花酥犯冲还是与元景行犯冲?卓美人的视线却被时月影头上的凤簪吸引去了,簪子上镶嵌的珠宝与宫廷匠人的手艺民间罕见,皇后娘娘生得真美,头上的簪子更美,娘娘能否把簪子赠我?异域美人笑着问道,语言流利,言辞也十分直白。
失宠的小妖后与新宠异域美人对上了,新宠旧爱的,这可比皇后与皇贵妃有看头多了!贵妇贵女们的眸光肆无忌惮地移过来。
尹蕊儿以及其他妃嫔也正朝她们这儿望着,意思明确不过,等着看她这位皇后教训皇帝的新宠。
她才不会上当。
时月影微微垂首,抬气手腕摘下发簪,生生地断了两根发丝,递给卓美人,赠你。
宴上鸦雀无声,众人皆有意无意地瞧着这处。
异域美人只知争宠,在她的国度,得宠的女人随时都可将王后踹下宝座。
她洋洋得意地接过发簪,端着荷花酥转身回到皇帝身边。
元景行也漫不经心地注意了这边动静,却并不制止新宠以下犯上。
众人看在眼里,心中暗自有谱,风水轮流转,小妖后这一次是彻底失宠。
皇帝视线移到异域美人身上,伸手拿了快荷花酥咬半个,剩余半个丢回琉璃碟,这荷花酥做的真不怎样,往后宫里头不许出现荷花酥!皇帝连皇后案上的糕点都厌恶上了,贵妇人看了个明白。
经过这个小波折,宴上又热闹开来,琵琶胡琴,载歌载舞。
娘娘翻过臣献上的女则没有?时月影正觉得没趣,一抬眸瞧见宗人令沈季修过来了,他的出身与皇室沾边儿,今日褪下官服换上一身景泰蓝窄身锦袍,显得气度不凡。
提着酒壶往案上空酒杯里倒酒。
时月影用眼神询问他这是何意?娘娘回去翻一翻,就知道臣的良苦用心了。
时月影接过他递来的酒杯,眼眸一闪,那本是《除妖记》?沈季修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默认了。
宗人令怎么敢?朝堂上当着皇帝的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瞒天过海。
娘娘喜欢就好。
宗人令眸光流转,提着酒壶走向大长公主那桌。
两杯酒下肚,暖阳和煦照得她头脑发昏,耳边是那位卓美人的欢声笑语,她问皇帝说她戴凤簪好看么?声音很轻很柔但听着刺耳,这支凤钗是去年皇帝给她的生辰礼之一,她很喜爱所以经常戴。
时月影执起纨扇,起身去了御花园后头的暖阁,今日这天气暖得怪异,暖阁停用,四下无人。
酒意加上透过菱花窗的光线,催发得人生出懒懒困倦,时月影不敢往木塌上去怕睡着,身子一软整个人陷进暖阁角落。
手背擦拭唇角酒水,低垂着眼眸抵抗倦意。
神智游离于不清醒的边缘,听见朦胧的嘎吱开门声,没有抬头去看,不论是谁,那人自会向她行礼。
过了片刻,低垂的眸光瞥见一抹深色衣角,浓郁的香气与那个异域美人身上的香如出一辙。
她终于混沌地仰起头。
男人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再次靠近,沈季修跟你说了什么?兴师问罪的语气,幽深瞳眸生擒住她,不给她留一点儿逃离的余地。
她摇头,混沌的脑子再难思考,粉颊绯红眼眸里盛着琼浆玉露,不记得了。
暖阳光线透过菱花窗落到她侧颜,雪肌晶莹剔透。
并不打算同他继续说话也不急着离开,预备继续躲起来醒酒。
御花园里的欢声笑语离他们遥远,听得见,却愈加显得暖阁寂静,静得只有混杂的呼吸声。
轻而淡,却轻易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眼角瞥见云锦袖边的一抹金亮,粗粝的大掌青筋虬结,紧攥着的是那根凤簪,簪子的尖头顺着手腕藏入袖中。
她伸手去拿,被元景行负手躲开,朕给你的生辰礼物,你就轻易送人?她懒懒地仰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她有陛下做靠山,臣妾怎么敢不给?时月影你少装腔作势,难道不是你要朕收下她们么?贵妃的生辰宴,番邦献上的美人,陛下的后宫。
臣妾可能拒绝么?更何况,陛下昨夜过得不是很欢愉么?她听见对方的抽气声,怒极了的表现。
半响头顶传来冷漠的声音,确实很欢愉,哪个都比你会伺候人。
劲臂撑着她耳边的墙,微微俯身,耳语般咬牙问她,没了朕的宠爱,你以为你算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大宴上的人当中除了她哪里还有时家人,因为他的宠爱庇护,这些皇亲国戚才尊称她一声皇后,他是她唯一的靠山,她却不是好歹地将他推给别的女人。
时月影侧额抬眸,男人邪气愠怒的眼眸里映着她的模样,气息狰狞焦灼,薄唇微动。
以为他又要训她,可男人俯首压低几分,将近在咫尺的距离缩得更短。
不止怒气,或许那样狰狞的气息里混杂着狂念,仿佛在克制着不亲她。
刺眼的光线氤氲在寂静的暖阁之中,时月影微醺,下一瞬她否定了这个荒诞的想法,他只是在克制着不杀了她。
她抑制不住满腹委屈,捏着扇柄的手腕捶在男人宽绰胸膛,软绵无力的,却足以宣泄她始终隐忍的情绪,冰透玉镯死死抵着玄色云锦衣料。
浓密鸦睫沾满泪水,轻轻地颤。
元景行,你就只会欺负我一个。
他听她说。
声音很轻很淡,若那案上的熏香青烟,空中旋转飘舞化作无形的手轻轻地捏住男人心脏。
依旧不疼,但是心间酥麻,足以令男人那拉扯着理智的弦瞬间绷断。
耳边的气息愈加狰狞,时月影心里惊恐,以为他要杀她,然而下一瞬那更早之前的荒谬的猜想成了真。
他如受伤困顿而狂躁的狼,经历过几番挣扎之后终于放纵了心间狂念,不顾一切地抛开所有的束缚与谋划,违背了他此来质问的目的。
就这样印上了她的唇。
作者有话说:咳,他还是挺讲男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