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乐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弃与厌恶, 已经恨透了她,故意伤她要为他的主子讨回公道。
换作从前她必定去皇帝跟前告状,时移世易, 元景行已经不是她的靠山。
手背疼得颤抖, 她下了木塌走开,不敢传太医, 在铜盆里浸会儿凉水就当上过药了。
夜间御医为皇帝换药, 尹蕊儿随侍左右。
缠绕在腹部肩膀的一层层纱布掀开, 御医惊得瞠目结舌。
怎会如此?!尹蕊儿急切道, 转而看向时月影质问道,明明前几日臣妾为陛下换药时伤口已经不渗血了。
皇后娘娘是怎么伺候陛下的?!时月影立在边上, 精神不济, 有苦难言,我照顾不好皇上, 还是皇贵妃搬来灵兮殿亲自照顾吧。
皇贵妃已经替你执掌宫务,还要替你是照顾朕?那朕要你这个皇后做什么?元景行横眉瞪她。
......御医正为他清理伤口, 这个寻常人疼痛难忍的过程, 元景行眉头丝毫步骤,只顾着训斥她。
满殿的宫女太监都听着,他丝毫不给她留颜面。
皇后娘娘实在是不像样。
德乐抱着拂尘站在皇贵妃身边开口了,他揪起御医解下的纱布, 其中混杂着一根湖蓝色细长缎带, 若奴才没记错的话,这是皇后你的缎带, 竟然敢用这个胡乱为陛下包扎伤口, 陛下伤势严重, 娘娘以此手段狐媚惑君实在是不可取!......尹蕊儿盯着缎带, 谴责的眸光也同样落到皇后身上。
时月影头脑发昏,双手揪着裙侧,瓷白小脸在顷刻间赤红。
垂首侍立的宫女们也皆偷偷侧眸看过来。
此时御医也趁机道,臣为陛下上的药是止血良药,照理说陛下的伤口不应该再渗血的,陛下与娘娘这几日还是各自安寝为好。
......一个个火上浇油。
柱子在哪儿,她一头撞死得了。
她才是那个被欺负被连累的人。
始作俑者泰然自若地坐在木塌上,眉宇间尽是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的冷漠神色。
明明他开口说几句就能解救她,他偏不像从前那般护她几分。
等御医上完药膏包扎完毕,人皆散去。
时月影成了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人,在男人的指挥下伺候他穿戴。
湖蓝色缎带、明明是你抢了我的。
她控诉道。
你的?你有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的?连你也是朕的!他不讲道理,她也不理论了。
强忍着手背烫伤的疼痛为他系衣襟玉扣,手很疼,眼眶里泪水晃动。
这点委屈都受不了?男人的气息温和,声音轻不可闻,是朕从前将你保护得太好了。
时月影充耳不闻,抬手去扣高处的那粒玉扣,抚平衣襟褶皱。
做完这些她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臣妾没有委屈。
明眸闪亮,声音轻盈,陛下说得对,都是你的,小衣也是你的,缎带也是你的,陛下每次自取当然不算偷不算抢了。
她说不过尹蕊儿,说不过德乐,难道还说不过他了么?旧事重提,元景行绷不住了,时月影你、陛下每次辩论不过臣妾,就总是搬出权势来压臣妾。
她预判元景行的下一句,提前堵他的话。
那你呢?你在旁人那受了气,就回来发泄到朕身上?元景行侧额睨她。
语气难得少了几分暴躁,这话也是她料想不到的,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咂,元景行又道,时月影,因为朕从前太宠你了,所以你一直都有恃无恐。
何来宠爱?何来的有恃无恐?他胡言乱语。
心间焦躁,可眼前这个突然变得没那么暴躁的男人更令她不安。
元景行要通宵达旦地批阅边关的奏报,她安寝不成。
皇帝真将她当婢女使唤,端茶、研墨、续灯油样样事情都得她亲自来。
攥着墨条乖顺地研墨,元景行合上一本奏报,眼神一瞥,视线落在她手背上。
此时时月影正垂眸瞌睡,半梦半醒间,听见男人问说手上怎么弄的。
然后她瞬间清醒,尽力装作自己没有偷懒瞌睡。
回答朕的问题。
耳边再度响起元景行的声音。
陛下说什么?她懵懵懂懂的。
朕问你,手怎么伤的。
烫伤的,已经擦过膏药了。
她继续研墨,倦意正浓,想睡觉。
元景行视线没移开,盯了一会儿伤口,抿了抿唇沉声问,什么烫伤的?臣妾玩炭火笼里的炭时烫的。
她脱口而出。
不知为何就是不想提到德乐,显得她有意向他告状一般。
若说了,他又回她一句活该,那她多没脸啊。
你没事去玩什么炭火!连这事都要朕教你么?!元景行神情急切。
时月影歪着脑袋听训,凶巴巴的,他在关心她么?元景行抿了抿唇,又执起笔批复奏报,朕说了喜欢你这幅身子!不准再有一丝一毫的损伤!......知道了倦意浓浓,她温柔回他,然后得寸进尺地问,臣妾可以搬个椅子,坐着研墨么?你看哪个宫女坐着研墨的?可臣妾想坐着研墨。
语气不自然地娇嗔,耍无赖地问他讨恩典,困得不成了,以前他都会允许她去内室安寝的。
你坐着会睡着。
元景行未抬头。
这次不会了,臣妾发誓。
直接撒娇了,半梦半醒的。
夜里,他的语气也跟着温柔几分,你发的誓朕不信,站好了。
虽然这么说着,他从奏报里抬起头,悄无声息地看她。
她垂眸看着砚台,小脸气鼓鼓的,人已经不大清醒了,手臂支撑着,掌心托下着下颌,身子跟着伏到了御案上。
再然后就整个趴在御案上了,脸贴着金丝楠木桌面,无赖样子。
时月影你是不是要睡着了?他问。
她还留着几分清醒,堪堪支撑起来,晃了晃脑袋,模样乖巧,没有,臣妾很清醒。
明明连声音都透出倦意。
他视线落回政务上头去了。
等再度去看她,不出所料,又趴回桌上了。
不是不困么?唔她勉强睁着眼睛。
他喜欢看她这番挣扎着半梦不醒的样子,语气稀松平常的问她,那你在做什么呢?时月影觉得自己魂魄的一半已经安寝了,另外一半被拽着不许入睡,于是她小臂贴着御案伸向皇帝。
指尖触碰他的指尖,勾他的手。
无声地撒娇,求他放她去内室安寝,漂亮的眼眸也露出一丝哀求。
一直以来,她将他的宠爱与放纵视作理所应当。
任由她拉了一会儿,他抽回手,严肃地将人弄醒,勒令她不准再伏在御案上,衣裳袖子也不许碰到他的御案。
时月影拧了拧眉,继续研墨,心里腹诽编排他千万遍。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仿佛成二人你来我往的战争,她偷懒瞌睡,他一发现将她弄醒,她不胜其烦,眼神、嘀咕无不传递出对他的不满。
陛下仔细看奏报吧!她忍无可忍道。
她现在怀疑他通宵政务根本就是个借口,目的就是刁难她不许她安寝!她越来越犯困,皇帝却越来越精神,这般的她尤其娇憨可爱。
次日清晨,时月影从寝殿的龙塌上苏醒,掀开锦被下榻,元景行正穿戴完龙袍从屏风后走出,到了该上朝的时辰。
不许你再睡,用了早膳之后,你去把朕的御案整理干净,朕回来要检查。
指尖扣着衣襟玉扣,一边神色肃然地吩咐,眼神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睡眼惺忪。
臣妾知道了。
她十分乖顺地走近,帮他扣龙袍扣子。
眼神空洞懵然,不知自己昨夜何时睡着的,又是怎么躺到龙塌上来的。
皇帝垂眸看她,语气不大好,一会儿让御医给你上药,别因为手伤就躲懒,朕说过皇后要照看朕的衣食住行直至朕痊愈。
唔她顺从地点头。
龙袍整理妥帖,元景行挺满意她如今的乖顺自觉,至少表面如此。
这般就够了,还计较什么呢?目送皇帝离开,时月影转身走向东墙下的木榻,抱起膝盖坐着楞楞地坐着,带着初醒时的倦意。
元景行上朝至少一个时辰,她到底要不要偷懒再睡一会儿?还是先去收拾御案?算了,先收拾御案吧。
御案上堆满奏折与急报,难怪他昨夜通宵批阅。
急报?趁着四下无人,时月影翻阅那几份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除去郑毅寄来有关边关的形势那几封,有一封是从江南寄来的。
偷偷翻看,信上说在距离桐县郊外两百里的小村落里寻到了时月星的踪迹。
时月影几乎在顷刻间做了个决定,抽了张空白信纸,从笔架上抽出一支笔,模仿皇帝的笔迹,言简意赅写下几个字,命他们停止追捕时月星。
又从抽屉里取出印章盖上,塞回其他信件之中,到时自有人会将这封信送去在江南侍卫手中。
简直天衣无缝。
心间雷鼓大震,又带着几分庆幸,这是她能为哥哥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希望他能远走高飞,永远别回皇城。
往后的数日风平浪静,皇帝只拘着她在灵兮殿陪着他养伤,到底年轻力壮,不出十日,他便恢复了往日精神奕奕的模样。
天气渐渐回暖,这日夜间,宫人从绣房抬来十个樟木箱子。
去换上给朕看看。
元景行漫不经心道。
原来他那日真又命绣房为她制新衣裳了,绣房数百个绣娘没日没夜地制了这些衣裳。
臣妾这几日穿的衣裳也全是新的。
她怕朝臣们又给她戴上奢靡无度挥霍国库的罪名。
新的么?朕都看腻了!元景行从箱子里挑了件茶白色织锦裙,今夜得空,又做不了旁的事,去换上给朕看看,或许朕高兴了,能饶过你几个哥哥。
......他向来对看她的衣裳有着奇怪的执念。
这件暗云纹织锦裙绸面光亮如珠光,美轮美奂。
皇帝手持奏折靠坐在木塌上,炭火笼烧得整座宫殿的暖意融融的,饶有兴致地等她。
她穿衣裳很慢。
绣房对皇后的身段了如指掌,用了当下江南民间最时兴的剪裁,领口不多不少恰好到了锁骨处。
时月影嫌头饰麻烦,一一摘去,青丝披散肩背,才从屏风后走出来。
听见动静,元景行从奏折里抬起头,只远远一眼,身形便滞住了。
屏息敛神,眸光落在她身上再难移走。
穿都穿了,时月影原地转了个圈,发丝轻柔,跟着裙摆一道飞扬,好看么?她眸光晶莹,玉骨冰肌。
好看在她随口问出问题的下一瞬,他就回她,依旧是冷着脸神色肃然着说的。
皇帝将奏折扔到一边,咬上自己的食指指节,深色瞳眸细细欣赏,半响又道,从前是朕错了,皇后穿这种样式确实好看。
他竟然好声好气地夸他?还如此一本正经。
时月影觉得别扭,那臣妾去换掉了。
再换下一件给朕看。
元景行随手指了指。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皇帝仿佛从中获得了天大的乐趣,奏折也不看了,乐此不疲地命她换新衣裳给他看。
十个樟木箱子,每个箱子重起码有七八套布料样式各异的华贵衣裳。
一直到时月影累得跪坐在地毯上,满脸哀怨地盯着他。
元景行正养伤呢,身上缠满了纱布,肩上堪堪披着锦袍,眉宇间难得舒展开来,淡淡笑意。
就这样吧,他与皇后这样就好,以前的事,他不想同她计较了。
想通了这一点,仿佛在这瞬间也放过了自己。
时月影看得出来,他很开心,明晃晃的开心,笑意几乎抑制不住。
看她累成这般,他就那么欢喜么?他笑完了,终于同意她休息。
时月影侧了侧额道,陛下说会放过我的哥哥们。
唔,朕会考虑考虑。
他捡起榻上那道被他冷落多时的奏折。
于是时月影心情也好了,回屏风后头去换回最初的那一身衣裳。
此时萧伯霆求见,元景行命人放他进殿。
萧伯霆一身劲装,疑惑地扫了一眼殿中央的那几个樟木箱子,其中一个大开着,里头物件凌乱。
是皇后的东西,朕会命人收拾。
元景行随口解释。
皇上,臣这里有件事情...命人找到时月星,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吧。
元景行道,他终于向自己的私心妥协。
臣正要禀告这件事。
萧伯霆神色微异,纠结几息还是选择将信件呈上。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5-18 15:50:46~2022-05-19 16:09: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ohao0888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