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比起规矩森严的皇宫, 少了繁琐的宫规,既然哥哥还活着,时月影倒是松快不少。
若说留在元景行身边有什么好处, 那必定是享用不尽的珍馐美味, 尤其行宫的御厨精通江南各色甜点。
夜里,时月影沐浴过后跪坐在木塌边, 瞧着矮几上摆放着的数十样各色点心, 喜滋滋的, 脸上的笑意压抑不住了。
皇后,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元景行坐在木塌的另外一头,侧眸看着时月影弃了筷子, 专心致志用手捏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眉宇舒展开来,沐浴过后的雪肌白里透红。
留意到皇帝在看她, 时月影几乎是本能地嘟囔一声,臣妾的手是干净的。
生怕他训斥。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元景行又问一遍, 过去的事情朕都不会计较了, 若皇后是想起什么,就跟朕说。
时月影咀嚼几下咽了糕点,毫不犹豫道,臣妾想不起任何事情。
随后又满心欢喜地看着面前几十碟点心, 挑选着下一样要吃什么。
正抬起手拿一块桃酥, 元景行突然连矮几带点心,一整个从她眼前端走了, 脸色阴沉地继续盯着她。
你吃太多甜食, 身上会起疹子, 不许再吃了。
又诓骗她呢?臣妾没有这个毛病, 陛下莫要诓骗人。
她脱口而出,粉颊气鼓鼓的。
哦?你怎么知道没有?元景行倾身靠近,含戾的双眸望进少女的眼眸。
......是啊她失忆了,不该说这样的话,免得皇帝起疑心。
可他分明就是欺负她失忆,胡诌骗她!毕竟自己真失忆那阵,这样的事他没少干,整天以逗弄她为乐!皇后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时月影倔强地摇了摇头,臣妾想不起来。
但她就是知道自己吃甜食绝对不会起疹子!只是她此刻不能光明正大地反驳他罢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这些时日赶路辛苦,皇后去休息吧。
皇帝语气温和。
时月影神色再哀怨,望眼欲穿,他也没把她点心还给她。
行吧,横竖他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明日她会命御厨做更多点心。
时月影跳下木塌,趿入绣鞋,往内室走去。
走了几步发现元景行跟在她身后。
?时月影回眸疑惑地看他。
他向来习惯睡在外室的木塌之上,跟过来做什么?怎么?皇后?元景行驻足,语气温和地问她。
没、没什么。
陛下也要来内室么?从前朕习惯睡木塌,只是皇后太喜欢朕,非要朕夜里抱着你睡,朕不愿意,你威逼利诱不依不饶。
没有的事,他怎么睁眼说瞎话呢?她躲他还来不及。
皇后好好想想,或许能想起来什么。
元景行捉过小皇后的手,撩开幕帘往内室去了。
次日时月影召见元清,将所有事实和盘托出。
皇后的兄长还活着?是,吉嫔肯定能救出他。
太子这几个月过得如何?我离开之后皇帝没有刻意刁难你把?没有,皇上只拘着我在书房读书。
元清道,我喜欢行宫的书房,如今的境况,比当初在我生父身边好千万倍。
言下之意,他已经不想离开了。
时月影也很喜欢行宫。
若元景行能保她父母兄长的平安,留在他身边其实也并非一件难熬之事。
正当此时,宫人送药进来,皇帝也正好进殿,瞥见坐在时月影身边的元清,这个时辰你该在书房读书。
是,臣过来皇后请了安就要去书房读书。
少年站起躬身行礼,臣告退。
元清在他跟前向来装得规规矩矩,实则少年心思颇多,这一点倒是跟时月影很像,都是胆大包天阳奉阴违的主儿。
待殿门合上,元景行问,怎么?皇后不记得从前的事,与太子倒是相谈甚欢,一见如故?说了只是来请安,没有一见如故。
时月影嘀咕了一声,皇帝还是这么咄咄逼人。
皇后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么?皇帝来到她面前,幽幽地问了一声。
时月影摇摇头,本能地逃避这个问题,她现在还不想对皇帝说实话,不想面对过往的是是非非。
既然如此,快喝药吧,兴许喝下就能想起来了。
他可不会长长久久地纵着她。
臣妾等药不烫了再喝。
她脱口而出。
元景行伸手探了探药碗的温度,药是温的,不烫。
药碗被递到她眼前,听说德乐昨夜在冰结的湖面捉了一夜的鱼,这会儿冻得卧病在床,这来之不易的汤药,皇后饮了吧。
不急你是不急,但邹御医与德乐万分焦急。
朕下了命令,若是三个月后皇后的失忆症不能好转,朕就会杀了他们二人,太医院有的是更好的御医来为皇后治病。
横竖是臣妾自己生病,陛下如此牵连御医,简直是暴君所为!时月影脱口而出,是她不想面对过往,元景行却要杀了为她治病之人。
你是皇后,你的康泰可是关系天下万民,朕万分期盼皇后好起来的那日。
男人眸光深邃,摄魂一般凝视着她。
时月影一双美目明晃晃地与之较量。
在坦白实情与继续装失忆之间,她权衡利弊,还是不想面对,选择了后者。
于是在那双戾眸的凝视下,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简直苦得钻心!抬手去取茶壶,想饮一口冲淡口中苦涩。
男人修长的骨节却先她一步,夺走了茶壶,若饮了茶,这药就不灵了。
她蹙着眉头,眼角沁泪,生生地等苦味散去。
还是想不起来么?元景行问她。
药效哪有那么快?时月影擦拭嘴角汤药,御医不是说了,得多吃几副才可能见效,皇上不必时时刻刻关心臣妾身体,臣妾若想起什么,自然会禀告陛下。
是啊,药效确实没那么快。
元景行顺着她的话自言自语了一句。
汤药沾染了衣襟,臣妾去内室更衣。
时月影起身步向屏风,躲入其中,避开了他的视线。
没来由的心慌,他的神态、他的语气,像是抓住了确凿的证据,知道她这会儿失忆是装的。
既然药效慢,朕亲自来帮你回忆如何?元景行跟着步入屏风。
等臣妾更完衣裳吧。
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外力推得她跌向白墙。
去年中秋宴宫会。
劲臂自身后揽住她的腰肢。
他的气息氤氲在她脖间,皇后穿了一身华美的绛色衣裙,朕一看到你就移不开目光了。
他这数月来的纵容宠爱,竟让她忘了曾经的皇帝有多么的强势蛮横。
可惜你违抗朕的命令,私会外眷,朕知道后十分生气......想起来你最后是怎么哄朕的么?他在她耳边慢条斯理地叙述。
她手臂抵着墙,轻咬着唇,皇帝的三言两语,轻易勾起那时不堪的回忆。
当时她为了哄他息怒,使了美人计。
纵然不言语,但本能的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在皇帝看不见的角度,她面朝墙边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袖下的手都揪紧了,指尖嵌入掌心,臣妾不记得,陛下别说了。
光是这样同他说着话,就仿佛耗尽了她最后的一丝力气。
皇帝没打算饶她。
他是真的很生气,将人禁锢在自己身前,粗粝手掌拨开她鬓边的发丝,不急,朕会帮皇后慢慢回忆过往。
江南的冬季也不必皇城好多少,殿外寒风瑟瑟,殿里燃着兽金炭,暖意融融的。
元景行破有耐心,帮时月影仔细回忆着每月初一的夜里所发生的事。
朕哄了你整整两个时辰,还记不记得?她面朝墙,背后是宽绰的胸膛,看不清皇帝脸上的神色有多阴沉。
倔强得很,依旧摇头说不记得。
那说说贤妃有孕那时发生的事。
你怕失了皇后的宝座、男人指腹轻轻摩挲她的唇角,细微的动作将她彻底带回那个深夜,皇后主动亲近朕,朕很喜欢。
臣妾不记得。
她声音轻得小猫儿似的,手更似乎猫爪一般挠在墙上,仿佛抠的是身后那个不要脸的男人的手臂。
那还记得暖阁那时,你再次主动亲近朕么?没有的事!时月影又羞又恼,在御花园暖阁那日明明是他死皮赖脸将她困在墙角。
话脱口而出之后又惊觉不妙,我是说、我不记得这样的事,求陛下别说了。
若她转身看他一眼,便能发现他的眸底幽深如墨,怒意翻涌,不可再轻易欺骗。
真的统统都不记得了?他问得轻描淡写,用的是不需要回答的寡淡语气。
薄唇游离在她香鬓边,轻闻她青丝间的茉莉花香,似吻非吻。
这样若有似无气息令她抓心挠肺的。
不记得。
她岔开话题,臣妾饿了,陛下能不能放臣妾去用午膳。
时月影,朕比你更饿!朕饿了数月了。
他明晃晃地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