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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我后悔了。”

2025-03-22 06:57:05

传信的内监到宫里时, 崔道之正在紫宸殿里同大臣商讨国事,小内监听着里头隐隐传来的说话声,急得在廊下乱转。

崔道之身边的总管内监出来, 见他一幅火急火燎的样子,不由轻甩一下拂尘,小声道:怎么了这是?跟猴儿被烧了屁股似的。

小内监赶紧凑过去将事情说了,总管内监一听,这才知晓事情严重性。

崔道之正同大臣们商议蜀中的灾后官员任免事宜,总管内监从侧门进来, 凑近崔道之耳边, 将自己所听传达给他。

只见崔道之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忽’的一变, 霎时站起身来,御桌上的砚台随着他的动作‘啪’的一下摔在地上,里头的朱砂四溅开来, 崔道之的龙袍衣摆上布满星星点点。

满殿的宫人立即跪了下去。

底下的大臣瞧见这幅景象, 心中甚至惊讶,要知道他们这位陛下自继位以来,除了那次在先皇后丧礼上失态过以外, 一向君威持重, 未曾有一次急过眼, 便是遇见再大的事端, 他都能镇定自若、胸有成竹, 仿佛世间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然而这样一位稳重自持的君王, 如今却做出如此失态之举,着实是令人骇然。

究竟发生何事,竟令陛下如此异于寻常?……陛下?众人正要询问一二,便见他们的陛下留下一句‘改日再议’便大踏步出了殿门, 只余他们几人面面相觑。

一道道宫门被人从内拉开,崔道之穿着龙袍翻身上马,一路纵马驶出长长的宫道。

马蹄声响彻皇城,一身龙袍随风猎猎,所过之处,百姓无不讶然下跪。

苏标赶来,率领禁军在身后为他保驾护航,崔道之却只是飞甩马鞭,往长安城里一个不起眼的酒馆里赶。

及至跟前,却只瞧见酒馆门口空空荡荡,连那片原本用来招揽客人的幌子也被撤了下去。

崔道之下马,大步往楼上去,只见屋内和外头一样,被收拾得一干二净,就像她从未曾来过一般。

她曾从自己身边逃离多次,而这次,她什么都没给自己留下。

原来,便是再来一次,她仍旧那样讨厌自己,讨厌到不说一声便急不可耐地逃离。

他本以为,自己早做好了准备,可当这一日来临时,他却比想象中痛苦千百倍,一颗心像是被无数的长刀划着,不断放血,等到他变成失血而死,变成一具干尸,怕是才能解脱。

……陛下。

赵贵见他一声不吭,有些吓坏了,连忙跪下,奴才有负圣恩,娘娘她一知晓陛下的身份便急着离去,奴才不敢拦,这才——封锁城门。

崔道之忽然打断他的话。

赵贵讶然抬头:陛下这是……崔道之不再作声,只大步下楼上马。

他坐在马背上,想起七年前秀秀走得那一日,也是这样一个艳阳天,她不吭一声便离自己而去,同今日的情形,竟如出一辙。

他抬头,看向湛蓝的天空,随即低头,扬起手中马鞭。

-秀秀见到崔道之时,已经被堵在城门口半个时辰。

周围的百姓和士兵全都对着崔道之跪下,山呼万岁,秀秀看着一身龙袍,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久久没有动作。

同行的伙计见到这幅阵仗早已吓坏,离她最近的那个连忙要去拉秀秀的衣袖,让她跪下,然而手刚伸出去,他便察觉到一股冒着寒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眼一瞧,正瞧见崔道之的脸,当即吓得牙齿打颤,不知如何是好。

秀秀挡在他面前,就要同旁人一样对崔道之跪下去,然而下一刻,身子一轻,已经被崔道之拦腰抱到马上。

秀秀刚要说话,便见他勒马转身,带着她离去。

街边尽是跪下的百姓,不时有人向他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初秋的微风将秀秀的声音吹散在空气里:你是皇帝。

身后男人揽在她腰间的手抱紧了些:是。

秀秀在颠簸里冲他喊:好,皇帝陛下,您接近我,可是因为我同先皇后长得像?崔道之闻言,略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秀秀一眼,秀秀瞧见这眼神,便道:我不愿意。

崔道之将她带到了原先他们一起住的寝宫,抱着她坐到桌上,扶着她的肩膀哑声问道:可还记得这里?他将秀秀鬓边的发丝拨入耳后,自你走后,这里的东西我一分一毫都未曾动过,就是你从前做的那个鱼灯被阿昭弄坏了,我学着做了一个新的,可瞧着总没有你做得好。

他松开她,将那个鱼灯拿给秀秀瞧。

秀秀只是坐在那里,并不作声。

崔道之见她如此,便将鱼灯放回原处,过来捧着她的脸:秀秀,你确实与先皇后长得像,不单像,而且是一模一样,因为……你们是同一个人。

秀秀也不知信是没信,既不点头也不否认,只道: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崔道之听后先是一愣,随即便笑道:瞧,你生气时,还是爱这样对我说话,当初,你每回跟我说这句话,我都恨得厉害。

秀秀抬眼看他:那我方才说了这句话,陛下恨么?崔道之摇头:舍不得。

连对她说话大声些都怕吓着她,又怎么舍得恨她?他要恨的只能是自己罢了。

陛下想必是思妻心切,所以认错了人,我只是陈秀秀,同您的那位先皇后无半点关系。

秀秀从桌上跳下来,理了理袖口的衣裳,道:我问了那位赵爷,他说陛下并不管我的去留,只说一切随我的心,如今陛下这是做什么呢?我后悔了。

崔道之垂眼看她,一双眸子幽深似海,霸道底下又透着淡淡无奈:我答应过放你离去,过去那么多年,我也一直都是那么做的。

秀秀垂眸:那为何不继续下去。

崔道之笑了下,因为贪念。

最开始,在秀秀进入长安之后,他不过是着人将她的消息禀明自己,时刻克制住自己不见她,至多只在酒馆对面的阁楼里远远看一眼。

可是,从阿昭跑进酒馆的那一刻,一切便开始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借着找阿昭的机会去见了她。

人都说,尝过了甜,便再难吃苦,如今的他大抵如此,曾经冷情冷肺的自己竟有这样一天,当真是报应。

可他又怕吓着秀秀,再勾起她往日的病来,只是沉声道:阿昭年纪小,总是念叨你,再在宫里待些时间,等他长大些。

等他长大会如何,他没有再说下去。

秀秀在宫里住了下来,只是崔道之并未强迫秀秀立即接受事实,与他同榻而卧,而是自己一人搬去了隔壁偏殿。

堂堂皇帝睡偏殿,这可是从未听过的奇事,可是却无一人敢多言。

阿昭听闻秀秀进宫,一连几日从东宫跑来,见着秀秀,先开始面上还能自持冷静,可是等秀秀将自己做的糕点递给他时,半大的孩子忽然红了眼睛,又像是怕丢脸似的,把脑袋埋在秀秀腰间。

秀秀原先浮在半空中的手,最终慢慢摸上他的脑袋。

等阿昭睡着了,秀秀便坐在床边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

每当这时,崔道之便远远站在门口看着两人,久久不肯离去。

-这日,崔道之没出现在秀秀面前,倒是太后过了来。

这些年过去,她头发已经半百,身子也比从前要佝偻许多,只是精神瞧着还不错。

她一见着秀秀,便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这些年过去了,老二念着的还是你。

她坐下,说:陛下生病了。

秀秀一愣,这才想起她已经好几日不曾见过崔道之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因为上了年纪,声音有些缓慢:他是不顾休息,致使旧伤复发,那一年,他为你挨的那些军棍,到底是伤了他的身子。

秀秀声音有些暗哑:我……太后一双浑浊的老眼像是瞧出什么来似的,只是抬了抬手:不管你想没想起来,都无碍,我老了,只希望小辈们不要再折腾,我能安享晚年。

她缓了片刻,才道:陛下这些年不肯立后纳妃,平日里还好,到了你每年离开的日子,他都会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连阿昭都不能近他的身。

太后伸出手来,指着秀秀身后的那幅画像,把它移开,进去瞧瞧,你就知道了。

说罢,也不等秀秀开口,便起身扶着李嬷嬷的手出去。

秀秀看着她的背影,又转头去瞧她说的那幅画像。

那画像上的人,是她。

秀秀走过去,将视线往右下方移去,只见上头写着:永安元年,崔道之为妻秀秀所作。

秀秀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掀开画像,只见后头藏着一个机关样式的东西,抬手在上头一按,却见画像一旁的楠木柜子慢慢移动开来,很快,一个小门显现了出来,只见里头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出。

秀秀点了一根烛火,拿着进去,然而却差点被脚下东西绊倒,她将烛火放在桌上,拿起那东西展开一眼,却见是一幅跟外头一模一样的画像,只是上头所画的人物形态不大相同。

外头那幅,她梳起妇人头发,只是静静坐着,并无多余的动作,而她手上这幅,则是她少女时期的模样,正两眼弯弯对着人笑,手里还捧着一小捧桂花。

半晌,秀秀抬头看去,只见小小的屋里,竟堆满了画轴,她一一展开,发现上头全是她在不同时期的画像。

而这些画,全来自同一人之手,大周朝的陛下——崔道之。

第101章 . [最新] 完结 没有比这更好的人间时节画像被整整齐齐卷起收着, 堆满整间屋子,秀秀站在其间,几乎无处下脚。

当一个人看到这一幕, 明明白白发现自己常年来一直被某个人默默惦记时,内心不受到任何冲击是不可能的,特别是这个人还是当今天下的主人,手握无上权力的皇帝。

他若是想要她,不需要下命令,只需稍微透漏下意思, 她便早不能安稳在外度日, 而是被那些想要曲迎上意的人带到他身边。

可是他没有。

永安元年……到如今已经将近八年了。

秀秀握着手中的画像, 指尖微微泛白。

半晌,她将画像重新放好,往里走, 又瞧见了里头楠木桌上的几坛酒, 秀秀轻脚上前,晃了晃酒坛,发现已经全空了。

而酒坛一旁, 还堆放着一堆奏章, 压在一个大匣子上。

秀秀拿起一本奏章打开, 上头恰巧是河州府衙县丞的奏报。

原来自己当初只花了半个时辰便拿到过所, 是有原因的。

秀秀放下奏章, 又将大匣子打开, 里头赫然放着崔道之给自己写的信,只是不知为何,一封都没寄出去,全都堆在这里。

无论是画像、奏章还是信件, 这些东西全都不染一丝尘埃,可以看出,崔道之对它们很是爱护。

那些书信秀秀没有打开,轻脚从密室里走了出去。

之后,她在殿内坐了半晌,才终于去往偏殿,守在偏殿门口的大内监似乎没想到她会过去,很是惊讶,反应了好一会儿,方才喜极而泣抹眼泪:您可算是来了,陛下他……话未说完,便见阿昭从殿里走出来,太子殿下……阿昭瞧见秀秀,并不多言,上来就抱住她的腰,哑声道:母后,父皇不肯吃药……秀秀摸着他脑袋的手一顿。

那些太医说,要是父皇一直这样下去,定会如三年前一般呕血……我不想父皇受苦……阿昭紧紧抱着秀秀,他心里害怕,可因为身份,不敢在旁人跟前表现出来,因为父亲教育他,身为一国的储君,要顶天立地,成熟稳重,不可啼哭做小儿状。

他长这么大,一直听从崔道之的话,不敢行差踏错,深怕辜负他的期望,可是不知为何,自从知道秀秀是自己亲生母亲,他在她面前便总是忍不住委屈落泪。

他不明白,父亲为何明明想母亲想得紧,连梦里都在叫她的名字,却不叫人把她找回来,而母亲又为何明明活在世上,却能狠心这么久不来瞧他和父亲。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而秀秀听见他方才的那番话,正在发怔。

三年前……秀秀想起她从河州离开时瞧见的那艘大船,紧了紧喉咙。

母后。

阿昭拉着秀秀的衣袖,抽噎道:我不想叫父皇出事,你去劝劝他,好不好?他一双眼睛哭得通红,显然是吓住了,秀秀忍不住想,三年前崔道之巡幸杨朔州的时候,究竟病成什么样,才能叫年仅五岁的他记得这样清楚?秀秀慢慢蹲下身来,给阿昭擦眼泪:好。

秀秀进去之时,崔道之正伏案批着奏章,听见声响,于是下意识抬头,等瞧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不禁微微愣住。

因为生病,他头发散着,脸色有些苍白,难得瞧着有几分羸弱之态,初秋天气,他只着一件氅衣,轻轻搭在肩上,那氅衣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从他肩上往下滑,露出里头的单衣长袍。

秀秀轻脚走过去,将落在地上的氅衣捡起披在他身上,随即抬手给他系带子。

从始至终,崔道之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哑声唤她:秀秀?秀秀将大氅的带子打了个活结,嗯,是我。

听见她的声音,崔道之却还是不敢相信似的,抬手小心翼翼摸了摸她的脸,感受到手下真切的触感,他才松了口气,哑声开口:还以为又在做梦。

秀秀听见这话,不自觉侧过脸去,沉默好一会儿,方才回过头来,摸上他的手背:你的手这样烫,怎么不吃药?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对他说的关心的话语。

崔道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察觉到她没有抽离,方才将得寸进尺地将脑袋放在她肩窝上:无碍,朝政要紧。

秀秀刚要再张口,便听他忽然唤她:秀秀。

嗯?秀秀感受到他因为生病而异常灼热的皮肤,鬼使神差地应了声。

你来看我,我很高兴,还有……崔道之略带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不起。

秀秀要去扶他肩膀的手顿住。

崔道之从她身上起来,两手捧着她的脸,去抹她流下的眼泪:你早想起来了,是不是?秀秀豆大的泪珠落在他手心里,崔道之看着她,整颗心像是在油锅里熬着,喉咙又酸又涩。

别哭。

秀秀骂他:......你这个混蛋,我恨死你了。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可是最终,却只吐出这样几个字。

嗯。

崔道之点头,我知道,我这样的人,确实可恨。

他忽然微皱了眉头,喉中一阵熟悉的腥意,因怕吓着秀秀,不由转过身去。

秀秀察觉到他的意图,想起方才阿昭所说的话,不由紧了紧喉咙,装作不知,只拉着他坐到榻上,也不问他,直接朝外头道:将陛下的药端进来。

崔道之此刻早没了面对旁人的执拗,听话极了,静静坐在那里看着秀秀,像是看不够似的。

宫人听崔道之愿意吃药,欢天喜地地端进殿里,递给秀秀,秀秀却不接,直接指着崔道之道:灌他嘴里。

宫人惊得瞪大双眼。

倒是崔道之轻笑不止,像是全然察觉不到自己生病似的,对宫人道:给我吧。

宫人将药颤颤巍巍地递了过去,又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

崔道之将药一饮而尽,随即说了声:苦。

秀秀静静看着他。

崔道之将药碗放在茶几上,拿帕子擦了擦唇角,点头:嗯,我活该。

秀秀又将目光收回来。

只听殿内‘噼啪’一声响,秀秀下意识转过头去,只见不远处一只火盆立在那里,里头的银炭正烧得火旺。

才初秋的天气,崔道之竟已经开始烧起炭火,他从前可是个数九寒天里穿单衣都嫌热的人……秀秀。

他在叫她,秀秀回过头去,看见他一双漆黑的眸子落在自己身上,靠近我一些,有点冷。

见秀秀长久没有动弹,崔道之眼中的光亮慢慢暗了下去,他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却见秀秀忽然抬脚,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定。

崔道之身子一僵,看向秀秀。

秀秀回望他,问:还冷么?崔道之眼底微热,慢慢将脑袋枕在她膝上,望着烧红的炭火,哑声道:……还有一点儿。

秀秀慢慢伸手,从身后将他抱住:这样呢,还冷么?一股剧烈的暖热冲刷着崔道之的五脏六腑,让他想要流泪,他闭上眼睛,攥紧秀秀落在他胸前的手:……不冷了。

有她在,他永远都不冷。

秀秀被他攥着手,心里有些微酸,她动了动,发觉手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崔道之察觉到她的目光,将怀中的硬物拿了出来。

秀秀微微一愣。

是那年她送给他的玉佩。

她以为它早就沉进江底了,不想却在这里见到它,若不是他拿出来,她早已忘了。

这些年,你都戴着它?嗯。

崔道之应声,将玉佩放在她手里,慢慢握紧: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秀秀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他们的心好似永远不曾在时间上对等,小小一枚玉佩,她看重时,他弃若敝履,而他珍之如宝之时,她却早已忘记它的存在。

秀秀慢慢将玉佩握紧。

这些年的纠葛,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似乎都在这一刻归于了平静。

她的痛苦和委屈他了解,而他的后悔和自我折磨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似乎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他们早已不再年轻,已经没有多少时间消磨在过往的尘烟里,人,总要往前看。

在秀秀的怀抱里,崔道之慢慢地睡着了,他似乎已经太久没有合眼,所以睡得很沉。

秀秀垂眼看他,忽然想起初见他时,他满身的血,只半张脸露出来,头侧歪着,被她拉上牛车,两个人被郑伯载着往河州的家里去。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像是披上一层五彩霞光。

一晃,都这么些年过去了。

秀秀抬手轻摸着崔道之的鬓角,替他理好发丝,哑声唤了声:……二哥哥。

崔道之没有反应。

然而在她不注意的地方,他眼角的一滴泪却顺着眼尾悄悄流进鬓角,沁入她的裙摆之中。

-崔道之生日那一日,皇宫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他将最后一本奏章批好,方才起身到外头,命令底下人不必铺张,顺道取消宫中宴会,叫众大臣不必到宫中贺寿。

他身子刚刚有些好转,仍有些咳嗽,然而他喝了药,却披着大氅出了殿门,看向秀秀住的殿宇,半晌之后,问左右:御花园的桂花开了么?随侍的大内监连忙上前,他在崔道之身边多年,早摸透了他的心思,回答道:是,前儿便开了,今年的桂花开得又香又好,满宫桂花飘香,好闻得紧,奴婢早差人摘了些晒干备下了,这就给娘娘送去。

崔道之抬手止住他:不必。

随即前往御花园,叫人拿碗来。

内监立即心领神会,陛下这是想亲自给娘娘摘桂花,不想假手于人,他想到太医的话,本想劝谏两句,然瞧着崔道之认真的模样,劝谏的话终究咽在肚子里。

跟娘娘有关的事,谁能劝得动?崔道之将摘下的桂花放进碗里,想着秀秀爱吃桂花糕,便着意下人去办,等到晚上家宴时给她吃,解解她的馋。

然正想着,却瞧见阿昭跑过来,脸上带着急切:父皇,母后不见了!‘咣当’一声,崔道之手中的碗掉落在地,索性是木头做的,没有摔坏。

宫人们噤若寒蝉。

陛下虽将皇后带回宫中,但并未曾禁锢她,仍许她来去自由,便是宫外,她也是能随意去得的。

然瞧着陛下这幅模样,皇后怕不是又跑了……父皇……阿昭见崔道之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作,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

崔道之这时才回过神来,垂头看了看阿昭,仿若无事人一般,将碗捡起,看了看里头残留的桂花,淡淡道:走吧,叫他们给你做桂花糕吃,你母后最喜欢吃这个。

他的声音无波无澜,然而阿昭却听出了他的伤心,父皇,母后又不要我们了么?崔道之摸了摸阿昭的脑袋:没有,她只是……不要我了而已。

明知强求不得,却还是心有不甘。

他这辈子,怕是只能如此了,处理朝政、开创太平盛世、抚养阿昭长大,然后一个人带着秀秀送给他的玉佩被埋到他为两人准备好的陵墓里去,千百年后,化成灰土,也算是个好结局。

家宴开始前,崔道之站在那棵早移植进宫的柿子树下,久久不语。

那年她说,这棵树活不长,结出的果子只会又酸又涩,果然是真的。

他看了半晌,瞧着家宴的时辰到了,终于转过身去。

柿子熟了吗?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崔道之霎时愣住,一动不动。

秀秀轻脚向他走来,那几个伙计跟着我时间久了,难免叙旧时间长了些,陛下等急了?崔道之嗓子里发不出声音来。

秀秀见他一直不吭声,便从怀里拿出那枚早做好的鸳鸯荷包挂在他腰间。

那年出宫的时候,绣了一半,前几日刚把剩下的绣好,你瞧瞧如何,可还喜欢?崔道之一把将秀秀拉进怀里,收紧手臂。

秀秀有些喘不过气,但却没有吭声,只是静静任他抱着。

良久,才听见他在耳边道:……喜欢。

很喜欢。

秀秀笑了笑:那就好。

她的手慢慢揽上崔道之的腰,像是少女时期梦中所想的一般,下巴在他肩膀蹭了蹭,随即抬了眼,道:你瞧,柿子红了。

......嗯,一会儿给你摘。

崔道之紧紧抱着秀秀,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桂花飘香、红柿满枝头,没有比这更好的人间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