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泠音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好一会才回神,吩咐天冬道:让百部过来见我。
天冬应喏而去。
百部来得很快,知道主子昨夜干什么去了,他也是急得要命,对他们来说,这世上任何人的性命都比不过主子,连他们自己的都是,更何况一个不相干之人!他虽不知主子这次为何要出手,但心里还是十分不赞同的,直到进来见到完全无损的主子,见她只是脸色略差了些,别的倒都还好,这提着的一口气才算是放了下来。
赵泠音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道:没事了,说说京郊的事吧,邢国公还没回来?百部想问的话还没出口,就叫她给堵回去了,无奈地只好先放下,回道:没回来,张家别院最开始还有些动静,近日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赵泠音面色微沉,百部继续道:谭廓还在府衙大牢里关着,知道邢国公世子夫人死了也无动于衷,邢国公世子自己没有出门,却每天都叫人去牢里看他,在曾大人不允之后,又改为送东西进去……赵泠音冷哼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出声。
百部又道:外面关于主子的流言,出手的除了意料之中的那几家外,还有归义侯府……归义侯,李家?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应当没与归义侯府的人打过交道吧?又一个自己跳了出来的……赵泠音凝眉,李从周不是一心想把女儿嫁到承恩公府吗?帮帮他们。
百部应喏,这归义侯府真真是自寻死路,主子才因邢国公府的事不悦,他这边就跳了出来给主子消气,谢他们!赵泠音不知百部的腹诽,其实她对归义侯府出手,也是因着旧事……她在心里苦笑了一番,原来她也是会迁怒的。
归义侯是前朝皇族之后,非直系,算是旁枝,刘室皇朝留着他们不过是为了向天下人彰显他们的仁慈与大度,按说归义侯也该自觉地低调再低调才是,前几代归义侯确实是如此,直到了现任归义侯李从周这一代,发生了一些变化。
李从周的弟弟,看中了一位宗室贵女,先帝当时为了施恩,亲自下旨赐婚,一对新人本也幸福美满,不想有一日那位在出嫁前被封了仁安县主的宗室贵女,提剑将李从周的弟弟李从稠给杀了,而她自己也当场横剑自刎,没有人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切发生得都太快太突然了。
这事之后朝廷就下了封口令,先帝甚至为了安抚归义侯,还赐下了不少宫中宝物,又将归义侯之子李长胤破格提拔去了刑部。
要知道前朝皇室是根本不可能在新朝主政的,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所以先帝此举几乎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朝中众大臣自是百般劝谏,最终先帝仍是一意孤行,如此二十多年过去了,李长胤早已升任刑部侍郎,这也是赵泠音如今将视线注意过来的原因之一。
刑部的秘密不少,本也不与她相干,但这几次案件的最后屡屡都失于刑部之手,就不能不叫她再多想一层了。
她倒是要看看,这一条线上到底还能再扯出多少家多少人出来!近日我可能要出去一趟,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最好……无事不要回这里来。
赵泠音想了想,又道。
百部张了张口,神情有疑惑有挣扎,主子……赵泠音笑笑,道:无须担心,此行是上吉之卦。
百部并未因此而完全放下心来,非是不信她,只是怕主子此时出去会有凶险而她又不肯说出来,但主子决定了的事,他知道无人可以更改,遂也不再多言,只管办好她所吩咐的事,祈她平安罢了!……碧山,奉国寺。
圆月如盘,有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下,落在一处院落中,亭中已静坐了个老和尚,似乎是在等人。
快十月了,夜风渐凉,赵泠音有些后悔来前没有多添一件衣裳,虽是习武之人,但她现在也算大病初愈,有些禁不住。
诶!老和尚也忒地小气,竟坐在凉亭之中等她,让她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
半晌之后,才听到凉亭中石桌前坐着的老和尚——奉国寺的方丈玄空大师,开口道了一句:阿弥陀佛!赵泠音这才恍过神来,抬步上前,月光下,隐约还能见着玄空抚须的动作,他看起来普普通通慈眉善目的,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比他实际年龄要小上不少,脸上已生出皱纹,但可能是因为修行的缘故,连皱纹也要比一般人浅上许多,他正看着她,笑容温和,一副无害模样。
阿弥陀佛!见她默不作声,玄空又念了一句佛号,赵泠音看向他,淡淡地道:大师,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了,赵施主。
玄空打量着她,半晌之后才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坐。
赵泠音点了点头,坐到了他对面,开门见山道:大师,我此番前来是为明臻。
玄空直视着她,静静地道:明臻大了,他的事老衲不会随意插手。
赵泠音轻哂:哦?那大师今日可否告知,明臻的身世?玄空闻言,手中捻佛珠的手顿了顿,垂眸道:不过是个乡野孤孩,赵施主又何必纠结于此。
赵泠音微微眯了眯眼,再张口,带出了几分咄咄逼人,乡野孤孩?乡野孤孩大师怎不叫他出家?哦,与佛无缘?与佛无缘,怎地连术法修行也舍不得教予他?乡野孤孩大师怎地又叫他去背世家谱系?怎地,大师想叫他为官作宰万古长青?倒是看不出大师竟有如此野心!玄空眼皮跳了跳,仍是垂眸静静地道:赵施主想多了。
呵!既是我想多了,那还望大师以后也不要再与明臻提及才好!赵泠音冷笑道,今日出言得罪,大师应是不会同我计较的吧!无妨。
玄空抬眸看向她,沉默了片刻,又道:老衲之前推演过,燕京多事之秋,风谲云诡,如若再从中插入太多不可控变幻,恐会致生灵涂炭……大师此言差矣!赵泠音截断玄空的话,淡淡地道:凡事有根有源,自当是从源头灭起,怎可怪这中间陡生的些许小波小浪,大师还是莫要将真慈悲给了恶人,用假慈悲去砸路人!玄空顿了顿,就是这一顿的功夫,赵泠音打了个哈欠,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大师既一开始未插手,以后还请不要与晚辈对上,晚辈的剑锋利,不想伤及无辜。
燕京之事,牵连甚广,你一人之力何以敌之?没有在意她的张狂之言,玄空只问她道。
少女没有出声,自顾自地倒了一盏清茶在手,轻抿了一口,有些怔然地想道:世事荒诞,一天死那么多人,冤者何其多矣,可为什么有些人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梦里阿爹阿娘流着血泪,说他们死得好冤枉……是啊,阿爹阿娘死得真是冤啊,这份仇,她该怎么算?要报仇得先找着仇家,掂量掂量,再看这仇要如何报。
仇家强大,便是筹谋十年二十年,这仇也得报成,可是……赵泠音轻哂,她可等不了这般久呢。
一想到仇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甚至玉食锦衣、穷奢极侈地活在这世上,她便一刻也等不得了。
那便是我的事了。
大师,说好了哦!片刻,少女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盏,道:就不打扰大师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
说罢起身,玄空始料未及,见她竟真这般简单的要离开,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念了句佛号,对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道:这个时辰回去,恐非吉时……赵泠音背影一顿,并未转头,朝他摆了摆手,笑道:不好叫人空等,多谢大师提醒,再会!她说着,紧走两步凌空跃上了大树,足尖一点,竟在树枝上走了两步,再轻身踩着奉国寺的屋顶,翩然远去,轻盈如仙。
玄空看着她消失的方向,一时没有离开,月光下,那张看似平凡无奇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竟叫人一时辨不清他的真实容貌。
直过了好半晌,他才拢了拢袖口,看着这天,像是要下雨了一般,他转身往屋子里走去。
本以为那少女越长大会越难缠,没想到今日竟似是专为警告他而来,想到那一年,他观天象有异,本想去燕京看看的,不巧半路遇上了观月真人,她向他承诺,满周岁之后便会带走那孩子,叫他毋须担心……他放弃也非是因观月真人的承诺,而是后来见过那孩子之后,发现她虽生得玉雪可爱,却空有一身天赋,懒散贪玩,从不努力……他观察了一段时间,见那孩子确实不似卦言中所书那般,便又等了几年。
那时她有十岁了吧,十岁是要定性的年纪,她与从前还是没什么两样,只是身上的天赋委实了得,在外游历几年,身上习了一身的江湖气,即便如此,还是能够看出她虽无意于修行一道,但周身的实力却是在与日俱增的……只是她自身却着实于他物无意,甚至在见到他后,还跟他说,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不会给他机会。
他惊诧之余,犹豫再三,还是再次打消了念头。
不止是因为她的无意,也因了他的私心……作者有话要说:抱歉!考虑再三,还是忍痛砍了三分之二的剧情下去……下面节奏会快起来,复仇(杀|人)模式正式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