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2025-03-25 15:32:27

拒绝,还是骑驴找马?金折桂脑袋一晕,眼瞅着阿大四人又回来了,低声道:走,欺负到我头上,看她是长辈就算了。

还欺负到爷爷头上了。

阿大四人晕头晕脑,只听她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给瞽目老人报仇,于是连带着玉破禅都跟了过去。

破八,买卖还行吧?金折桂望了眼阿大,想着自己若是拒绝了玉破禅,玉破禅年纪小,不至于也跟阿大一样借酒浇愁吧?玉破禅点头说:买卖还成,已经有本钱做点其他买卖了。

那就好。

金折桂有些尴尬,看玉破禅神色不变,疑心自己想错了,转而又想自己先前大意过一次,这次不能大意,该慎重地考虑一下要不要答应玉破禅,毕竟先是兵书后是手链,总是人家一片心意。

领着玉破禅五人出来,自己挑了顶金家的轿子,叫人抬着走,玉破禅五人骑马跟着,一群人慢悠悠地向金家去。

小前辈,我们怎么把二夫人引出来?阿大疑惑地冲着轿子问。

金折桂想起八月十五那天经过的存放盆景的闲置院子,就说:皇长孙做了我们家女婿,他还没来拜访过我们家呢。

把他叫来,女婿来了,丈母娘、大舅子自然会露面。

把人都引到那院子里,咱们就替爷爷报仇。

阿大四人点头,曾公子虞之洲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他不敢不来。

阿大骑马向明园外去想法子找皇长孙。

抬着轿子的轿夫无奈地将轿子里金折桂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有心装作不知道也不行。

轿子径直被抬入沈家、金家之间的巷子里,阿二、阿三两人过来拍门,金家偏门内的下人只当又是金家哪位偷懒抄近路,开了门,见是陌生人,就不肯理会,待听轿夫们说是六小姐的轿子,门上人听金折桂出声,才肯开门。

轿子抬进去,金折桂下了轿子,拄着拐杖带着玉破禅四人转了转,进了间存放花盆、假山石的屋子里,阿二、阿三驾轻就熟地从屋子里找到绳索、条凳,麻利地弄出十个刑架,又依着金折桂的吩咐去弄来一袋子绿豆面,一个火盆,一壶热水。

院子里的人不明就里,也不敢过来问,全装作不知道,又各司其职地看门去。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门上才又有人敲门,进来的却是金冠玉带、身姿翩然的曾公子虞之洲。

皇长孙,好久不见,越发贵气了。

金折桂上上下下打量着虞之洲,见他大抵是人逢喜事,就连身上的病气都显得精致了许多。

阿二等人也围着虞之洲来回转,此时虞之洲怕自己去过中原的事走漏风声,带在身边的,是昔日陪着他去瓜州的武护院、庞护院。

虞之洲有些头疼,讪笑道:诸位也越发精神了。

听说你丈母娘叫你弼马温。

阿四脱口道。

气质华美的虞之洲笑容一僵,此时翻身了,再提在西北养马的事,就有些羞于启齿。

快,跟二夫人、二少爷说皇长孙知道他们有些误会,要过来亲自见他们,跟他们解除芥蒂。

金折桂对守门的两个小厮,然后眼巴巴地看向虞之洲腰上的玉佩。

玉破禅极有眼色地扯了虞之洲的玉佩抛给小厮,拿玉佩给二夫人看。

那两个小厮犹豫了一番,偷偷去看虞之洲,见他容貌过人、气度高华,比之女子更貌美两分,又听众人的称呼,赶紧依着金折桂的吩咐去叫个婆子寻冷氏、金朝桐。

此时,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连带着姜姨娘、宁氏都在对口供,就等着金阁老回家后问话,听说皇长孙微服私访过来解除误会,几人又将玉佩看了看。

宁氏说:母亲,还不知道皇上、皇后怎么看皇长孙,此时去见他,不好吧?冷氏心里也在踌躇,转而道:皇长孙也就那样了,他不过是怕我们家嫌弃他罢了。

待我去看看,既然木已成舟,总不能跟他闹得太僵。

不然将来受罪的又是金兰桂。

可是皇后——皇后都自身难保,冷氏冷冷地看着宁氏,若是你多事敢把皇长孙来了的消息透露出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匆匆地换了衣裳,便拿着玉佩随着婆子向南边院子去,路上冷氏反复交代金朝桐看在金兰桂的份上对皇长孙客气一些,等进了那边院子,迎面看见一个长身而立、清秀俊美的贵公子,冷氏、金朝桐都不由地怔住。

长孙殿下。

冷氏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至少金兰桂得知虞之洲生得貌美,不会再闹了。

上前两步,正要行礼,忽地就听砰地一声,身后的门重重关上,随后门后走出四个高大的汉子,一汉子二话不说,一个手刀,就将金朝桐砍倒在地上。

长孙殿下,这是怎么了?冷氏慌张了,原本想着不曾出了自家门,便没甚畏惧,此时见有生人来,先要出了这院子呼救,就见另外两人拿了捆绑花木的草绳拦住她,竟是胆大包天地将她也绑上了。

长孙殿下,皇上可是赐过婚……六丫头?你怎么也在?冷氏挣扎着看向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金折桂还有另一个脸生的少年,唯恐自己被陌生男人们沾上,却见这几个男人很是不屑地拿了条不知从哪拣到的帕子塞在她嘴里。

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冷氏吐着舌头要将脏帕子吐出来,瞪着身后跟着的婆子丫鬟,叫她们呼救。

一边是矫勇善战的人,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高下立分。

六小姐,这可是二夫人,你千万别做糊涂事。

因有阿大、阿二堵住门,丫头们不敢跑,赶紧求金折桂。

金折桂对丫头们招手道:她是我二婶,我还能拿她怎么样?过来,你们过来替我和面。

两个丫头胭脂和玉铛待要不动,又看阿大、阿二拔刀,吓得一哆嗦,看冷氏狼狈地在地上滚,赶紧去替金折桂和面。

救命!冷氏吐出帕子,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阿大冷笑道:敢喊,不要你儿子命了?冷氏躺在地上扭着头向金朝桐看,却见金朝桐已经被人扛进屋子里了。

……你当真是皇长孙?你是不是想要银子?……六丫头,你敢跟外人勾结算计婶婶?!若你二哥有个三长两短……冷氏眸子猛地睁大,却是金折桂笑嘻嘻地走来,拔了她头上簪子在她脸上乱画。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还不识趣?就连皇长孙都是我们的人,你一对儿女算是在我们手上做人质了,你还敢大放厥词?金折桂伸手拍拍冷氏的脸,神色一冷,算计我就罢了,还敢算计爷爷?你找死!今儿个就叫你知道什么是打在儿身,痛在娘心。

若这次之后还不老实,我不跟你算账,还找你儿子的麻烦。

虞之洲秀气地握拳咳嗽,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跟金折桂他们是一伙的了。

金折桂威胁着冷氏,忽地想起玉破禅看着呢,忙悻悻地站起来,其实我是很尊重长辈的。

玉破禅点头,先前看你在你家老夫人跟前畏首畏尾,如今你才恢复了一点小前辈的风范。

……你不觉得我无礼?怎么会呢?玉破禅挥手叫人将冷氏也拉屋子里去。

金折桂掂着手上簪子,又摸了摸自己脸,莫非这叫做情人眼里出西施?小前辈,你何苦把我扯进来?虞之洲郁闷地走近金折桂,一阵寒风吹来,不禁瑟缩了一下。

金折桂笑道:三姐夫,教训你丈母娘、大舅子呢,你不看着怎么行?弼马温……他们当真这样叫?虞之洲忌恨地眯了眯眼。

嗯。

哼!冷哼一声后,虞之洲便也走进了屋子里。

金折桂令武护院、庞护院看门,跟着进屋子,见胭脂、玉铛二人已经用滚水将鱼肉面和成了一盘碧绿冒热气的面糊,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面对面对被绑在刑架上,就对胭脂、玉铛说:你们,去把面糊抹在二夫人、二少爷头脸上,脖子上前后都不要放过。

魁星,我是你二婶子,你有事冲着我来,你二哥……冷氏叫了一声,嘴里又被堵住。

玉破禅道:今天的事,是冲着花爷爷来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对花爷爷下手。

还不动手?金折桂看胭脂、玉铛愣住,便拿着拐杖猛地向金朝桐腿上抽去。

冷氏望着那一盆面糊,睁大眼睛,猜不出金折桂想干什么。

夫、夫人,得罪了。

胭脂满脸泪光地说,用手抓了一把面糊,被烫的哎呦一声,强忍着将面糊抹到冷氏脸上。

冷氏被烫得哇哇叫,赶紧向金朝桐看去,只见玉铛也抓了绿豆面向金朝桐脸上抹。

等玉铛、胭脂二人抹完了,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就成了绿面人。

小前辈,这是……阿大疑惑地来回看着冷氏母子,想不通这绿豆面的用处。

等一等,等一下这面就干了。

金折桂伸手扯出冷氏嘴里的帕子,好端端的贵夫人不做,你说你是图什么?拿着帕子蒙在冷氏脸上,免得还没冷下来的绿豆面掉下来。

魁星,你……朝桐,你醒了?冷氏脸上的绿豆面渐渐干了,微微探了下脖子,就觉得脖子上一阵细微的疼。

胭脂、玉铛二人手背上被绿豆面糊得疼了,便用力地去搓。

原来如此……绿豆面干了,会扯得皮疼。

虽不是五谷不分,但从未去过厨房的玉破禅等人恍然大悟。

阿二伸展了一下手臂,一拳打在金朝桐肚子上。

冷氏啊了一声,声音不大,脸上掉下来一片渣滓,只觉得脸上、脖子上的皮被揭下来一般。

金朝桐幽幽转醒,醒来后懵懂间举得脖子疼,待要去挠,手又动弹不得。

说,你房里丫头的孩子是谁的?阿二又一拳砸下来,继而拿了一根木头,专门朝着金朝桐手肘打。

一棍子下去,金朝桐仰着脖子惨叫,脖子一伸,就是撕裂一般的疼,你……你们是谁?……玉破禅、六妹妹……?垂着脖子将玉破禅、金折桂看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虞之洲身上。

堵住嘴,再糊绿豆面。

先打完了再审。

金折桂坐在一个倒放着的大花盆上,叫胭脂、玉铛再给冷氏、金朝桐抹面糊,在二哥腿上也抹上,然后贴上二婶子的帕子,等面糊干了,就给我扯下来。

……二少爷、得罪了……形势比人强,玉铛、胭脂二人心知冷氏、金朝桐事后不会绕过她们,却只能照着办。

……小前辈先出去,这边交给我们来办吧。

玉破禅深知不能打得金朝桐身上留疤,看金折桂这法子甚妙,便出声叫她到外头等着。

金折桂先不明所以,随后瞧见胭脂哭哭啼啼地将金朝桐的鞋子脱下,裤子卷起来,便忙向外去。

不一时,胭脂、玉铛二人也出来了,这二人见门上还有人守着,瑟缩在盆栽架子下,听屋子里金朝桐闷声叫,就打冷颤。

金折桂向屋子里探了探头,只瞧见金朝桐被脱光了,此时浑身上下抹了绿豆面,赶紧转过头,席地而坐,托着脸想金老夫人说玉家不好,但玉破禅这小后生周正得很,再者说,盲婚哑嫁总没有两情相悦来得好,自己是答应玉破禅呢,还是拒绝?呜呜——金朝桐在刑架上扭动起来,越扭动,身上越疼,求助地看向只糊住脸的冷氏。

冷氏眼睛里泪水滚下,她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就算是金老夫人,也不敢对她用刑,看见玉破禅拿火在金朝桐裹着绿豆面的腿上烤,待要扭头不看,脖子上又是撕裂一般的疼。

好了,可以揭了。

玉破禅将火拿开。

阿大、阿二二人互看一眼,默契地同时用力去撕扯裹在金朝桐腿上的绢帕。

金朝桐忍不住挺腰躬身,眼睛里也流出泪水。

你瞧瞧。

阿大把撕下来的绿豆面拿给冷氏看,冷氏瞧见上面满是黑漆漆的汗毛,又看金朝桐越扭动越疼,等阿大扯下她嘴里的帕子,就赶紧喊:朝桐,别动,越动越疼。

只喊了一句,嘴上又被堵住。

这还嫌疼?还有后招呢,拿簪子往他腋下、大腿嫩肉里扎。

金折桂将一直把玩的冷氏的簪子扔进去。

你要不要扎两下?玉破禅捡起簪子,谦让地看着虞之洲。

虞之洲想起弼马温三字,冷笑道:自然要扎两下。

接过簪子,冷冷地看了冷氏一眼,伸手用力地捏住金朝桐的命根子,是这祸根惹的祸,就该先从这祸根子下手。

说罢,微微俯下-身,慢慢将那根说粗不粗,说细不细的银簪子捅了进去。

长孙殿下?玉破禅瞠目结舌,胯、下一冷,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童真,那里还能扎进去东西?阿四赶紧挡住玉破禅的视线,不自觉地护住下、身,腹诽道虞之洲果然心胸狭窄,跟阿大三人你推我搡,最后闭着眼睛扭着头接着给金朝桐脱毛。

呜呜——冷氏眼瞅着那跟一指长的簪子全没了进去,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阿大赶紧过去掐人中,等将冷氏掐醒了,又继续叫她看。

冷氏心里呕血,眼瞧着虞之洲比玉破禅更歹毒,只他一个人就能将金朝桐折腾得死去活来,冷不丁地瞧见金朝桐身上光溜溜红彤彤,一丝毛发也看不见,再向地上看去,瞧见一地的绿豆面黑毛发,再顾不得脖子上的疼,拼命地挣扎起来。

虞之洲罢了手,只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在冷氏、玉破禅等人的注视下向外去外头的大缸里洗手。

该说了吧,你儿子房里丫头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玉破禅拉出冷氏嘴里的帕子。

冷氏哑着嗓子,脸上绿豆面簌簌落下,努力地撅着嘴勉强说出话来:若伤了我儿……话音才落,见阿大又要去撬金朝桐的指甲,赶紧说:是朝桐的,是那丫头怕死,想诬赖……呜——金朝桐望见虞之洲进来,赶紧叫。

快说实话,不然还要打。

有本事,叫你儿子一辈子不出家门,不然见一次,就这样打一次。

是我叫那丫头诬赖的花爷爷……冷氏哽咽着看向金朝桐的下半身,就怕虞之洲方才那几下当真伤着他了。

花爷爷哪里得罪你了?他、他先给兰桂算命……然后撺掇太上皇将兰桂许给……我这弼马温?实话告诉你,是你狗眼看人低,竟然敢拿两小包银子贿赂我,既然你敢来恶心我,那我就也来恶心你非做你女婿不可!虞之洲脸上带着一抹浅笑,又淡淡地瞥向金朝桐。

金朝桐吓得一颤,随即竟是失禁了。

朝桐……冷氏脸上涨红,母子连心,心疼不已,哭成个泪人地看向虞之洲,长孙殿下,总是一家人……我是弼马温,有幸跟金二夫人一家人了?虞之洲冷笑道。

阿二、阿四看冷氏怕了,赶紧给金朝桐穿上衣裳,又请金折桂进来。

金折桂掩着鼻子进来,对冷氏道:二婶子,还想不想再这么来一次?冷氏忙摇头,见鬼一般看着金折桂,再怎么想,都想不到金折桂会直接叫人打金朝桐。

老实一些,大家一团和气地过日子多好?你做什么非要生事?金折桂仰着头看向冷氏。

冷氏怯怯地扭头,心想看她跟金阁老告状……才一想,又看金朝桐被放下刑架后,连走路都不能,不由地一颤。

要么有本事弄死我们,不然,就老老实实的。

不然,你二儿子这辈子就是个出不了家门的废人;你三女儿嫁了人就等着受罪;你大女儿就跟你大儿子反目成仇去。

金折桂抱着手臂冷冷地说。

冷氏一震,见萧综的事就连金折桂也知道,终于怯懦地点头。

小前辈,金阁老回府了,要寻二夫人、二少爷说话。

武护院在门外说。

冷氏见终于得救,不禁心中一喜。

若敢将今天的事说出去,有你好看的。

花爷爷那,赶紧带着你儿子去认错。

放他们自己去外头洗脸去金折桂冷声说完,又一转头,果然瞧见玉破禅在看她,……我这么不念亲情,你……他们罪有应得。

玉破禅简短地说,让开路叫冷氏踉踉跄跄地扶着金朝桐出去。

金折桂摸了摸手上的手链,再看看玉破禅还有些稚嫩的小脸,咬牙想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小,该考虑的人也只能是玉破禅这么大的半大孩子,况且这玉破禅很是通情达理……一番犹豫,痛快地说:破八,你等我两日,两日后我给你答复。

说完,听见拍门喊叫声,便拄着拐杖出去。

八少爷,小前辈要给你什么答复?阿四一头雾水地问。

玉破禅也茫然了。

☆、69、为母则强十一月寒风中,冷氏、金朝桐母子二人顾不得嫌冷地用外头水缸里水洗去脸上、脖子上绿豆面,洗掉了一层,依旧觉得脸上脖子上疼得厉害,手一摸,就摸到还有一层黏皮上难以洗掉。

虞之洲、玉破禅先带人拆了刑架,然后从后门走了。

等他们走后,金折桂才叫胭脂、玉铛开前门。

前门一开,金将溪就带着人站门外,几人走进来,眼瞅着二房母子一起洗脸洗脖子,没了一层脂粉,冷氏红肿眼睛、松弛肌肤、因生育长出来斑点全露了出来,金朝桐因为直接挨打兼挂心自己某处还能不能用,脸上精神恍惚。

这是怎么了?金将溪沉声问。

父亲——金朝桐瞧见金将溪就要扑过去,奈何跑了两步,扯到某处,痛呼一声,又滚到地上。

魁星,这是……金将溪又将头转向金折桂。

金折桂笑道:二叔,二婶、二哥逗你玩呢。

这算什么答案?金将溪方才是为了抢先问冷氏、金朝桐话,才亲自来找他们,此时看他们母子二人狼狈不堪,早先还仿佛梁松家里金折桂如今出现这边,蹙眉道:那你怎会这边?二叔问二婶吧,真冷,我先回去了。

金折桂伸手搓了搓手臂,警告地看冷氏一眼,便慢吞吞地向外挪去。

冷氏听金折桂脚步声远了,一边伸手去抓脖子上绿豆面,一边求金将溪:老爷,给朝桐请个大夫。

母亲……我没事……金朝桐忍着疼拉住冷氏裙摆,伤那么个地方,他哪有脸请大夫看,万一大夫说他不中用了……他情愿死,也不叫天下人笑话。

朝桐……冷氏欲哭无泪,听金将溪不耐烦地哼一声,忙抬头说:老爷,我们没事。

那个谷雨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将溪问,叫人去院子里四处看看,下人们四处看了,见屋子里只剩下一摊绿豆面,旁什么都没有。

金将溪听了,一头雾水地说:走,随我去见母亲。

金朝桐走了两步,又跌倒地上,金将溪皱眉道:先扶二夫人、二少爷回房换衣裳去。

皱着眉头,亲自向屋子里走了走,看不出来个什么,便紧跟着冷氏、金朝桐回二房去。

金朝桐回了屋子,想起虞之洲当着冷氏面对他……心里又羞又恨,又觉某处火辣辣疼,强撑着换了衣裳出来,再见冷氏,不禁涨红了脸。

冷氏上前低声问:我儿,要不要请大夫?不……没事,若叫旁人知道,儿子……金朝桐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那里就不中用了,神情越发萎靡。

见了你祖父、祖母……你别说话,全推到我头上。

冷氏想想金折桂话,又看金擎桂、金兰桂双双迎过来,眼珠子红着,眨了眨眼睛,唯恐金折桂丧心病狂,当真对自家姊妹冷酷无情,便打定主意到了金阁老两口子跟前据实说。

金阁老、金老夫人见冷氏、金朝桐如实说了,便道:花老先生也知道你若认下那孩子,你前程就毁了,是以,这骂名他替你顶了。

你如今去梁家跟他赔不是。

孙儿遵命。

金朝桐跪下,起身走了两步,不禁又跌坐地上,然后捂着某处又跳了起来。

老二怎么了?金老夫人早瞧见冷氏、金朝桐不对劲,蹙着眉看他们,一腔怒火也消弭无踪。

没事,祖母没事。

金朝桐忙笑说。

既然没事,老二去给花老先生赔不是,冷氏,你就禁足屋子里,没我话不准出门。

孩子们都看着呢,尊重一些吧。

金老夫人原本要重重罚金朝桐,可眼瞅着他那么不对劲,又有了恻隐之心,待打发他们母子走,疑惑地看向金阁老,略想了想,想起金将溪说金折桂跟冷氏母子偏院,就叫人去问金折桂早先带走轿夫,听轿夫们怕担上干系一五一十地说了,不禁动了怒。

魁星太不像话,竟然叫外人教训自家哥哥!金老夫人素来疼爱金折桂,此时也不免动了怒,虽看着不疼金朝桐,但金朝桐总是她孙子。

想起金朝桐方才那痛苦模样,便令人赶紧去赶上金朝桐,把他接回来瞧大夫,又令人将金折桂叫过来。

金阁老也跟金老夫人一般想法,家丑不可外扬,自家事,怎能向外张扬?不一时,金折桂、沈氏母女二人就过来了,金折桂来之后,瞧见金阁老老两口冷着脸不说话,便两只手撑拐杖上也不说话,任由人将门窗紧闭,又将冷氏请来。

再过一会子,去梁松宅子路上就被接回来金朝桐也回来了。

金老夫人一改早先对金朝桐漠不关心模样,立时将他迎进自己房里,催着太医、金阁老去看,等太医走了,便赶紧问金阁老:老二怎么样了?看他都走不得路了。

金阁老道:老二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老二也说自己没事。

冷氏低着头,一边欢喜金折桂做下事露馅了,一边又怕日后金朝桐外吃亏,想着金老夫人十分精明,自己且装傻,由着金老夫人去审问金折桂去。

还不跪下!竟然叫外人来作践你哥哥。

就算他有错,也没轮到玉家人动手!金老夫人素来护短,此时横眉冷目地看向金折桂,不禁有些失望,你要对付你二婶子,什么法子没有,怎么能使出这手段?激将法?就连她都不知道玉破禅、虞之洲到底对金朝桐做了什么。

金折桂素来就明白金老夫人再如何疼她,遇上事,终归是家里孙子们摆她前头,不然冷氏哪里还有命活到今天。

这就跟史老太君再疼爱王熙凤,贾琏也必定排王熙凤前头一样。

因此并不跟金老夫人做口舌之争,故作不解地反问:祖母,出什么事了?金老夫人一噎,不禁握拳,魁星,我素来疼你,你跟祖母说实话,你对你二哥怎么了?回祖母,我什么都没做。

金折桂平静地说。

金老夫人吸了一口气,眨了下眼睛,失望道:我素来以为你性子像我,咱们祖孙投契,就连蟾宫我心里也比不上你。

如今你有事竟然瞒着祖母。

眼圈一红,就要抹泪。

金折桂陪着哭道:祖母,到底是什么事,你说清楚呀?要打要罚,我都随你。

金阁老无奈地看向对彼此使用苦肉计祖孙两人,叹道:魁星,你二哥哥身上一个伤疤都没有,他到底是怎么了?……咱们家可真是邪了门了,二哥哥犯错了,不去罚他,反而揪住我问。

二婶那边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难怪我外头还有脸四处说我们家书香门第,回来了跟谁都不敢说。

金折桂陪着金老夫人哽咽抹泪,她原是不肯跟金老夫人抬杠,只是家里越来越不像话,总该有人说几句真心话。

金阁老老脸一白。

金老夫人因只听轿夫说了几句,其他一概不知,也拿不到金折桂把柄,满心里都是无奈,看她哭哭啼啼,不觉心生腻烦,失望地道:罢了罢了,总归口说无凭。

原当咱们祖孙能交心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又狠狠地剜向沈氏:定是你教唆坏了她,小小年纪,对自家兄长那般狠辣……母亲,儿媳……祖母,等孙女下辈子投胎做男儿,再跟你祖孙交心吧。

金折桂伸手拉了拉沈氏,心知金老夫人又要用沈氏来逼着她低头,安慰沈氏说,母亲放心,你有蟾宫呢,祖母不敢当真把你怎么样。

你瞧二婶婶都好端端。

魁星!金老夫人冷喝一声,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打你?金折桂拄着拐杖道:打就打呗,外头瘸了一条腿,回家再瘸一条腿,正好凑成一双。

人家要问我怎么又瘸了,我就说祖母偏袒二哥哥,我替花爷爷鸣不平,就被打了!把她关进屋子里,没我话,不许出来。

可见,是我纵坏她了!金老夫人冷笑一声,又使出了摔茶盏惯用伎俩。

魁星,你怎么了?沈氏吓了一跳,赶紧去拉金折桂手,示意她别跟金老夫人犟嘴。

金折桂拉着沈氏手,笑道:我没事,只是这次是爷爷,下次未必不是蟾宫、母亲,我可不能等着二婶对蟾宫母亲下手。

母亲放心,女儿也不是吃素,过两天花爷爷接我去梁大叔家看腿,若是我不出去,天下人都知道咱们家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臭气熏天。

姓沈,给我掌她嘴!金老夫人发狠,只觉得心里针扎一般地疼,她那么宠着金折桂,就换来如今这结果。

够了!金阁老一直坐着不言语,此时看金老夫人越来越怒,金折桂越说越不留情,冷笑道:知道说是祖孙斗嘴,不知道,还当是金家来了世仇了。

萦绕身边臭豆腐气息已经够叫他头疼,家里祸事是连连!老太爷,你替我教训……你也是金家世仇!金阁老难得一次地冲金老夫人发火,冷眼瞧着家里一老一少两个女人,清了清嗓子,对金折桂说:对着自家祖母说‘我也不是吃素’,这话像话吗?上梁不正下梁歪。

祖父,孙女会有今日之举,祖父是否也要深思?金折桂道。

姓沈……金老夫人盯着沈氏,厉声喝道。

沈氏不料金折桂今日闹出来,向前两步挡金折桂跟前。

还没等沈氏开口,就听金阁老冷笑:姓沈?她没名字?还是跟你没关系?叫嫁进来几十年儿媳妇姓沈,你真不愧是响当当金钱氏!祖父要雄起了?也难怪,丢人丢到瞽目老人跟前去了,金阁老这会子正看谁都不顺眼呢。

金折桂审时度势地丢了拐杖,噗咚一声跪下,祖父若是肯正一正家风,孙女愿意去祠堂里跪着领罚。

若不愿意,孙女为了活命,只能家里使一使外逃命时手段了,谁生谁死,全看天意。

趁着没人瞧见,拉了拉站她身前沈氏。

金老夫人一愣,话头怎么就跟家风扯上干系了?金阁老握拳站了起来,看金折桂意思,他才是罪魁祸首?……父亲,朝桐屋子里丫头有孕,二弟妹之所以不敢承认,是怕母亲得知后,母亲处置了丫头瞒下这事,然后不罚朝桐,反而重重罚她。

如今事情闹大了,母亲怕连累到朝桐,反而会对二弟妹轻轻放过。

二弟妹正是拿捏着母亲心思,因此有事不肯跟母亲商议,自作主张;待她稀里糊涂把事闹大了,又等着母亲、父亲收拾残局。

事闹得越大,后父亲、母亲怕连累到朝梧、朝桐,越发会替她担着,叫她有惊无险地度过,甚至怕传出不好风声,连罚都不敢罚她。

比如上次二弟妹买通人传出蟾宫、魁星夭折消息,也只是罚她家庙里三个月就了了。

为母则强,沈氏眼瞧着金折桂要跟金老夫人针锋相对,只能站她这边。

……父亲不信儿媳这话?二弟妹做过事,母亲逼着我替她瞒着大老爷多了去了……沈氏!金老夫人眉头跳了跳。

金阁老怔住,跌坐太师椅中,伸手摩挲着把守,乜斜了眼睛去看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并不将沈氏几句话放眼中,冷笑道:沈氏,难为你一直忍气吞声,今儿个莫非痴心妄想地以为老婆子你几句话就能扳倒我?母亲,儿媳乃是长媳,正因为母亲看不起儿媳,每每刁难儿媳。

才会逞得二弟妹目无尊长。

二弟妹犯错,儿媳从不怨她,儿媳知道她嫁进来时候也是个知书达理好女儿——不然二叔当初怎会那般疼她,跟她连生二子——她如今,不过是母亲逼,母亲用二弟妹有两个儿子打压我多年,一直将二弟妹捧手心里。

等蟾宫出世,母亲立时就好似十分看不起二弟妹。

沈氏说着,便将脸专向冷氏,微微一笑,两行清泪落下,二弟妹,咱们妯娌两个早先要好时候,你还记得吗?那会子,你还多叫我抱抱朝梧,说多抱了孩子,一准也能早早生出来一个。

咱们两家挨得近,我天天眼红二叔跟你一人抱一个孩子边走边笑来着。

继祖父雄起后,母亲也开始崛起了?金折桂大为意外地看向沈氏。

冷氏一直不声不吭,此时嘴角微微哆嗦,精神不振地来回看向金老夫人、金阁老,掂量着自己要跟着谁说话?翻来覆去,忽地瞥见金折桂扭着头警告地看她,心里一凛,电光火石间,竟然想起早先庞铮家拿给她看信,里头口吻,是金将晚写给沈氏……金将晚跟沈氏一直通信,若是沈氏使坏,信里跟金将晚胡说八道,那么金朝梧就也身险境之中。

金老夫人不会害金朝梧,沈氏可不一定。

这个沈氏,一直装傻?自己一直小看她了!哽咽一声,忽地搂着沈氏,……嫂子,母亲看不得咱们好,开始叫人嘀嘀咕咕说若大房没孩子,金家就是我了……是我愧对嫂子,如今想想咱们姐妹好时光……沈氏立时也搂住冷氏,二人姐姐妹妹地喊着,哭成一团,好不无辜委屈。

总之,都是金老夫人错!金老夫人冷笑连连,转向金阁老,老太爷,你瞧瞧她们可笑不可笑?!竟然妄想哭一场,就扳倒她。

是可笑,沈尚书家女儿、金阁老府长媳,见天畏畏缩缩,一副无能模样,怎不叫下头弟媳妇生出野心?冷次辅家千金,嫁进来时候温柔大度,人见人夸,如今错事连连,果然可笑!金阁老骑虎难下,两个儿媳哭成一团,家丑又被瞽目老人看去了,怕是玉家、沈家迟一会也会知道……太上皇那边……老太爷?金老夫人不曾见过金阁老这样跟她说话,不觉呆住。

金阁老闭了闭眼,对沈氏、冷氏说:对不住了,叫你们两个金枝玉叶嫁进来受苦。

父亲——沈氏、冷氏心里恨不得将彼此踹开,此时紧紧搂着,可怜兮兮地看向金阁老。

金折桂磕头道:请祖父正一正家风!连为金家生儿育女女人们都不肯善待,金家还拿什么脸见人?怎么都得叫咱们家宅斗正常点,有事没事争个衣裳首饰还算是小斗怡情,动辄扯上性命、婚姻,这就伤身了。

金阁老一叹,睁开眼对沈氏沉声道:你是金家长媳,就摆出长媳模样,再窝窝囊囊,我便休了你。

沈氏咬住嘴唇,怯怯地看向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面上带着冷笑,一动不动。

不必怕她,日后老夫人房里休养,谁也不许拿家事打搅她。

老二媳妇,好生回去教养子女,再莫胡作非为,该你们房里,绝不会少了。

擎桂回二房院子里住,魁星、蟾宫两个……可怜见,怕被逼着来这住,如今还不敢有自己屋子,还跟老大媳妇挤一起?金阁老冷笑。

老太爷……你住嘴!若叫我知道你拿着早先事要挟儿媳妇们,我便罚你去家庙。

你威风了一辈子,可不想临了被京城姊妹笑话吧?金阁老冷笑,蟾宫、朝柏还小,留后院,其他孙子,统统给我滚到前院去住!谁身边也不许留丫头!姑娘们,每日去家里学堂读书,全部从她们母亲身边搬开!金老夫人终于被煞了威风,怔怔地坐着不动。

全部给我滚!金阁老后骂道。

沈氏、冷氏二人立马分开,沈氏搀扶着金折桂,冷氏赶紧向金老夫人房里去把呆若木鸡金朝桐扶出来。

走出金老夫人屋子,沈氏、冷氏襟前沾着彼此眼泪,又各自搀扶着自家受伤儿女,不尴不尬地互相看看。

沈氏清了清嗓子道:蟾宫、魁星还小,日后还要多仰仗他们几位大哥哥。

冷氏挤不出话来,毕竟她看见金折桂就想掐死,于是嘴唇一张,她说:呵呵。

☆、70、憨面刁雕梁画栋屋子里,金阁老沉声道:立时去沈家赔不是,然后将玉家书还回去。

若是老婆子不呢?金老夫人用力地一咬牙,一颗槽牙便被咬断,嘴里满是血腥味,仔细回想方才事,冷氏母子对瞽目老人泼脏水,金折桂对冷氏母子不念亲情,沈氏管教金折桂不利,这几个人都该罚,怎么后她成了罪魁祸首?我朝堂上跟沈尚书、玉将军磕头认错。

金阁老背着手道。

金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气,将槽牙吐出,待要冷笑,却又笑不出来,看来,是我小看魁星了,竟然养出了一匹白眼狼!你果真疼她吗?若当真如此,怎么能逼着她跟她母亲不亲近?金阁老叹息一声,要是你再耍花招,咱们几十年夫妻之情,也要断了。

金老夫人吸了一口气,随即笑道:不过是赔不是,又要不了老婆子命!游丝、碧桃,立时去六小姐那,把玉老将军书要来。

再拿了笔墨纸砚来,婆子给玉老将军写信赔不是。

金阁老唯恐金老夫人使诈,便留这边看她写了书信吩咐人将玉老将军书还了,又看她叫人准备轿子,亲自去沈家赔不是。

金阁老心里纳闷金老夫人怎地这样能伸能屈,却看当天晚上,摆金家四周臭豆腐摊子全收走了,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如此他身上味道再也不会让人侧目了。

冬日里金家,仿佛刮过一阵春风。

没有了金阁老撑腰,金老夫人能屈能伸地老实自己院子里吃吃喝喝,除了金折桂来晨昏定省时候有些不自,看她模样也算惬意;各家房里终于能欣赏到当季鲜花芬芳,不再关门闭户;子弟们搬到前院,丫头们少了勾心斗角,多了天真烂漫;沈氏终于金阁老威逼下抖起了长房媳妇威风,把金蟾宫从沈家接回来,母子亲近,也不再避着人了;冷氏跟沈氏抱头痛哭后,发现惺惺作态没她想那么难,当着岑氏面又哭诉一番往日跟沈氏如何要好后,便将昔日对对错错全部推到金老夫人头上,利益所趋下,跟沈氏妯娌和睦起来。

就连金朝桐,半个月后察觉身子没有异样,一颗心放下,因看见了冷氏就尴尬,身边又没有丫头,又被金阁老勒令不得出家门,竟然潜心读书去了。

不过一个月,做出一篇令人惊艳锦绣文章。

太上皇说,若为了你推迟科考也值得。

金阁老拿着金朝桐文章看,嘴里毫不吝啬地把太上皇称赞原封不动地转给金朝桐,心想这样才像是他孙子嘛。

金朝桐大喜过望,却又听金阁老说:过几日皇长孙与另外两个皇孙来府里跟你切磋,这几日好生读书,千万别骄傲自满。

金朝桐听到皇长孙要来,立时吓得腿软,半天勉强笑着答应。

金阁老并不知道金朝桐心中所想,前院书房里轮流转了一转,瞧见金朝枫、金朝松、金朝杨三个偷偷地行酒令,捋着胡子,进去说了一句年纪还小,不可多饮酒,一旁听他们说了一会,就叫人传话给沈氏每人赏他们二十两银子,叫他们自己个买些小玩意去。

金阁老转了前院,又向府东边女子学堂去,隔着窗户,瞧见里头金兰桂、金湘桂、金玉桂、金折桂四个冰雪聪明女孩或憨态可掬、或机灵通透地读书,闲着家里头金洁桂坐一旁,一边看书,一边替耳聋目昏老先生监督四个妹妹。

捋了捋胡子,金阁老又满意地回了前院,折进金老夫人屋子里,不得不发自肺腑地说了句果然祸根子你头上,如今家里三个媳妇要好得很,男孩们上进,女孩们和睦,比早先乌烟瘴气样子多好了。

金老夫人嘴角扯动两下,面容又归于平静,微微蹙眉,老婆子还是想不通,我对魁星那么好,她怎么就那么地翻脸不认人了?枉我当一家子孙子孙女里,就数她跟我像。

金阁老顿了顿,见金老夫人竟然是一直惦记那事,沉吟一番,开口说:你们祖孙两个根本不像。

哪里不像了?金老夫人立时撑着手臂坐起。

很多地方都不像。

你想要金家稳稳当当地握你手上,她想要金家好好,别拖累她。

金阁老闲坐着,拍了拍腿,又叹:比如你当初为了无懈可击,不叫人找出短处,主动给我纳妾。

这事,你看来,你是胜了,虽性子专横一些,但没人能当真抓到你错处;怕是过几年,再问魁星,她就得说你虽胜尤败。

金老夫人眼中略有些茫然,转而,冷笑道:那我就等着过几年,看她怎么办。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不信自己会栽儿媳妇孙女手上。

外头丫头报小姐们下课了,要过来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金老夫人心里受不住虽胜尤败四个字,挥挥手,叫人打发小姐们回房去。

屋子外,金洁桂、金兰桂、金湘桂、金折桂、金玉桂五个听这话,便向后头回各自院子去。

走了两步,忽地金湘桂几不可闻地轻叹:下雪了。

金折桂闻言伸手去接,果然接到了雪花,只见几片能够看出角细碎雪花落手心里,不一时就化成了水,又看金蟾宫连蹦带跳地向她跑来,伸手握住金蟾宫手,便拄着拐杖跟着金蟾宫速地向前跳。

姐姐、姐姐,破哥哥来送水仙花了。

真?金折桂瞅了眼自己被袖子遮住手链,原本答应了玉破禅两日后给他答复,偏偏因换屋子、调、教丫头一时忘了,等后头想起来时候,再去梁松家探望瞽目老人,偏玉破禅又不。

此时想着能够趁机跟玉破禅说两句话,便紧赶慢赶地向沈氏院子里去。

小姐,慢着点。

金折桂才得两个丫头初翠、初丹小心地提醒。

金折桂、金蟾宫姐弟两牵着手进了沈氏屋子里,只见屋子里摆着一个玉盆,玉盆里几朵凌波仙子孤傲地遗世独立,清淡香气萦绕屋子里,沈氏坐正座,正跟坐右手边玉破禅说话。

沈氏看金折桂一头雪花地进来,就叫白鹭、白鸽替她拍头上雪花,见过你玉家哥哥,他送了一盆水仙花给咱们。

破八。

金折桂叫了一声,心想先是手链,如今又来送花了,可见玉破禅也不是古板人,正直坚毅又有点子浪漫,要不,自己就答应他算了?原本他卖臭豆腐,可不就是因为自己一句喜欢吃嘛。

他冒雪来送花,未必不是来等她答复。

破哥哥。

金蟾宫跑到玉破禅身边去拉他手,下雪了,走,咱们堆雪人去。

沈氏笑道:蟾宫自己个玩一会子,你破哥哥来寻母亲有要紧事说呢。

金折桂装作看花,有意给玉破禅使眼色,看玉破禅只顾着跟沈氏说话,没看过来,心里讪讪地想,玉破八怎么就不能跟她心有灵犀呢?笑道:我也要去堆雪人,破哥哥,咱们出去看雪去。

沈氏道:外头怪冷,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好?想了想,又叫两个强壮婆子来,把水仙花给夫人送去,若是她说好,就说还有呢。

趁着沈氏给金老夫人送花空当,玉破禅已经被金蟾宫拉出了屋子,金折桂也紧跟着出去,到了廊下,就见天色阴霾昏暗,院子里雪花飞舞,几盆红梅傲然绽放,一时间原本看似稀疏寻常院子也变得如诗如画。

蟾宫,等雪停了再去。

玉破禅拉住要冲向院子里金蟾宫,低声哄他说,你老实一些,明年我送你一匹小白马。

当真?金蟾宫听说有自己马,立时老实下来。

当真。

也给小前辈一匹。

金折桂偷偷瞥了玉破禅,再三地想玉破禅还算不错人,玉家还有那规矩,至少比嫁个不相识,然后整天琢磨着怎么跟小妾斗强,于是拄着拐杖过去,示意初丹、初翠站远一些,轻声道:破八,我答应跟你好。

心里觉得自己说这句话时候该羞涩一些,可惜她对着玉破禅羞涩不起来,这句话显得硬邦邦,突兀得很。

玉破禅扭头,狐疑道:小前辈,咱们什么时候不好了?是我哪里得罪你了?低头看着她仰起小脸,心里满是疑惑。

姐姐跟破哥哥不好了?金蟾宫扯着玉破禅衣裳狐疑地问。

金折桂一怔,见沈氏还看着人仔细搬水仙花,便指了指自己手腕上手链,嘟嚷道:别装傻了,这个好跟那个好不一样。

原本她跟个毛头小子告白心里就十分尴尬,偏这小子还装傻充愣。

姐姐也有这手链?金蟾宫转身冲白鹭喊,白鹭姐姐,破哥哥送我手链呢?我去找。

白鹭忙向屋后金蟾宫房里去。

白鹭姐姐也有这手链?一个丫头看白鹭拿了手链出来,就问。

手链拿来,就连初翠、初丹也笑了,白鸽姐姐也有这手链?到底有多少人有这手链?不是定情信物吗?金折桂不由地有些恼火,怎么会人人都有玉破禅送给她定情信物?原来小前辈喜欢这手链,家里还有一包袱,回头都送你吧。

玉破禅没想明白那个好到底是怎么好。

一包袱?金折桂有些头晕了,自己权衡了许久,终于决定答应玉破禅了,怎么又有这么一出?玉破禅提起那一包袱,便颇有些自得地说:扬州时候我就瞧见因为那边打仗,京里很多原本要买到扬州青楼楚馆香料卖不出去。

就卖了我房里东西把香料买下来了。

等你们家外头围满了臭豆腐摊子,我就开始卖香料了。

有上好香料,也有叫下人们抓一把,直接洒炉子里熏屋子便宜香料。

还有些丫鬟们用带香味手链、香囊。

赚了些小本钱,我又想等你们家沈家等臭味没了,定然腻烦了熏香,喜欢自然花香。

就跟母亲借了本钱,一早买下了不少水仙花、红梅花。

只城南,花就卖掉了不少,如今已经收回本钱了,明年就跟梁大叔一起去西北贩马,反正梁大叔懂这一行。

破哥哥好厉害!金蟾宫不大懂得玉破禅生意经,但看玉破禅意气风发,就赶紧称赞他两句。

金折桂嘴巴一时间闭不上了,眨了眨眼睛,反反复复地看着玉破禅,后咬牙切齿地问:破八,你从我家、从我外祖母家赚了多少银子?她还以为玉破禅对臭豆腐执念颇深,没想到,人家早就改行了,甚至,人家一早盘算就是卖香料!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也就九百两,都是些小本买卖。

玉破禅挠了挠头,颇为懊恼就因玉夫人不肯多借他银子,错过了赚银子大好时机。

哈?金折桂又傻住,甚至开始疑心金家外头臭豆腐摊子是玉破禅有意……不,应当就是他有意!玉破禅果然是憨面刁!九百两……沈氏从屋子里出来,恰听见这么一句,不觉笑意浓,我是妇道人家,出不得家门,若是能够,也像玉小哥一样赚银子去。

玉破禅笑道:伯母谦虚了,我人小,本钱不多,虽有心做大买卖,也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银子从眼前流走。

幸亏沈家老祖母拿出二百两银子、两位伯母拿出四百两,不然,如今我也不能跟着梁大叔去贩马了。

破八,你来我们家,是来集资?金折桂听出玉破禅言下之意,不禁瞠目结舌,怎么瞧着,玉破禅都对她没什么兴趣,甚至,他这会子只顾着撺掇沈氏集资,都没功夫答复她。

玉破禅并不懂集资这个词意思,况且此时明摆着沈氏对他买卖感兴趣,便专注地对沈氏说:如今正打仗,天底下战马都用上去了,折损了不少战马。

朝廷马匹晚辈不敢碰,可是阀阅世家里折了马,就必要战后补上。

是以,这委实是个赚银子好时机,若错过了,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赚银子。

沈氏沉吟一番,心觉玉破禅说有道理,各家里蓄养马匹,数目是一定,战时折损,战后必定要补上,点了点头,笑道:少年人上进总是好事,我们深宅女子也要赚些银子买脂粉才行。

玉小哥就替我也赚赚银子吧,我这边银子不多,只有,伸出一根手指,又瞥了眼身边金折桂并丫鬟们,这是我体己钱,就这么些了。

又冲白鹭道:领着玉小哥去见见三夫人。

多谢伯母。

玉破禅对沈氏拱手,一转身,想起一事,又对金折桂说:小前辈,回头我就叫人把一包袱手链送来。

心急去寻岑氏集资,便撑着伞跟着白鹭去了,等听见金蟾宫跟他身后跑步声音,又把金蟾宫牵住。

金折桂遥遥地看着玉破禅雪中一晃神就长高了许多身子,闷闷不乐地想她果然一厢情愿了,心里难堪,只觉得自己竟然意、淫了人家纯洁少年一个月之久,万幸玉破禅是当真不知道,不然……因心里尴尬,便搂着沈氏臂膀问:母亲,你一根手指头是多少银子?一百两?若果然只有一百两,何必神叨叨地比手指,直接说出来就得了。

沈氏伸手金折桂头上一戳,鬼机灵!说罢,便又折回屋子里算这次从玉破禅手上买梅花、水仙银子。

瑞雪一直从年前落到年后,玉破禅自从来金家集资过一次后,就仿佛卷款潜逃一般,从金折桂眼前消失,只留下一包袱金折桂原以为是定情信物手链。

开春后,扬州大捷消息开始频频传来,无数金折桂、瞽目老人没听说过、没见过青年俊杰据说扬州屡立军功。

一时间,京城里多了很多胆识过人、智慧超群后生。

随后又据说玉家英雄出少年,玉家入禅师父范康教导下智破敌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乐水、瓜州消息。

金折桂对这消息嗤之以鼻,但因梁松他们都去西北贩马了,待要跟旁人分享她对玉入禅鄙夷之情,一时间又找不到人。

听说了那么多前方战线消息,金折桂自觉自己已经百毒不侵,没成想,到了八月,忽地又传来一个消息,这消息膈应得金折桂半天醒不过神来。

据说卫国公公子萧综被擒后,行刺了宁王,后跟宁王同归于,然后留下令妻子金擎桂改嫁遗言。

金擎桂听说萧综留下话,感动得痛哭流涕,闹着要给萧综守寡。

卫国公府萧夫人安慰她许久,甚至跪下求她,又认了她做女儿添了嫁妆,金擎桂才勉强答应改嫁,又许下金家给萧综守两年,。

金折桂坐自己如今院子塞鸿斋里,听说这消息时候,只能对从扬州赶来戚珑雪老气横秋地说:这世道,哪哪都黑。

☆、71、分赃了金秋八月,金桂飘香。

塞鸿斋在金家西边,麻雀虽小,却是五脏六全。

小小的一明两暗三间屋舍,前后院却宽敞利落得多,里头并没有假山石、高大树木、溪水河流,只是种着些蔷薇、荼蘼。

收拾收拾,后院便倒腾出一大块空地给金折桂做盆景用、给戚珑雪晒药材。

自然,这塞鸿斋还有一桩如今用不着的好处,那就是再向西的一所大院里有条通向外街头的巷子。

戚珑雪一身雪白孝服,恍若扬州琼花一般冰清玉洁。

因金家还没出孝期,她这身打扮在金家也不算突兀——实际上玉家两次三番来请,她只说自己有重孝在身,去了玉家怕冲撞了人,如此若去了,必要换上颜色浅淡的衣裳,就不能全心为父母双亲守孝,因此婉拒了。

如今只等追去西北的蒙战,还有去西北贩马的梁松、月娘等回来,有人给她做主,她再搬出金家。

这会子的桂花香气弥漫在塞鸿斋里,又有簌簌桂花儒雨般从树上落下掉在膝上。

戚珑雪捧着一卷借着范康名头从无着观里借来的医书,看已经丢了拐杖的金折桂老气横秋地用糯米汁在石盆里黏上假山石,因是扬州那边的知情人,便也跟金折桂一同骂道:哪哪都黑。

才骂了一句,就见沈氏给戚珑雪的丫头携云、隽雨满脸欢喜地走来,阿五小姐,你家的东西送来了。

夫人说,老爷在信上说你孤身一人进京,好歹送点子你家里头的东西,叫你睹物思人。

戚珑雪拿着医书遮住自己的嘴,她家里已经被烧了,就连菱花窗子都被人使坏地捣毁,若有能睹物思人的东西,她一早就会把东西带进京,此时不明就里,却也不好问出来,就疑惑地看向金折桂。

哪哪都黑,唯有金子是黄的,银子是白的。

金折桂瞬间便明白戚珑雪多出来的家当是哪里来的。

那定是金将晚早先许给众人的银子了,若不说是戚珑雪的家当,将来戚珑雪怎么好把东西拿出来。

所以,一切向钱看?戚珑雪听金折桂暗示,便也了然。

她如今也算不得十分清高,毕竟安身立命要紧。

乍然听说该给她的银子来,立时欣喜若狂,拉着金折桂就去前院看。

塞鸿斋的前院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桂花树,树下高高的石台上摆着金折桂已经做好的盆景,其中贴着左边台阶下放着一个笨重朴实的石头马槽,马槽里用假山石、苔藓、雨花石等弄出了山水田园景致,凑近细看,可见水里还有只几日才动弹一下的巴掌大乌龟。

这会子院子里热闹得很,昔日以为戚珑雪一穷二白的人眼瞅着五个沉重的箱子抬进塞鸿斋,有矜持的,如冷氏、宁氏,就远远地在自家房里腹诽:那小孤女看来有些身家;有素来热情的,比如岑氏,虽不立时向塞鸿斋来,却也费心地跟沈氏打听怎地戚家的东西就能在扬州保全了。

等箱子抬进里间,金折桂叫初翠、初丹、携云、隽雨在屋子外守着,然后跟戚珑雪一起拿钥匙开了箱子上的锁。

只见一个箱子打开了,里头一串珍珠项链就滑了出来,向内看,却是杂乱无章的堆着金银珠宝,另一箱,也是各色玩物。

再开第三个箱子,终于瞧见了整齐摆放的银锭子。

第四口箱子,一打开就是中药味,里头码放一盒盒名贵药材;第五口箱子里,就装着一些零碎的扬州土物,上头摆着一封信。

戚珑雪拆了信跟金折桂一起看,里头却是金将晚亲笔信,信里只说僧多粥少,银子怕不如戚珑雪想的多,请戚珑雪见谅,后是一句兵荒马乱,玩物不好折现,叫戚珑雪先在身边放两年再处置。

戚珑雪原本只以为能捞到几万两就撑天了,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几箱子,念叨着阿弥陀佛,金将军委实是个好人。

伸手拿起一件珍珠衫,臭美地将珍珠衫披在身上照镜子,听珍珠哗哗的声音,镜子里自己雪白的脸庞被珍珠映得越发细腻,又低声笑道:金将军太客气,只这些就不少了。

金折桂眼馋地来回将四个箱子摸了摸,世态炎凉,你快将东西收了。

然后把扬州的土物叫人送出去,免得有人怀疑你是肥肉,又要算计你。

她素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猜度人的,况且若有人知道无父无母的戚珑雪,生的貌美如花又富得流油,难保不算计她,来个财色兼收。

戚珑雪点点头,赶紧将箱子锁上,然后只留下装着土物的箱子,叫人进来把装了金银珠宝、药材的四口箱子放进塞鸿斋小库房里,然后再吩咐人把扬州的土产送给府里众人。

走,去问问母亲我的呢。

金折桂此时不用拐杖了,走路姿态虽不甚好看,但不妨碍速度,拉着戚珑雪就向前去,路上路过金玉桂的秋居、金湘桂的贯云院,见这两个院子门口的婆子殷勤看来,笑了笑,又向前去,穿过一道巷子,见着金朝枫一溜烟地跑向二房,遇上了金折桂、戚珑雪,他就停住脚,偷偷去觑戚珑雪。

五哥哥跑什么?金折桂问,仔细祖父知道你没事又向后院跑,又罚你抄书。

金朝枫低声说:五妹妹,大哥哥的东西运回来了。

真的?金折桂心想金朝梧这次果真赚银子了?不妨碍五哥哥发财,五哥哥快去吧。

金朝枫答应一声,待要走,又回头对金折桂低声说:六妹妹仔细一些。

说完,便赶紧向二房跑去。

金折桂、戚珑雪对视一眼,默契地撅嘴,又赶紧向沈氏那边去,在门边瞧见了被沈氏打发出来的岑氏,果然岑氏原本就待戚珑雪客套,此时越发热情了。

阿五姑娘,下个月是我生日,正好家里出孝,还请你赏脸去坐坐。

戚珑雪瞅了眼自己身上的孝服,为难道:三夫人相请,原不该辞……哎呦,是我忘了,只是阿五姑娘也快出孝了吧。

正好家里要做颜色鲜亮的衣裳,回头叫大嫂子给你先量身量再挑布。

魁星,莫忘了跟大嫂子说。

金折桂笑盈盈地答应,待岑氏走了,就低声对戚珑雪说:三婶怕是猜到了。

扬州战火不停,戚家哪有那么多好端端的家当送来。

戚珑雪道:幸亏三夫人心肠好,她知道了也无妨。

阿五,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不是只有害人才叫人害怕。

金折桂在心里腹诽,跟戚珑雪两个还没进屋子,就听屋子里金蟾宫叫道:叫我财神爷!财神爷是送财的,不是贪财的。

快把东西放下,你不是要做风流才子吗?怎地一身铜臭?沈氏连声骂道。

白鹭笑说了一声小姐、阿五姑娘来了,就把帘子打开,金折桂、戚珑雪二人进去,险些被闪花了眼,只见金蟾宫坐在条案上,头上歪戴着一顶金冠,怀里抱着两个沉甸甸的金元宝不放。

风流才子爱美人,快,蟾宫,把东西给美人姐姐。

金折桂看沈氏去抢金蟾宫的东西,金蟾宫就在条案上跑,赶紧走过去伸手讨要。

金蟾宫自是对金折桂的话无所不从,在条案上站定,咬牙使劲地将手上的元宝递向戚珑雪,美人姐姐,给!要死了你。

金折桂不禁嫉妒地看向戚珑雪。

戚珑雪含笑伸手将元宝接住,然后嗔道:蟾宫也有六七岁了,怎地还这么顽皮?阿五姐姐,我才跟母亲背过书呢。

金蟾宫身子向下一歪,果然见戚珑雪唯恐他跌倒了,两只手拿着金元宝就伸直了手臂迎过来,便扑在戚珑雪怀里,两只手绕着戚珑雪的脖子,亲了一口,得意地对沈氏说,母亲,我把阿五姐姐占下了,这是你儿媳妇,你可得好好待她。

这话是金阁老这大半年来每常跟金老夫人说的话,如今金蟾宫学来了,就原封不动地说给沈氏听。

沈氏又气又笑,赶紧将金蟾宫从戚珑雪身上撕下来,前头是看你在外受苦才纵着你,等你父亲回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又对戚珑雪说:对不住了,阿五姑娘。

戚珑雪脸上红着,将金元宝放在条案上,羞涩道:他小孩子家,没事。

又看金蟾宫要上来搂她的腿,忙作势嗔道:蟾宫,你再这么着,可就是个下流胚子了。

怕沈氏在意,忙看了沈氏一眼,风流才子是规矩知礼的。

正是。

快收敛一些吧。

沈氏在金蟾宫身上打了一下,忙将金冠、金元宝拿回屋子里放着,尴尬道:原以为他睡着了,屋子里的东西就没收拾,没成想叫他看见了拿了出来。

说罢,伸手戳了下金蟾宫。

金蟾宫此时看金折桂来,立时老实了许多,盘腿坐在椅子上剥栗子吃。

父亲要回来了?金折桂忙问,见识了方才的金元宝,立时猜到他们家捞到不少。

沈氏点了点头,回来了,定下了八月十二黄道吉日那天进城。

我们能去街上看吗?金折桂一时将自己的银子给忘了。

沈氏为难道:怕是不行,你祖母、叔叔们要去宫门外陪着太皇上、皇上去等,我与你婶婶、大嫂子,要进宫见太后、皇后,你二哥他们要出城去等。

金折桂不禁有些悻悻然,继而笑道:不去就不去,反正看见的也是一群欺世盗名的,只是,我的银子呢?阿五的银子都到了。

沈氏道:还能少了你的。

你父亲信里骂你脸皮忒厚,竟然叫严邈之替你要……严邈之带着人暗地里进了扬州城,抢着留了几箱子顶好的东西给你,如今东西不好运进来,等着年后再给你。

严邈之,果然言出必行!金折桂听说她有顶好的,乐不可支道:方才五哥说二婶婶那边也有东西运来。

还叫她仔细,到底仔细个什么?沈氏粲然一笑,你大哥是打仗的生手,愣头青一个,只等着回来论功行赏的时候从皇上手上拿赏银呢。

等他醒过神的时候,银子早被分干净了。

哪里还有他的份?你还当人人都知道有银子可分?就连萧家那边的银子,原本萧家给你父亲的,也都叫老夫人捞去了,二房怕还被瞒得死死的,不知道萧家除了给你大姐姐的几件嫁妆,另外给了银子呢。

金折桂噗嗤一身笑了,暗道难怪金老夫人这半年多不急着收拾她,原来是要先收了银子,再抽身出来处置家务事。

看金蟾宫不住地给戚珑雪献殷勤塞栗子给她吃,不由地在心里骂了一句:小色鬼!果然,比之金朝梧没送东西回来更叫冷氏、宁氏百爪挠心的,是金朝梧送来了两箱子货真价实的扬州物产。

在金朝梧看来,他在扬州扬名立万,怎能不顺便带点扬州土特产给家人?可在冷氏、宁氏看来,金朝梧送土物,就是没捞到银子的意思!二房里因两箱子土物灰心丧气,开始眼巴巴地盯着大房看,打听半天,没打听出大房有东西送进来,婆媳二人思量一番,最后料定金朝梧是把银子跟行礼一起随身带着的,只耐心等金朝梧回家后,再问他要银子。

因子孙平安归来,金老夫人定下八月八日去无着观里打醮还愿。

那一日一大早,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拾掇了一番,便穿戴整齐地紧跟着沈氏出门,一大家子十几辆马车慢慢地向城东无着观去,半路上瞧见这大好的日子里,玉家还有其他等人家也向无着观还愿。

金折桂、戚珑雪二人待进了无着观,因有范康的帖子,二人便先随着众人拜神,待金老夫人、沈氏等跟其他人家的夫人们寒暄的时候,就寻了个老道士带路,领着四个丫头向无着观药房去。

药房就在炼丹房旁边,戚珑雪去看药房,金折桂便去看炼丹房,在瓜州的时候虽挨近看过炼丹炉,但那会子心惊胆战,哪里比得如今这么惬意,伸手在炼丹炉上摸了摸,欣赏了一番那神秘的图腾,就问带路的才六岁大小道士:这炉子能做爆米花吗?爆米花?小道士抓了抓头顶上的小鬏。

要不要爆一次试试?金折桂拉开炉子门向内看,又想这火大了,指不定要把米烤糊了。

你是说爆谷?小道士南山是范康拐来的弟子,范康一拍屁股走人了,他没有师父带,没人管,就成日在炼丹炉这边虚耗光阴,我们观里有做苞谷的炉子。

果真?金折桂惊喜地问,快拿来,咱们爆谷子吃。

南山年幼,自是贪玩,听金折桂一句话,果然去找老道士们要做爆米花的炉子。

老道士们只听说又是金家的小姐又是范康的忘年交,于是指望着拿到赏钱,便抬了炉子来,将米、糖放在炉子里,然后一边拉风箱,一边转着炉子烤,间或打听一下范康在扬州的事。

金折桂托着脸等在一旁,等了好大一会子,就见那七八十的老道士用布袋套住炉子,然后熄了火,扳着黑色的铁炉子要把米花倒出来。

快走开!忽地一个穿着蓝灰袍子的少年站到了口袋边上,金折桂正等着吃爆米花,赶紧催他走,可那少年背着手,上下打量她,一副掂量金折桂斤两的神色,并不走开一步。

只见那口袋在炉子响了一声后,忽地膨胀起来,向后快速弹去。

那少年先听金折桂的语气急促,只当金折桂有些自以为是,把他当做冒然闯进来的外男,不想一个口袋忽地弹过来,感觉到热,人快速地向后跌去,然后向一边滚去,虽逃了出来,但脸上被烫红了一片,且似乎有要起水泡的趋势。

谁叫你凑过来的?金折桂哭笑不得地看他,有人说走来,就走开两步好了嘛。

药房里的戚珑雪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脸上担忧,心里欣喜地说:你放心,无着观里有好药,等会子叫道长们给你上药。

金折桂深吸了一j□j米花的香气,叹道:终于有一天,能听到砰得一声,却闻不到血腥味了。

看那少年也就脸上伤了一点,况且有无着观的好药给他,就不放在心上,等着老道士将爆米花倒出来。

地上那少年愣了愣,伸手摸了摸脸,看戚珑雪与其说是给他讨药还不如说是给她自己讨药,金折桂更是一心牵挂着爆米花,沉默了一会子,说:我是四皇子。

手臂微微抬起,等着人把他扶起来。

我是四皇子……这话的含义是:尔等还不跪地认错!戚珑雪怔了怔,心内越发欢喜,催着无着观的老道士说:道长、道长,伤到四皇子了,快些把你们的好药拿出来……要好的,要不留疤的。

指不定这药月娘也能用。

南山将一盆子香喷喷的爆米花送到金折桂手上,呆呆地看向坐在地上等着人把他扶起来的四皇子,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捏了两粒爆米花放在嘴里嚼。

……皇上微服私访来了?金折桂想了想,并不以为十一二岁大的皇子能随意出宫行走。

四皇子摇了摇头,脸上疼得越发厉害。

太上皇微服私访来了?金折桂又问。

四皇子虞之渊点了点头,摸到脸上的水泡已经出来了,见没人扶他,就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叫道:你伤了我的脸,看你怎么跟皇祖父交代。

金折桂抓了把爆米花攘到嘴里,大口嚼着,亏得她一直以为这年头吃不到爆米花了呢,原来东西还是有的,就是不叫她看见,少瞎嚷嚷,我叫你走开,谁叫你不走开的?我是四皇子,你叫我走开,我就走开?!虞之渊仿佛在嘲笑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事,冷笑两声,脸上疼得越发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十一月了,月初留言,有积分送哦上一页加入书~☆、72、化阴谋为阳谋72、化阴谋为阳谋有些人倒霉,纯粹是自找的。

金折桂不厚道地腹诽,眼瞅着虞之洲来了,便喊:三姐夫,你瞧瞧你这堂弟。

我好心叫他走开,他不走开,烫到了脸,还乱赖人。

见金蟾宫跟着虞之洲跑来,就叫他抓了一把爆米花吃。

虞之洲后悔到这后殿来了,后退两步,讪笑道:小前辈不用叫我三姐夫,还是叫我……虞大哥吧。

本要说长孙殿下,但此时皇帝都换人了,再提什么长孙,难免叫皇帝猜忌。

冷不丁看见虞之渊的脸,吓了一跳,忙说:快给四弟上药。

虞之渊脸上疼得厉害,眼瞅见戚珑雪抱着一箱子药过来,一甩手向前头去了。

他干嘛去?金折桂问虞之洲。

告状去。

虞之洲背对着虞之渊撇撇嘴,待要追上去,又想自己又不是他的随从,追过去干嘛?戚珑雪忙转身对一直跟着他的道士说:道长,我闻着这药的味道十分清凉,是用什么草药做的?老道士哪里肯将无着观的秘方告诉她,哄她说:不外乎是田七、薄荷,没什么。

药箱给老道,老道拿着药给四皇子送去。

戚珑雪赶紧避开道士的手,护着手上药箱,笑道:道长,范神仙说您医术最高,比那些医家圣手都了得,您还在乎这么一点子药吗?您就告诉我吧,我一个女孩子家,知道了又有什么用?道长——戚珑雪是美人计的行家,此时年长了两岁,生得越发貌美,几句话,就叫那老道士并南山、虞之洲看呆了。

……方子不能告诉你,老道送你几瓶子药以备不时之需。

道士虽老,却也是男人,心软了一软,于是松了口。

多谢道长,这些就都给了我吧。

戚珑雪笑着,就叫携云、隽雨将早准备好的布袋拿出来装药。

老道士看她是有备而来,竟是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把药拿走,气得脸色发青,却见戚珑雪被他吓得满眼泪光,气急反而笑了出来,来来,老道带你认认药,若不是范道友,老道一准将你打出去。

嘴硬个什么劲呀!金折桂在心里嘀咕着,那老道士一看就十分喜欢戚珑雪冰雪聪明。

姐,死黄子回来了。

金蟾宫嘴角粘着爆米花,有意把四皇子说成死黄子这骂人的话。

虞之渊果然耷拉着脸走过来,过来后,赌气道:药呢?快给我上上。

方才竟然没人跑出去追他!只差一道门,他就跑到太上皇那边去了!虞之洲唯恐沾上关系,赶紧拉着虞之渊去药房里上药。

金折桂带着两个年纪仿佛的小男孩坐在院子里吃爆米花,不时仰头去看天上飞过的白鹤,不等她感慨一声,就身后传来一阵拖拖踏踏的脚步声,却是脸上上了药的虞之渊又阴着脸出来了。

快给我磕头认错,不然……哼哼。

虞之渊抱着手臂,冷笑着居高临下看着坐在一起的金折桂、金蟾宫、南山,半天,瞅着他们三人稚嫩的脸,因年长几岁,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亏得人家都说你带着弟弟跑出来,能耐得很,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眼看着金折桂又往嘴巴里塞了一把爆米花,你死心吧,我心只有繁英——咳!金折桂嘴里满是爆谷,冷不丁地听到这么一句,不禁铺天盖地地咳嗽起来,然后呆呆地看向虞之渊,这是哪位?这句话换成玉破禅说,她也不会有那么大反应——不过,为什么该是玉破禅说?你嘴角沾上爆谷了!虞之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跺脚,一点都不想跟金折桂沾上干系。

三姐夫这是什么情况?金折桂转头看向虞之洲。

虞之洲咳嗽一声,猜测大抵是太上皇教唆了虞之渊什么话,但自己不能说破,六姨子,虞大哥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只是……虞之渊一顿,抱着盘子的手一顿,干脆利落地蹲□子,总之,我不会娶你。

没叫你娶呀?金折桂有心把自己当成十岁的毛孩子,但总是有人在她跟前又是嫁呀,又是娶呀的。

但是母妃想,所以,你能不能哭一哭呀?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娶你。

虞之渊忽地伸手向金折桂脸上掐去。

待看见脸上多了一个指甲印子的金折桂还是一点哭的意思都没有,虞之渊又要伸手再掐一次。

四弟!曾公子深知金折桂是什么人,赶紧握住他的手。

皇家的水就是深,原来这死黄子过来是有意要毁了他母妃的算计呢,令母妃是哪位?……四弟弟的母妃是宸妃。

虞之洲原以为是太上皇教唆虞之渊的,却没想到竟然是宸妃,如今宸妃还算受宠,但就连皇帝也不敢将主意打到金家,毕竟太上皇还在呢,这宸妃就敢盯上金家了,怕是有人撺掇她呢。

金折桂一呆,我是肥肉?你是肥肉,想想你祖父、你父亲吧。

虞之洲肯定地说,轻轻咳嗽两声,听见无着观里的丹顶鹤哀啼一声,又连着咳嗽不止,自己如今还住在明园,太上皇也没叫皇帝给他赏赐宅子的意思,可见,自己此时还不如在西北自由,这辈子也不过如此了。

虞之渊仰头看着金折桂:明人不说暗话,有人教唆母妃要在庆功宴上出幺蛾子,我劝不住她。

你、你到是哭呀!咱们把这阴谋变成阳谋,母妃就不敢动,皇祖父也找不到法子罚她。

金折桂嘴里嚼着爆米花,忽地将一把爆米花丢在虞之渊脸上,好个孝子,怕母妃受罚,就想提前闹出来。

早早地闹出来,阴谋变成阳谋,太上皇等人把这事当个玩笑笑一笑就过去了,那位宸妃受到敲打,继续乖乖在宫里守着,也不敢再闹腾了;再说,看虞之渊能够跟在太上皇身边,可见他也是得宠的主,莫非怕风头太大,想破着闹一会,离开太上皇回宫避避风头?毕竟,太上皇、皇帝两座大山,做皇子的,与其跟着太上皇出风头,不如回去孝顺皇帝去。

虞之渊恼羞道:要怪就怪你太肥,人人都想拿你当鱼饵钓旁人上钩!伸手将头发上的爆米花拿下,忽地将一盆子爆米花向金折桂泼去。

南山、金蟾宫方才还以为金折桂、虞之渊在闹着玩,此时先呆住,随后金蟾宫先抱着虞之渊的腿咬去,继而南山愣愣地站着,仰头大哭起来;虞之洲赶紧去拉住金蟾宫,又伸手去捂住南山的嘴。

金折桂望了眼虞之渊脸上的水泡,叹息一声,谁叫她是鱼饵呢,先起身狠狠地扯了把虞之渊的头发报仇,趁他不注意抢了他腰上玉佩,然后哭哭啼啼地就向外跑,带着一头爆米花忽地从后院奔到女眷们待着的牌楼里,瞧见了金老夫人、沈氏等,就一头扎到沈氏怀中。

此时,玉家夫人们,钱家众夫人都在,众人看她走路有些一拐一瘸,又哭得凄凄惨惨,脸上还有一道指甲印,便纷纷出声安慰。

金老夫人道:都是大姑娘了,这又是哭什么?沈氏赶紧去抚金折桂的后背,不一时,就瞧见金蟾宫拉着个比他个头还小的小道士过来,二人也是一副嚎啕大哭模样。

岑氏极有眼力地一把将金蟾宫、南山搂在怀中,怜惜道: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死黄子,死黄子说我死心吧,他心里只有繁英。

金折桂抽抽噎噎地说。

死黄子打我们!金蟾宫拉着南山跟金老夫人、沈氏告状。

这什么事呀!皇后受罚,宫里就宸妃最显眼了,如今四皇子又跑到金折桂跟前说他心里只有繁英?冷氏一头雾水,不解地想繁英是哪个?这繁英,当是宸妃娘家侄女吧。

宁氏身为皇后娘家侄女,自然对皇帝宠妃的娘家侄女了如指掌。

原来如此。

六丫头快别闹,叫人笑话了。

金老夫人皮笑肉不笑。

金折桂哽咽着说是,却还是依旧不住地抹泪。

那边厢,虞之渊脸上顶着水泡,头发凌乱地粘着爆米花,被虞之洲带到太上皇、金阁老跟前。

太上皇看他这模样,先有些心疼,随后听到女人那边哭声大作,就问:这是怎么了?虞之洲忙惭愧说:皇祖父,孙儿一时没看住四弟弟,被爆谷的口袋烫着了。

太上皇听那边的哭声明摆着是小儿的,又看虞之渊已经上了药,就不悦道:胡说,那边明明是金家小儿的哭声!紧紧地盯着虞之洲,看虞之渊不肯说,就催着身边的王太监去问一问。

王太监去了金老夫人、沈氏那边问,金老夫人、沈氏等人自然不会说,但殿上夫人、仆妇那么多,转个身再问人,就知道了虞之渊的那一句死心吧,我心里只有繁英,于是回去了,便在太上皇耳边说了,太上皇,今儿个无着观里人多,大家伙都听见了。

繁英是哪个?太上皇先问,不等虞之渊回答,惭愧地对金阁老说:小子顽劣,你家六丫头胆子再大,也被他吓到了。

抱歉地很。

心知虞之渊不是在宫里,就是在明园,不会无端端地跟金折桂说那话。

祖父,你千万别罚表妹,要罚就罚我。

虞之渊重重地跪下,胆战心惊地想事情已经喧嚷开,太上皇应当会给他跟陆繁英赐婚吧,虽污了陆繁英的名声,但能死了陆家、宸妃的野心也好。

太上皇深深地看着虞之渊,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四皇子一表人才,也到了思慕淑女的年纪。

倒是我家孙女,灰头土脸的,还跟毛孩子一样胡闹。

花老先生都说她该磨磨性子再寻人家,不然进了谁家就是祸害谁。

也不知道将晚什么时候能把这祸害嫁出去。

金阁老十分自然地跟太上皇攀谈儿女亲事。

太上皇笑了笑,顺坡下驴对虞之渊骂道:混账东西!有点子心思就急赶着嚷嚷开。

你叫人家死心,人家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陆家小姐知道你这个样,不定被你气死。

是呀,太上皇,陆小姐的名声,哎,少年人就是容易意气用事。

金阁老假意一叹,一点都不想跟虞家的事沾上干系。

虞之渊仿佛才想起这事,跪下磕头,一脸慌张道:是呀,祖父,表妹知道了定会怪我,祖父,求你成全。

今日无着观委实热闹,就连知道太上皇来了的人也不少,此时金阁老跟太上皇在这边说话,边上陪坐的人也不少。

太上皇眼瞅着虞之渊脸上带着水泡不住地磕头,终于点了头,对王公公说:叫太后做主,成全他跟陆家姑娘吧,免得人家说皇家人不厚道。

又不悦地气道:撵了他回宫反省去,今日的兴致全叫他败坏了。

多谢祖父。

虞之渊磕了头就要走。

回来。

去给金家那头赔不是去,眼瞅着大军就要凯旋归来,别给人家添晦气。

太上皇笑着说,又对金阁老道:你家六丫头委实讨人喜欢。

说的反话吧……不是能干的人就讨人喜欢,太有主意的孩子也叫人喜欢不上来。

比如金折桂,这大半年里见了他就提家风、家规,仿佛被她曾祖父上身了一样。

金阁老心里嘀咕着,不住地点头道:六丫头是招人喜欢。

回头叫太后瞧瞧,那老婆子就喜欢人小鬼大的孩子,她一准舍不得放那孩子回来,要认那孩子做干孙女。

太上皇抚掌笑道,催促着虞之渊快些去赔不是。

既然说是孙女,那就是告诉虞家众人谁都别惦记的意思。

虞之渊不甚在意地退出去,又向牌楼那边去,半路上,就遇到了领着金折桂前去跟太上皇赔不是的金老夫人。

老夫人,搅扰到你,真对不住。

虞之渊远远地瞧见人,就纡尊降贵地屈身一拜。

金老夫人赶紧领着金折桂拜了回去,看虞之渊脸上伤得不轻,自责道:孙女淘气,伤着四皇子,实在对不住。

虞之渊笑道:是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连爆谷都不曾见过,才会伤到脸。

金老夫人并不去见太上皇等人,叫了金将溪来领着金折桂过去。

金将溪跟虞之渊寒暄一番,心知遇上皇家人,不管出了什么事,先认错总是好的,便很是替金折桂赔了一回罪。

金折桂刚才哭得凶了,此时气息不顺,听着就好似当着受了大委屈一般,向前走几步,听虞之渊戏谑佩服佩服,眼泪来的真快!,看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玉佩丢了,心想当初拿了宁王的玉佩就派上大用途了,如今也扣着他的玉佩,谁叫他先掐她一把呢。

金将溪到了太皇上跟前,匆匆赔了不是,又折回来金老夫人等人身边。

金老夫人因被扫了兴,叫人收拾收拾,跟其他府里的夫人们告辞,然后匆匆回府。

等回了金家,先前还高兴道观里老道士教了她许多的戚珑雪跟着金折桂、沈氏进了大房屋子里,惊呼道:怎么把人家小道士带回来了?戚珑雪不说,众人还没发现,此时她一声惊呼,沈氏、金折桂看去,果然瞧见金蟾宫拉着南山的手,带他来金家了,金蟾宫的奶娘脸色尴尬,欲言又止。

姐姐说,有便宜就要占。

金蟾宫护在南山跟前,唯恐人把南山送回去。

谁说了?金折桂一凛。

我叫姐姐把从死黄子身上偷来的东西还回去的时候。

金蟾宫流利地说。

南山在无着观对着一群老道士守着炼丹炉也寂寞,紧紧地挨着金蟾宫,不乐意回去。

魁星,你从死、四皇子身上偷东西了?沈氏头疼地看向一对儿女。

☆、73、熊孩子这熊孩子……金折桂满心无奈地看着金蟾宫。

魁星,你拿了什么,快拿出来。

沈氏一向觉得家里两个孩子省心的很,如今竟然敢一个偷东西,一个有样学样,拐带了人家小道士出来。

说起来,好奇怪呀。

范神仙那么一个逍遥自在的人,怎么会收一个这么小的弟子?金折桂捏着下巴,脸色凝重地看着南山,借此转移话头。

戚珑雪心有戚戚焉,回想一下范康那真小人的架势,他若收弟子,也要收个玉入禅一般出身的人,这个南山的身世,必定有蹊跷。

南山被他们二人盯得心虚,只当沈氏要把他送回去,眼睛一眨,嘴里呜呜地又哭了起来。

南山,放心,母亲不会松你回去。

金蟾宫一手拉着南山,一手拍着胸口打包票,然后眼巴巴地望着沈氏,母亲,儿子没求过你什么,一辈子就求你这一次了。

沈氏有些瞠目结舌,呆了半天骂道:混账东西,屁大点人,你怎么知道一辈子就求一次?依着这趋势,将来指不定带回来个姑娘家,赶紧对白鹭说,快叫二门外的小子找个人跟无着观说一声,眼瞅着南山哭得不能自抑,一时心有不忍,皱眉接着开口,叫他们别急着找人,过两日,等范神仙回来,我们就把人给送回去。

哦哦!金蟾宫嘴里叫着,走,叫你看看咱们的屋子去。

南山破涕为笑,一溜烟地跟着金蟾宫跑出沈氏的屋子。

夫人,少爷不许奴婢说。

奶娘十分为难地苦着脸。

罢了罢了。

沈氏皱皱眉头,令奶娘、丫鬟出去,又紧盯着金折桂,你拿了什么东西?没什么,半路遇上死黄子来赔不是,我就还了。

金折桂坦然地说,神情忽地有些委屈,母亲竟然不信我……沈氏骂道:别装了,当真没偷?这种事做不得,没得叫人看轻。

当真没偷。

金折桂赌咒发誓说。

……若不是四皇子说脸是他自己伤着的,你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沈氏后怕地想,若是闹大了,旁的不说,家里金老夫人就会趁势教训金折桂。

金折桂、戚珑雪在沈氏这边歇了歇,等沈氏去金老夫人那边伺候金老夫人吃过饭,金折桂、戚珑雪、南山、金蟾宫一同陪着沈氏吃饭,随即金蟾宫、南山闹着要去塞鸿斋玩,金折桂就带着他们去。

眼瞅着快到七岁八岁狗都嫌年纪的金蟾宫、南山两个闹哄哄地坐在马槽里头抓乌龟,金折桂一边心疼地看着自己辛苦弄出来的山水田园,一边引着南山问他到底是怎么认范康做师父的,家里还有没有人。

奈何南山跟着范康的时候年纪太小,算一算,那会子顶多不过三岁,问不出个所以然,金折桂、戚珑雪只能作罢。

一夜无话,隔日就传来太后给陆繁英、四皇子指婚的消息,这消息之后,还没见过太后的金折桂就据说十分得太后喜欢,被太后认作了干孙女。

这么着,等明园里头的见面礼送来,素不相识的金折桂、太后就成了一对干祖孙。

因要去谢恩,于是八月十日,金老夫人、沈氏二人盛装打扮,带着金折桂在金将禄的带领下,去明园里谢恩去。

金折桂一心把明园当成圆明园,如今轿子进了明园大门,又换了人抬起后,就忍不住掀开帘子四处张望,见这明园里果然从第二道门开始,就处处都是美景,不禁连连咋舌。

待轿子停下,迎面瞧见一群白鹤展翅向她扑来,赶紧避到沈氏身后去,再向内走,就远远瞧见虞之洲带着一个小皇孙,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太监手里拿着床铺般大小的风筝,这几人不知向明园哪里去。

吭。

金老夫人微微吭了一声,示意金折桂不许乱看,跟着太监宫女再进去,进了一处宫室,就看见做了寻常老夫人打扮得太后一手拿着棋谱,一手捏着一枚黑子不知道往哪里放。

这等富贵的人,越是摆出平易近人的谱,对着她越不能轻慢了:此时金家人盛装,太后穿着家常衣裳,谁更自持身份,把今天的事不当一回事,就可见一斑了。

于是,太后亲切地对金折桂招手说丫头来了的时候,金折桂一丝也不敢怠慢地跟着金老夫人、沈氏下跪磕头。

见过太后。

太后微微有些扫兴,急道:还叫太后做什么?金老夫人、金夫人快快起来,今儿个就是咱们娘几个说说话。

叫宫女把金家三人扶起,又叫人把金折桂引过来,看她走路果然有些跛,就说:可惜了,这么个好孩子,腿脚坏了。

摸了摸金折桂的脸,问她:还不叫祖母?祖母。

金折桂听话地答。

来,这边坐着,说说当初是怎么带着你弟弟逃出来的?若换做哀家,哀家早不知道……太后说着话就开始抹眼泪,又叫金折桂说。

金折桂将已经说过无数次的他们姐弟得瞽目老人相救才能脱身的话说出来。

可会下棋?太后拉着金折桂要跟她下棋。

不会。

金折桂摇了摇头。

你母亲我是知道的,她琴棋书画样样皆通。

当初我早瞧好她了,偏偏被你祖母抢了去。

太后又笑着看向沈氏。

金老夫人忙惶恐道:臣妇该死,竟然抢了太后……看金老夫人这般诚惶诚恐,太后一时就觉没意思,笑道:一句玩笑话,阁老夫人不必这么慌张。

拉着金折桂下棋,见她果然对棋艺一窍不通。

可会吟诗?太后又问。

金折桂摇摇头。

作画?金折桂再三摇头,回家后,她先忙着把玉家的兵书抄一遍,然后忙着慢慢看,如今等着金将晚回来后习武,虽说沈氏是个才女,她对琴棋书画却是一窍不通。

太后原本听太上皇说,只觉得兴致盎然,此时待金折桂过来,看她规矩得几乎木讷,更是对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不禁有些兴致索然,一心开始跟金老夫人说话,却见跟金老夫人也话不投机,一时冷场了,亏得沈氏还会下棋,太后叫沈氏陪着下了一日的棋,留了她们吃了饭,就叫她们退下。

出了宫室,金老夫人瞅了眼前面带路太监的身影,松了一口气,余光瞥向金折桂,心里庆幸金折桂没见杆子去爬去讨太后喜欢,皇家里头,太上皇、太后、皇帝、太后,可是四条心。

哎,你等等。

金老夫人忽地听见人喊,转而就瞧见虞之渊提着前襟跑来。

金老夫人心里纳闷虞之渊不是被送回宫里头了嘛,不等虞之渊走近,就带着金折桂、沈氏迎上去。

你、金家桂花,你过来。

虞之渊向金折桂招手。

这人果然要死了。

金折桂等金老夫人点头,才向虞之渊走近。

死黄子?金折桂一脸谦卑地看着虞之渊。

虞之渊颔首低头,待见边上人瞧着,又遮着嘴低声问:你瞧见我玉佩没?很重要的玉佩吗?金折桂心想这些虞家人身上的东西就是不一般,一件玩物都有那么多利害。

虞之渊点头,那是父皇赏给我的,他做皇子时候皇祖父送他的……回宫的时候腰上就没了,无着观里没有,明园里也没有。

额头沁出汗来,着急地向边上看去。

这玉佩意义重大,是以若果真丢了,皇帝失望不说,还有人会拿着这事做筏子,说他有负圣恩,……十二那日庆功宴,我身上一定要戴着那玉佩。

……四千两。

叫陆家明儿个送到我家西角门。

金折桂双眉不曾修饰过,天然的双眉似剑眉又似柳叶,一双眼睛里满是精光。

你,果真在你这?虞之渊为那玉佩急得焦头烂额,不想果然在金折桂那边。

四千两,若不送来,我告诉旁人你跟我私定终身。

跟你?虞之渊轻蔑地一笑,看着金折桂矮小的个头、稚嫩的脸庞,仰着头连嗤了两声。

金折桂不稀罕看他,也没工夫跟他讨价还价,转身就向金老夫人、沈氏那边去。

哎——虞之渊后悔方才嘲笑金折桂了,追了一步,见她不抬头了,也不好当着金老夫人、沈氏的面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金折桂走了。

他今日是借口跟太后谢恩过来的,见金家人走了,便匆忙跟太后告辞,趁着如今皇后闭门思过,宸妃掌管宫务,回宫路上,又叫太监去跟陆家传话。

陆家人自然不甘心平白无故拿出四千两银子,于是八月十一日那日,陆户部侍郎家夫人便又上门跟金折桂赔不是,偏生金折桂买通了人守在西角门后,便跟戚珑雪二人请示了沈氏后,出府去探望瞽目老人了。

于是陆家白来了一遭,拖到十一日傍晚,才送了两千两银子到角门上,收了两千两,门上的人不敢还玉佩,到了晚上,陆家才又送来两千两银子。

至于嘛?青纱帐里,戚珑雪穿着一身里衣,打着哈欠地看向正梳理头发的金折桂,一枚玉佩,就值当四皇子慌成那样?丢了玉佩,皇帝心里失望,看四皇子不顺眼,就有人煽风点火,使劲叫皇帝不待见他。

这就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金折桂钻进被子里,低声说:明儿个咱们就去看看玉家败家子是怎么耀武扬威的。

戚珑雪连连点头,翌日,天不亮,金家男女就齐齐出动,金折桂、戚珑雪正赖在床上等家里人都出去了,她们再偷偷从西角门出去,跟着沈席辉去茶楼里看凯旋而归的队伍,谁知道初翠、初丹、携云、隽雨四人慌张地催促道:两位小姐快起来,一群人都等着你们呢。

我们也去?金折桂错愕地看向初丹。

昨儿个宫里传旨,太后喜欢小姐,叫小姐去。

……小前辈去吧,我留在家里。

戚珑雪推了推金折桂。

阿五姑娘也去,你父亲是因为当街怒骂宁王死的,宫里也叫你去呢。

携云有些不太自在了。

怎地昨晚上没人跟我们说?金折桂气急。

老夫人她……幼稚!金折桂万万没料到金老夫人会使出这么儿戏的一招,跟戚珑雪二人匆忙起来,穿了衣裳,顾不得吃饭,便跟着跟众人汇合,才汇合,就上了轿子。

金折桂、戚珑雪的肚子忍不住开始叫起来了。

……小前辈,是不是有人要害我?我父亲虽骂过宁王,可那也是在有人要抢我们家的时候,扬州那边的消息虚虚实实,我又没使钱,谁会把父亲的事说出去?戚珑雪蹙眉,心里不住地打鼓。

金折桂也觉得事有反常必有妖,安慰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花爷爷今儿个也在,没事。

肚子又咕咕叫起来,想到要饿上大半日,不禁瘫倒在轿子里。

轿子进了宫,众人下了轿子步行向长寿宫去,只见许久不曾用过的长寿宫里摆满了秋海棠、秋牡丹、秋菊,宫里不少人都在。

太后身边坐着神情有些尴尬的皇后,手下又坐着几个宫里有名的妃子。

金折桂先向宸妃看去,见宸妃看上不去不过二十四五,雪肤玉容,顾盼之中,隐隐露出心有余悸之色,显然是早先的算计被揭穿,此时心里还不安稳。

折桂呢,来叫祖母看看。

太后虽不喜欢金折桂,但既然认下了,就要给她两分颜面。

金折桂吸着肚子不叫肚子叫出来,含笑过去,听太后领着众人说了几句好话,就又老实地退下,见金老夫人若有似无地看她,便温顺地看回去。

禀太后,金将军、玉将军到城门外十里了。

一道尖细的声音说。

好好。

太后高兴道,兴致盎然地跟玉家说玉入禅,跟金家说金朝梧,一一将各家说了一遍,最后点名说了宁家。

宁皇后脸上挂不住,又不能露怯,脸上堆着尴尬的笑。

禀太后,金将军、玉将军到城外了。

金折桂、戚珑雪紧紧地捂着肚子,免得不雅的声音被旁人听到。

别以为到了城外就快了,京城里看得人多,凯旋而归的人越发要一步分成三步走。

眼瞅着两人都快晕了,终于太监来说到宫门外了,请太后移驾,去御花园等候。

二人便拖拖拉拉地跟在队伍后走。

回头。

听到身后一声,金折桂、戚珑雪二人不似虞之渊那么自持身份,便回了头,才回头,就见有人手上捂着东西塞到她们嘴里。

早听见你们肚子叫了。

那姑娘轻声说。

金折桂、戚珑雪张嘴含住,嚼了嚼,见是麦芽糖,双双想亏得是甜的,能压压饿。

金折桂看那姑娘十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就问:你是?初八还在无着观里见过呢。

我玉妙彤。

金折桂、戚珑雪那日在无着观露了个面就奔药房去了,也不曾把人认全就走了,此时看玉妙彤杏眼、鹅蛋脸,跟玉夫人相似,看她年纪,问:你是玉十?玉妙彤点了点头,把藏在袖子里的帕子递给金折桂。

金折桂拿着帕子,偷偷跟戚珑雪分吃了剩下的麦芽糖,看玉妙彤冲一旁皱鼻子,二人看去,见边上还有一个十一二岁小姑娘。

那是谁?金折桂才问,那边的小姑娘就瞪她一眼。

陆繁英。

玉妙彤轻声说。

前头的夫人们听到动静,回了下头,金折桂、玉妙彤赶紧住嘴。

在御花园里停下,又听太监宣读了一番皇恩浩荡等等,随后太后在御花园里摆着的座席上坐下。

金折桂、戚珑雪总算能坐下,跟玉妙彤、陆繁英等人坐在一处,正吃点心,便不住地有太监们把前朝的旨意传过来,一会子是玉家得了什么封赏,一会子是萧综被皇帝如何称赞。

金折桂、戚珑雪事不关己地听着,趁着没太监传说前朝旨意的时候吃点心喝茶。

终于,戚珑雪被点名了。

戚小姐,汝父忠肝义胆,乃是儒林中的表率。

皇上下旨,在扬州为汝父修建戚公庙,谨遵汝父遗言,令玉家入禅与你择日晚婚。

这道尖细的声音落下,金折桂、戚珑雪双双愣住,果然,宴无好宴,第一只幺蛾子终于扑棱着翅膀飞出。

☆、74、银子与幺蛾子果然郎才女貌,方才我便说这是谁家的姑娘生得这般灵秀。

是呀,玉夫人好福气,儿子少年成名,儿媳又是忠良之后。

……玉夫人也没料到这一出,脸上的笑容僵住,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戚珑雪。

戚小姐,还不出来领旨谢恩?陆繁英看戚珑雪呆住,便越过一人提醒她。

一定是玉入禅使的花招!戚珑雪握着拳头,怒不可遏,待见玉夫人皮笑肉不笑,便知玉夫人也不想叫她做儿媳妇。

戚小姐好福气,圣上问玉少将军要什么赏赐,玉少将军说,他只愿遵从先师遗命,旁的在无所求。

果然是他!太后,我……戚珑雪起身,一时冲动要揭穿玉入禅的谎话。

金折桂伸手拉住戚珑雪,如今玉入禅风头正盛,况且前朝后宫都是喜气洋洋,戚珑雪这么一闹,扫了大家的兴致,那就是得罪一大圈子人了,太后,花爷爷给戚姐姐、玉九哥哥算过八字,他们两人不和。

玉九哥哥原本就是在刀风剑雨里闯荡的人,戚姐姐又命硬一些,难免会克到他。

戚珑雪会意,落泪离开席位跪下,正是,太后,民女命如蒲草,不值得怜惜,但若克到了玉九少爷,那就罪不可恕了。

玉九少爷可是国之栋梁!玉夫人闻言心中大喜,忙担忧地求证,果然是花老前辈算出来的?眼巴巴地看着太后,求太后做主。

太后又不是瞎子,眼瞅着这桩亲事玉夫人、戚珑雪都不满意,就顺水推舟道:花老先生就在前面,若果然有这事,花老先生定会告诉太上皇、皇上,你们二人不必着急。

说罢,就叫太监过去问问。

前朝大殿上皇帝正在论功行赏,一道道旨意下来,哪里有人敢去打岔,这事就这么着不了了之。

等到傍晚,宴席开了,就只剩下玉夫人、戚珑雪还惦记这事。

你别急,大不了,吓死那臭东西。

金折桂握着戚珑雪的手。

什么臭东西?玉妙彤好奇地问。

臭虫。

金折桂笑了。

戚珑雪味如嚼蜡,时不时地跟笑容勉强的玉夫人对视一眼。

太后,皇上传金六小姐过去说话,皇上说金六小姐带着弟弟逃出生天,这份机智堪比男儿,太上皇、太后、皇后都见过了,他也该见一见。

一个太监过来说。

金折桂笑着起身,辞了太后这边,就跟着太监向赐宴的乾元殿去,过去了,一双眼睛先去寻金将晚,冲金将晚一笑,又去寻瞽目老人,见瞽目老人跟范康坐在一处,此时的范康意气风发得很。

金折桂跪下见过太上皇、皇帝,又去看小人得志的玉入禅。

果然虎父无犬女,金小姐年纪虽小,却已经是气度不凡。

皇帝坐在太上皇下手,含笑对太上皇说。

这自是当然,你母后认了她做干孙女,她自然也是你干女儿。

夸她虎父无犬女,是往自己个脸上贴金吗?太上皇笑着说。

见过干爷爷、干爹。

金折桂才起身,又机灵地改了称呼跪下,女儿要给干爹敬酒。

太上皇看金折桂嬉皮笑脸,不似太后所说的木讷,便笑道:认了干爹,是该敬酒讨见面礼。

一个有眼力劲的太监赶紧将酒壶递给金折桂,金折桂提着酒壶,先给太上皇斟酒,又给皇帝斟酒,等皇帝许下什么见面礼后,又没人拦着不叫她再敬酒,就轮到世外高人瞽目老人、范康那边。

听说花爷爷会驯养蜘蛛?若是我也能有一只就好了。

金折桂嘴里说着,就给瞽目老人斟酒,有意借着瞽目老人目不能视,把酒杯拿开原来的位置,等他乱摸,就拿着他的手把酒杯凑过去。

瞽目老人心知戚珑雪躲玉入禅还来不及,哪里肯嫁他,此时有意说:那些传话的话信不得。

若有,现在就给你。

摸索着接过酒杯,就冲太上皇、皇帝举杯。

这丫头胆子就是大,竟然想养蜘蛛。

跟宸妃的性子倒是像得很。

既然认了我做干爹,总不好没有干娘。

不如……皇帝一双眼睛含笑地望着金折桂。

金折桂心里想着皇帝真当皇后死了?皇帝这是不坑死宸妃不罢休,竟然想叫她认宸妃做干娘?!果然有人顺着皇帝的话称赞起宸妃来。

金折桂笑笑,一拐一瘸地提着酒壶转到金将军那边,冲金将军一笑,斟了酒,然后转到玉将军那边,随后到了玉入禅身边,眉毛一挑,看玉入禅那春风得意的小样,提着酒壶给他倒酒,斟酒之后,不立时离开,却拿着酒杯,双手递给玉入禅,等他来接,就往他手腕上一掐。

啊——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玉入禅原本就在揣测金折桂跟瞽目老人那两句话的意思,又见金折桂跟瞽目老人握过手,多疑地想瞽目老人怕是将蜘蛛给金折桂了?草木皆兵间,又疑心金折桂不敢轻举妄动,待对上金折桂的眼睛,看她眉毛一挑眼神发狠,立时越发警惕起来,待她双手敬酒,又不能不接,正小心翼翼间,手腕上一疼,只当被蜘蛛咬了,立时吓得头皮发麻,跳了起来。

记起昔日范康中毒时的狼狈痛苦模样,于是脸上潮红,两腿发软,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金折桂,原以为自己功成名就就不怕金折桂了,如今被她看着,两只手先摩挲手腕,见手腕没事,又不自觉地搓了起来,身上仿佛还散发着一股子臭气。

一时间,就如从南柯一梦中惊醒。

这是怎么了?殿上众人齐齐看过来,金折桂看玉入禅反射地搓绳子,心里大笑,做出被吓得不轻的模样,眼中泪光闪闪地看向金将晚,父、父亲,玉九哥哥怎么了?金将晚方才听皇帝要让金折桂认宸妃做干娘就头疼,此时骂道:混账东西,你怎么吓着你九哥哥了?忙起身替金折桂赔罪,太上皇、皇上,小女年幼无知……金将军,玉小官人心智非寻常少年能比,折桂怎么能吓到他?瞽目老人回护金折桂道。

定是、定是他八字跟戚姐姐不合,被冲克了。

不管我的事。

金折桂哽咽道。

玉将军扶起玉入禅,疑惑重重地看着金折桂,心想这丫头就算再厉害,也不当把玉入禅吓成这样,果然玉入禅还是不堪大用,慌忙去看太皇上、皇帝,果然上头两个也如他心中所想。

瞽目老人顺着金折桂的话说,老朽方才在皇上赐婚的时候就皱眉,也是这么个意思。

这桩亲事,实在是恶姻缘。

皇帝沉默了,又看向范康,依范神仙看呢?范康装模作样地掐算一番,也说:这二人,一个是少年英雄,一个是难求的美人,但委实不般配。

太上皇也觉有些扫兴,但最叫他扫兴的是皇帝竟然想叫金折桂认宸妃做干娘,莫非这么快皇帝就想废后了?抑或着皇帝要抬举虞之渊?虞之渊是个好苗子,可惜十有j□j要被他父皇、母妃给捧杀了,看这丫头吓得,玉少将军也是个见惯了腥风血雨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带金丫头回太后身边,叫太后、皇后好生安慰安慰她,皇上说的是,则能有干爹没干娘?叫皇后好生给她压压惊。

去吧。

金将晚挥挥手,玉将军因玉入禅颜面大失,此时悻悻地看玉入禅整理衣冠,见玉入禅神情有些萎靡,不复方才那意气风发模样,又盯着金折桂的背影看了几眼。

你怎么吓着玉老九的?半道上,虞之洲、虞之渊,还有几个皇子模样的少年拦着金折桂的去路。

虞之洲咳嗽两声,六姨子。

直觉地站远一些。

三姐夫,我、我回太后那边了。

金折桂瞧见虞之渊腰上挂上了玉佩,心想太被皇帝疼爱也不是好事,擦着眼睛低着头就跟太监走。

皇子们要入席,也不能在外久留,看金折桂不说话,也就罢了。

金折桂回了御花园,递给戚珑雪一个安心的眼神,看太监在太后耳边嘀嘀咕咕,果然瞧见太后瞪了宸妃一眼。

还不过来给你干娘敬酒。

太后对金折桂嗔道,然后转向玉夫人,果然两个孩子八字不合,才赐婚,你们家少将军就出了差错。

皇上已经将这亲事免了。

玉夫人听到差错二字,不禁战战兢兢,转而又欣喜这亲事没了,看向戚珑雪的笑容也发自真心了。

金折桂身上有蜘蛛,虽蜘蛛不咬她,但一举一动,无不小心翼翼,见金家的幺蛾子飞走了,才有心思看旁人家的热闹。

果然,有个说: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主持宫务的时候,陆小姐一次都没进宫过。

这才大半年光景,怎地四皇子就跟陆家小姐看对眼了?……下头孩子们还在,说什么呢。

想来宸妃只叫陆小姐进宫两次吧。

太后模棱两可地说。

陆繁英脸上涨红,泫然欲泣。

宸妃忙道:回太后,臣妾也只想念侄女得很了,叫母亲带着她进宫一次。

这等事越描越黑,陆繁英进宫次数多了,就是宸妃假公济私;次数少了,区区几次,就能叫四皇子虞之渊嚷嚷着心里只有繁英,可见陆家女儿功力了得。

陆繁英偷偷地掉泪,玉妙彤微微撅嘴,示意金折桂去看。

金折桂不知道玉妙彤跟陆繁英有什么仇,但料到那位死黄子嘴里的只有繁英大抵是无中生有,只见过一次,一见钟情,然后就敢喊出来……死黄子可不像是那样的人。

宴席直到日暮之时才散场,等回了家,金阁老、金将晚等男子还未回来,一群人聚在金老夫人房里等。

等得心急如焚,却直到一更天金将晚、金朝梧才回来。

金将晚、金朝梧二人见了金老夫人就跪下,金老夫人忙将二人搀扶起来,嘘寒问暖一番,又拉着二人坐下细细说这一路的辛苦。

金阁老瞧见窝在金将晚怀里的金蟾宫还没来得及跟金将晚说几句话,就昏昏欲睡,又听外头二更的梆子声响起,催促金老夫人道:有话明儿个再说,叫他们两个回房好好洗洗睡了吧。

金老夫人却不急,拉着金将晚落泪,又碰了碰金蟾宫,有意说:姚姨娘呢?叫她倒茶来。

金蟾宫最初被金折桂教导听到姨娘二字就哭闹,此时疲惫不堪,眼皮子都睁不开,哪里有什么反应。

金将晚不明所以,沈氏却知金老夫人报复的时候来了。

将晚,你房里就蟾宫一个,他丢了,为娘恨不得跟着他一起死。

如今这孩子回了家,也活泛不怕姨娘了,这几日就歇在家里,再给我添一个胖孙子。

金老夫人抹泪道。

沈氏年纪大了,哪里还能生,金老夫人这是隐晦地要给金将晚纳妾的意思。

金将晚先看向沈氏,见沈氏只是心疼地看着金蟾宫,心里一堵,便说:母亲,儿子发过誓……若有什么报应,就报应在我头上。

金老夫人爱子情深地拉着金将晚说。

还有没有新招?金折桂无语地看天,不看金老夫人,也不看金将晚,只去看金阁老。

金阁老见金折桂无奈地看他,仿佛在无声地说:看吧,你的话,哪怕是当着太上皇面说的都不算话,一家之主的脸面往哪里摆?……心里立时堵得比金将晚还厉害,都住口!发出的誓想改就改,今日应在你身上,明日难不成你一句应在小狗身上,就全不当自己说过的话是一回事了?见自己发威后,金折桂满意甚至欣慰地看他,一颗心堵得更甚,果然金折桂说的是,金家一大半就毁在他手上,若不是他往日里看金老夫人厉害,就避让她,把家里上下丢给她管,如今也不会是这么个模样。

老太爷……金老夫人怔住,原本以为自己只要不管家,就不会惹得金阁老跟她作对,如今看来,金阁老是样样都要插手了。

叫孩子们都回去,看蟾宫累得眼圈都出来了。

金阁老赌气道。

金将晚直觉地发现金阁老与往日不同了,换做往日,金阁老定会袖手旁观、一言不发,父亲、母亲,儿子告退。

沈氏带着金折桂、戚珑雪、南山也告退。

出了金老夫人屋子,跟二房、三房分开走后,金将晚狐疑地看向奶娘抱着的南山,这是谁?此时南山穿着金蟾宫的衣裳,俨然也是个白嫩的小少爷。

哼,父亲还好意思问是谁?金折桂冷笑。

沈氏沉默不语,只管跟在金将晚身后。

这是怎么了?金将晚一头雾水。

南山,快喊父亲。

金折桂逗着南山。

南山扭扭捏捏,拉着沈氏的袖子,等沈氏接过他,就腼腆地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金将晚。

这不可能!绝对没有这种事!金将晚见金折桂的意思是这紧跟着沈氏的孩子是他的,忙出声坚定地否认。

再看看,看他这模样像谁?沈氏一时也来了兴致,要将方才在金老夫人那边受得委屈撒在金将晚头上。

戚珑雪咬唇憋着笑,看金将晚急成那样,心想要是金将晚当真认出这孩子像谁,金折桂、沈氏就乐极生悲了。

金将晚道:这绝对不会是我的,只是,瞧着这孩子的模子,有些像是中原人跟关外人生的。

金将晚比女人们见多识广,戚珑雪想到范康那无利不起早的性子,立时说:难不成他是关外的小王子?金折桂也仰头去看,忽地就听寂静的夜里,有人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银子银子银子!还没进家门就追着我问银子!二房,终于为了银子闹起来了!怎么处处都有人说银子?金将晚蹙眉,玉家老八跑到西北欠了人家十万两银子,等着玉将军送银子赎人呢。

咱们家也欠了银子不成?金折桂、沈氏、戚珑雪被金将晚随口说出的话炸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破八,小本买卖能赚上九百两,大笔买卖,能赔上十万两……金折桂望了眼拿了银子给玉破禅的沈氏,心想玉破禅还不如卷款潜逃。

☆、75、习武父亲,父亲,你没忘答应过我的事吧?金折桂不等进院子里,就拉着金将晚问。

金将晚只当她在说纳妾的事,当着沈氏的面满口保证道:君子一言,自然不会忘。

那好,我挑好院子了,就是我现在住着的塞鸿斋旁边的院子。

等梁大叔、阿大他们从西北回来,就叫他们教我。

金折桂没想到金将晚这么利落地答应,不禁笑了起来,将破产的玉破禅立时抛在脑后。

金将晚的脚步一顿,原以为金折桂已经忘了习武这事,没想到她还记得,魁星,习武……就这么定了,我明儿个就叫人收拾屋子去。

金折桂拉着戚珑雪就向塞鸿斋去。

金将晚蹙眉,沈氏忙说:老爷,怎么能让魁星习武?况且西边那院子通向外头,不安全。

……阿意,都没人,怎么还叫老爷? 不叫晚哥哥吗?金将晚待金折桂一走,就将昏昏欲睡的南山、金蟾宫两个视作无物,脉脉地看向沈氏。

晚哥哥,沈氏艰难地喊他一声,能不叫魁星习武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严邈之他们都替她求情,再说她一个女孩子家,不过是一起来了兴致,让她兴头两天,保管过两天,她自动来求咱们让她放弃。

老爷,沈氏疑心金将晚离家太久,忘了金折桂是什么人,可也算是半大姑娘了,成日里跟几个男人混在一处……金将晚忧心忡忡地看着金折桂一拐一瘸的背影,由着她吧,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了,不然她的腿脚还能怎样?沈氏听金将晚话里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不禁不悦起来,老爷累着了,快回房洗洗睡吧。

将南山交给奶娘抱着,又温顺地跟在金将晚身后。

金将晚早先还以为他跟沈氏算是破镜重圆了,此时看沈氏见他回来,虽欢喜,但又不是他所想的那般欢喜,心里有些不明所以,可是离家许久才回来,满心疲惫一身风尘,又不乐意在此时跟她撕开这曾脉脉温情,只在心里想着沈氏定是生方才金老夫人的气,于是便随着她回房去。

那边厢,冷氏、宁氏好容易把金朝梧哄到房里,金将溪看冷氏、宁氏又要兴风作浪,便骂道:朝梧才回来,你们又要折腾什么?方才金朝梧一句气急败坏的银子银子银子,已经叫冷氏、宁氏心里觉得不祥,此时将金擎桂、金朝桐等撵出去,冷氏、宁氏二人就等着金朝梧说一说银子在哪,要怎么偷偷运进府。

可惜等了半日,直到三更的梆子声响起,金朝梧依旧在跟金将溪兴致勃勃地说他如何用兵如神。

虽说儿子、夫君出息了,冷氏、宁氏心里也欢喜,但她们盼银子盼了许久,此时眼瞅着金朝梧,只把金朝梧当成了一堆银子。

……朝梧,你赚的银子呢?冷氏说不出抢字,踌躇一番,就以赚代替抢。

母亲糊涂了,儿子去打仗呢,向哪里去赚银子?金朝梧一头雾水地望着冷氏。

冷氏一怔,压低声音问:都说打仗能赚到银子,你赚来的银子哪里去了?宁氏比冷氏还心急,毕竟冷氏只花了一点点银子,其余的,都是她出的银子,有些露骨地说:你们打过去,宁王的部下的银子,被谁收着了?金朝梧闻言,猛地站起来,冷笑道:你们把我金朝梧想成什么人了?今日送到宫里的几十口箱子没看见吗?难不成,我会假公济私,偷了要献给皇上的银子?冷氏、宁氏不觉面红耳赤。

金将溪看儿子大发雷霆,就也皱眉说:你们缺银子吗?家里也是金山银山地堆着,怎么还那么满身铜臭,张口闭口就是银子?冷氏紧紧地盯着金朝梧,看金朝梧气得握拳,俊朗的脸上更是一片绯红,不死心地追问:那你瞧见你大伯父抢银子没?金朝梧不喜欢冷氏的措辞,毕竟他们是王者之师,一个抢字,就把他们贬为草寇,伯父一直在后面坐镇,就是有银子,他也看不见。

自觉被冷氏、宁氏羞辱,便垂手对金将溪说:父亲,儿子去歇着了。

夫君,你是哄我的吧?宁氏忽地跪下将金朝梧的腿抱住,眼圈红了又红。

冷氏看金朝梧已经恼了,心知就算有银子,金将晚也没叫金朝梧瞧见,赶紧对宁氏说:快别问了,赶紧叫朝梧歇息去——不就擎桂回家问你借了几两银子嘛,有什么要紧。

偷偷觑着金将溪,指望着金将溪追问,然后跟她们婆媳一起同仇敌忾,气金老夫人麻木不仁。

金将溪尚未追问,宁氏就慌神道:母亲,不光那银子…………难不成是你们婆媳贿赂皇长孙的银子?金将溪怒极反笑,亏得你们想得出,你们以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皇长孙就看得上你们那点银子?太上皇定是也被你们气笑了,才把兰桂赐婚给皇长孙,存心恶心你们呢。

金朝梧才回家,就听说这消息,不禁头疼欲裂,兰桂怎会跟皇长孙……不等金将溪说,宁氏又开始哭了,夫君,你别逗我了,有银子快拿出来吧……宁家不好了,我娘家母亲知道你有银子,问我借,我就向外头借了……借了多少?你娘家母亲怎么知道你有银子?冷氏连连追问。

宁氏哽咽,虽不说话,但众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早先宁皇后风光得意,众人都急赶着巴结她,宁氏身为侄女,原本可以以金家为臂膀,将一众巴结皇后的人挤在后头,可惜金家一直不冷不热的。

连带着宁家人对金家媳妇宁氏也非议颇多,甚至有怀疑宁氏在金家如履薄冰、活得憋屈的。

宁氏不肯叫娘家看不起,于是早早地就把金朝梧有银子的消息传到娘家去。

到底借了多少?好个儿媳妇,竟然偷东西回娘家,这可是犯了七出之条,老爷、朝梧,立时就写休书吧。

冷氏新仇旧恨一起算,冷冷地看向宁氏。

宁氏道:母亲,你也没少从我这边勒索银子……够了!你们两个今晚上就把糟蹋了多少银子给我算出账来。

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朝梧正风光,谁往他脸上抹黑,我打折谁的腿!——算出账目,各自亏的,各自填补。

若动了我的、朝梧的银子,你们就指着自己的嫁妆来赔吧!金将溪被冷氏、宁氏吵得脑仁疼,冷喝一声,见屋子里终于安静了,甩手出去。

金朝梧也紧跟着金将溪出去,父子二人默契地仰头看一眼天上明月,就各自找地歇息去了。

第二日,金将晚、金朝梧难得地双双歇在家里,就与金将禄一同,又去陪着金老夫人说话。

正说着话,庞铮家的在金老夫人耳边说:老夫人,魁姐儿叫人收拾了西边院子,说是要做练武场用的。

金老夫人闻言蹙眉,立时对金将晚说:将晚,魁星对我这老婆子有些成见……母亲这说从何说起,魁星素来跟你最亲近。

金将晚疑惑地想难不成金折桂当真在金老夫人面前说起钟姨娘的事叫金老夫人没脸了?哼,今时不同往日。

金老夫人落寞地一叹,可是再怎么着,她一个小姑娘家要习武,这事我总能管管吧?……母亲,这事是我在乐水就答应她的,又有花老先生、范道长、严邈之一群人作证。

母亲放心,她到底是女孩子家,能吃得了什么苦头,没两日,就偃旗息鼓了。

金将晚看金老夫人神色古怪,心里越发狐疑。

金老夫人无奈地叹道:罢了罢了,是我老婆子多管闲事。

说罢,迟缓艰难地向屋子里去。

母亲?金将晚赶紧跟着进去。

金朝梧也要进去,又被金将禄拦着。

屋子里,金老夫人满脸沧桑地躺在床上,不时伸手抹泪。

母亲这是怎么了?金将晚不明所以,金老夫人素来强硬,这还是头会子看见她哭,此时一头雾水地跪在床边,只觉得家里出大事了。

哼,去找你的好媳妇好女儿去。

金老夫人背对着金将晚抽动鼻翼,老婆子为了金家操劳一辈子,如今,你的好女儿好媳妇见天地说金家家风全叫我败坏了。

你父亲耳根子软,又心疼魁星把蟾宫带回家,就听了她们的。

如今家事不许我插手,我便不插手就是。

可如今女孩子的教养也不许我过问……西边那院子通向外街,若叫人知道咱们家的女孩子想出门就出门,那咱们家的家风、门楣,就是彻底被糟践了。

金将晚怔住,结舌道:魁星敢说是母亲败坏了家风?金老夫人冷笑道:我一把年纪,还能污蔑自家孙女不成?金将晚忙道:母亲莫急,儿子立时叫阿意、魁星来给你磕头认错。

叫她们认错,然后再叫你父亲埋怨我搅得家宅不宁?金老夫人冷笑。

母亲,放心,父亲那边,儿子担了。

说罢,金将晚便站起身来,向外头去寻沈氏、金折桂。

金老夫人坐在床上冷笑不已,儿子、孙子都是她的,她自是不会家丑外扬请钱家插手进来,但既然金折桂拿金阁老压她,她便叫金将晚来辖制她。

金将晚大步流星地向沈氏院子去,寻了一会子,听人说沈氏向塞鸿斋去了,就又向塞鸿斋去。

到了塞鸿斋门前,听婆子说冷氏、岑氏、宁氏都在里头,就立时转向西边院子,从角门进去,就听见金折桂叫人搬东西的声音,走过去,就见院子里的摆满了条案、桌椅,向正叫人移开院子里花木的金折桂走去,沉声道:魁星,你可说过你祖母败坏了金家家风?金折桂点头。

金将晚举起手,眼看着一巴掌要落在金折桂脸上,又重重地收回。

金折桂稍稍愣住,看移开花木的婆子呆住,就催促道:快搬开,回头我叫人买来的刀枪剑戟、沙袋就搬来了。

魁星?金将晚看金折桂只是一愣,就不把那举起的手放在心上,不由地傻住。

父亲?金折桂疑惑地仰头看金将晚。

金将晚先心虚起来,疑心自己偏听偏信错怪了金折桂,莫非,你祖母冤枉你?我是说过祖母败坏了金家家风。

金折桂平静地说。

你——金将晚怒了起来,看金折桂不知悔改,便冷声说:快跟我向你祖母赔不是去。

我没错。

读史使人明智,父亲自己个找祖父把咱们金家百年的历史理一理去。

女儿人忙事多,此时没有功夫跟父亲慢慢唠叨。

金折桂沮丧地嘀咕,果然女儿不值钱,挨一巴掌还是轻的。

等我把沙袋吊起来,父亲不如把我吊起来打吧。

又去催人将沙袋布置起来。

金将晚看金折桂从容不迫,又气她太过不知好歹,又自责自己个太过心急,看她指指点点,好似没看见他一般,心里越发懊恼,气咻咻地将她按在台阶上坐下,然后滔滔不绝地讲金老夫人为金家做了多少事,金老夫人是如何的雷厉风行,讲了半日,说到事关自己前程的从文从武一事,一脸凝重地看向金折桂:明白了吧,没有你祖母,就没有金家的今天。

是呀,没有祖母就没有金家的今天。

比如当初父亲从武,祖母先不肯,欺负母亲,把事闹大。

外祖父看不过,便也只能逼着你放弃从武。

祖母看外祖父敢逼迫父亲,又站出来袒护父亲。

这么着,祖母眼里外祖父、母亲一直是仇人,父亲眼中祖母一直是恩人。

可是罪魁祸首,不就是父亲跟祖母两个嘛?外祖父、母亲遭了池鱼之殃,还没地喊冤。

金折桂盯着金将晚的手看,心想这一巴掌要是当真落下来,她少不得会趴在地上满地找牙。

你这什么歪理?金将晚心内波涛起伏,却不得不承认金折桂的话有道理的很。

父亲,你跟祖母当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比如我们在乐水,你们能早早地去救我们,偏拖拖拉拉,等宁王那边生出事来,才去打他们。

这么着,你们就立功了。

祖母也是,没事她也要挑出事来,等事就跟线头一样越扯越麻烦,她再出来快刀斩乱麻。

金折桂戏谑道。

胡言乱语!金将晚心知金折桂若没去过乐水、瓜州,自己尚且能拿着沙场上的事糊弄得她对自己崇拜不已,此时金折桂什么都懂了,她虽年幼,但看得明白,自己竟是寻不出话来说服她了。

金折桂一一将金将晚的话反驳了,末了总结了一句:好皇帝都是闲得发慌的主,只有昏君才见天日理万机。

比如祖母当家的时候三天一震怒,母亲这会子当家,却跟甩手掌柜一样闲得发慌。

金将晚骂道:什么话都敢胡吣。

小姐,外头有人来送东西。

初翠指着偏门说。

快叫人去接东西。

金折桂催促着,初翠赶紧叫几个强壮的媳妇去抬,不一时,就抬来了四五箱子进来。

金折桂叫人打开一口长箱子,拿着里头的一杆长枪嘴里嘿嘿出声地舞弄,没两下,就把自己绊倒在地上,手上破了一层油皮。

你看你这丫头,长枪不是这么使的。

金将晚有心在金折桂面前立起为父的威严,便接过长枪,将衣襟塞在腰带里,便虎虎生威地舞起长枪,只见枪上红缨不住地旋动,挺拔的身姿配上破风之风,当真是威风得很。

好!大伯好样的!宁氏、冷氏婆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拉着沈氏、岑氏进来,她们二人怀疑金将晚把银子藏到这西院来了——打死她们,她们都不信娇滴滴的小姑娘真心想习武。

沈氏冷眼瞧着宁氏、冷氏装作好奇地把地上箱子打开又去检查屋子里,看金将晚一个收势,摆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模样,赶紧说:魁星,瞧见了吧,女孩子家舞弄这个不好看。

好看好看,母亲你看父亲舞得多威风。

金折桂赶紧过去接长枪,糊弄弄了两下,又险些划破脸。

沈氏看得心惊肉跳,金将晚却在金折桂满脸崇拜地看他的时候犹豫了,毕竟,金折桂越大越少崇拜他,难得有件事能叫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五指紧紧地握住长枪,一咬牙,便握着金折桂的手,手把手教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亲爱的、亚加德、微波、曹某到此一游、让心花如约盛放几位同学的霸王票,玉八回来了!☆、76、知父莫若子76、知父莫若子有了金将晚指点,中秋之后,西院就有了练武场的模样,金折桂买来的那些便宜刀枪剑戟全部丢在房里,院子里竖起来的,是金将晚叫人从军中抬来的上等玩意。

迟迟等不来金折桂、沈氏过去磕头认错的金老夫人,最初还能听到金折桂练枪刺伤了自己的脖子、把自己绊倒啃了一嘴泥的话,后来,就越发听不到金折桂的消息了,每日她问上一句六丫头还在西院?丫头们就答回老夫人,六小姐还在西院。

她当真成了隐士了。

金老夫人嘲讽道,出了孝期后,金家的事何其多,不提小姐们争收拾布料的事,但说各家下帖子请她们去游玩的事就数不胜数,偏生从中秋到重阳,再到冬至,家里到处都听不到金折桂的声音。

下鹅毛雪了,老夫人。

游丝领着人抬着几盆水仙花来。

金老夫人一怔,赶紧问:六丫头还在西院子?还在西院。

庞铮家的肯定地说,望着金老夫人,猜不出金老夫人的心思。

这么大的雪,西院怪冷清的,她还在那边做什么?我赌她一定偷偷从西偏门出府野去了。

金老夫人起身,做出要去捉拿金折桂把柄的模样。

说到底,一家子孙子孙女里,金折桂对金老夫人而言是最不同的。

庞铮家的心里腹诽,赶紧叫人给金老夫人披上红狐皮大氅,将银狐手筒给她戴上,又叫人捧着狼皮褥子、手炉、脚炉,撑着伞冒着大雪向西院去。

一群十几个人呼呼喝喝向西院去。

路过金擎桂的海棠苑,听见里头一阵阵笑声传出,金老夫人脚步略顿住,海棠苑因下了雪,早早关了院门。

听着戚姑娘在里头,问问六丫头在不在。

金老夫人又叮嘱一句,别说我来了。

是。

庞铮家的答应着,过去敲门问,须臾回来说,家里的小姐除了六小姐都在跟着大小姐玩击鼓传花呢。

走。

金老夫人咬牙又向西院子去。

老夫人是不是想六小姐了?游丝大胆问了一句,金老夫人要对付金折桂什么手段没有,就是钱家那边屡次捎话暗示金折桂腿脚不好,不如多添嫁妆嫁到钱家里头,金老夫人也没答应,只使出了一些饿饭、逼金将晚叫金折桂低头的小把戏。

金老夫人哼了一声,吓得游丝心狂跳。

离着西院子近了,金老夫人的脚步越来越慢,待到了塞鸿斋外头,竟是直接折进塞鸿斋里头,瞧见院子里四五个石头马槽里的山水田园被雪花压住,俨然成了银装素裹的水晶山河,瞧了瞧,说声好,并不进屋子,又向西院去,到了那边,待门被敲开,绕过一道挡屏,就见雪花飞舞中,一身火红衣裤的金折桂拿着一杆长枪舞动,看她时而斜刺,时而横扫,竟是已经寻到使枪的章法了。

金老夫人静静地看着。

金折桂原本颇有些自得地欣赏自己雪中的英姿,冷不防见冒出一堆人来,便赶紧收了长枪。

像个耍把戏的。

金老夫人瞧见金折桂穿着一身单薄的衣裳,却脸上红彤彤,头顶冒热气,忍不住笑着说了一声。

祖母,你怎么过来了?金老夫人不答金折桂,却向这院子里看去,院子里人呢?下雪了,我叫她们回塞鸿斋了。

老夫人快看,小姐走路不像早先那么跛了。

庞铮家的、游丝等心知金老夫人想跟金折桂和好,于是瞧见金折桂走路顺当了许多,便赶紧叫金老夫人看。

金老夫人自然也看见金折桂走路不怎么歪歪扭扭,看她走路不像其他女孩婀娜多姿,反而像是她在旁人家园子里见过的豹子。

小姐的腿好了?太好了。

游丝笑道。

哪里是好了,你们看地上的脚印,她一只脚是点在地上的。

金老夫人看着地上须臾就被大雪埋起来的脚印说。

不愧是老夫人,眼神比我们都利。

一众丫头、仆妇堆笑说。

这是怎么了?以退为进?金折桂心内狐疑。

金老夫人拿着大氅裹住金折桂,拉着她向屋子里去,见屋子里挂着一件鹤氅,就叫金折桂把鹤氅披上,然后眼瞅着这屋子里摆着的七七八八弓箭、弩机,又杂乱地堆着一箱子书,过去翻了翻,笑道:原来是玉家老东西的书被你抄下来了。

……祖母今日过来是……事有反常必有妖,金老夫人跟她呕了这么长时间的气,总不会一下子就消了。

金老夫人等庞铮家的拢了火盆过来,一边烤着手,一边说:我想你了。

祖母?金折桂并非感情用事的人,叫了一声,依旧疑心金老夫人在以退为进。

不管你信不信,我是想你这白眼狼了。

金老夫人苦笑,打量着金折桂长高了不少,眼圈一红,说不出话来,你这白眼狼!祖母。

金折桂眼圈一红,我不是白眼狼,只是……大局为重?金老夫人自嘲地一笑,果然我是罪魁祸首,如今家里除了争衣裳争轿子争向阿五姑娘献殷勤,就没旁的事了。

就连你二婶大嫂子都成日忙着跟宁家讨要银子,没功夫祸害家里。

摸到金折桂手里满是茧子,你比我顽固多了。

祖母行事雷厉风行……金折桂惭愧地想自己莫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以为我这老婆子痛改前非了?死心吧你,该抠的银子我一样没少抠,你父亲孝顺,你母亲眼下也还在我手心里攥着呢。

金老夫人倔强地握着金折桂的手,再三看她,冷脸道:听我一句,过两年等腿脚大好了,就撤了这院子吧。

免得大姑娘家被人笑话,不好找人家。

金折桂忙道:祖母,这可不不行……你不想嫁人了?祖母说什么嫁不嫁人的。

金折桂故作娇羞。

别跟我装傻,你到底怎么想的?过了年,我带着你大姐姐出门相看人——你二婶子错了一次,不能叫她再错一次,你是怎么想的?金老夫人再想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心内苦笑,莫非果然要等十年后看着金折桂凄凄惨惨,她心里才痛快?嫁就是了。

金折桂身上开始冒汗,挥手将额头的汗水抹去,又看金老夫人看她,就开诚布公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就是了。

可你如今这个样,谁娶你?金老夫人气道。

有人娶就嫁,大姐姐都有人来求,我也肯定有。

金折桂笃定地说。

你就不能不习武?金老夫人心里气金折桂拿自己跟金擎桂那改嫁的人比。

金折桂摇了摇头,虽拿不准金老夫人的心思,但将额头靠在金老夫人身上,低着头笑道:祖母,等我武艺高强了,你看上谁,我就给你抢谁来当孙女婿。

胡闹!金老夫人骂道。

祖母你再看我练一手,将来我学个花木兰替父从军。

金折桂有些尴尬,毕竟她没有为人父母过,拿不准金老夫人的心思,料不定她是真不计前嫌,还是用计诈她,便笑着去拿长枪,然后脱了鹤氅身姿灵活地在院子里练枪。

老夫人,小姐身手真好。

碧桃拍着手称赞道。

金老夫人淡淡地看向雪地里的金折桂,神情略有些惆怅,半天说出一句:放出去的猫儿,回来了,性子也野了。

有了那外头的一年多经历,金折桂怎么可能乖乖地回家做淑女。

庞铮家的等人听不懂金老夫人话里的意思,不敢胡乱接着说话。

金折桂跟金老夫人重归于好,令金家众人大呼意外。

虽意外,但家和万事兴,总算金家上下能过个好年了。

过年时,戚珑雪还在,南山早被春风得意的范康遗忘,就也跟金家人一同过年。

过年后,金折桂除了应景地作为太后干孙女去明园里磕个头赴个宴,就见天地留在西院里练枪,比金兰桂、金湘桂等老实规矩。

六月六晒龙袍那天,金折桂正在跟沈席辉送来的一杆短枪较劲,就见戚珑雪拿着一副帖子过来,小前辈,六月二十那天,玉老将军大寿,玉家请了我去。

金折桂提着短枪,咬牙道:你去就是了,反正祖母、母亲她们都要去。

料来人多,玉九也不敢生事。

戚珑雪道:并不是玉九,我年纪大了。

妙彤先前提过,玉夫人要替我做主聘人。

怕是这次去了玉家,她们就要留下我,叫我在玉家嫁人呢。

毕竟说起来,她跟玉家那头才算有些瓜葛,跟金家除了跟金折桂要好,与上头的长辈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金折桂收了短枪,将短枪丢回架子上,握着手臂转动,长枪果然不如短枪好用。

罢了,既然这样,我就陪着你去。

玉八一直没消息,玉家人还真有心多管闲事。

戚珑雪听金折桂提起玉破禅,便忧心忡忡地说:就是,梁大叔、月娘、蒙战、阿大他们统统都没消息。

阿六说他们大概是出关了。

放心,他们个个武艺高强……虽有蒙战拖后腿,但料想不会吃大亏。

金折桂提起蒙战就胆战心惊,疑心梁松一伙迟迟不回,是因为蒙战追过去了。

蒙大哥哪有有小前辈说的那么没用。

戚珑雪顿脚,眼看自己十七八了,虽在无着观老道士相助下,能给金老夫人、沈氏她们看个脉相,但如今还没开铺子,也没买下院子,许多事想起来就烦心。

好好,不提就不提。

金折桂笑嘻嘻地说,心想那么多铁血男儿中,戚珑雪难不成真看上了蒙战那毛头小子?因金折桂许久不曾出过家门,于是她这头会子以大姑娘的样貌出门,在沈氏眼中就看得十分重要。

沈氏催着人给她准备衣裳、首饰,心知金折桂走路右脚是前脚掌点在地上的,竟然异想天开地花了一日缝出一只高跟鞋子。

六月二十日一早,金折桂踏着高跟鞋,穿着件柳黄短襦、胭脂裙,梳着双螺髻跟着戚珑雪、金擎桂向玉家去。

金兰桂定亲了,不能出门,这会子金擎桂、金湘桂、金玉桂跟着同去。

进了玉家门,金老夫人跟玉老夫人等夫人们寒暄,金折桂等见过众人,拿了见面礼,就老实地在底下坐着听人说话。

戚姑娘十八了吧?一位穿着秋色衣裳的中年夫人问。

玉夫人赶紧牵着戚珑雪给那夫人看,笑道:快十八了,足足给她父母双亲守了三年的孝呢。

原来如此,戚姑娘好水灵的人。

那夫人打量着戚珑雪说。

戚珑雪心知这夫人就当是玉夫人给她找的婆家了,不然她一个孤女,谁会先来问她,先不管这人身份是什么,她是不甘心旁人看在玉家面上娶她,然后日后逼着她跟玉家亲近的,于是轻声道:多谢夫人夸奖,我还想再给父亲母亲在心里守上一年。

戚珑雪所料不差,那夫人恰是看在玉家面上,才肯答应相看戚珑雪这无父无母又没嫁妆的女孩,此时听她这一句,就想:这孤女还先摆谱了,她还要在心里守一年,是这一年里不提亲事的意思?傻孩子,我知道你孝顺。

可若叫你父母双亲知道他们耽误了你的终身,心里又如何能忍心?玉夫人抹泪道。

玉伯母放心,花老先生替戚姐姐算着呢。

金折桂插嘴。

玉夫人先只惦记着戚珑雪的事,此时才看向金折桂,见她跟在无着观里哭闹时看着拔高了许多,因玉入禅殿前失态后一直赋闲在家,心内有些迁怒于金折桂,笑道:花老先生难不成什么事都能算出?又转向金老夫人,拉着戚珑雪的手说:这孩子在你们家耽搁了那么多时候,叨扰了。

如今她年纪大了,耽误不得了,我们也没脸再打搅您老人家了。

金老夫人心道戚珑雪在金家里养了一年多,如今玉夫人又把她看成玉家人了?笑着对玉老夫人道:老妹妹,看你这儿媳妇说的话,皇上下过那样的旨意,阿五哪里好再来玉家?一事不劳二主,反正都叨扰一年多了,不如你们家把嫁妆送来,我们替你嫁了阿五?戚珑雪相貌出众,性情温和又不人云亦云,将来兴许能嫁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玉家想捡便宜,没门。

金折桂听金老夫人这般说,只当金老夫人帮着她说话。

玉老夫人笑道:争来争去,反而弄得孩子不自在。

也罢。

咱们两家就帮着相看。

心知玉夫人急着嫁掉戚珑雪,是怕玉入禅还惦记着,她偏生不叫她遂意。

玉夫人脸色一僵,想起玉入禅院子里的人说玉入禅不近女色,甚至不许人靠近他,他白日里去无着观跟道士们一起念经,晚上坐在床上搓绳子等事,不由地心疼起玉入禅,越发将戚珑雪看做红颜祸水,暗下决心定要把戚珑雪早早嫁出去,断了玉入禅的念想。

玉夫人正在盘算,就听人说:老夫人、夫人,花老先生在老将军那边替八少爷算了一卦,说八少爷今日回家。

算命一说,哪里能够作准。

玉夫人巴不得瞽目老人的话能当真。

金折桂望了眼戚珑雪,心想定是梁松他们先回了家里,见着瞽目老人,瞽目老人才敢说今日回家。

夫人,门前来了一大群马,流的汗跟淌血一样,可吓人了。

夫人,八少爷回来!……下人们一个个窜进来报信,玉夫人所知的玉破禅最后一个消息就是他欠了十万两银子,此时听说玉破禅回来,赶紧与玉老夫人一同向前院去看。

金折桂瞅了眼戚珑雪,二人赶紧也跟着玉夫人去前头凑热闹,半路转过一道回廊,见虞之渊、玉入禅走在一起,不由地纳罕。

小前辈。

玉入禅对金折桂恨之入骨,却拿她没办法,看戚珑雪紧跟着金折桂,便又笑如春风地望着戚珑雪。

戚珑雪虽看玉入禅在笑,却如被蛇信舔过。

金家桂花?虞之渊迟了一会才认出金折桂,看她腿脚利索得很,心中满是疑惑。

你们怎么在一起?金折桂纳闷地问。

你还不知道?玉九兄弟做了我的伴读。

虞之渊搂着玉入禅的肩膀,看似跟温文尔雅的玉入禅十分要好。

……那你多保重。

金折桂心生不忍地看了眼被猪队友包围的虞之渊,扭头又跟戚珑雪匆匆向前去。

转过几道回廊,金折桂跟着玉夫人等站在大理石挡屏后向院子里看去,只听几声马嘶后,玉将军语无伦次地连说了几声好马,然后怒道:混账!你说欠银子,是吃准了咱们家人不会还银子,会调兵过去?!是,儿子吃准了父亲不会送银子,于是等父亲调兵过去,就叫人去关外给我抓马。

已经变过了腔调,此时玉破禅的声音不复稚嫩,低沉中带着暗暗的沙哑。

咳!挡屏后,玉夫人有些埋怨玉将军自揭家丑,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还钱反而派兵过去,这等事如何能宣之于众。

戚珑雪见不是蒙战坏事,放下心来。

金折桂一边放心,一边又去揣测沈氏一根手指头是多少银子,要是一万两,这次就赚大发了。

☆、77、威风的花架子77、威风的花架子以后,谁还敢跟玉家催债……院子里,看见传说中的汗血宝马,玉将军已经是欣喜若狂、语无伦次,全忘了自己的话在大庭广众说出来是多么的有损身份。

屏障后,玉夫人放了心,开始为儿子骄傲起来——虽是经商,但能抓来汗血宝马也是本事。

金折桂立时转头看向玉入禅,却见玉入禅在她转头的那一瞬,脸上的嫉妒、不甘消弭无踪,又是一派温润。

不甘个什么呀,你军功都是玉破禅让的。

金折桂在心内腹诽。

玉九哥,玉八哥的汗血宝马,可能转让给我一匹?虞之渊握着拳头,满眼赞赏地走出屏障,看向那四肢矫健双眼如墨玉一般的汗血宝马。

玉入禅稍稍愣住,便跟着出去了。

玉夫人此时也醒过神来,母亲,老八没事,咱们回去吧。

别怠慢了客人。

好好。

玉老夫人携着玉夫人的手笑着,看玉妙彤、金折桂、戚珑雪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来了,就嗔道:老十,不带着姐妹们吃茶,来这边做什么?仔细被人看见。

知道了。

玉妙彤探头望了眼院子,心思一转,一手牵着金折桂、一手牵着戚珑雪,三人就向后院去。

蒙战他们一准回来了。

戚珑雪捏着帕子,忧心地想他们在外头这么久,定是一直循着蛛丝马迹找马群呢,这么着,定吃了不少苦头,他们一准找咱们呢。

别急,谁叫他们一走那么久没消息的。

若他们果然在找,就叫他们急一急。

咱们这是去哪?金折桂闭关练武,这是第二次见玉妙彤,因此她问着话,就看跟玉妙彤熟悉一些的戚珑雪。

戚珑雪看了看路,便也望着玉妙彤。

到了就知道了。

待走到献捷院外,玉妙彤呶嘴叫她们看。

因是献捷二字,戚珑雪、金折桂猜到是哪个男子的院子,戚珑雪先埋怨道:彤妹妹,怎么能带我们来这边?这是八哥的院子,八哥一准回来洗漱换衣裳。

玉妙彤拉着戚珑雪、金折桂的手不放。

金折桂略想了想,反正是玉妙彤带路,就点了头,跟着戚珑雪好奇地走进去,心里捉摸着玉破禅那憨面刁的院子是个什么样子,待走进去,就瞧见院子里种满了晚香玉。

玉破禅院子里的丫头们见有人来,赶紧迎了出来。

这是半斤,那是八两。

这是大盘,那是小盘。

玉妙彤打趣着,指着丫头们对金折桂、戚珑雪说。

金折桂笑道:你八哥果然是做生意的料。

拉着戚珑雪好奇地将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绕进屋子里,瞧见这正五间的屋子里头还留着一股子浓郁的贵贱混淆在一起的香料味,循着香料味,金折桂、玉妙彤合力在书架边的箱子里翻出一箱子香囊、香袋。

喜欢都拿去。

忽地一道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玉妙彤吓了一跳,扶着箱子盖的手一下子松开。

哎。

金折桂赶紧收手,眼瞅着那厚重的杨木箱子盖要砸下来,赶紧麻利地用手撑住箱子盖。

玉家这么多猪队友,开个箱子都有风险……金妹妹,对不起。

玉妙彤赶紧赔不是。

金折桂笑了笑,手上还握着两个香袋,扭头看向身后来人,脱口说了一句:你谁呀?离开的时候玉破八还是个白嫩嫩水灵灵的英气少年,怎地回来,就冒出一个又黑又高的汉子?看他双目凌厉,鼻梁高挺,菱唇单薄,乍看过去,比那温文尔雅的玉入禅年长了三四岁。

昔日恍若一人的孪生兄弟,如今谁都能一眼分辨开他们了。

小前辈不认得我了?小前辈的模样倒是没变化。

玉破禅弹了弹身上满是酸臭的葛布衣裳,看金折桂脸庞眉眼还跟两年前一样,就笑着从怀里掏出四个小玩意来,一一向戚珑雪、金折桂、玉妙彤丢去。

埙?金折桂瞅了一眼,试探着吹了一下。

少爷,热水准备好了,衣裳……半斤有些为难了,家里衣裳玉夫人是按照玉入禅的个头给玉破禅准备的,那新衣裳都短小了一些。

不拘哪个老爷那,去拿一身。

因没衣裳,玉破禅便不急着去洗漱,悠哉地请金折桂等人坐下,小前辈,我给你带了个大夫回来,回头叫他给你看看脚。

八哥怎么叫金妹妹小前辈?八哥给她带大夫,给我带什么了?玉妙彤娇嗔道,手里捧着埙胡乱地吹两声。

金折桂坐在椅子上踢了踢脚,不必了,这么多年的旧伤,再治,还要痛上半年。

我如今没事了。

说着,走了两步,便也拿着埙吹了两下。

尖利的声音从埙中吹出来,金折桂赶紧放下埙。

一阵悲凉凄怆的乐声响起,一扭头,果然瞧见天赋最高的戚珑雪已经掌握住了力度,能短短地吹上一段中听的曲子。

破八,你这次赚大发了。

金折桂艳羡地说,我母亲给你多少银子?一万两。

这么多?沈氏好大的气魄,竟然敢在玉破禅身上押这么多银子。

你三婶那边是三千两,还有你外祖母、舅妈那边……我后头又去了她们家一次,总共她们给了三万多两。

玉破禅知无不言地说,盯着金折桂的脚看了看,你的脚当真好了?讳疾忌医要不得。

当然好了,我习武呢,动作敏捷快了,就叫人看不出来了。

习武?练拳还是练刀?练枪,金家枪。

金折桂细想自己是跟着金将晚、金朝梧胡乱地学了一下,算是金家枪,一时想显摆一下,就对玉破禅道:要不,咱两切磋一下?好。

玉破禅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后头有枪。

起身便带着金折桂向后头两间小小的兵器库去。

玉妙彤怏怏不乐地跟在后头,见玉破禅回来后一口一句小前辈,竟是没搭理她两句。

戚珑雪拉了拉玉妙彤,玉妙彤赶紧露出笑容,紧跟着玉破禅、金折桂向献捷院后院去,到了那两间屋子外,就听金折桂兴奋地叫:好枪!喜欢都拿去。

玉破禅再一次大度地开口。

玉妙彤道:八哥,九哥要,母亲怕你回来了生气都拦着不许他拿。

嘟嚷了一句,瞧见金折桂拿着一杆长枪出来,就向后让了让。

不能拿吗?金折桂看向玉破禅,别跟那箱子兵书一样,送了还兴要回来的——欠债不还都能派兵,催债的话,玉家会更无赖。

能拿,这些是我打小收集来的。

玉破禅自己个也拿出一杆长枪,忽地枪上红缨一抖,转动长枪,卷着枪花就向金折桂不好的右脚上刺去。

卑鄙!你那汗血宝马如何处置?别忘了要跟地头蛇拜码头。

金折桂向后跳去,枪头红缨旋着,就向玉破禅胸口刺去,待长枪被挑开,立时明白自己闭关许久,依旧不是玉破禅的对手,眼珠子一转,待要智取,又想如今是切磋,输了就输了,能知道自己哪里不足也好,于是聚精会神地又向玉破禅刺去。

两匹顶好的,待换了衣裳就跟着祖父、父亲一匹献给皇上,一匹献给太上皇。

玉破禅早看出金折桂那金家枪的短处,干脆立着枪,等她将威风凛凛的花架子使完了,才提枪干脆利落地向她右腿上扫去。

果然,一是腿脚毛病还在,二是襦裙碍事,金折桂立时被扫倒在地上。

哎,八哥,你来真的?玉妙彤先还错愕太上皇、皇帝成了地头蛇,待瞧见金折桂跌在地上,赶紧将她扶起来。

破八,我的枪怎么样?金折桂起身后由着戚珑雪、玉妙彤给她拍裙子,兴奋地请玉破禅指教。

玉破禅不说话,却慢悠悠地学着金折桂使枪。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金折桂瞧见那一个接一个的花架子,叹道:难怪祖母总说我是耍把戏的,看着真像是耍把戏的。

将长枪一丢,气馁道:还你的枪,免得你们家人又上门来讨。

我们家人才不去讨!玉妙彤赶紧收了枪,递给八两。

回头我给小前辈打一个银枪。

玉破禅抱着手臂,又思量一般地跟金折桂说,除了献上的,送人的,剩下的马,要怎么卖出去?还请小前辈指教。

僧多粥少,谁家买不到都是仇。

叫皇上给拨地拨银子修建马场,你们的人会喂马,马场自然归你们。

以后马场里出的纯种汗血宝马,先卖给皇家,等马多了,再试试跟其他的良驹配种,瞧瞧能配出什么好马来。

免得一头一头卖出去,各家不会养马不说,弄坏了马种,也不好。

金折桂拿着帕子在面前扇风,奔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想叫财大气粗的玉破禅给弄一个金枪,但又觉得一个女人拿着金枪,若败了还好,若不败,叫人说金枪不倒,不大悦耳。

继而想起自己姓金,只能在心内为自己掬一把泪。

玉破禅略略思量,见金折桂的话恰合了自己的心思,就说:好,回头就请皇上拨银子拨地去。

马场是哥哥的,银子地是皇上出的,皇上又不傻,怎么会答应这事?玉妙彤插嘴道,心里不满玉破禅只跟金折桂说话。

彤妹妹,都说了先卖给皇家呢。

戚珑雪将手搭在玉妙彤肩头。

玉妙彤微微撅嘴,撒娇道:八哥,我要一杆金枪。

你又不使枪。

玉破禅哪里知道玉妙彤小姑娘家吃醋的心思,果断地拒绝,听半斤来说衣裳、水准备好了,抱拳道声失陪,就向前头洗澡换衣裳去。

哼。

玉妙彤瞪了玉破禅一眼,却搂着金折桂的臂弯问,八哥为什么叫你小前辈?还有阿五姐姐,也叫你小前辈。

我辈分高——女孩子家,别使金枪了。

金折桂拉着玉妙彤的手,走,咱们回宴席上去,指不定玉伯母叫人拉了一匹汗血马叫大家伙大开眼界呢。

玉妙彤脑筋有些转不过弯,隐隐有些闷闷不乐,但一听说能见汗血马,立时来了兴致去看。

半路上瞧见不少女孩子在通向献捷院的路上等候,玉妙彤跟众人寒暄之后,拉近戚珑雪、金折桂两个,低声说:她们都是冲着我们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来的。

言语里很是骄傲自得,神情十分看不上那些在路上假意玩耍,真心等着撞大运的女孩子。

戚珑雪虽喜欢玉妙彤天真烂漫,又有些侠义心肠,但却不喜欢她这副洋洋自得、睥睨那些女孩子的模样,当即甩开玉妙彤的手,冷笑道:冲着来的又怎样?谁不想自己将来找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人?你们家立出那规矩就是指望人家好女孩听到风声看过来的。

玉妙彤见素来脾气最好的戚珑雪动了怒,一时呆住,木讷地辩解说:不是呀,戚姐姐,她们……就跟闻到腥味的苍蝇……为了我八哥、九哥处处巴结我……苍蝇?金折桂失笑,想起方才堂上,玉老夫人、玉夫人提起各家女孩子的时候都是一副这小姐看着还好,但我们要再挑挑的谦逊模样,便抱着手臂,在玉妙彤耳边轻声地把金老夫人对玉家当婊、子还立牌坊的评语细细说了一说。

玉妙彤只比金折桂大两岁,此时才十三岁的人,昔日因家世、家规的缘故处处被人捧着,此时冷不丁地被金折桂、戚珑雪拆台,一时受不住,脸色一白,想起金家都是原配,自家却是继室多多,就连她母亲,都不是玉将军原配,眼泪簌簌落下,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半天呜咽着扭头跑了。

哎——金折桂喊了一声,却见玉妙彤头也不回。

咱们是不是过份了?戚珑雪担忧地说,玉妙彤毕竟还年幼,一下子叫她知道她以为是福地的家庭其实是地狱,她正人君子的长辈们都是伪君子,她心里定然受不住。

金折桂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去跟她赔不是?玉妙彤就是对其他女孩子傲慢了些,旁的却没什么缺点。

戚珑雪正待要点头,却见初翠、携云寻了过来。

小姐们,花园里牵来一匹汗血马,老夫人叫你快去看看。

初翠、携云过来,催着金折桂、戚珑雪赶紧过去。

金折桂、戚珑雪连连点头,又看初翠还探头,就疑惑地问:还找谁?玉十姐姐回自己房里了。

大小姐不见了。

初翠低声说。

金折桂想想金擎桂那么大的人了,知道分寸,又怕方才冲动教训玉妙彤,回头玉妙彤跟玉老夫人、玉夫人说,闹得场面尴尬,就先跟的戚珑雪、初翠、携云向花园里去看汗血马。

这马不曾跑动,身上没有汗水,就只比寻常的马矫健一些罢了。

况且夫人们不曾就近看过马匹,哪里懂得相马,不过是听说汗血宝马这名头,就跟着人胡乱起哄地称赞好马。

你大姐姐去找你们,你瞧见她人没有?金老夫人低声问金折桂。

金折桂摇摇头,没瞧见大姐姐去找我们。

金老夫人眉头微蹙,见沈老夫人跟她说话,立时舒展开眉头,跟沈老夫人有说有笑起来,过了小半日,瞧见金擎桂脸颊微红地回来,眉头又微微一蹙。

因有宝马,玉老将军的寿宴上众人的话头三句绕不开一个马字,有等着分马钱的,也有盘算着买马要马的。

待到傍晚晚宴摆上,更有两道圣旨过来锦上添花,一道圣旨是赞玉将军、玉入禅屡立奇功,一道是赞玉破禅献出骏马。

等听见王太监尖细的声音说皇帝给玉破禅拨银子拨地,叫他为朝廷培养良驹后,众人因无缘得到汗血宝马,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金折桂见圣旨里头,皇帝竟然叫玉破禅在户部挂名了,暗道好个玉破八,一眨眼就成皇商了,因还对玉妙彤那小姑娘心存愧疚,就不停地在人群里寻她的身影,半日没找到人,又抽不开身,只能作罢。

宴席过后,金家人齐齐上马上车回家,回了家,一群人送金老夫人、金阁老回房,告了晚安后要退下,金老夫人却说:擎桂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着吧。

金擎桂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就答应了。

金折桂疑心金擎桂也做了扑火飞蛾,毕竟这年头,能不纳妾的人家实在是好。

跟着沈氏等退下,路上听沈氏、岑氏二人商议着玉破禅此次能分她们多少银子,日后又能分多少给她们——毕竟马场可是个长久的买卖,每生出一匹马驹,她们都有银子分,傻子才乐意一次性地从玉破禅那拿银子。

你们,都给玉家老八银子了?冷氏听两妯娌商议着银子银子,不觉眼馋,因玉破禅做过的事,她心里恨不得剥了玉破禅的皮,可是谁会跟银子过不去?是呢,本以为能赚个几百两买胭脂,没承想,玉小哥那般能耐。

岑氏欢天喜地地笑给冷氏看。

冷氏脸色越发不好看,转而盼着玉破禅还能再来一次金家游说众人拿银子给他做买卖。

金折桂心想玉破禅大概要成为后宅女人们最喜欢的后生了,除了他,谁会想着跟女人集资?半道上三家分开走,金折桂、戚珑雪二人跟着沈氏回大房院子,才进了院子,就见金蟾宫、南山二人过来着急地告状:母亲、姐姐、阿五姐姐,有人抢我们的马!反了他了!金折桂脱口说,继而低声问:谁抢了你的马?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让心花如约盛放、ss、潜水大王三个同学的霸王票☆、78、喜欢只管挑78、喜欢只管挑父亲,是父亲!金蟾宫已经急出了眼泪。

沈氏心道这叫什么事?不等她安慰金蟾宫,闻信过来的金朝梧、金将溪、金将禄等纷纷过来,道一声叨扰,听见一声响鼻,就向后院去。

是汗血宝马吗?金折桂赶紧问。

是,是破哥哥答应我们的马。

金蟾宫气得鼻涕都流了出来,拉着沈氏告状,破哥哥叫人送马来,父亲看见了不叫我碰一下。

也不叫我碰!南山紧跟着添了一句,一张小脸也满是气愤。

马不是该养在马厩里吗?戚珑雪纳闷了。

沈氏拿着帕子给金蟾宫擦过眼泪,又给南山擦,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的,叫人笑话。

马就在咱们院子里,跑不了。

走了两步,闻到一股臭气,却听金将晚、金朝梧兴奋地说好马好马,果然不凡,该给它配上上等的马槽缰绳。

折桂院子里有上等的白石马槽……父亲,那是我做盆景用的。

金折桂赶紧出声打断金将晚,心气金将晚竟然将主意打到她院子里摆着的山水田园上了,眼珠子一转,想起金蟾宫说的我们,心知还有一匹马是她的,就先快步走过去的,瞧见骏马野性难驯,就连金将晚也不敢靠近,就走近说:父亲,我得把我的马牵回我院子去。

只见后院里的芭蕉、兰花、茉莉、月季被一红一黑的两匹小马践踏得惨不忍睹。

金折桂一靠近,黑色的那匹种种地打了个响鼻,将头从正在啃着的兰花上移开。

小心。

金将晚一把将金折桂拉来。

伯父,它怎么不流汗?汗血马最要紧的是流汗!不知何时挤过来的金朝枫疑惑地问。

……要不,跑一圈?金将晚心痒难耐,良将配名驹,眼瞅着这早先只闻名不见面的宝马,不住地搓手。

不行!这马还没被驯服,得叫我来驯马。

金折桂不懂得驯马,但懂得驯人,立时拦在金将晚前头,好马是谁驯服了就任谁当主人的,我的马,别人不能动!金蟾宫闻言,果然也放出豪言:我也要自己驯马。

魁星!蟾宫!金将晚心里不服气了,原以为论资排辈,玉家或送或卖,都能匀给他一匹,没承想,玉破八竟然留着马奉旨修建马场。

蟾宫,马送到西院去,姐姐替你看着好不好?金折桂对金蟾宫循循善诱。

金蟾宫赶紧点头,金将晚立时道:不行,你那院子靠近外墙,别叫人偷走了马,我琢磨着,明儿个就有人上门想来买马。

捋着胡须,心想玉破禅那边是奉旨了的,所有的马都做了马种,眼下所知的,只有他们金家有两匹小马驹,若是京里的王侯们听到风声,难保不上门软硬兼施地讨要…………父亲,女儿就住在西院边,你不担心我被人偷走?金折桂郁闷地看向金将晚,果然从古至今的男人爱好都是美人、坐骑。

金将晚被金折桂问住,又催着丫鬟们:去厨房拿胡萝卜、去叫夫人拿上等花蜜来。

试探着摸了摸黑色的小马,待马尾扫过来,赶紧收了手。

魁星、阿五快回去睡觉,大晚上的,你父亲他们向哪里跑马去?沈氏冷眼瞧着金将晚等人,又叫人送南山、金蟾宫二人回房睡觉去。

不行,我的马要拉回我院子里去。

金折桂可不想错过这个从金将晚手上捞好处的机会,固执地走到马前,伸手拉住黑马的缰绳。

黑马正在啃兰花,冷不丁被拉了一下,前蹄立时仰起。

眼看金折桂就要被踏上,电光火石间,金将晚迅雷不及掩耳地拦腰将金折桂抱起,慌忙向墙角退去。

金折桂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看那乍然发作的黑马,扭头看金将晚满脸愠怒,赶紧道:马送父亲了,我不要了。

等金将晚松手,赶紧离那黑马远远的。

……回头送你一匹温顺的小马,我教你骑。

金将晚见金折桂如此孝顺,投桃报李地说了一句。

父亲许我骑马了?母亲、母亲,你听见了吧。

金折桂拉着沈氏的手兴奋地说。

金将晚一愣,这才想起沈氏、金老夫人都暗示过不许金折桂骑马,待要赶紧将前头的话收回,却见沈氏淡淡地看他一眼,已经带着戚珑雪、金折桂等回房去了。

金将晚心说不好,但此时一心挂在马上,又是叫人拿蜂蜜又是喂花露,折腾到了半夜,才跟金将禄、金将溪等散了。

回到房里,草草洗漱,见沈氏已经熟睡,伸手推了推她,问:今儿个魁星去玉家,还有人提她的腿脚吗?沈氏从梦中醒来,闻到金将晚身上没洗掉的马味,皱着鼻子将被子扯上来遮住鼻子,钱家人三句离不开魁星的腿脚,一心巴望着魁星走路拐上两步。

幸亏魁星的心思不在那些女人身上,没去听她们说话。

眼角一湿,想到几个女人有意无意地说什么瘸子,心里就泛酸。

他们家想得美。

金将晚冷笑。

钱家的心思明白的很,就是将金折桂是瘸子的事张扬开。

就跟买马一样,将好生生的马说成病的,这么着没人肯买,他就能花上小价钱买了马。

沈氏正抹泪,察觉金将晚拿手往她身上摸,怔了怔,开口问:老爷,你觉得母亲身边的游丝怎么样?你若喜欢,我替你求来。

金将晚放在沈氏胸口的手顿住,翻身躺下,阿意,你还记得……我困了。

沈氏想到明日还有很多事,比如她种的兰花还要再去收拾残局。

金将晚悻悻地收回手,枕着手臂躺了躺,又起身抽出枕下《论语》,问丫头要了一盏风灯,向屋后去看两匹小马,看小马卧在地上,便席地坐下,对着风灯看书,半天摸到地上掉下的一片兰叶,这才想起两只马驹吃的是什么,懊恼地一拍头,又不肯先低头回房去,于是不住地捂着嘴装咳嗽。

装可怜给谁看呢。

沈氏打着哈欠,对进屋子里跟她汇报金将晚情况的白鹭说。

白鹭见沈氏不管,也只能作罢。

第二日一早,沈氏院子里又挤满了人,上朝前,昨儿个没来看马的金阁老也过来了,听金将晚得意地说金折桂孝顺地把黑马给他了,立时满脸笑容地说:有其姐必有其弟,蟾宫今儿个指不定也会把马送给我。

祖父一把年纪的人,要马做什么?金朝梧心内腹诽。

金将晚立时为难起来,看昨儿个金蟾宫哭成那样,虽金阁老暗示了,但他也不好叫金蟾宫送马给金阁老。

父亲,该上朝去了。

金将晚催促道,带着一步三回头的金阁老等向院子外走去。

金蟾宫、南山去学堂之前也来看了一眼,剩下的时候,就只剩下金折桂、戚珑雪对着被马啃得只剩下根子的兰花发呆。

根子在,应该,能养活吧?戚珑雪不忍地看着沈氏。

沈氏苦笑道:算了,这边养着马,也没地再养花了。

昔日芙蓉花,今日断肠草?戚珑雪也从金折桂那听说过沈氏、金将晚二人乃是青梅竹马,看沈氏不住地心疼地看着兰花,心里替沈氏抱不平,暗道金将晚什么时候能察觉到他的爱马把沈氏的兰花啃光了。

小黑,小黑。

还剩下一片兰花叶子,你吃不吃?金折桂拿着一片叶子凑到小黑马跟前,眼下没有金将晚,她也不敢挨得太近。

夫人,鼎国公府的夫人来了。

白鹭过来传话,眼瞅着院子里娇俏的小丫头皱着鼻子小心翼翼地锄马粪,赶紧问沈氏:夫人,不会……一直都在咱们院子里养马吧?这一天还好,两三天下去,这院子还怎么住人。

这得看老爷的意思了。

沈氏试探着摸了摸小红马,见那小红马并不闹腾,就又顺着它的脖子摸了摸,转身带着白鹭去金老夫人房里见人去。

金折桂笑道:这红马必定是公的,好色得很。

看了一会子,见戚珑雪有些心不在焉,心知她等着梁松、蒙战等来接她出去,就体贴地说:咱们回房先收拾东西去?你要走了,我怪舍不得的。

可是不放你走又不行……戚珑雪道:你等我开了铺子,请你过去坐坐。

阿五就会咒人,你开的可是药铺。

金折桂笑着打向戚珑雪,二人立时回房去收拾东西。

这会子,女孩子,除了金折桂、金擎桂,其他的都去了学堂。

因此院子来处处安静得很。

到了午时,果然沈氏带着月娘过来了。

月娘过来,先打量金折桂,看她走路没有大碍,放心不少,又看戚珑雪,见她生得越发脱俗,心叹难怪金老夫人不舍得放人,戚珑雪这相貌,宫里的娘娘们都未必比得上。

魁星,陪着梁娘子说说话。

那边鼎国公夫人没走,又来了个韦侯夫人。

沈氏无奈地一叹。

都是从冲着马来的?金折桂问,看向月娘,见月娘听到马字,淡淡一笑,心想梁松、蒙战、阿大他们必定都有好马。

沈氏点头,据说玉家人除了老将军、将军有马,其他人都没份。

金折桂又拉着沈氏的手,母亲,那梁大叔、阿大他们来接阿五,我能不能送阿五去梁大叔家?沈氏一怔,迟疑道:你祖母说阿五年纪大了,此时出去了没人替她做主,别耽误了她的终身。

金折桂听出金老夫人要替戚珑雪做出说亲的话音,忙道:谁说没人做主?梁大叔、梁大婶都在呢。

……那你等晚上好生跟你祖母说说,别惹她生气。

沈氏琢磨着金老夫人是想接着戚珑雪捞个好女婿,这事若是戚珑雪答应,那就是两全其美的事,若戚珑雪无心,那就是金老夫人独断专行。

金折桂答应了,等沈氏走了,安慰戚珑雪两句,便跟戚珑雪一起打听他们在西北的事。

月娘皮肤粗糙了许多,毕竟西北风大天干,听她慢慢说起玉破禅一行人如何循着蛛丝马迹找到马群,如何费上数月驯服头马,金折桂、戚珑雪不禁也为他们一路的惊险捏一把汗。

月娘不能在金家久留,许了戚珑雪过两日接她走,便离开金家。

金折桂待打听到前头来做客的夫人们走了,立时去金老夫人房里找她,看金老夫人在检查金擎桂抄的佛经,心里不明所以,挨近了金老夫人,抱着她的手臂道:祖母,阿五姐姐不想留在咱们家,咱们就放了她走吧。

金老夫人一顿,笑道:别是你自作主张吧,今日过来的月娘是个什么人?我忙没见她,听你二婶子说是个脸上有疤也比旁人俊俏的。

金折桂赶紧将月娘的身世说了一通,遮遮掩掩,把虞之洲等事也说了。

……是个奇女子。

祖母,梁大叔他们一群人个个不凡,若不是……父亲、玉将军他们,如今他们早功成名就了。

祖母何苦好人不做,做个坏人?戚珑雪虽不是金家人,但若想出金家,也非要金老夫人点头不可。

不然闹出来,人家只说金家好客,不会说金家不讲理。

金老夫人先以为戚珑雪是孤家寡人,此时听说戚珑雪跟一群能人异士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自然不敢再莽撞地给她寻婆家,免得跟玉家一样出力不讨好——若是戚珑雪心里对她有敌意,凭是再好的女婿,金家也借不到力。

于是点了点头,转而问金折桂:昨儿个去玉家,你大姐姐腰上挂玉了没有?金折桂仔细回想一下,摇头道:我不记得了。

因萧综的缘故,她跟金擎桂亲近不起来,自然不会留意金擎桂身上的饰物。

去吧,叫阿五安心,没有强留客的道理。

金老夫人心不在焉地说。

金折桂见金老夫人有心事,心思不在戚珑雪这,赶紧回去。

第二日一早捎信给梁松、月娘他们,等到后日,梁松、蒙战、阿大四人便跟着玉破禅上门来接人。

玉破禅终于露面了,等着分钱的沈氏、岑氏,等着给玉破禅送钱的冷氏、宁氏纷纷出来迎客。

金折桂陪着戚珑雪自然也要出来。

梁松、蒙战等是外男,只叫如鲠在喉的金朝桐陪同在前院吃酒说话,玉破禅虽看着高大,但也不过十五六,算是世交家的小后生,被请进金老夫人房里说话。

马场怎样了?地圈好了没?金老夫人关切地问。

户部在叫人量地,皇上知道这马需要多跑才能长得好,据说划下一座山头呢。

玉破禅谦逊地道。

得防着人使坏。

冷氏生硬地j□j一句话,极力地劝自己别在这会子厌烦玉破禅,得看在银子的份上尽释前嫌。

玉破禅道:多谢金二婶提醒,皇上也说,要多派人看着马场。

免得有人想偷马。

破哥哥,姐姐的马叫父亲抢去了。

不知今日何故没有去学堂的金蟾宫忽地露出头来,环顾一圈,才将眼睛盯在屋子里唯一的男性身上。

瞧着,他竟是只管告状,没认出来玉破禅是哪个。

没事,喜欢只管挑去。

玉破禅随手递给金蟾宫一个陶埙。

真的?宁氏脱口道,想起金朝梧回家后,因她催着要银子,就跟她生分了许多,暗道自己送金朝梧一匹好马,他定然会对她温柔体贴。

是小前辈喜欢只管挑去。

玉破禅转头看向金折桂。

被一双深邃的眸子注视着,那种谁都不可以、唯独你能够的受宠若惊的眩晕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金折桂茫然了。

☆、79、底线79、底线老怀甚慰——金折桂受宠若惊之后,赞赏地看向玉破禅。

鲜少人能够明白金折桂给玉破禅的伤害。

不曾遇到金折桂之前,玉家家兵家将在玉破禅心中个个神勇强悍,待遇到金折桂,玉家家兵家将就成了拖后腿的角色。

是以,玉破禅、阿大四个,无不对金折桂的赞赏汲汲以求。

玉破禅终于要来了自己想要的眼神,心内得意。

八少爷,皇上说马场要修建好得费上一些工夫,他跟太上皇商议了一通,这两年他们二人都无心狩猎,良驹圈养在马厩里又会闷坏了。

是以,他请你把马放到皇家猎场去放养。

游丝在门前替玉破禅传话。

玉破禅果然是个大忙人,且是跟皇帝一起忙大事。

众人不禁又对他刮目相看。

玉小哥下一笔买卖要做什么?宁氏硬着头皮问,脸面值个什么?想起宁家不肯还钱,外头人跟她催债,最后还是金将溪替她还了银子,不觉两颊羞红。

玉破禅沉吟道:这大半年都要忙着马场的事,不会再去做其他买卖。

那马场可还缺钱?冷氏心里懊恼上会子没赶上好时光。

回金二婶,马场上有皇上出钱呢。

玉破禅站起身来,对金老夫人、沈氏等人拱手说,金祖母、金婶子们恕罪。

皇上那边有事吩咐,晚辈待送了阿五姐姐回梁家,便要立时跟梁大叔他们去将马儿放到皇家猎场。

放那,不怕被狼群偷袭吗?沈氏心软一些,因自家屋后两匹小马儿在她手下温顺得很,就爱屋及乌,怕玉破禅那边的马受委屈。

它们原本就是野马,有狼群更好,免得它们丢了那份高出家马的野性。

玉破禅说完,留下此次带来的礼物,又要接戚珑雪去梁家。

祖母、母亲,我舍不得戚姐姐……金折桂依依不舍地拉着戚珑雪的手。

跟着去吧,快去快回。

跟花老先生问声好。

金老夫人言毕,看玉破禅要走,又扬声道:玉小哥留步,跟我去房里说说话。

莫非老婆子想一个人跟玉破禅赚钱?冷氏、宁氏心中腹诽。

玉破禅上前,搀扶着金老夫人向房里走,待走进金老夫人房里,就恭谨地放手。

玉小哥,你回来之后,家里的哪个嫂子生病了没有?或者,你家给你摆洗尘宴,哪个人,托病不出,或者红着眼睛出来的?金老夫人虽知金擎桂恨嫁,却也知金擎桂不糊涂,那错了辈分、低了身份的,她可瞧不上。

玉家不同于金家,玉家因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家中子女稀少。

为显得子孙繁多,男孩女儿便按齿序一起排序。

玉破禅上头加上堂兄弟,拢共只有四个哥哥。

是以,他略想一想,就回忆出家宴那日的情形,回金祖母,非礼勿视,家中嫂子们如何晚辈并未去打量。

只是依稀听说大哥跟大嫂子吵了一架。

原因呢?据大哥说是大嫂子前头才跟祖父祝寿,后头就嘀嘀咕咕对祖父不敬。

哼,家丑不可外扬。

两口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你大哥还真不怕你祖父不待见你大嫂子,这是存心要逼着你大嫂子自裁谢罪呢。

媳妇们抱怨公公婆婆的时候多了,当夫君的再孝顺,在房里训斥几声就罢了,哪里有向外张扬的?都是大家出来的女儿,哪一个不是要面子的,被人传说不孝,可不是杀人不见血嘛。

金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闪,捎话给你大嫂子,若是她被家里长辈们逼死了,那就遂了你大哥的愿了。

命是自己的,脸皮厚一些,才有好日子过。

打发玉破禅出去,随后叫了庞铮家的进来,对庞铮家的吩咐道:随便挑根旧簪子,叫庞铮扮作二房的范忠去找玉大少爷,就说我瞧见大小姐身上的玉没了,逼着她找。

如今且拿着簪子换回玉,再请他末时有归庵一聚。

莫忘了,立时叫人抬出一顶小姐们的翠幄轿子向有归庵去。

待玉家大少爷进了有归庵,拿住他,然后叫个尼姑告他意图不轨,逼着他写下认罪的字据。

庞铮家的不明所以,但听又是大少爷又是大小姐,心里料到不是好事,不敢多问,赶紧去寻庞铮办事。

此时外间金折桂去送戚珑雪,沈氏、岑氏各自回房去清数玉破禅送来的银子。

冷氏、宁氏正心存不甘,就见金擎桂急得满脸是泪地推门进来。

母亲、嫂子。

金擎桂秀丽的脸上神情惨淡,一双眼睛不安地闪烁.擎桂,这是怎么了?冷氏唯恐金擎桂知道了萧综是怎么死的,吓得心惊肉跳,殊不知,金擎桂如今早忘了萧综了。

母亲,若是我去了祖母那边出不来了。

母亲就拿这帕子,叫人寻玉家大少爷救我。

金擎桂着急地说,听见外头游丝寻过来了,额头沁出细腻的汗水。

这是……这是怎么了?冷氏张口结舌。

宁氏因金擎桂要改嫁,原本就小看她两三分,此时见她跟个玉家大少爷有瓜葛,越发鄙夷她,母亲,看样子,大妹妹跟玉家大少爷有来往。

冷氏手一哆嗦,一巴掌扇在金擎桂脸上,又将金擎桂塞在她手里的帕子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上两脚,糊涂东西!原本京里谁不赞你好,如今你、你,玉家又不能纳妾,就算能,你就自轻自贱到这地步?拉着金擎桂就又向她身上打去。

金擎桂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任凭冷氏打骂:母亲,你女婿还在的时候,女儿眼瞅着他放浪没行止,已经是伤透了心。

再不肯嫁个那样的绣花枕头。

母亲要打就打,只求母亲千万替女儿看长远一些。

悟禅说他跟他夫人已经四五个月说不上一句话了,碍于家里的规矩,又不能纳妾,他又洁身自好,不肯去那些脏地方风流,满心的苦没地去说……母亲,就算没我,他跟他夫人也必是要散了的……母亲好歹替我想一想……手上抓着冷氏的裙子,摇着头不住哀求,眼瞧着冷氏红着眼眶掉泪了,心知冷氏心软了,不由地松了口气,待外头游丝来催,就擦了擦脸,理了理头发,低着头向外走。

母亲,你可万万不能做这种事。

宁氏旁的不好,但在女子节操上头,是雷打不动的坚定守护者,看金擎桂出门,冷氏就要去捡帕子,忙眼疾手快地抢过帕子就要拿到外头丢掉。

冷氏一把抱住宁氏,又出声叫门外守着的丫鬟胭脂、玉铛看好门,这才重重地将宁氏推开,冷笑道:你偷了我们家那么多银子,若论谁不好,头一个就是你。

擎桂再怎样,都姓金,老夫人还能杀了她?你一个不好,就要被赶回宁家。

你们宁家的罪名还没洗脱呢。

宁氏一僵,伸手将玉悟禅的帕子丢在地上,待要说句大义凛然的话,又畏惧冷氏,缩着手,半天嘟嚷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母亲,这事别扯上我。

说罢,怕沾上麻烦地赶紧回自己房里躲着去。

冷氏一脸惭愧,到底她心里对金擎桂做下的事也不赞同,但事已至此,看金擎桂那害怕的模样,只怕金擎桂想抽身都难了。

转而想玉家没有妾室,金擎桂嫁进去,有个一心一意待她的人也好。

心里正左右为难之时,金擎桂的丫鬟小蝶过来报信说:夫人,老夫人房里拿出一把头发,丢在院子火盆里烧了。

冷氏头皮一麻,割头发乃是重刑,若是罚金擎桂吃斋念佛,还能设法敷衍过去;金擎桂没了头发,自然不能再出房门一步,大小姐还没出来?还没呢。

彩蝶料到头发是金擎桂的,也吓得手脚发软。

快,叫范忠来,叫他拿着帕子去寻玉家大少爷,叫他一人做事一人当,是个男人,就来救擎桂。

冷氏抖着手,心道金老夫人定然不肯将金擎桂的事声张出去,如此,自然会放过金擎桂——此外,她又盼着金老夫人能够借着多年的积威逼着玉悟禅设法娶金擎桂。

彩蝶、胭脂才去吩咐人,前头金老夫人就叫冷氏也去。

冷氏战战兢兢地过去,路上见着笑盈盈的岑氏、金玉桂,心虚得很,勉强笑着进金老夫人房里,见门窗紧闭的屋子里,金擎桂齐腰的乌黑秀发被金老夫人从根子剪掉一把,露出额头上角白生生的头皮。

好狠!冷氏看金擎桂额头上一片青红、弓着身子缩在地上已经哭死过去,落泪故作不解道:母亲,这是……老婆子最恨女人为了玉家那破规矩逼死人家原配。

不想,家里头竟然出了个那样的贱骨头。

金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金擎桂,从今儿个起,哪里都不准去,就呆在我这屋子里。

等我给她寻好下家,弄个假髻给她,打发她出嫁。

冷氏哽咽道:母亲……这不是擎桂一个人的错,玉家那混蛋……放心,也少不了那混蛋的。

金老夫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母亲……怕是擎桂也留了东西在人家手上,闹出来,多不好看。

不如,咱们叫玉家大少爷答应明媒正娶擎……呸!你拿这话跟你儿媳妇说去,看她会不会当你的面唾你一口!金老夫人斜睨向冷氏。

冷氏脸上越发涨红,她一辈子也不曾遇上这样的事,早先若听人说起,她必也是鄙夷不屑的很,但如今事到临头,只能豁出去替金擎桂说话。

……祖母,你拿他怎样了?金擎桂悠悠地醒来,只觉得头顶被风一吹,就凉飕飕的。

金老夫人道:我要他死,你能拦着?金擎桂蓦然地睁大眼睛,祖母怎会这样恨孙女,若换做旁人家的、旁人家的祖母,必定会、必定会帮孙女一把……为什么魁星那么大逆不道,祖母都、都跟她和好了,孙女不过是、不过是……我许你们在我饭里撒沙子,权当做你们小孩子家玩笑,气一气就罢了。

但决不允许你们踩我的脸!金老夫人冷笑,怅惘地回忆着,钱家最风光的时候,京中女孩们没有不想结交我的。

那会子我有两个金兰姐妹,这半年在她家过,那半年去她家过。

今儿放风筝,明儿赛龙舟。

三家亲热得很,我们姊妹那会子不懂事,成日里胡言乱语,说些将来都嫁到一处的话。

没成想,一语成谶,果然嫁到一处了。

如今她们两人都死了,也都埋在一家的坟茔里头了。

……这、这不好吗?金擎桂困惑地接话。

好、好得很!姊妹亲热得很,生死都在一处!金老夫人咬牙切齿。

冷氏赶紧抱住金擎桂,捂住她的嘴,金老夫人素来跋扈精乖,跟邻居兼亲家沈家老夫人都不亲近,更遑论旁人。

越是这样的人,朋友越少,越重情。

料到定是那两姊妹嫁到一个人了,才会叫金老夫人这么恨。

金擎桂捂着自己的头皮,羞愤欲死却又不敢死,满心里牵挂着玉悟禅,怕他因金老夫人的缘故退缩。

金老夫人沉浸在往事中,越看金擎桂越恼火,虽恼火,却不撵她们母女出去,静静地熬到掌灯时分,听人说庞铮来了,就叫他进来。

庞铮进来后,不敢抬头,垂着头跪在地上,先交出一份认罪书并金擎桂的玉佩。

冷氏赶紧拿了书给金老夫人看,金老夫人见里头金悟禅认了强、奸尼姑的罪名,便将认罪书给冷氏看。

冷氏哆嗦着手,犹豫道:母亲,这么着,玉家大少爷会不会……庞铮,从头慢慢给我说起。

金老夫人道。

是。

小的们埋伏在有归庵外,等玉大少爷过去,将他引到厢房里,就将他擒住,逼着他签字画押。

好。

今日出力的统统有赏,告诉玉悟禅,他夫人最好好好的,若是他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金家立时拿着这字据告状去。

金老夫人用力地把金擎桂的玉佩丢在金擎桂身边。

一声清脆的玉碎声响起,金擎桂呆住,膝行到金老夫人身边,祖母,是什么字据,是什么字据?……是玉悟禅逼、奸金家尼姑庵里尼姑的字据。

冷氏颤着声说。

金擎桂闻言立时就要来抢,奈何她一直跪在凉地上,此时血脉不畅,两腿麻木动弹不得。

庞铮退下吧。

叫老大家的、老三家的还有女孩子们都来陪我吃饭。

擎桂要留下吗?金老夫人云淡风轻地看向金擎桂。

金擎桂忙伸手捂着头,宁死也不肯这副模样出现在姊妹们跟前,捂着头,披散着头发就向里间跌跌撞撞地爬去。

冷氏唯恐金擎桂要寻死,又不敢跟着去,只能来来回回地看,最后咬牙道:母亲,是不是该传饭了?嗯,叫人传饭吧。

金老夫人道。

少顷,沈氏、岑氏、宁氏,金兰桂、金湘桂、金玉桂还有年幼些的金蟾宫、南山、金朝柏都过来陪着金老夫人吃饭。

金老夫人有意拖延时间,好叫躲在屋子里的金擎桂多煎熬一会,于是看金折桂不在,便又叫人去催,等了一会子,瞧见金折桂抱着两个大盒子回来,就笑道:什么东西这么金贵,竟然自己抱着。

祖母来瞧。

金折桂献媚地将盒子拿到金老夫人面前,亲自打开。

才一打开,一股浓郁却不浑浊的药香便弥漫出来。

这是蒙大哥给阿五在关外采的人参、灵芝,这还有一朵天山雪莲呢。

阿五说祖母就跟她亲祖母一样,叫我捎带回来孝顺祖母。

那孩子有心了。

金折桂见今儿个人真齐全,就连出嫁了的金洁桂也小腹微突地坐着,心里纳闷这是怎地了。

众人有心给金老夫人凑趣,于是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沈氏、岑氏也撺掇着金蟾宫、南山、金朝柏三个年幼的小兄弟给金老夫人说笑话听。

果然,外头越热闹,躲起来的金擎桂心里越难受,等外头散了,她又是怕又是愧,又是羞又是恼又是恨,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配上凌乱的头发,越发人不人鬼不鬼。

母亲救我。

金擎桂等冷氏今日最后来看她,急促地低声求救。

别说了,快吃吧。

冷氏端着一碗饭摆在金擎桂跟前,好好地在你祖母这,哪都别去。

看一眼金擎桂的头发,又想金擎桂此时就如赤身裸、体一般,她哪里肯出去。

……去问问悟禅到底怎样……金擎桂不甘心地说。

……我去叫你父亲想法子把你接回咱们院去。

冷氏见识到金老夫人滴水不漏的手段,又知自己必定被盯上了,哪里敢跟她作对,怕时间耽误久了,又被金老夫人猜疑,赶紧偷偷抹泪地向自家院子去。

☆、80、不要脸就无敌80、不要脸就无敌冷氏去寻金将溪,金将溪此时却带着三个儿子在大房院子里。

照旧是对着一黑一红两匹小马驹,金将溪、金将禄捋着胡子看金将晚喂马,三不五时地,瞥一眼抱着手臂正跟金将晚学相马的金折桂。

父亲、父亲,草来了。

金蟾宫一路抱着个盆子,一路小跑过来。

后头南山踢踢哒哒地也抱着个盆子跟着。

金将晚正教金折桂并金朝松、金朝杨、金朝枫四个相马,听金蟾宫喊,想起前两日金蟾宫没摸到马的委屈模样,便想如今这马儿温顺了一些,不如抱着金蟾宫叫他摸一摸。

于是含笑转头,认出金蟾宫、南山两个抱着的盆子里是什么,赶紧过去抢。

混账,哪里搬来的东西?金将晚斥道,赶紧一手一个盆子接过来。

门上才送来的。

金蟾宫跳着脚要拿草喂马。

干爹不是说好马要喂好草吗?南山也仰头看向金将晚。

大哥,这是墨兰?可是要孝敬给父亲的?金将溪为难地皱眉,他替宁氏还了不少银子,眼下金阁老大寿在即,金将晚竟然送出名贵的墨兰,这岂不是逼着他也费银子给金阁老置办寿礼?金将晚就是唯恐被人误以为是送给金阁老的,才叫人偷偷地买、偷偷地送,不想被金蟾宫这混小子破坏,不好说是赔给沈氏的,只能顺着金将溪的话说:二弟,你瞧父亲可会喜欢这兰花?若父亲不喜,那我就不送了。

大哥,父亲一准喜欢。

前儿个父亲还惦记呢。

金将禄也当金将晚是买来送金阁老的,无条件地给金将晚捧场。

金将溪脸色有些难看,比起金将晚,他更厌烦金将禄这奸猾之人。

那就好。

金将晚心想沈氏若见了兰花又误会了,必定会在心里更恼他,魁星,叫人送你院子里好生养着。

哎。

金折桂被金蟾宫、南山从小红马身边挤开,心觉金将晚今儿个已经教得够多了,就要领着初翠、初丹抱着兰花回塞鸿斋。

魁星,金将溪踱着步子,叫住了金折桂,却又不跟她说话,为难地看着金将晚,大哥,韦侯爷最是个爱马的人,他素来跟我要好。

今儿个他低声下气跟我说想要一匹汗血宝马,大哥,你看……是呢,大哥,鼎国公也提过。

金将禄跟着说。

金将溪对金将禄道:马匹有限,哪里能想要就要。

叫鼎国公等明年下了小马再要。

金将禄嗫嚅一番,察觉到金将溪今儿个不知又怎地对他有股火气,就不再提,只看向金折桂。

金将晚道:二弟、三弟,我也只是从魁星手上讨到一匹小马驹。

我再如何看,都没法子吧。

倒是魁星,魁星,这小马驹还要养上许久才能驰骋起来,若是为父能有一匹大马就好了。

金将晚心里金折桂是孝顺的,不孝顺的话,她那般任性,怎会把黑马送他?是呢。

玉家八哥儿定是念着早先跟魁姐儿一起在乐水同生共死,才那般大方。

魁星,你莫太客套,太客套了,反而显得见外,冷了玉家八哥儿的心。

不如,等马匹放到皇家猎场,二叔陪你去挑一挑?金将溪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胡子。

是呀,魁星,玉家八哥儿都说随你挑了,不挑,岂不是可惜了?那些马养在猎场,将来也是被那些皇亲国戚用。

良驹当配名将,那些马儿委身在一群纨绔胯、下,实在是暴殄天物。

金将晚最是悲天悯人。

金将禄没那么大的野心,只说:若是叫鼎国公瞧一瞧马儿在猎场奔驰,他定也心潮澎湃。

并非多大的事,若能叫一把年纪的鼎国公一尝所愿,也算是善事一桩。

巧舌如簧!金折桂吸了一口气,看向金家难得同心协力的三兄弟,思量着,扭捏道:父亲、二叔、三叔,你们不觉得,我一个女孩子家,随便问人家家男孩子要东西,很不好看嘛?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若是外头编排出……噗嗤——金将晚、金将溪、金将禄三人并金朝杨、金朝松、金朝枫同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金折桂早先自作多情过,她两辈子也不曾被人追求过,此时不禁想绕着圈子问一问自命痴情的金将晚、妻妾成群的金将溪还有情窦初开的金朝杨、金朝松,有没有可能玉破禅会喜欢她?姐姐羞羞脸!就连金蟾宫也似懂非懂地跟着一群人噗嗤笑了起来。

金折桂连连跺脚,脸上不禁气红。

才多大的人。

金将晚摇摇头,小孩子家,浑说什么呢。

昨天父亲还说我是大姑娘家。

金折桂郁闷地看向笑得前仰后合的金将晚,她实在是拉不下脸再晕晕乎乎地跟玉破禅说什么我答应跟你好之类的话。

别笑了,别笑了。

我儿规矩懂事,我心甚慰。

只是你多虑了,等皇家猎场收拾好,我借口要给两匹小马儿放风,顺便教你骑马,带你去皇家猎场,你替父亲挑一匹大马,就按着方才父亲教你的挑,可好?绕了半天,原来教她相马是另有目的。

金折桂脸上绯红一片,我不干。

你不就是想叫梁松他们教你习武嘛,我答应就是。

金将晚一心要拿到骏马,大方地开口说。

可是,真的不算私相授受?金折桂蹙眉。

……要私相授受,也是五妹妹做红娘,替姐姐们传东西。

金朝枫笑着,脱口说出了众人的心里话,上下打量金折桂,看她虽个头虽比金玉桂还高出一些,但脸庞尚未长开,除了一双眼睛,无处不满是孩子气。

那玉破禅看着个头又高,人又稳重,除非得了失心疯,才会跟金折桂这小丫头私相授受。

金将溪立时瞪向金朝枫,要死了你,对着妹妹胡吣什么?转而对金折桂道:小姑娘家,只管听长辈的话,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金折桂愕然,心知自己这年纪尴尬得很,到底是大姑娘还是小姑娘,全凭长辈们一张嘴。

但瞧着金朝枫、金朝松他们跟玉破禅年纪仿佛,却也是将她当成还不知人事的小妹妹,瞅了瞅自己这小身子板,料想玉破禅那年纪的少年看上的该是戚珑雪那年纪的少女,心叹幸亏这次自己没自作多情。

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带着初翠、初丹,就回塞鸿斋去。

金将溪因金折桂的多虑喜不自禁,又因她态度放软了,心知打开缺口,日后便可叫她去要马。

于是一路抚掌笑着,便回了二房。

进了房里,自然要先去冷氏屋子里坐坐,正要将金折桂的童言无忌说给冷氏听,便瞧见冷氏红肿着眼睛跪在地上。

又出什么事了?你们就是存心不想叫我安生!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因金阁老在,金将溪不敢大贪特贪,但手上银子却不少,如今被冷氏、宁氏搅得处处捉襟见肘,心里说不气,那是假的。

老爷去救救擎桂吧,她被老夫人剪了头发。

冷氏颤声说。

她犯了什么事?金将溪赶紧问。

冷氏不敢不说,就将玉老将军大寿那日的金擎桂不见了,到金老夫人逼着玉悟禅写下认罪书的事都说了一通,如今玉悟禅是不敢闹事了,可是擎桂,老爷……金将溪听冷氏语无伦次,不由地气噎,你道玉悟禅为何敢招惹擎桂?为、为何?冷氏吞吞吐吐。

金将溪道:滁州云夫人你可听说过?……皇上也叫人给她修庙建牌坊。

冷氏迟钝地回忆云夫人为何死后得嘉奖,依稀记得人家说她送出滁州地图还有什么名册。

那名册不同于萧综那事,谁也不敢叫名册有丝毫损伤。

里头玉家大小姐的婆家,也就是玉大少夫人的娘家就写在里头!过些时日,大理寺、锦衣卫就要一起动手了。

金将溪气道,好不容易摆脱了卫国公府,又去招惹个见风使舵、抛弃糟糠的无耻小人。

莫非金擎桂命犯小人?这、这……冷氏转而又想难怪金擎桂说玉悟禅夫妇二人迟早要散,僵硬地堆笑说,如此看来,没过多久,玉家大少爷是要休妻了……这么着,也不算擎桂逼她……哼!咱们家没那种事,你少胡扯!金将溪冷笑,这些事,自有母亲做主,你莫在提起。

说罢,甩袖子离去。

冷氏自然不会听金将溪的,暗道:玉悟禅早晚要休妻,谁都能嫁他,凭什么金擎桂不能?待迟上一些时日,玉悟禅成了无偶的鳏夫,金擎桂嫁他就是。

如今怕就怕,因金老夫人横插一手,玉悟禅恼了金擎桂。

想罢,虽知道金老夫人叫人盯着,但依旧叫了下人来,叮嘱人隐秘地跟玉悟禅说金擎桂如何地坚贞不屈,如何地为他吃尽苦头。

玉悟禅无端被人暴打一通,满心都是不甘,疑心是金擎桂将他供了出来,于是心里埋怨金擎桂出尔反尔。

过了两日,又见冷氏叫人说金擎桂的百般无可奈何,当即赌咒发誓说了句若始乱终弃,必遭天谴的话,对金家那边放了心,又要设法将玉大少夫人康氏弄得在玉家众叛亲离,不想原先受了诽谤委委屈屈的康氏跪在玉老将军、玉将军面前先忏悔,后自请下堂。

玉老将军、玉将军自然不肯做出那势必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事,好言安抚了康氏一通,叫她安心留在玉家相夫教子。

康氏自此谨言慎行,不叫玉悟禅寻到一丝错处。

祖母、母亲都不是亲的,玉悟禅也寻不到人商议对策,眼瞅着康氏把休妻、和离的路子都断了,心里恼火康氏敬酒不吃吃罚酒,左思右想,只觉得康氏自请下堂的时机太巧,前前后后处处打听,忽地一日听人说康氏自己准备了礼物给金家老夫人送去,便知是金老夫人算计了他。

那老虔婆!玉悟禅心里痛恨不已,如今不光娶不成金擎桂,其他人怕也不能了。

思来想去,总咽不下这口气,但手上又没金老夫人的把柄……到了七月中旬,大理寺查封了康家,玉悟禅连带着受了些旁人指点,心里越发气恼,待一日偶然回房,站在门外听门内康氏跟玉妙彤说话。

先听康氏说:你别胡闹,金家大老爷就一个女孩儿,是以骄纵了些。

可你呢,旁人原本就以为咱们家女孩子彪悍,你又何必去学骑马?嫂子糊涂,我没想学骑马。

九哥都没要到马,凭什么,金家姐弟一人一匹?我就去瞧瞧,若是金家敢要马,看我怎么跟父亲、母亲告状。

玉妙彤气道。

也不知道你跟金家较什么真。

康氏有苦难言,对向她示警的金老夫人感激得很,爱屋及乌,对金家人便也格外看重一些。

嫂子!你求了母亲带我去吧,八哥是不肯的。

嫂子,你就说你娘家出事了,要去散散心。

康氏见玉妙彤竟然利用她的伤疤,待要动怒,一,如今她形势不妙,二,玉妙彤是有口无心。

嫂子!嫂子!好吧,我带你去,也不知道,我有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说动母亲。

康氏苦笑。

玉悟禅人在外头站着,听出康氏要带着玉妙彤去皇家猎场,手抠在窗棱上,眸子一转,心想他没有金老夫人的把柄,可有金擎桂的,待康氏一死,他只管去金家求娶,若是金老夫人执迷不悟,总归冷氏是向着他的,那就别怪他玉石俱焚算了。

玉悟禅毕竟是兄长,况且他一脸诚恳地请求玉夫人叫他陪康氏去散散心,玉夫人思量一番,怕传出自己对玉悟禅严苛的话,就答应了,反复叮嘱他好生开解康氏。

七月流火,天虽热,但不时怡人的风拂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得很。

七月下旬,晴空万里,莺啼燕语之时,金将晚一大早就骑着大马向城外去,手上同时扯住三副缰绳,将一红一黑两匹小马都控在身边。

金折桂坐在车厢里,哄着金蟾宫、南山帮她把沈氏要求的络子打出来。

姐姐,男孩子怎么能做这种事?见蟾宫嘴里胡乱地咬着丝线,叫初翠、初丹姐姐们打就是了?她们打的太好了,母亲一瞧就能瞧出破绽。

金折桂见南山轻轻松松就按着她教的法子打出一条,不禁汗颜,对南山道:别这么用心,马马虎虎就行了。

姐姐是说我打的比你打的好?南山睁大眼睛兴奋道。

金折桂转念一想,打过了络子,沈氏未必不催着她刺绣,若是南山对女红感兴趣,那对她而言可是大大的好事,是,你打的是比我好。

果然小孩子家听到了赞扬,越发卖力起来。

因今日出门,陪着来的不是丫鬟,是家里的强壮仆妇们,是以这会子没人看着,金折桂只管软硬兼施,逼着金蟾宫、南山替她做女红。

等听到一声到了,金折桂赶紧将南山、金蟾宫手上的络子接过来,仔细地一条条理清楚,包在帕子里,等明日跟沈氏交差,瞧见金蟾宫、南山两个跳下马车,便等帘子被掀起来,跟着下了马车。

只见眼前俨然是一派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

金家带来的两匹小马,待卸下缰绳,嘶鸣一声,就向远处的马群奔去。

小前辈。

玉破禅一脸兴奋,金将军终于许你骑马了?你该到关外看看,这边繁花似锦,那边就是冰天雪地。

我骑马,你兴奋个什么劲?金折桂一头雾水地看着难得眉开眼笑的玉破禅。

你瞧,马给你挑好了。

是匹性子温顺,却又……玉破禅话未说完,就见金折桂已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草地冲远处马群奔去。

那匹,那匹黑马!金折桂眼瞅着一匹黑马四蹄矫健地奔到一块巨石上,仰着头一声马鸣,便呼喝得百马汇聚到巨石下的草地上,他们家的小黑小红也撒欢地在巨石边乱叫。

那是头马。

玉破禅背着手说。

金折桂忽地瞧见天上落东西,赶紧向一边跳去,可惜晚了一步,已经落在她肩膀上了,扭头皱着鼻子撕了草叶去擦。

小前辈……难道身上还有味道?不然她皱鼻子做什么?玉入禅偷偷地向自己身上嗅了嗅,确定自己身上满是清淡的温和香气,才放下心来。

少将军、三姐夫、死黄子。

金折桂回头,见今日不独他们金家来了,其他人也来了。

小前辈。

六姨子。

桂花。

彼此见了礼,虞之渊道:皇祖父在那边画马呢,六姨子去瞧瞧吧,金将军、玉将军已经过去了。

这么巧遇上太上皇?金折桂心想今日走运了,先被鸟屎砸中,后太上皇也在。

太上皇天天在。

虞之渊替金折桂解惑,许多官员受审,不少人是太上皇提拔上来的。

太上皇怕皇帝顾忌他,饶了那些人,干脆做出不搭理的模样,避到皇家猎场来。

金折桂了然了,路上又遇上玉妙彤、康氏。

玉妙彤看了金折桂,却不搭理她,反而是康氏身为眼下最年长的女子,很是照顾金折桂。

一群人都难得看见这么壮阔的画面,心胸也不觉开阔起来,说笑着,就向正在风雅的太上皇那边去。

眼瞅着一群朝气少年过来,太上皇提着笔笑道:正该叫年轻人来才有趣。

有趣?玉悟禅跟着玉将军站在太上皇身后,瞥向正故作贤良照看金折桂、玉妙彤、南山、金蟾宫的康氏,心想有趣的还在后头呢。

☆、81、作死81、作死清风带着草木清香吹来,营帐旁,姹紫嫣红的野花盛开。

太上皇画的马儿快要从画里跑出来了。

金折桂、金蟾宫等人围了上去,纷纷开口拍太上皇马匹。

当朝画圣的丹青也比不上太上皇十之一二。

……是呢,若珍藏一幅,这辈子就再无所求了。

金折桂、玉入禅异口同声地说。

金折桂看向玉入禅,玉入禅因跟金折桂撞话了,另换了一句拍马屁的话,这画中的马实在太过昂让,就跟那黑色的头马一样,叫微臣看了就生出畏惧敬佩之心。

太上皇哈哈大笑,营帐里多的是,每人一幅。

既然我这是头马,那下头的小马就叫你们来画。

说着,让开长案,叫虞之渊、虞之洲、金折桂等人都来画马。

玉入禅想要炫技,虞之洲、虞之渊想要守拙,金折桂、玉妙彤是不善此道,金蟾宫、南山二人则是纯然地看众人一起作画,便搀和在其中闹着玩。

玉将军、金将晚随着太上皇在一旁看,既怕儿女画的太好,抢了太上皇的风头,又怕儿女画的比其他人差,丢了脸面,于是虽在谈笑,一双眼睛却离不开画案。

画了半日,好端端的一张宣纸上出现了四匹四不像,两匹嘶鸣较劲的骏马,一匹低头吃草的白马。

好得很,好得很。

金家两个小哥儿画的最好。

太上皇摸着南山、金蟾宫的脑袋说,此时看南山相貌与中原人不同,便当他是金将晚出征在外跟外头女人生的,是以并不追问南山的姓氏。

看康氏亲手烹茶送来,略呷了一口,称赞道:玉爱卿的儿媳妇委实贤良淑德,叫人羡慕得很。

只一句称赞的话,令其他人也品茶。

玉悟禅心中一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想:这康氏莫不是想讨太上皇欢心,叫太上皇不许他休妻?好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亏得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如今才发现!太上皇,弓箭、大雁准备好了。

王公公笑着过来说。

太上皇道:走,叫我瞧瞧几个小后生的箭术如何。

拉着金蟾宫、南山向猎场东边开阔处走。

金折桂还不曾练箭,就也跟着去,唯恐乱箭伤人,紧挨着金蟾宫、南山走。

你今日是来要马的吗?玉妙彤盯着金折桂看。

你说呢?金折桂反问。

你休想再要马。

玉妙彤低声警告,翘首向猎场看去,想看一看玉破禅哪里去了,偏又没看见他的身影。

金折桂微微撇嘴,到了靶场那,只见太监们手上捧着弓箭,却不见靶子,先还疑惑,待瞧见王太监一声放后,一只灰色羽毛的大雁被抛出来,扑棱着翅膀向天际冲去。

大雁,姐姐、南山,大雁……金蟾宫指着大雁,还没兴奋地跟金折桂说完,便听嗖得一声后,那只大雁从天上掉了下来。

太上皇箭无虚发。

百步穿杨。

……又是一波马屁声响起,太上皇呵呵笑:几个小后生也试试。

玉入禅、虞之渊等才接了弓箭,先还呆住的金蟾宫忽地就向跌在地上的大雁冲去。

金折桂赶紧抱住他,待抱住了金蟾宫,南山却以为金蟾宫想要那只大雁,拔腿就向大雁奔去。

别去。

康氏、玉妙彤快走两步把南山抱住。

快回来。

康氏拉着南山,见玉悟禅不见了,心觉不祥,打定主意不离开众人左右。

雁大娘!金蟾宫喊着,向在地上哀哀引颈啼叫的大雁伸手,眼泪汪汪地看向金折桂,姐姐别看。

两只手去捂金折桂的眼睛。

却原来金折桂一直不叫金蟾宫杀生,金蟾宫虽是小孩儿也爱吃肉,但却不忍亲眼目睹人滥杀生。

虽说给旁人听,有些伪善。

但他却实在是一片赤子之心。

兼之日渐懂事,他心里就想定是金折桂心慈手软才不许他杀生。

于是这会子,金蟾宫担忧金折桂却是比担忧那只受伤的大雁还多。

太上皇,犬子无礼,还请太上皇见谅。

金将晚拱手替金蟾宫赔不是,看金蟾宫哭得悲伤,又开了口,地上那只雁子,求太上皇赐给犬子吧。

玉将军见金蟾宫打搅了太上皇的雅兴,豪爽地笑道:将晚太过惯着孩子了,小孩儿宠不得。

这般妇人之仁,将来如何子继父业上阵打仗?作势拿了一副弓箭给金蟾宫,来,玉伯伯教你射箭,好不好?金蟾宫捂着金折桂的眼睛摇头,心知这会子太上皇才是做主的人,又可怜兮兮地看太上皇。

太上皇尴尬地看着手上弓箭,半响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叫人把雁子都放了吧。

拿了箭靶来。

王公公长吁了一口气,叫人把地上被射穿了翅膀的雁子拿给金蟾宫,就指挥人去拿箭靶来。

死靶子哪里比得上活靶子更能让人炫技,是以太上皇虽迁就了金蟾宫,到底扫了兴致,抬头看那一群大雁叫着离去,最后晴空中只剩下一只孤雁盘桓口中还啊啊地不住悲鸣,不觉开口道:天上那只,定是雁大伯了。

原来是我无心拆散了人家两口子。

玉将军听太上皇开始悲天悯人,又见金折桂、金蟾宫、南山并康氏、玉妙彤都被方才射雁子的事吓得退下了,笑道:太上皇仁慈,只射了雁子的翅膀,料想那母雁子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玉将军既然说是仁慈,玉入禅、虞之洲、虞之渊便也跟着称赞太上皇的仁德之心。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金将晚背着手,看着天上那只孤雁感慨,又想等会子自己若从猎场寻到野生兰花,挖了回去送给沈氏,沈氏定会感动不已。

罢了罢了,连靶子也不必了。

金、玉两位爱卿随我去把酒吟诗。

小孩子家就散了吧。

太上皇所剩不多的兴致被那孤雁连叫两声全搅合没了。

玉将军粗通文墨,哪里会吟诗作赋,于是特意去寻他膝下最善作诗的玉悟禅,想叫玉悟禅等会子替他作诗,谁知一转头,却不见了玉悟禅。

你大哥呢?玉将军问玉入禅。

大哥方才说许久不见八哥过来,他去找一找。

玉入禅心知作诗不是自己的长项,猜测着玉将军的心意道:父亲,待我去找一找。

去吧。

玉将军点头,果然如今玉入禅比玉破禅贴心多了。

你们也去吧。

太上皇对虞之洲、虞之渊挥了挥手,你们少年人一起取乐去。

虞之洲、虞之渊二人遵旨,跟着玉入禅去寻玉破禅,先去营帐内寻,见营帐里有个老太医在给雁子看翅膀,其他人却不见踪影,向外去寻,遥遥地听见一阵笑声,大步跑去看,就见是玉破禅为哄金蟾宫,已经抱着他在马上迎风跑了。

金折桂、玉妙彤、康氏此时也骑在温顺的小马上,还有南山也被梁松护在胸前,蒙战、阿大四人俱是骑着汗血宝马。

眼瞅着一群人在马上驰骋,虞之渊笑道:我们也去,你八哥小气不肯分我一匹,难不成还不许我骑一骑?身上穿着短打,手脚利索地向那边跑去。

虞之洲咳嗽两声,心知自己骑术不差,就是身子骨在马上颠簸再吹风,回去了要大病一场,于是站着不动。

玉入禅身为虞之渊的伴读,快步跟上去。

咳咳。

虞之洲正在咳嗽,忽地就见猎场上高低不平的巨石后飞来一阵乱箭。

太上皇在此,这事非同小可!虞之渊、玉入禅忙扑倒在地上,虞之渊回头冲虞之洲喊:大哥,快去祖父那边。

说罢,少年气盛地在地上匍匐几十步,就领着玉入禅向乱石后寻去,只听几声马嘶,却见方才还在绿地上奔跑的马群被乱箭惊到,慌乱地向猎场林子里奔走。

谁在那里!虞之渊、玉入禅二人小心地绕到巨石后,又见一箭射来,急忙缩头,只听巨石后一阵脚步声,待他们绕到巨石后,却不见了人,只远远地看见一道身影窜进林子里。

玉入禅微微眯眼,分辨出那人是玉悟禅,虽不知道玉悟禅在干什么,但他却万万不能叫玉悟禅连累了玉家,毕竟,太上皇还在,若有人说玉家出了乱党,玉家人就百口莫辩了,四皇子,你快回去,待我去追那群歹人。

虞之渊方才险被射中,此时也不敢犯险,原以为猎场改成马场,又有人看守安全得很,不想竟然还有人埋伏在这里。

玉九兄弟多保重。

虞之渊拱手,大步地向听到动静赶来的守兵走去。

玉入禅快速地攀爬着乱石,小心地绕进林子里,瞧见除了方才他们瞧见的那一处,其他石头下还留有脚步,来回打量这脚步与方才玉悟禅的距离,眼皮子跳个不停,心想难不成康家勾结宁王,玉悟禅也跟着勾结乱党?顺着乱石进到林子里,只见这时节草木正盛,林子里郁郁葱葱,处处都是鸟鸣蝉噪之声。

依着范康教授的法子细心地地上分辨蛛丝马迹,依稀听见玉悟禅轻声喊新蕾、新蕾,你在哪里?我来救你了,就躲在树后小心地向玉悟禅挨近。

玉悟禅幼时习武受了伤,便弃武从文,武艺甚至比不过玉入禅,因此不曾察觉到玉入禅的脚步声,待被玉入禅忽地投来的大石砸中跌倒在地上,捂着受伤的肩胛骨,先惊慌,随后镇定地看着玉入禅,老九,你做什么?清理门户。

玉入禅是断然不会准许旁人毁了自己前程的,举起大石,又要向玉悟禅砸去。

老九,我听到动静,就赶来救你嫂子。

老九,你是不是误会了……哎……玉悟禅险些又被砸中,赶紧向后退去。

你来这边做什么?玉入禅问,因太上皇在,他身上没带武器,于是又捡起一块石头,小心地防着玉悟禅的同党过来,又向地上寻可以防身的树枝石块。

九弟、九弟,我过来……玉悟禅摸到肩胛上热血黏糊糊地流出,心恨玉入禅出手狠辣,向树后缩了缩,待要大叫,又怕玉入禅灭了他的口,狐疑地问,方才射箭的,是你的人?难不成玉入禅勾结乱党?胡说什么,明明是你的人。

玉入禅举起石头,一块向玉悟禅腿上砸去,待他向后缩去,手上那块拳头大的小石头却又砸中了玉悟禅的脑袋。

玉悟禅捂着汩汩流血的头,心知玉入禅是不肯留下活口了,纵身向玉入禅扑去,玉入禅不料他还能跳起来,便跟玉悟禅扭打在一处。

胆敢对兄长动手!玉悟禅忍着肩头的剧痛,两只手去掐玉入禅的脖子,奈何一只手使不上力气,忽地小腹一痛,伸手去摸,却见腹部竟也流血了。

找死!玉入禅将玉悟禅推开,他方才就瞧见地上的尖利石头,因此有意拖着玉悟禅向这边滚来。

玉悟禅小腹被割开一道口子,待要破釜沉舟地跟玉入禅拼命一搏,脖颈上一凉,就见玉悟禅左手去割他腹部,右手已经拿着石块尖利的一角戳在他脖颈上。

说,你勾结了什么人?可是要谋害太上皇?玉入禅逼着玉悟禅从他身上下来,眼睛盯着玉悟禅的手脚,防着他使诈。

……九弟,你说什么呢,倒是你,可是你勾结了人,要来灭我的口?你放心,咱们是至亲兄弟,我绝不会……玉悟禅脖子上一疼,忙住了口。

放屁!是你勾结了人,不然,你到这边来做什么?玉入禅将锋利的石块紧紧地压在玉悟禅脉搏上,已经割开了外头的一层皮。

玉悟禅无法,只能将自己眼瞅着太上皇要带着众人射箭,于是琢磨着飞出来的流箭无意间射死康氏也不错,总归流箭无眼,怪只怪康氏命中该绝。

于是远远走开,准备待众人松懈、康氏大意的时候射死她,于是先离开靶场,等瞧见康氏竟然带着玉妙彤骑马,更觉老天也在帮他,于是并不知道太上皇那边因孤雁哀啼已经不射箭了,躲到高处的乱石上准备放箭射死康氏。

可是他一箭并未射出,乱世堆里却是众箭齐发。

你道我跟四皇子为何不去寻旁人藏身的地方,单寻你?玉入禅听玉悟禅要射死康氏,方才却还情意绵绵地喊着新蕾哄康氏出声,不由地想这人比他还要不要脸,留下他,必是后患,那是因你那箭力道最弱,轻易地就能让人看出出处。

眉头微蹙,心下狐疑那些力道十足的箭到底是谁放的?手下用力,待要割断玉悟禅脉搏,却听一声低低的呀,扭头看见玉悟禅身后的康氏、玉妙彤两个彼此搀扶着过来,于是手下留情,察觉玉悟禅慌乱中并未察觉后面康氏、玉妙彤两个过来了,嘴里有意问:你为何要杀死大嫂子?玉悟禅急道:九弟,我也是情非得已。

康家人势必要满门抄斩,大妹妹是咱们家的人,没人敢为难她。

可是、可是,你大嫂子素来跟康家人亲密,难保她背后没拿着我的印鉴替他们康家办事。

她害我,就是害咱们玉家,我也是替咱们玉家清理门户。

啊——玉妙彤低声叫了一声,脸色煞白地看向血人一般的玉悟禅。

康氏搀扶着玉妙彤,双眼红肿地过来,嘴唇哆嗦着,看着玉悟禅说不出话来,半响一叹,……可是为了金家大小姐?难怪金老夫人提醒我防着你……我只当你要逼着我下堂,却不料你这般、这般……玉妙彤哭得比康氏还厉害,哽咽道:大哥,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大嫂子又……想起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所说,又抬脚向玉悟禅腿上踢去。

嘘——玉入禅伸出手指竖在唇边示意玉妙彤、康氏噤声,大嫂子搬块石头给我。

康氏不明所以,但此时气急之下,巴不得玉入禅砸死玉悟禅,赶紧搬了石头,待玉入禅要来接,却不肯给他,抬手向玉悟禅腿上砸去,……你、你死不得,为了萱儿,你也得活着……丈夫没用,总比丈夫死了的强。

玉悟禅啊地一声惨叫,万没料到康氏会将石头向他膝盖砸去,看膝盖上渗出血,疼痛难忍,又不敢去触摸。

快住嘴!玉入禅赶紧捂住玉悟禅的嘴,听林子里传来一声腔调奇怪的说话声,拉着玉妙彤道:小妹快走。

到底妹妹是自己亲的,见有人听到动静过来,顾不得康氏、玉悟禅,赶紧拉着玉妙彤离开这边。

康氏也要躲,但见玉悟禅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心里恨不得他死,但又顾念多年夫妻之情又怕女儿成了孤儿在玉家受人欺凌,于是拖着玉悟禅向玉入禅跟去,奈何她手无傅鸡之力,拖不动玉悟禅这么大的人,便将他藏在矮树中,仔细用树叶遮住,待要自己逃,却见几个身形高大魁梧的人露出身形。

昔日见过的男子,不是知书达理的公子哥,就是老实规矩不敢看她的下人,乍然被四五个眼睛锐利的男人看着,康氏两腿发软,吓得不敢跑了。

矮树中,透过稀疏的树叶,玉悟禅欲哭无泪,心想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就算自己不动手,今日也有人来抓拿康氏,事后她死就死了,若不死,她不贞洁了,自己也能再娶。

作者有话要说:阿毛哇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10:42:14gezidu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11:12:30琼琼不独立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15:00:00lena2100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15:33:05蜡笔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3-11-0522:30:33谢谢这几个同学的霸王票☆、82、自己人82、自己人康氏若知道树后玉悟禅所想,定会后悔方才没自己先逃,此时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又依稀闻见那身材高大、模样古怪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野性的味道,吓得六神无主,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那四五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段话,然后一个方脸鹰鼻的男人拿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大刀向康氏身后树丛砍去。

康氏想起玉悟禅躲在树丛里,赶紧抱住那男人的臂膀,求你,求求你。

康氏虽狼狈,且也有个二十五六,但肌肤细腻,柳眉杏眼樱唇,却是个十足的中原美人,再加上她声音低柔婉转,虽玉悟禅看她如昨日黄花,但旁人见她连声哀求,却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一时间,那男人果然住了手。

贱人!玉悟禅在心里骂了一声。

康氏待那男人住手,才觉自己这举止十分出格,赶紧收手。

……这么大的孩子,哪去了?那男人别扭地说着中原话,伸手在自己的腿上比了比。

康氏心一跳,见竟是来找金蟾宫的,她也有些见识,心知这人八成是关外蛮子,要抓了金蟾宫,要挟金将晚呢。

于是颤着手指,胡乱地向树林里一指,在那。

问话的人一刀砍向树丛,玉悟禅眸子猛地睁大,见大刀就架在自己眼前,额头冒汗,心知康氏办事不利,这几个外族人已经发现他了,赶紧逼着康氏问:快告诉他们那小子去哪了。

康氏、玉妙彤二人无心学马,是以二人的马由着阿大、阿二两人牵着,于是惊了马后,其他人的马撒着蹄子跑了,她们二人的马被阿大、阿二约束住,阿大、阿二救下她们二人,又听见玉悟禅的声音,就指点她们来寻,然后又去救其他人。

是以,康氏这会子也不知道金蟾宫到底在哪里,听玉悟禅一声声催促,手指依旧指向方才那方向。

五个外族人叽里呱啦说了一阵,于是一人拉着康氏,又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喊出声。

康氏听见林子外的守兵在喊林子里的快出来,心知不能将人领到外头,于是胡乱地在林子里走动,心急如焚,也想不出该如何脱身。

五人中忽地一人指着地上痕迹低声说了一句,却见地上竟然有一滩血,顺着血向前寻去,却见一匹火红的小马驹哀叫着缩在一人高的草丛中,草丛外,有人提刀向马儿砍去。

拉着康氏的五人将康氏一推,齐心合力地包围住要杀马的人。

康氏眼瞅着那边刀剑之声乒乒乓乓地响不停,待要趁机逃走,脚上又没力气,瞅见那杀马的人被人一刀砍掉头颅,那头颅滚到她脚边,看过去,也是个外族人,低叫了一身,眼前一黑,吓死过去。

待她再醒来,却见绑架他的五人正在给草丛里的小马驹上药接骨。

大抵是见那五人看小红马的眼神温和爱惜,康氏心里的怯意减退一些,那人,是不是你们一伙的?一个人回头看康氏醒了,摇了摇头,见小红马上了药接了骨,终于站了起来,五人不禁喜笑颜开,随后又捶头顿足。

康氏心里猜测他们是不忍心伤害这良驹,又遗憾良驹不在他们手上,你们……林子里又有动静,康氏被五人拖着向那百鸟惊动的地方去,待离着那边还有百来步远,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一匹黑马脖颈上钉着两只模样古怪的镖,有气无力地倒在地上,马前,又是一个身量高大,高颧骨高鼻梁的男人拿着刀跟一身是血的金折桂缠斗。

只见金折桂一身红衣就似融化了一般,不住地向下滴红珠子,染血的手上握着树枝做长枪,奋力地拦着男人向黑马靠近,时不时地因力气小倒在黑马背上,转而却又站了起来。

救救她……救救那马儿。

康氏顾不得出格不出格,拉住一人的衣襟,求他去救金折桂。

那五人稍稍一顿,眼看金折桂的长枪被人削断、性命快要不保,才露出身形。

康氏跑了一步,又被裙子绊倒,被人提着向黑马一丢,在地上滚了滚,狼狈地爬起来,看金折桂靠在黑马上,正给黑马拔掉毒镖,便过去助她一臂之力。

金折桂伸手摸着黑马,看它舔自己身上的血,咳嗽一声,喷出两点血沫子,捂了捂胸口,望了眼马背上的两个血点,喃喃道:真不该将你们弄来中原……想起毒气尚未攻心,把毒吸出来,兴许就没事,于是低头要去吸。

头低下去,却见有人扯她头发。

绑架康氏的一人古怪地看着金折桂,指手画脚地叽里呱啦一通。

金折桂流血过多,听不懂他说什么。

他说能药倒马的毒厉害得很,不能用嘴去吸。

康氏看那人粗大的手指比划来比划去,赶紧拉住金折桂。

原来是友非敌……金折桂身子一歪,倒在马前,看黑马眨着一双倨傲的黑瞳不住地舔她,笑了笑,仰头看见有人替黑马割开中镖的伤口放出毒血,放心地昏了过去。

金折桂听到一声响鼻,从昏睡中醒来,睁开眼,就见天色已经昏暗下来,自己身上有药香,想来是有人给她上药了。

……他们要抓蟾宫……康氏还记得金折桂那句是友非敌,唯恐她误信了人,赶紧说给她听。

金折桂眉头一皱,扶着黑马起来,给它理了理毛,听见林子外一声一声呐喊声响起,暗恨如今她们出不得林子。

……这么高的孩子去哪了?一人走来,生硬地比划一番,满眼惊叹地学着金折桂要给黑马理一理鬃毛,便听那黑马鼻翼里重重一嗨。

那人心知黑马是头马,乃是马中之王,唯恐它性子烈,还没痊愈就乱动弹,赶紧退后。

金折桂心知如今的黑马不是这五人的对手,他们退后,是不愿意黑马伤口再流血,拱手道:几位也是爱马的仁义……料想他们中原话不大精通,就说得浅显一些,好人,我们也是爱马的好人。

不知你们要找那孩子做什么?因瞧见外族人,头一个就想到了南山。

她半路从惊马上跌下来,回过神就不见了其他人,待听见黑马的一声长嘶,心知其他马儿要向黑马那去,马背上的人大抵也会跟着去,赶紧过去,不想见到黑马被人用毒镖毒倒在地上,又看有人要上前杀马,原不想管,但听那黑马叫得倔强凄厉,一时心存不忍,于是鲜少冲动的她一时冲动,自不量力地折了树枝出来。

外族人方才看金折桂奋力护马,心内对她佩服得很,此时又听她明辨是非地说他们是好人,警惕之心立时没了。

……孩子,主人……忽地听到孩童哭声,五人越发慌张,四人向那边奔去,剩下的一个越发说不连贯,有人来杀……小主人……可是早先遇到的人是想杀马的人?金折桂诧异地问,忽地一凛,你是说有三拨人,第一拨要杀你们小主人;你们是第二拨,要来救小主人;还有第三拨,是不愿意我们皇帝得到汗血宝马,过来杀马?那急得满脸汗的男人连连点头。

康氏心道还有一拨人,就是玉悟禅,专门来杀她的。

听到黑马吁了一声,金折桂站起来,推了推康氏,玉大嫂子上马,大黑,你快出了林子,叫你的马儿们都从林子里出去。

康氏拉了把金折桂,要跟金折桂一起出去。

大黑背不动。

金折桂又推了康氏一下。

康氏待要挣扎,又见个外族人抱着她上马,登时吓得不敢动弹,上马后,见那黑马脚步虽虚浮,但依旧奋力地向林子外跑去,赶紧伏□子。

眼瞅着大黑马向林子外跑,只听它一声嘶鸣,四面八方立时传来马蹄马鸣声,不一时,黑红白灰,各色的骏马从林子里奔出。

走,寻人去吧。

看马儿跑出来了,料到埋伏在林子里的人算计不到马了,金折桂带着剩下一人向方才小儿叫喊的地方去,待过去,就见被擒住的人是玉入禅、玉妙彤。

原来玉妙彤一时惊慌发出的哭声与小儿仿佛,原本这边就只有他们兄妹两个,压根没有金蟾宫、南山两个。

金妹妹——玉妙彤捂住嘴,只当是这五个外族人伤了金折桂。

玉入禅识时务地不发一声,静等着看这五人要做什么。

金折桂瞄了瞄身上的伤口,因都是皮外伤,颇有些潇洒地捻了捻指头上的血,咬着牙转身问那五人:你们的人总共有几个?都是什么打扮?怎么跟要杀马的还有要杀你们小主人的区分?那五人呆住,一人说了一句总共十三人。

区别呢?在金折桂看来,这些关外之人的模样都差不多。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有什么区别。

算了。

金折桂心想若苗头不对,那就只能格杀勿论了,见玉妙彤把玉破禅送的埙的戴在身上,就问:你会吹了吗?玉妙彤眼泪汪汪地点头,八哥教我吹了。

十分爱惜地摸过陶埙,不明白金折桂为何这样问。

那就吹一吹,叫你八哥知道你平安。

妙彤,吹一吹吧。

玉入禅挨近金折桂,竟然异想天开地用扬州话问金折桂,这几个人是什么人?别说扬州话,你话里多几个之乎者也,他们也听不懂。

金折桂将有人要杀马有人要杀孩子有人要救孩子的话说了。

玉入禅迟疑道:老八断然不会叫人随意进出马场,来人是怎么混进来的?你们是如何混进来的?金折桂催促玉妙彤赶紧报平安。

玉妙彤握着埙吹了起来。

那五人指手画脚比划一通,总算叫金折桂、玉入禅明白,有大富之人见买不到马,于是无孔不入地请人来偷马,关外之人擅长御马,于是就被请来。

如今皇帝、太上皇迟迟不来猎场狩猎,猎场守卫松懈,几个贪财之人又觉马是玉破禅的,跟他们没关系,收了银子,就放人进来。

猎场中山林草原乱石山峰都有,几个人藏在里头,岂能叫人轻易地发现。

原本三拨人或偷或杀,矛头都是冲着骏马去的,可惜今日见到了失踪已久的小主人,于是三拨人中的两拨计划就变了。

……果然酒囊饭袋比比皆是!玉入禅大义凛然道,见金折桂看她,不由地心虚,随即却见金折桂实际上是越过他向他身后看,侧耳去听,只听那边也传来埙声,竟是跟玉妙彤的曲子一样。

破八没事,蟾宫也没事。

金折桂肯定道。

你怎知道?玉妙彤拿下埙问。

埙是我弟弟的。

金折桂话音落下,就见埙声引了人来,于是跟玉妙彤、玉入禅躲在那五人身后,待瞧见来人虽蒙着脸,但身量高大,满是游牧人身上的腥膻味道,便知是外族人。

两边人相见,便又打了起来。

你们听,咱们这边有打声,那边没有。

金折桂侧耳去听。

莫非八哥他们遭遇不测了?玉妙彤捂着陶埙,细说起来,她跟两个亲哥哥相处时日不多,但越是相处时日不多,越是依恋他们。

就比如方才玉入禅拉着她走,她丝毫没想到康氏被抛下,只觉得玉入禅疼她得很。

不是。

金折桂看玉妙彤依偎在玉入禅身边,略想了想,心知金蟾宫经历过逃亡的事,他定然不会出声引人过去,南山虽爱哭,但懂事听话,只要有人示意他噤声,他定然不会啼哭,独有玉妙彤,她虽比金蟾宫、南山年纪大,但娇生惯养,不曾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才会因事出突然哭出来,于是对玉入禅说:叫你十妹哭,她哭声跟小儿仿佛。

叫她把人都引过来。

都引过来……好大的口气,玉入禅古怪地看着金折桂,人都过来杀他们,他们岂不是没命了?除了玉破禅,那一堆人里头哪一个跟他有关系?败家子,快叫。

金折桂看玉入禅怕死地迟疑,狠狠地瞪他一眼。

十妹妹,快哭。

玉入禅说着,伸手在玉妙彤身上掐了一把,心下腹诽金折桂怎么到哪都能找到同党,这一眨眼的功夫,看那五人已经把她当成自己人了。

玉妙彤原本就心惊胆战,没胆子放声哭,但被金折桂严厉地盯着,被玉破禅掐着,立时嘤嘤哭了起来。

果然她哭声娇嫩,犹如稚龄小儿,不一时,四面又有人赶来。

你们先走。

那五个关外之人倒是义气得很,见此时寡不敌众,心里把金折桂当自己人,就叫他们三个弱小之人先走。

玉入禅赶紧捂住玉妙彤的嘴,携着她向林子外走去。

金折桂受了伤,看这五人矫勇,又知阿大等听到玉妙彤的哭声也会过来相助,于是撕了衣摆叫那五人抽空绑在头上,见有中原人来,就说是自己人,免得误伤。

眼瞅着阿大、梁松过来不会弄错对手,心知眼下自己最好去寻金将晚,于是也向林子外走,听身后一声声的惨叫嘶吼声,两手不住地揉搓手臂。

她受了伤,比不得玉入禅、玉妙彤脚步轻快,不一会,就看不见那两人身在何方。

只听见林子一边有人在喊林子里的人出来,知道向那边走能出了林子。

几声匆匆脚步声响起,金折桂待要去看看是不是梁松、阿大一群,绕过几棵大树,却看不见人影,才一转头,就见玉入禅脚步轻缓地走来。

……彤姐姐呢?金折桂手撑在树上,看玉入禅神色古怪,猜不到他要做什么。

阿大、阿四带着她出去了,他们以为你被外族人擒住了。

玉入禅慢慢地踱着步子,嘴角带着一抹极淡,却又极骇人的笑,小前辈,你这双眼睛好看得很,就跟宫里梁上刻着的凤凰眼睛一样,送了我可好?眼瞅着金折桂一双凤眼明亮又凌厉,便伸手去摸她的眼。

金折桂向后退了一步,天色已暮,而她又身受重伤,敌强我弱是明摆的事,玉入禅,你敢!我有什么不敢?现成的替我顶罪的人有一堆。

玉入禅待金折桂一瞪他,不由地一凛,转而又想这丫头受伤了,又是孤身一人,怕她作甚。

于是缓缓向前,将从阿大那边要来防身的匕首拿在手上,决心剜出金折桂的眼睛。

金折桂向后再退,被树根绊得一个趔趄,瞧见玉入禅手上寒光向她袭☆、83、一线天83、一线天黑漆漆的树林中,不时山鸟惊飞。

金折桂眼瞅着玉入禅的面孔淹没在荫翳中,快速地向后退去。

叫我看看你的脚怎么了,你放心,我会用力把你的脚掰正。

玉入禅笑着,想起殿前失态,不禁恨得目眦俱裂。

金折桂心知自己脚踝突起,玉入禅这是吓唬她,要将她腿硬生生地打断。

听见脚步声,因不辨是敌是友,不急着呼救,反而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玉入禅噤声。

玉入禅看她此情此景,还有心思做这动作,一愣之后,果然住了嘴,不敢再动弹,唯恐惊到树后的人,侧耳犹豫地去听,果然听到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于是顿住身形,才想那几个是不是早先跟金折桂一伙的,就见金折桂出其不意地撞了过来,待要将她压住,就觉脸上一凉,一只蚕豆大小毛茸茸的蜘蛛落在了他鼻子上。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原本以为大殿上金折桂只是唬他,却原来她当真从瞽目老人那边把蜘蛛要来了。

金折桂骑坐在玉入禅腰上,看他仰着脸一动也不动,捡起地上一块树根递到他嘴边。

玉入禅不明所以,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咬住那树根。

金折桂提起玉入禅的右手,将他右手放在地上,轻巧地夺过玉入禅手上匕首,提着匕首就向他手上刺去。

玉入禅眸子猛地睁大,却心知自己一动,那蜘蛛就会咬他,于是快速地将拇指、食指张开,险险地避过那一刀,额头微微冒汗,树根上已经留下一道牙印,再看金折桂,立时明白她叫他咬住树根,是告诉他:我用刑的时候,你最好安静点!虽心中不甘,但貌似金折桂没想要他性命,如此就比那些不知是敌是友的外族人对他而言安全得多。

金折桂提着刀子,再次扎下来,玉入禅此次张开食指、中指,可惜猜错了,无名指上被深深地扎了一下,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玉入禅疼得浑身都是冷汗,抬着的脸不敢低一下,对上金折桂那张心不在焉的脸,登时吓得更甚。

她不怕他报复……不怕他下次再偷袭……这女人实在可怕,她这样折腾他,脸上竟然不是兴奋,不是不忍,只是,心不在焉……玉入禅心中起起伏伏,已然忘了金折桂如今的年纪,又记起她是瓜州城那三十五,不,如今三十八岁的小前辈……金折桂在玉入禅身上退了退,用匕首挑开他衣襟,提着匕首,就在玉入禅胸口刻字。

玉入禅想看看她刻了什么字,偏怕惊动蜘蛛,不敢低头。

王、八、蛋。

金折桂为叫玉入禅多受一点罪,连顿号、句号都刻上去了。

此时她委实有些心不在焉,心不在焉的原因,却是树后的外族人叽里呱啦说话的时候,其中一人结结巴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这人若不是真的结巴,就是个勾结外敌的奸细了。

快走、快走,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

有个人过来急促地说。

外族人叽里呱啦一阵,似乎跟中原人起了争执。

果然几个中原人用中原话低声嘀咕起来。

大人说,与其杀了慕容部的小王子,不如叫拓跋部拿他当人质。

你快用鲜卑话说给他们听。

妈的,原来只是杀马,谁知道那些蛮子多事,竟然见了人,就要杀人,果然是番邦之人,没脑子!……会说鲜卑话的奸细叽里呱啦一通,似乎说服了外族人,然后他们再叽叽咕咕两句,这会说鲜卑话的奸细低声惊呼:怎么还抓了个小丫头来?这是玉家的小姐,她跟那两个毛孩子在一起,顺手就提来了。

要是有人追上来,就拿她做人质,要是没人,哼哼,咱们出了长城,看她细皮嫩肉,就把她送给柔然老儿,叫玉家跟柔然算账去。

金折桂小心翼翼地从树后爬出,在暗影中看见那些外族人,不禁吓了一跳,见他们做的是御林军打扮,心想定是玉破禅、阿大他们看她跟玉入禅都没回去,又见到御林军,就将南山、金蟾宫、玉妙彤交给御林军,然后再进林子找他们,却不想御林军里有叛徒。

且听他们又是慕容,又是柔然,想来是关外鲜卑部落间起内讧,范康之所以将南山丢在金家不闻不问,定是想南山在金家,鲜卑人定然找不到他,可惜今日金将晚带他们来猎场骑马,到底是被人认出来了。

走,从一线天出去。

奸细们并外族人大步流星地向被边走去。

远远地有人问前面什么人?就有奸细说自己人,我们去这边搜,你们去那边搜。

金折桂见奸细把其他进林子搜索的人引开了,待要叫一声,又怕南山、金蟾宫两个在鲜卑人手上不利,倘若那鲜卑人是拓跋部落的,南山、金蟾宫两个更是凶多吉少,金将晚可是说过慕容、拓跋两部可是彼此视为仇雠,碰上了,就要你死我活地斗上一场。

待那群人走远了,金折桂便返回树边,伸手在玉入禅脸上拍拍,跟我比变态,你比得过我吗?玉入禅虽不知道变态是什么意思,但看她眼神阴狠,依稀猜到这词不是褒义。

金折桂又将蜘蛛拿起来放回袖子里,你腿脚是好的,快,咱们跟上那群人。

……还是回去叫金将军来吧,况且,鲜卑部落的事,咱们何必去管?玉入禅举起手,看右手血肉模糊,十指连心,钻心的痛楚传来,又撩开衣襟去看自己胸口,依稀看见胸口一摊血迹,待要看金折桂到底刻了什么,又看不清楚。

叫你去就去,你身上的血滴下来,他们顺着这痕迹,自然能找到我们。

金折桂踢了玉入禅一脚,金蟾宫在外人手上,她可不敢冒险去赌,万一那群人当真出关,想找就难了。

玉入禅不敢再仗着此时没人对金折桂动手,搀扶着她,就听她的话慢慢地跟着那群外族人。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玉入禅先还奋力地追赶,随后听山中夜枭、野狼等山禽猛兽啼叫嘶吼,又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会引来野兽,于是虽挂心玉妙彤,但心生退意。

金折桂伸手在玉入禅脖子上一掐,你敢不追?姑奶奶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变态。

玉入禅瑟缩了一下,又扶着金折桂一步步跟过去。

满天寒星,不时有流星飞过。

玉入禅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脚下一扭,险些跌倒,扶着金折桂转了转,只见四面参天巨树如魔似魅,树叶沙沙声中,似乎潜伏着野兽的喘息。

怎么不走了?金折桂低声问。

跟丢了,天太黑,地上痕迹也看不见了。

我们,是不是在这等援兵?我们都跟丢了,援兵定然也跟不上。

金折桂懊恼道。

……你在我胸口刻了什么字?王八蛋。

什么?玉入禅一时忘了畏惧,伸手去提金折桂衣领。

王、八、蛋。

金折桂满脸坏笑,等到玉入禅洞房花烛的时候,人家新嫁娘羞答答地一抬头,就能瞧见王八蛋三字。

你!玉入禅提拳,要去打金折桂,拳头紧了紧,到底不敢落下去,谁叫这次是他错估了敌我实力。

灰心丧气地坐在石头上,心想罢了罢了,反正他什么模样戚珑雪没见过,就叫她看见那三个字,她能怎样?看不起他嘛?若是她敢……手撑在地上,又是钻心的疼,身子不禁蜷缩起来,在地上因痛楚滚了滚,忽地瞧见暗夜中,前面大块的磊石间有一星亮光透出,赶紧起身去拉金折桂,小前辈,一线天!金折桂站着看不见,便也学着玉入禅躺在地上,果然瞧见群山之间,依稀有火光透出,他们还在一线天里,咱们等他们出了一线天再追过去。

累了半夜,躺下就懒得动弹,仰头看着星空,半响依稀听见玉妙彤的哭声。

你妹妹哭了。

她哭我能怎样?玉入禅懊丧地说。

你血还流吗?托小前辈的福,不流了。

那就补上两刀吧。

免得援兵追不上来。

金折桂提着匕首,示意玉入禅伸手。

玉入禅一凛,忙道:待我去刻字留下线索叫他们跟上。

不敢跟金折桂要匕首,赶紧爬起来用石头在地上摆出玉字,见自己起身后,金折桂枕着手臂躺在地上,念念有词地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登时明白她是不乐意自己躺在她身边,才逼着他起身去留线索。

我是小人,她是恶人……玉入禅腹诽道,待玉妙彤的哭声没了,赶紧催着金折桂:快去吧,妙彤是直性子,若是她冲撞了那些人,那些人未必不会杀了她。

走。

金折桂也从地上站起来,毕竟在鲜卑人眼中,南山重于金蟾宫重于玉妙彤,若出了事,金蟾宫被丢下也不一定。

二人又快步向那一线天去,先绕过巨石堆,到了巨石堆后,才瞧见一道只比巨石堆高出半尺的隧道,隧道只能通过两人,抬头虽看不见天,但光滑的巨石将天上星光映射到隧道顶上,就如看见一道青天。

这隧道十分不好找,为叫人跟上,玉入禅在洞口用血写上了玉字。

玉入禅、金折桂二人小心地向隧道里走,不时头顶有蝙蝠掠过,脚下嘶嘶作响的,却是被惊醒的蛇。

一线天中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

玉入禅走在前面,几次回头想要趁着黑暗偷袭金折桂,他心知只要自己用力地将她的头推向两边突起的石头上,她必定一命呜呼,只是几次回头,总会莫名地畏惧地转过头来。

你在想什么?金折桂因疲惫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深邃的隧道里回响,玉入禅立时一个哆嗦,仿佛被她看穿心思一般,咳嗽一声,没想什么。

最好没有。

……你用的什么香?玉入禅嗅了嗅,隧道里满是蝙蝠爬蛇的粪便,污浊之中,一丝清香始终漂浮在他身后,不近一步,也不远一步。

我不用香。

玉入禅待要说那八成是女儿体香了,背后却被人抵住,待以为金折桂要杀他,就依稀听见前面隧道里有声音传来,听着是两个中土人说话。

娘的,走了这么远,才说有柔然的信物,才叫我们将柔然的信物丢在林子里,引朝廷跟柔然为难。

你说,那几个蛮子是不是有意支开我们?这不能够,咱们大人都跟他们说好的。

拓跋王还能出尔反尔不成?……一线天里只有这么大的地,后退已经来不及,玉入禅紧张地皱眉,忽地闻到香气向上弥漫,虽看不见,但猜到金折桂已经爬上去了,就两手两脚撑在石壁上,也向上爬去,待爬到一人高,才停下。

因他们二人动作,蝙蝠又是一阵惊飞。

前面有人?过来的两个奸细低声地说话。

有什么人,蝙蝠可不就是晚上飞的?另一个人不以为然。

脚步声越来越近,玉入禅越发紧张起来,受伤的手擦在石壁上,又流出血,手上有什么东西碰了碰他,先是胆战心惊,随后觉察到是匕首的手柄,赶紧接了。

哪里有血腥味?那两人嗅了嗅,终于一个催促另一个道:快点火,要是有人追来,咱们就说咱们是去追那些蛮子呢。

另一个也因这隧道伸手不见五指害怕地答应了,掏出火折子,待要点燃,脸上忽地挨了一爪子。

啊地一声惨叫后,惊飞了隧道里的蝙蝠,也吓掉了那人手上的火折子。

山魈!是山魈!被抓的人叫了一声,黑暗里觉察上面掉下来的东西个头不大,不像是人,便慌张地后退。

金折桂在地上滚了一下,蜷缩着身子,忽地抓起隧道里的石头向一线天顶上掷去,虽没砸到顶上的蝙蝠,但也将两壁上的燕巢击落不少。

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两个奸细只当是一群山魈爬下来,吓得鬼哭狼嚎。

借着一阵阵哗啦啦的声响,玉入禅两脚撑在壁上,忽地倒悬身子,一刀割断一人的脖颈,听到动静,又猛地向剩下一人砸去,重重地压在那人身上,听他哭号,低声问:你家大人是谁?见竟然是人,那人就要反抗,玉入禅一时大意,又是一刀割了下去。

你怎么能杀了他?金折桂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找到火折子点燃,快搜搜他身上。

玉入禅掂着匕首,见金折桂探着头,离着他只有两步之遥,手上一紧,稍稍犹豫,将匕首别在腰上,伸手在死了的两人身上摸了一摸,摸出一块铜牌,料到是柔然部落的令牌,拿给金折桂藏在身上,摊手笑道:小前辈,没旁的了。

将那两人的刀捡起,递给金折桂一柄,又向前走。

金折桂原准备好玉入禅一动手,就结果了他,不料他拿着匕首也没冲向她,心里讶异,见没问出奸细口中的大人是谁,心里气恼,又不肯此时激怒玉入禅。

于是将怒气掩下,又继续向前。

二人在隧道里跌跌撞撞,待走出一线天,就见眼前豁然开朗,竟然是一片宽阔无垠的草地,与一线天另一端的树林迥然不同,遥遥地似乎能看见一截古长城。

咯咯——怪声从草丛中传来,玉入禅与金折桂背靠背地小心向四周看去。

金折桂闭上眼睛,隧道中中有蛇鼠爬动的声音,习惯了静寂,此时听到怪声,便闭着眼向那边走去,走了二十几步,睁开眼,就见眼前躺着四五个御林军打扮的人,其中四个人已经凉了,剩下一个,喉咙被割破,但侥幸留下性命。

你们是奸细?鲜卑人为什么杀你们?玉入禅过去按住那人汩汩流血的脖颈。

那人睁大眼睛,哆嗦着指了指身后同伴。

金折桂过去翻,将死人推开,在那人身上摸索一会,翻了翻,没寻到什么,却见原来那人压着一块铜牌,看铜牌上血迹斑斑,显然是偷来。

将怀中那块拿出来,两块对比一番,见两快铜牌虽相似,但俨然不是一个部落的。

我瞧瞧。

玉入禅接过牌子,仔细分辨一番,一线天里的人拿着的是拓跋部落的却以为是柔然的,这死人压着的却是柔然的。

莫非,你们大人跟拓跋部落勾结,想挑拨慕容部落、朝廷向柔然出兵?那嘴里不住发出咯咯声的人眨了眨眼睛。

然后柔然部落不知怎地听到风声,就将计就计,冒充拓跋人跟你们搭上线,把祸事推到拓跋部落,想挑拨慕容部落、朝廷向拓跋部落出兵?玉入禅沉吟着,难怪杀几头马,还要这般兴师动众。

那人又渣渣眼睛。

你们大人是谁?金折桂撕下一个死人的衣裳,叫那人沾血写出来。

那人生怕金折桂、玉入禅不救他,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写下三横一撇,忽地听见一阵铁骑声,眼睛猛然睁大,随后竟是惊骇之下咽气了。

小前辈!玉入禅、金折桂二人赶紧站起来,见前面穿着御林军衣裳的柔然人发现丢了铜牌去而复返,又见此时要躲回一线天也迟了,不禁双双心道:我命休矣!☆、84、慕容、拓跋、柔然84、慕容、拓跋、柔然一望无垠的草地上,四匹骏马驮着四个令人胆寒的柔然武士冲来,玉入禅拉了拉衣襟,心想自己死了,可万万不能叫人瞧见他胸口的字,待要发狠用刀子割下胸口,免得死后受辱,又没那狠心。

金折桂手上的刀子抖动两下,心知柔然武士杀他们就跟杀小鸡一样,就也没动弹。

天,很蓝。

玉入禅想说出一句话显得自己临危不惧,两只膝盖发软,竟是巴不得跪下求柔然武士饶他一命,可眼瞅着身边那比他矮一头的人没动弹,他就也没动。

金折桂听玉入禅此时还有心看天,就也仰头看了一眼。

只见苍穹比之草原更浩瀚,湛蓝的晴空中,朵朵白云漂浮,两只苍鹰盘旋在云端。

下辈子,我再不想遇上你这扫把星。

金折桂提着刀,细想若是玉入禅不想报复她,她就会跟阿大他们汇合,也就会跟金蟾宫、南山汇合,如此,他们都在一起,就没人动得了金蟾宫、南山,如此,他们也不会在这边等死。

哎——玉入禅看金折桂提着刀向前走了一步,只当她要硬来,叫了一声,一把将她抱住,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柔然好汉,我们是……不等他求饶的话说出,就听一声倨傲的嘶鸣响起,一线天中,一匹乌黑油亮的骏马跳了出来。

小前辈,老九!玉破禅喊了一声,纵马弛来。

破八,大黑!金折桂欢喜地叫着,挣脱玉入禅向一线天奔去。

玉入禅颓然倒地,待不想叫玉破禅看见他下跪的模样已经来不及,勉强站起来,跟着金折桂也向一线天奔去,满心不甘地想苦头他吃了脸他丢了,到头来,英雄还是玉破禅。

黑色骏马又是一声嘶鸣,那奔过来的柔然武士脸色大变,胯、下的坐骑不安分地跳了起来,任凭他们如何拉扯缰绳,挥舞鞭子,胯、下骏马听见马王召唤,依旧仰头鸣叫不止,不一时,四个极擅骑射的柔然武士被甩下马。

那四匹骏马向黑马奔来,又随着黑马向柔然武士冲了过去。

柔然武士提着刀,脚下跳开,待要杀死坐骑,又被黑马上的玉破禅鞭子抽中,待对付玉破禅,那四匹马高大魁梧,一撞之下,险些将他们肋骨撞断。

如此,任凭柔然武士身强力壮、武艺精湛,也无法施展,不一时,其中两人被马践踏断了腿骨,一人胸口受伤,一人被玉破禅用鞭子勒住,托在马后无法抽身。

破八,你来的正好!金折桂只觉得此时黑马上的玉破禅亮眼得很,大难不死,又凑上前去,见玉入禅在马上向她伸手,将手递过去,待被他拉上马,又高兴地抚摸黑马的脖子,想起金蟾宫、南山两个下落不明,又愁眉不展。

玉入禅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见一线天里又有动静,扭头去看,就见金将晚、梁松、蒙战、阿大四人骑马出来了,后面再跟着的,就是慕容部落的五人,那五人还老老实实地在头上绑着金折桂的衣摆。

这些人是……金将晚看向那被拖在黑马后哇哇大叫的人,见那人即使被拖在黑马后依旧有力气翻身,不禁咋舌不已,心想若外族人都这样,那沙场之上,他可就遇到劲敌了。

是柔然的人。

玉入禅赶紧将铜牌递给金将晚,撇去他要杀金折桂,金折桂插他手在他胸口刻字的话不提,将其他的说了一通。

金将晚看玉入禅胸口满是血,就说:梁大侠先给入禅上药。

看着绿茫茫一片草地,心想这草地上怎么寻人?玉入禅怎肯叫人看见他胸口那三个字,咬牙硬撑着说:金叔叔,我没事。

找妹妹还有金弟弟要紧。

父亲,叫范康来,问他到底是怎么把南山弄到中原来的。

玉破禅把马驱来,金折桂骑在马上俯身对金将晚说。

……先回去,不管是拓跋还是柔然,扬州那边初初平定,如今,断然不是向关外出兵的时候。

金将晚沉吟道。

可是蟾宫、南山两个……金折桂不甘心地指了指,手指一缩,心知金将晚的话说的的在理,宁王、英王刚刚被平定,怎能立时挑起跟关外之民的战事。

一时疑心那人临死前留下的是秦王的秦字,那秦王就跟玉入禅一般,是个反复的小人,难保他不是想逼着朝廷向关外出兵,然后再趁乱起事。

魁星,快过来。

你敢私自去追,已经犯了大错。

看我回去怎么罚你。

金将晚令一线天里再出来的人将柔然武士们绑住,然后驱马上前,要把金折桂从玉破禅马上接过去。

金折桂手一顿,握着鞭子,一双点漆般的眸子不住地转动,此时不去追,等过两日痕迹没了,就算向柔然讨人,柔然也不会还,破八……走,咱们去追。

玉破禅心知金折桂姐弟情深,她断然不会似金将晚一般以大局为重未免挑起两国战事就隐忍,缰绳一动,大黑马在几个柔然武士身上闻了闻,就向前草原奔去。

金将晚原本想着草地上没有痕迹,定然寻不到人,此时见大黑马竟然如猎犬一般会嗅味道,登时不再提什么战事不战事,满心要追回儿子,赶紧纵马跟上去,魁星,到父亲马背上来。

父亲,追人要紧,没工夫换马。

金将晚想想事急从权,便也不去管金折桂跟玉破禅同骑的事。

玉入禅看玉破禅、金将晚追去了,就也要追,待接近一匹柔然武士的马,手握住缰绳,就觉手如同被烈火炙烧一般疼痛,走了一夜,也没力气上马,只能眼瞅着慕容部落的五人与梁松、蒙战等纵马跟去。

九少爷在这边等等,后面有人送你回去。

阿大喊了一声,便也纵马去了。

玉入禅苦闷地坐在一线天外,稍稍歇息,又穿过一线天回猎场,才穿过一线天,就见洞口处,玉将军也在。

老九,你大哥、十妹妹都不见了。

你追上那群蛮子的时候,看着他们好不好?玉将军见了玉入禅,先心疼他脸色苍白、一身是血,随后赶紧问另一对失踪儿女的事。

玉入禅道:十妹妹看着还好,还有力气哭,大哥……儿子没瞧见他。

这会子他哪里有闲心去管玉悟禅。

玉将军,搜到了,大少爷人在矮树里,头上、肚子上、膝盖上都有伤,又受了一夜风寒,如今发着烧,神志不清。

有人过来汇报。

玉将军见女儿失踪,长子、三子受伤,脸色越发难看,待问出金将晚等人跟着黑马救人去了,叫人从一线天过去接应,又带着玉入禅回营地。

回到营地,就已经日上中天,只见出了树林,许多御林军在细心地照看剩下的汗血宝马,原本皇家猎场守卫稀疏,此时十步之内,就有人站岗。

营帐那边,听闻太上皇在,就有人敢来偷袭,皇帝带着内阁老臣过来求太上皇移驾。

太上皇、皇上,关外蛮子委实可恶!他们欺我天朝无人?!太上皇、皇上,咱们得叫他们尝尝咱们的厉害,免得他们越发猖狂!正是,皇上……太上皇、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当张扬。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十年来关外部落你争我抢,彼此制衡,才保得我朝门户无人敢扰。

冒然出兵,打乱制衡,后患无穷!若是关外部落联合起来对付咱们,那咱们越发危险了。

金阁老,你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朝上有老将军数十人,下有少将军无数。

不提旁人,金、玉两家的入禅、朝梧,就已经十分了得,何必怕那些蛮夷联合不联合?……玉将军、玉入禅到了营帐外,就听里头老臣们吵成一团,金阁老等力劝太上皇、皇帝隐忍,另一拨,则是怂恿朝廷对关外出兵。

太上皇、皇上,玉少将军回来了,他昨晚上追那些蛮子去了。

王太监见里头吵得不可开交,小心地贴着营帐走到皇帝、太上皇跟前。

叫他进来。

其他人,暂且退出去。

皇帝下令,见金阁老等人个个满脸忠诚,低声请示太上皇,父皇,咱们……忍!太上皇在此,却有人敢生事,这实在是挑衅,可如今人仰马翻,江南一带富饶之地才遭战火焚烧,不是对关外出征的好时节。

儿子遵旨。

皇帝心中也不愿意对关外出兵,不过是被老臣们激得无法,又怕不出兵显得自己不孝——毕竟太上皇被人挑衅了——是以才故做为难地问太上皇。

少顷,玉入禅跟着玉将军进来,将柔然、拓跋的铜牌并奸细临死前写下的半个字拿出来,将他如何察觉异样,如何默不作声跟踪细细说出。

果然英雄出少年,若不是玉少将军胆大心细地跟踪过去,朕定会以为果然是拓跋在作乱。

皇帝握拳道,虽拓跋也不干净,但就事论事,这事的罪魁祸首是柔然。

玉入禅眼神闪烁,低着头一言不发。

太上皇道:皇帝,看来,要小心那些劝咱们出兵的老臣了。

这个字,到底是什么字?看着像是个秦。

莫非是朝中姓秦的大人?皇帝赶紧问。

不可打草惊蛇,玉将军。

末将在!玉将军抱拳跪下。

察,谁将昨日之事散播出去,不要惊动他。

抽丝剥茧,给我把拓跋安插在京中的内应揪出来。

至于你家小女……玉将军立时脸色尴尬起来,玉妙彤乃是豆蔻少女,与金折桂那年纪的小女孩又是不同,她被人擒去,若传扬出去,将来还如何嫁人?父皇,若是玉小姐能安然回来,朕给她赐婚。

皇帝心知玉妙彤就算回来,名声也毁定了,于是心知玉将军的担心之处,便替他开口。

有皇帝赐婚,玉将军安心了许多,赶紧磕头谢恩,听人说范康被请来了,便让到一旁,等范康来说话。

范神仙,慕容部落的小王子怎会成了你的弟子?皇帝语气有些不善,虽知道就算没有南山,那些关外之人也会挑衅,但还是将范康当做罪魁祸首。

范康原本是想将南山当做奇货,想跟吕不韦一样,等南山长大了带他回慕容部落,然后做仲父,不料南山还小,就被鲜卑人发现他,于是道:回太上皇、皇上,慕容南山的母妃,是郁观音。

玉入禅先想玉观音?莫非是他家的人?随后看见范康提起郁观音三字,一贯虚伪无情的脸上就流露出哀痛之色,就想范康莫非是为了这郁观音出家的?提到郁观音,太上皇、皇帝恍然大悟,见玉将军不明所以,太上皇就说:这郁观音的郁字跟你们家姓氏不同。

昔年宁王把她献给朕,朕看她生得太过妖娆,不是有福之人,就叫她和亲塞外,送给老拓跋王。

原本只是姬妾,但老拓跋王一见她恍若明珠,就说自己醉了醉了,自此之后,只宠着她一人,叫她做王妃。

谁知慕容部落嫉恨朕只赐给拓跋部落女人,冷落了它,于是偷袭拓跋部落,抢了郁观音。

范康道:正是如此,郁观音死后,老慕容王心灰意懒,又觉自己日益年老,怕南山小王子被他其他儿子杀死,将南山托付给贫道,叫贫道将南山养大再送去继位。

原来如此,范道长不该留着慕容部落的王子。

皇帝沉声道。

贫道知罪,只是,慕容部落早已四分五裂,老慕容王的儿子死的死,伤的伤,太上皇、皇上,咱们若扶持慕容南山,将慕容部落握在手上,然后借力打力,叫慕容部落对付柔然、拓跋,岂不是省了自家力气?范康才认罪,就赶紧怂恿太上皇、皇帝。

皇帝沉吟一番,心觉范康说的不错,总归他们不露面,成与不成,都是鲜卑人各部落的事。

此事,从长计议,先将慕容南山,金家小姐,玉家少爷救回来再说。

太上皇原当范康是个得道高人,此时见他竟然胆敢藏下慕容部落的小主人,不禁重新审视他,心道:原来这人是个假道士,他的心大着呢……范康战战兢兢,少顷毛遂自荐道:太上皇、皇上,贫道擅长捕捉蛛丝马迹,不若,叫贫道帮着金将军去救人?……去吧,我跟皇帝有事商议,玉将军也去看看你家大哥儿吧。

太上皇挥手。

范康与玉将军、玉入禅向外去,虽不回头,却也觉太上皇在看他,心中叹了一声冤孽,出了门,就要领着玉入禅去追。

道长,我儿受伤了……父亲,我没事。

叫人给我准备水和干粮就是。

玉入禅一动,胸口黏在衣服上的伤口撕开,疼得他不禁嘶了一声。

只是比之疼痛,他更怕人看见他胸口的三个字。

……范道长,那就拜托你了。

看儿子这般大事为重,玉将军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叫玉无暇等人跟着玉入禅,便急匆匆地去看玉悟禅,待走进营帐,迎头见康氏捧着药进去,心觉营帐里狭小,儿子昏迷,儿媳妇在,自己怎好进去相见?隔着营帐,问了问,得知玉悟禅并未性命之忧,就转身去了。

营帐里,玉悟禅稍稍清醒,见康氏进来,低声问:我的伤怎样了……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膝盖是被康氏砸的。

康氏嘴唇一动,拿着帕子给玉悟禅擦额头上的虚汗,看他等着她说,就答他:你膝盖碎了,肩胛骨碎了,不过你放心,就算你是废人,我也会对你不离不弃。

玉悟禅心里凉成一片,待要对康氏说一声少猫哭耗子,就见一个太监送药进来,康氏接过药,谢了太监,等太监走了,掀开地上毡毯,把药倒在了地上。

你……玉悟禅昏昏沉沉地咳嗽起来,险些跌下床,见康氏端了冷水给他喝,立时明白这女人想把他折腾成☆、85、为君一席话85、为君一席话广阔的草地上,几匹颜色不一的野马撒着蹄子,啾啾叫着跟随在大黑马之后。

大黑,大黑,你的臣民真多。

一声清脆的呼声响起,大黑马扭了扭头,傲慢地回头瞥了一眼。

……就叫大黑了?不改名字了?金将晚、梁松等心中无不惋惜。

霹雳!闪电?踏燕?马王神?蒙战连喊了几声,却不见黑马有动静,不觉悻悻然,暗骂:好一匹不讲究的马王。

前面出现一截古长城,众人在古长城前放慢脚步,绕过那些断壁残垣,只听玉破禅忽地嘘了一声,众人赶紧安静下来,勒住缰绳。

只听前面一阵马蹄声,众人严阵以待,就见七八匹带着马鞍缰绳的骏马奔腾而来。

这定是柔然人的马,他们定不知道我们在他们后头追,于是跑了一夜,停下歇脚。

金将晚仔细地查过那八匹马两侧没躲着人,才肯定地说出这话。

金折桂道:父亲,咱们不能急功近利,他们没了马,走的慢了,也更累了。

咱们在后头跟上两天,等他们累得耳力差了,警觉心没了,在去偷袭,免得咱们现在过去,蟾宫、南山两个有不测。

只是步行的话,玉小姐怕是不妙了。

梁松沉吟,玉妙彤毕竟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游牧之人娶妻早,他们汉人兴许会将玉妙彤当孩子,那些游牧之人眼中玉妙彤已然是个女人,这么着……不妙?梁大叔是怕他们嫌弃妙彤累赘,把她扔了?玉破禅问,也不禁为玉妙彤担忧起来。

梁松模棱两可地点头。

正好,他们扔了,咱们去捡。

蒙战说完,才想起来柔然猛士兴许会杀了玉妙彤再把她扔了。

阿大四人,并慕容部落的人依稀猜到梁松的意思,纷纷沉默。

少爷,那要不要立时就去救?阿四艰难地开口。

玉小姐,像月光一样,他们会把她献给,柔然王。

会说中土话的慕容武士开口安慰玉破禅。

玉破禅沉吟一番,若是此时冲过去,柔然猛士警觉地拿着玉妙彤三人做人质,三人都救不下来,于是果断道:跟两天再说。

咱们在长城这歇息,免得柔然人发现咱们。

翻身下马,将金折桂也接下来,然后放开大黑马的缰绳。

哎,不怕它跑了?金将晚赶紧问,柔然猛士等也紧张地看着玉破禅。

大黑想跑,谁也拦不住它。

玉破禅摸摸黑马身上。

当真不改名字了?蒙战连声问。

金折桂忽地心生一计,拍拍黑马,问慕容武士:你们游牧之人,是不是不管要偷还是要抢,心里总是十分喜欢马的?这会子大黑从猎场里出来了,那些要杀他的人,是不是会不想杀它,转而想把它据为己有?慕容猛士一路上除了担忧南山,就是不时痴心妄想地把大黑马弄到他们部落,于是颇有些惭愧地点头,桂小姐,像雪莲花一样。

玉妙彤是月光,她是雪莲花,到底是谁不如谁呀?金折桂在心里嘀咕。

金将晚看金折桂穿着羊皮小靴,一身血红衣裤,满身血迹斑斑,脸上一层灰尘,就连头上的单螺髻,此时也松散地绑成一束,跟马尾巴一样左摇右晃,于是道:什么雪莲花,野丫头罢了。

心觉金折桂这法子好,就又说:放出这黑马去试一试,若是他们上钩,咱们也能省下一些力气。

玉破禅闻言,却说:大黑虽灵通,但终归是马,若是他直接冲过去,踩到了妙彤三个呢?金将晚将佩剑递给金折桂,待我藏在马腹上,不叫柔然人看出踪迹,然后暗中御马。

手向大黑挨近,才刚碰一下,那黑马猛地仰起蹄子,吓得金将晚赶紧收手后退,好烈的马,竟然不叫人碰一下。

瞅见金折桂、玉破禅的爪子还搭在马背上,不禁眼红。

金叔叔这法子好,待我来试试。

金将晚刚要说玉破禅年轻,怕是骑术不精,就见玉破禅利索地翻身向了没有缰绳的大黑马,然后身子一转,抓着马背,侧着身子藏在马侧,果然叫人从一边看不出踪迹。

破八多好厉害!金折桂艳羡地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伸手。

玉破禅藏好之后,吁了一声,那黑马就向奔去。

待我也去助他一臂之力。

梁松在西北买马,马术自然也精湛,与蒙战双双卸下马鞍马缰,翻身上马,然后跟玉破禅一样侧着身子躲在马腹一侧,紧跟着大黑马而去。

一直跟在后面的野马嘶鸣着,紧紧地跟在大黑马之后。

众马在草原上撒开蹄子奔跑,向前跑了七八里路,就见丢了马的柔然猛士正扛着金蟾宫、南山、玉妙彤向前赶路。

柔然猛士们听到动静,回头就见他们在皇家猎场看过的大黑马奔驰而来,先是警觉,随后见他们的马还有数匹野马跟随在大黑马之后,于是用鲜卑话大喊大叫,仿佛在膜拜大黑马一般,半天,八个柔然猛士中的五个吹着口哨要叫自己的坐骑过去,手上摇晃着套马绳子,就向大黑马跑来。

玉破禅侧身轻轻地扯大黑马的鬃毛,大黑马果然通灵一般,带着其他马向远处跑。

黑马来报仇了!自古良驹都数关外的最好,于是玉破禅、梁松、蒙战他们买马的时候跟关外之人打交道多了,就懂得几句鲜卑话。

这吃穿住行他们兴许不知道怎么用鲜卑话,但报仇、黑马、红马等,他们听得最是明白,于是听懂了柔然猛士那话,立时明白要杀马的人,也是这几个柔然人,想来拓跋人还没进猎场,就被柔然人杀了。

玉破禅三人当即几御马围绕着柔然猛士,不远也不近,就好似要寻时机偷袭过去。

擒贼先擒王,五个柔然猛士跑来,拿着套马圈要套住大黑马。

玉破禅驾驭大黑马,叫它引着五人跑出,然后故技重施,叫大黑马向那五人冲撞过去。

那五个柔然猛士一心要抓住马王,又秉性彪悍,并不避让,反而趁机抓住他们的一匹坐骑骑上,向大黑马丢出套马的缰绳,一人得逞,其他人便纷纷帮他去拉扯套马绳。

玉破禅待要掏出匕首帮大黑马将脖子上的缰绳扯掉,却见大黑马奋力地向柔然猛士冲去,未免被发现,赶紧藏身在马腹上。

只听柔然猛士一声惨叫,不管是野马、家马,纷纷向柔然猛士冲去,待到他们面前,就不住地仰起蹄子踩踏。

留下看守金蟾宫三个柔然猛士担忧同伴,急的哇哇大叫,忽地瞧见两匹寻常的马奔过来,这三人中的两人自持骑术高过旁人,提着套马的绳索,将绳索甩成圆圆的圈,向两匹马丢去,见套中了马,就快步奔来,想要翻身上马去救人,不想上马之后,立时有人从马腹上伸手将他们扯下来。

梁松、蒙战扯下人,立时就用刀剑将他们结果了。

最后剩下的一人此时也发现了梁松、蒙战,忙用刀子架在南山脖子上,大抵是想着先杀了慕容部落的人再用玉妙彤、金蟾宫做人质,于是先向南山举刀子。

恰在这时,一支羽箭射来,举着刀子的柔然猛士应声倒下。

梁松、蒙战赶紧看去,却见射箭的人是金将晚。

你们都来了,本将怎能不来?金将晚骑坐的马也没有缰绳,料想他看梁松、蒙战二人跟着出来,就也如他们一般藏在马腹上跟了过来。

父亲!干爹!南山、金蟾宫二人拍着手向金将晚奔来。

父亲,这都是南山的家,他的家可大可阔气了!金蟾宫只跑了两步,就拉着南山站住,然后两个小人环视周遭,俨然十分兴奋模样。

干爹,这都是我家。

南山昂首挺胸,叫金将晚看这草原。

八哥、八哥……玉妙彤哭着投入也过来的玉破禅怀中,这一夜担惊受怕,叫她形容憔悴,花容失色。

没事了。

玉破禅被玉妙彤这么一抱,不禁拘谨起来,待要搂着她安慰,到底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就算是亲兄妹也别扭得很。

玉小姐,你没……怎么样吧?梁松小心地问。

玉妙彤虽没人被人轻薄,但这一日一夜落在柔然人手上,她心里也知自己说不清楚了,于是只管呜呜咽咽,并不答梁松的话。

哎,你哭什么呀。

阿五当初都没哭。

蒙战心烦地抱怨,在他眼中戚珑雪是最娇弱不过的,戚珑雪昔日逃亡的时候都坚忍不拔,玉妙彤也该坚强一些,听金蟾宫、南山两个还在兴奋什么草原都是南山的家,就提醒道:还没出长城呢,出了长城,还要再走好远,才是南山的家。

南山原本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昨日听柔然猛士中会中原话的一个跟他说了句草原才是你家,就跟金蟾宫两个以为是个草原都是他家,于是不觉心中骄傲,两个小伙伴一路叽叽咕咕,只当是南山的家人来接他们回家,兴奋还来不及,哪里会害怕。

等到最后一个柔然猛士对南山举刀,南山才恍然大悟这群人不是他家人。

只是才害怕,见金将晚来,就又只顾着炫耀,忘了害怕。

干爹,蒙大哥的话……南山眼眶里蒙起水雾。

这爱哭鬼当真是慕容部落的小王子?蒙战回想一番,他所见过的游牧之人不管男女无不高大魁梧,南山算是他见过的第一个爱哭的鲜卑人。

假的,假的,草原都是你家的。

金将晚赶紧哄南山,怕金蟾宫、南山两人看见死人,有意引导他们向古长城方向走。

干爹,当真?当真,干爹哄你做什么?梁松、玉破禅眼瞅着金将晚一手拉住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向回走,彼此看了看,纷纷摇头,幸亏南山年纪小,不然金将晚这算是答应替南山征服各部落了?大黑马嘶鸣一声,抢着先向古长城奔去,不一时,就驮着头上马尾不住晃荡的金折桂过来了。

姐姐,姐姐!父亲救了我们!这都是南山的家!金蟾宫、南山立时丢了金将晚的手,向大黑马奔去。

大黑马之后,阿大四人的马匹远远地跟在后面跑。

金折桂看金蟾宫、南山二人虽灰头土脸,但精神很好,于是放下心来,望了眼此时还在魂不守舍的玉妙彤,骑马停在玉破禅面前,顺着马背滑下来,笑道:破八,你好厉害,竟然趴在马肚子上也能御马!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玉破禅。

小前辈想学,我教你。

胡闹什么!金将晚嗔道,心想最关键的一箭是他射出来的,他也会趴在马肚子上御马,怎地金折桂只称赞玉破禅一个?当真?当真。

等小前辈大了,咱们去塞外去草原去大漠,调停那些部落,什么慕容,什么拓跋,什么吐谷浑,咱们去合纵连横,叫他们都安生地过日子去,别今儿个打这个,明儿个打那个。

玉破禅背着手,遥遥地看向北边那片不知道尽头在哪里的草原。

当真?金折桂又问了一个当真,不禁因玉破禅的话心生向往,握着金蟾宫的手,头上马尾高高地甩起,也转头向北边看去。

大黑山谷里的溪水,是雪山上融化的雪水,山谷里长满了兰花,到了夜晚,一伸手,就仿佛能抓得到星星,你该去看一看。

出了山谷,黄沙飞舞,落日余晖将沙地染成血红颜色,你也该去看看。

玉破禅慢悠悠地说。

当真?金折桂因玉破禅的话心生向往,不觉抓住玉破禅的袖子,似乎立时就想骑着黑马去山谷里看看。

咳,浑说什么。

女儿家,合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你如今已经不像话,像个野丫头,还提什么塞外,什么山谷!金将晚不满地看向玉破禅,暗恨玉破禅有意拿话勾引金折桂向往外头的世界,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安分,若不安分了,少不得要吃大亏,于是先还担心金蟾宫,此时不免担心起金折桂,外头没有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你莫听他胡言乱语。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才是女子处事之道。

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金折桂漫不经心地点头,再看玉破禅,只觉得他越发顺眼了,至少,换做旁人,只会说我去塞外调停那些部落,不会说咱们,既然是咱们,就是包括她,既然包括她,那他在心里就是觉得带着她去塞外、去山谷没什么不妥当的?哎,蟾宫、南山——别跑。

金将晚眼瞅着金蟾宫、南山两个瞧见野地就如野马一样四处乱跑,再顾不得跟金折桂说教,向他们二人奔去。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金折桂抱着手臂,用手指搔了搔下巴,扭头去看玉破禅,只见他身量高大,面目坚毅,不觉脸上一红,心想玉破禅又是荒漠又是草原又是山谷,听起来跟海誓山盟一样,自己总归要嫁人,不如嫁了他?将来累了就回家高床软枕、锦衣玉食,闲了就跟他把该去看看的地方看一遍?玉破禅见金折桂侧头看她,就也看过去,见玉妙彤拉扯他袖子,似乎有话要说,便带着玉妙彤向远处去。

在一丛蒲公英前,玉妙彤哭哭啼啼地将戚珑雪、金折桂说的话,并玉悟禅要杀妻的事说了一通,最后提到玉入禅带着她先到阿大,哽咽了半日,担忧道:八哥,你说我回去了……呜咽了半日,心里不怎么为玉家的事发愁,怕的却是自己名声坏了。

玉破禅开口说:你放心,大哥若想杀你灭口,还要先问过我。

拍了拍玉妙彤肩膀,咱们家虽续弦多,但原配也不少。

至于父亲母亲,父亲领兵在外听闻他发妻过世的,母亲更是父亲的上峰做主娶的,跟金家老夫人嘴里的话没干系。

真的?玉妙彤不甚在意地说,此时她更想叫玉破禅说两句放心,你被绑架的事,只有咱们几个自己人知道亦或者,没事,八哥相信你是清白的。

回去了谁敢污蔑你一句,八哥替你打得他满地找牙。

这自是当真。

金老夫人讨厌咱们家,自然将咱们家说的一无是处。

但既然她说了,咱们家兴许就有那样的事,不过是她言过其实了。

玉妙彤怔怔地点头,心里埋怨玉破禅不体贴,说的话没一句是她想听的,想着名声全没了,立时又哭了起来。

……你是不是被……玉破禅终于明白玉妙彤怕的是什么,轻声问了一句。

没有。

玉妙彤赶紧证明清白,他们就是扛着我走。

破哥哥,来呀,来呀!一阵蒲公英飞来,却是金蟾宫、南山两个使坏,在大片的蒲公英上踩来踩去。

你跟小前辈两个女孩子在一起吧。

玉破禅作势张开手臂去抓使坏的金蟾宫、南山两个,见那两个小的抓了这个那个跑了,有意指着地上草丛说:哎呦,老鹰蛋!金蟾宫、南山两个果然被他骗来,老鹰蛋在哪里?玉破禅待要说,只听叮地一声,却是方才还说笑在一处的金将晚跟慕容猛士们持刀拿剑地打在一起。

☆、86、都不是善茬86、都不是善茬这到底是怎么了?金折桂、玉破禅异口同声地问。

金折桂手里捧着一束紫色的野花,犹豫着要不要送玉破禅?手一转,将花塞给玉妙彤,向慕容猛士、金将晚跑去。

南山小王子要回慕容部落!慕容武士们齐声说。

莽夫!无凭无据,只听你们说南山相貌跟郁贵妃一样,谁肯信你们的?况且,你们慕容部落多的是王子,他回去了,被人暗算了怎么办?金将晚气道。

慕容猛士们听不懂莽夫二字,却见金将晚冷嗤一声,只觉被金将晚看不起了,越发拼得卖力。

都丢下刀剑,好生说话。

郁贵妃是谁?玉破禅肩头扛着金蟾宫、南山两个,冷冷地看向慕容猛士、金将晚。

金将晚被晚辈呼喝,待要不遵从,又见金折桂过来拉他的袖子,于是将宝剑丢在地上。

慕容猛士们见金将晚先丢了,就也放下佩刀。

女子……怎么会叫他们看见?玉妙彤小心地问,声音有些沙哑。

金折桂将水袋递给她,叫她润润嗓子。

他们游牧之人不像咱们计较男女大防。

梁松反复地看玉妙彤,见她行走并无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一个会说中原话的慕容猛士磕磕巴巴地说:王上年迈,郁贵妃代他处置部落大事,我们先看她不起,后来见她半个月学会骑马,还是烈马,就不敢小看她。

后来又看她带着百来个猛士杀了老拓跋王,更是佩服她……牝鸡司晨?蒙战话音才落,小腹就挨了金折桂一肘子,一时疼痛,不敢再插话。

金将晚看金折桂出门在外这般粗鲁,眉头微蹙。

幸亏慕容猛士听不懂牝鸡司晨四字,眼中满是敬佩地说着郁贵妃的事迹,最后说:后来大王子、二王子造反,郁贵妃不肯叫王上为难,自裁了。

南山小王子也不知下落。

金折桂心想拓跋部落、慕容部落的深仇大恨原来就是这么结下的,也难为慕容猛士们满身血性,不埋怨那郁贵妃,反而佩服她,可是,据你们所说,如今你们王上还没收服造反的儿子们,你们慕容部落四分五裂的,南山跟你们回去,岂不是送死?见玉破禅听了她的话就点头,莫名地觉得喜滋滋的。

被金折桂忽略的金将晚等人也在点头。

可是慕容猛士们一心要带着南山回去复命,又怕金将晚等人把南山送给皇帝做人质,也不肯退让。

两边僵持下来,又不能再打一场,只能原地坐下。

待天色暗下来,漫天繁星璀璨,对着一堆篝火,南山、金蟾宫终于爬在马背上睡着。

你会说鲜卑话?金折桂托着脸,见金将晚去看金蟾宫,就问坐在她身边的玉破禅。

会几句。

教我吧。

金折桂凑近一些,不由地想自己若问月娘、戚珑雪怎么勾搭玉破禅,她们必定会不拘小节地说美人计,可如今……望了望她这身子板,玉破禅要能上钩,那他就是畜生……就教我,慕容猛士说的,‘你像朵雪莲花’。

我觉得小前辈其实更像是高原雪菊。

金折桂一愣,是个女人都会觉得天山雪莲的比喻没高原雪菊好,毕竟,她曾经喝过那茶,一堆干瘪的小小的黄色的花朵……果然自己只能像那个?学那个做什么,你母亲常念叨叫你多学学针线。

金将晚打了个哈欠,望着天上繁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玉破禅嘴里咕哝了一声,金折桂虽不知道他用鲜卑话说的是什么,但赶紧催着他:快教教我吧,南山是鲜卑人还不会说鲜卑话,等我学会了教他。

两只手抓在玉破禅结实的手臂上,感觉到他手臂上的热度,不由地心中一跳。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猛士们虽没凭据,但看南山那掺杂着汉人的细腻、鲜卑人的粗犷的面容,对他就是南山王子笃信不疑,又听金折桂一说,赶紧过来将玉破禅挤开,围在金折桂身边,不知疲惫地说,桂小姐,我们教你。

于是围着金折桂叽里呱啦地乱说一通,金折桂看向识趣地避到一旁跟着学的玉破禅,心道:你们几位能不能有点眼力劲?但凡看见一男一女凑在一起,都该避嫌才是!虽腹诽,但也认真地学起来。

因慕容猛士们教导的话是南山能够用得上的,于是少不得说了些部落里头的事情。

他们四人直爽热情,比不得玉破禅、金折桂肚子里弯弯道道多,于是说是教鲜卑话,不一会,郁贵妃的身世、慕容部落里的纠纷,乃至地盘如何划分,又意图如何等等,都被金折桂、玉破禅双剑合璧地套了出来。

等慕容猛士们口干舌燥地围着南山睡下,玉破禅低声对金折桂说:你记下多少了?我记这个做什么,我又不去塞外不去大漠?金折桂道。

来日方长,你前两日能想到自己来到这草原吗?玉破禅枕着手臂躺在篝火下,听玉妙彤梦里啼哭,脱了自己衣裳给她披上,又重新躺下,仰望着星空,若能跟小前辈一起出塞,玉某就不枉此生了。

山盟海誓!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虽知道玉破禅没那意思,但她听着高兴。

玉破禅疑惑地看她,金折桂咳嗽一声,破八,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小前辈是玉某最敬佩的人之一,也是玉某最想并肩作战的人。

语气坚定,不容人质疑。

你不是不想打仗了吗?金折桂只觉得玉破禅上句话扫兴得很。

玉破禅沉默了,睁大眼睛看向天上,深邃的眸子里倒映着星空。

金折桂一叹,玉破禅生下来就被人教导上沙场打仗,这是已经刻进他骨子里的事,就算经商,他也不会像其他商人一样循规蹈矩地做买卖。

玉破禅嘴里又用鲜卑话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你说的什么?金折桂总觉得玉破禅在草原之上、星空之下,会说出一句叫她毕生难忘的话。

他说烦死了,吵得人睡不着觉!蒙战猛地翻身坐起嘟嚷道,竟是不耐烦被金折桂一再聒噪。

金折桂一愣,见玉破禅不否认,气道:憨面刁!起身向大黑马身边去,在它背上趴着休憩。

不是该译作‘一语惊醒梦中人’吗?玉破禅看金折桂在黑马背上折腾,又听蒙战心满意足地打鼾,心想自己的鲜卑话到底还不行。

夜半时分,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警觉地起身,梁松等赶紧将马鞍放在马背上,以防着来者不善。

须臾,只见古长城方向赶来了两匹骏马,再近一些,分辨出是范康、玉入禅二人,众人放下心来。

范康纵马奔来,翻身下马后,喘息道:好家伙,你们已经救下人了。

玉入禅也下马,等玉妙彤抱住她,赶紧问:你没事吗?见玉妙彤摇头,又安慰她:你放心,九哥在呢。

太上皇、皇帝也知道你无辜,会替你做主的。

玉入禅的话比玉破禅的话熨帖许多,此时玉入禅来了,玉妙彤就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反而不似早先总跟在玉破禅身后。

慕容猛士们看他们中原人有事要商议,并不上前凑热闹,远远地站着看。

师父!南山跑来抱住范康,这草原都是我家。

是是。

你且去睡,为师有要事要跟金将军他们商议。

范康只手摸过南山头顶,待打发了南山、金蟾宫睡觉,先问众人为何留在这边,待听说金将晚跟慕容猛士们争执不下的,拿不定主意叫南山向哪边走,就说:这个容易,咱们既然已经走到这地了,就干脆出了长城,去塞外。

能不能别跟着捣乱……金将晚无奈地在心里一叹,范神仙……金将军的顾虑贫道知道,但贫道身上有证明南山身份的凭据。

且……一双睿智的眸子来回看着众人,捋着胡子心想这群人也算是足智多谋,于是招手叫众人围过来,脸上又流露出一抹哀痛神色,诸位可知道郁观音?金折桂等察觉到范康哀伤的神色,不禁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点头,似是无声地赞同道:郁观音大抵就是范康当初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红颜。

金将晚等人点头,范康脸上的哀伤转为哀戚,贫道答应老慕容王照看南山,如今南山已经暴露,与其等着人再来杀他,不如去塞外,将他完璧归赵。

因范康言语哀恸,众人心有戚戚焉,似阿大、蒙战等人觉得范康是个性情中人,竟然这般爱护故人遗孤,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冲动之下,便想随着他出关送南山回慕容部落。

范道长是怎么认识老慕容王的?金折桂问。

贫道去塞外采摘草药——噗嗤一声,金折桂捧腹大笑,范康哪里像是痴迷草药,去塞外采药的人!魁星,休得无礼!金将晚斥道。

范康却不以为然,玉破禅又问:范神仙为什么去塞外?去见故人。

范康见采药一说无人相信,只能换了说法。

故人是郁观音?金折桂问。

小前辈。

梁松心思细密一些,见提起郁观音,范康脸上就怅惘两分,似乎是被揭了伤疤一般。

金折桂抱着手臂,再问:范神仙为什么去塞外?众人见她纠结与这问题不放,或有同情范康的,或有觉得金折桂小题大做的,纷纷劝她小前辈,莫问了,定是听说郁贵妃死了,范神仙去见一见。

破八,你问他为何去塞外。

金折桂抱着手臂冲玉破禅呶呶嘴。

范神仙,你为何去塞外?玉破禅应声虫一般地问范康。

范康眼眶一热,道声惭愧,借着抹泪偷偷去看金折桂,却见她还是待笑不笑地看他。

最烦有人借着装深情干坏事了,范神仙有话就照实了说,不然,我们就不管你了。

金折桂不耐烦道。

魁星!金将晚见金折桂出了家门,就把长幼尊卑都忘了,赶紧冲范康拱手,范神仙,小女无礼。

况且,此事关系到朝廷与鲜卑众部落,当回京之后,再从长计议。

范康拱了拱手,见自己一番做戏,已经叫众人对他对郁观音旧情难忘笃信不疑,唯有金折桂不搭理他,于是收了凄凉神色,堆笑道:贫道哪里叫小前辈看出破绽了?哼,范神仙若是对郁观音一往情深,那宁王把郁观音送给了太上皇,太上皇又把她送给拓跋王。

你怎么对太上皇、宁王一点都不憎恨?破八,要是我被人送给拓跋王,你要怎样?我会杀了送你的人,然后杀进拓跋部落将小前辈救出来。

玉破禅道。

撇去小前辈三个有些煞风景的字眼,这一句话深得金折桂的心,金折桂心想玉破禅对她那么好,她若不跟他好,岂不是暴殄天物,糟蹋了老天爷的良苦用心?待要弄出一个含情脉脉的感激眼神给玉破禅,却碍于身高,眼神传递不上去。

众人因金折桂的话看出破绽,便纷纷去看范康。

范康却觉金折桂拿她和玉破禅跟他与郁观音比较,不由地多看金折桂一眼,心道这小丫头开窍了?坦然地笑道:实不相瞒,贫道昔日去塞外,是受郁观音相请。

她……看了远处的慕容猛士们一眼,思量一番,还是开了口,她抢下拓跋部落想要收买朝廷命官的百万黄金,又知晓老慕容王在儿子教唆下对她存了猜忌之心,于是有意挑唆慕容部落大王子、二王子造反,抢在老慕容王猜忌她之前,先假装自裁诈死。

如此老慕容王对她心怀愧疚,自是对她深信不疑。

贫道也由此,能够借口南山留在慕容部落不安全,将他接出来。

原本贫道答应郁观音、老慕容王要等南山大了送他回去,如今看来等不及了,若回去,太上皇、皇帝怎会不拿南山当质子,倒不如去寻一寻郁观音,她有金子,自然会招兵买马。

咱们只去寻她就是。

若寻到她,她必以黄金万两酬谢诸位。

胡闹!金将晚道。

……不愧是师父。

真小人,虚虚实实,料想皇帝、太上皇也以为范康是对郁观音有情才抚养南山……玉入禅心中感慨万千,只觉得范康果然深不可测,自己比他差得远了。

范神仙是镖师,郁观音认识你……她是江湖中人?金折桂问。

范康道:她是我师妹。

武艺了得?骑术怎样?金折桂又问。

自然也是了得的。

范康回忆起师门,不由地感慨万千。

玉破禅等回头看向慕容猛士们,心想郁观音把各部落都玩弄在股掌之上了,她深藏不露,有意装作弱不禁风,再去学骑马,慕容部落的人自然以为她坚忍不拔,还会感动她入乡随俗,不似其他汉女扭扭捏捏;她抢了拓跋部落的黄金、生下的儿子又得老慕容王金口玉言继承王位,还被一群慕容部落的猛士奉若神明……怎么瞧,都跟范康一样,不是个善茬。

胡闹胡闹,管她有多少黄金,咱们且回京去。

金将晚唯恐金折桂跟着起哄,将她抓在手上,玉小哥,你也赶紧回家吧。

南山……到底父子相称许久,心存不舍, 以郁观音的机智,她若招兵买马、万事俱备,自然会给范神仙送信,向朝廷求援。

都不许起哄,待我跟慕容猛士们商议叫他们留在京中教导南山鲜卑话,就一起回京去。

说罢,迈步向慕容猛士们走去。

金折桂虽腹诽金将晚的时候多,但不可否认,在这些大事上,他总是最清醒的,范康之所以坚持要去,是因为朝廷一旦插手,范康的功劳小了,能从郁观音手上得来的黄金、权势就少之又少。

于是说:听父亲的吧,咱们回京。

蒙战等虽有些失望,但料想南山总有一天要回慕容部落,于是瞧见金将晚跟慕容猛士们各退一步达成南山留在京城叫慕容猛士们教他鲜卑话、鲜卑礼仪等协议,就纷纷去准备回京。

丫头,范康引众人出关的计谋不成,虽失望,却也知金将晚说的对,郁观音不是善茬,她总有一天会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送信叫他将南山送回去,待到那时,眼前的众人他未必用不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啧啧,你与贫道的命倒是一样。

范神仙何意?莫非范神仙当真冲冠一怒为红颜过?金折桂抱着手臂。

范康惭愧地摆摆手,不提自己的事,反而指向玉破禅,丫头可要贫道助你一臂之力?贫道在和尚、道士圈子里,还有些威名。

范神仙,你瞧瞧,破八是不是不大适合早娶呀?金折桂一改方才的冷淡,笑容满面地对范康低声说。

是呀,不大适合早娶。

范康顺着金折桂的话捋着胡子说。

☆、87、用力过猛87、用力过猛是不是命不太好,适合某个硬朗的八字帮衬一下?亦或者,来个金玉良缘?金折桂可是对自己的八字十分有信心。

……脸皮竟然比贫道还厚,范康瞥了一眼正在欣赏玉破禅颀长身量的金折桂,心想这丫头好大胆子,竟是瞧上了就动手,一边也不扭捏,沉吟一番道:过犹不及,若动静太大,惊扰了敌方,那就不妙了。

不如,来一个愿者上钩。

女孩子家,总是矜持一些得好。

愿者上钩……金折桂挠着下巴去看范康,乜斜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番,范神仙不愧是个妙人,明人不说暗话,范神仙要什么?郁观音不是个善茬。

这是显然的事。

关外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是以?是以,贫道思来想去,想请丫头将玉家老八送回战场上去。

他是正人君子,不会帮着朝廷占郁观音太多便宜。

也就是说,朝廷占的便宜不多,你就能多占便宜?金折桂沉吟,料到范康还是不死心,在朝廷这边不能做上出将入相,便盯上了关外。

正是。

范康坦然地背着手。

这我可不能答应,他若真心不想打仗,经商也不错。

金折桂料想自己若算计玉破禅打仗,他将来知道了,定会跟她置气。

这等隐患,万万不能留下。

范康不觉又看金折桂,见她是当真不觉得经商有什么低贱,就笑道:丫头这话不错,那,就请丫头到时候撺掇玉家八哥儿买我两匹马?如何。

玉破禅那性子,去贩马都能想到去苦寒之地抓马,他岂能安心做商人?来日方长,且走着瞧吧。

好。

金折桂爽快道。

范康一笑,瞧见路边一丛野生蓝色小花,伸手揪了一把,一朵衔在嘴边,剩下的往金折桂手上一送,算是打成了协议。

金折桂接过那吊兰一般的野花,看范康嘴角微微蠕动,牛嚼牡丹地把那朵秀气的蓝花吃进嘴里,腹诽道这假道士也不怕哪一天中毒身亡,正想着,看玉破禅要上大黑马,叫了一声大黑,就见大黑马从玉破禅身边跑开,风驰电掣地窜到金折桂跟前然后毫不客气地啃咬蓝花,随即伏下高大的身躯,等金折桂爬上去。

哎,金妹妹——玉妙彤有玉入禅安慰开朗了许多,见金折桂抢了玉破禅的马,坐在玉入禅身前,过来说,金妹妹,这是八哥的马。

你说是破八的?那你叫破八喊它一声,看它应不应?金折桂摸着黑马,既然愿者上钩,自己就将大黑马带回家去,玉破禅舍不得大黑马,自然会地频频拜访她,这可比她死皮赖脸地去玉家体面多了。

哎,八哥,你叫大黑马一声。

玉妙彤想着玉破禅一直养着大黑马,大黑马总会听他的。

玉入禅拥着玉妙彤,眼瞅着方才范康、金折桂一个小人一个恶人不知在说什么,又见范康嘴角叼着一朵粉色的野花,犹犹豫豫地看着金折桂,再瞅一眼自己那伤痕累累的右手,探询地看向金折桂,看玉破禅、金将晚对他的态度,想来她并未将他要杀她的事说出来。

霹雳!闪电!踏燕!……一群人胡乱地喊着威风的名字叫了起来,大黑马不屑地打了个响鼻,带着金折桂向前奔去。

姐姐会骑马了!金蟾宫、南山两个一个坐在金将晚前头,一个坐在梁松前头,二人看金折桂威风凛凛地独自骑马,艳羡得很。

金将晚呵呵笑着,玉贤侄,这马……他就笑纳了。

金将晚脸上的狂喜、得意遮掩不住,一副金折桂的马就是他的马的神色。

玉破禅笑了笑,忽地喊了一声花子规!却听前面的金折桂哎了一声然后又纵马回来了。

除了玉妙彤、南山、金将晚,其他人都知道这是玉破禅喊金折桂,金折桂答应一声然后驾马回来,因此都以为玉破禅喊金折桂有事,都不以为意。

金将晚只知道众人喊金折桂花小前辈,哪里知道金折桂还有花子规这化名,于是只当玉破禅给大黑马取名叫花子规,且大黑马听他一声召唤,立时就折返回来。

脸色顿时大变,只觉得才到手的宝马又丢了,玉贤侄,这马听两个人的召唤,要如何来分……破八,什么事?才发现自己也能独自骑马的金折桂兴奋地骑马回来,只觉得自己此时英姿飒爽,威风得很。

小前辈,马送给你,祖父、父亲兴许会上门讨要,你莫管他们,好生照料子规吧。

子规?金折桂疑惑地想子规不是她吗?见玉破禅冲她挤眼睛,心道:小样,山盟海誓之后,媚眼就过来了?于是猜到是玉破禅要捉弄金将晚,就不追问。

玉破禅摆摆手,心有不舍,但大黑马显然更想跟着金折桂,摸摸马身,一巴掌打在马屁上,看黑马流行一般向前冲去,又喊,花子规?什么事呀?金折桂又驭马折回来。

放心,我会常常带你来草地跑一跑的。

玉破禅又拍了拍马背。

破八,大黑是我的了,以后我会带他来草地遛弯。

金折桂见自己回来一次,金将晚脸色就难看一次,望向梁松、蒙战等人。

梁松等人也看出玉破禅要捉弄金将晚,唯恐金蟾宫、蒙战说漏嘴,于是阿大将金蟾宫抱到自己的马上,然后带着南山、蒙战一群人向前面大片的蒲公英丛奔去。

金折桂眼瞅着空中飘起大片的蒲公英,一时起了玩心,就也跟随众人过去。

金叔叔明白小侄的意思了吧?玉破禅看前面金折桂神采飞扬,又想起她穿着襦裙拿着长枪的不伦不类模样,心想沙场上都是金朝梧等名不副实的酒囊饭袋,金折桂这样的天生将才却委委屈屈地缩在后院,连吃穿都要看人脸色,老天委实不公。

……你什么意思?金将晚自然明白玉破禅一次次把大黑马召唤回来,是跟他显摆他也能驾驭大黑马,心里不舍得将到手的大黑马送出去,盘算着若是玉破禅要的不过分,那自己就成全他。

小侄有一个心愿。

金将晚心一沉,唯恐玉破禅狮子大开口,玉贤侄请说。

小侄卖臭豆腐前,许下一个心愿,要叫金祖母吃上一盘臭豆腐。

如今虽过去了许久,但心愿就是心愿,只要是许下的,就必要实现。

不可,玉贤侄可还有其他的心愿?金将晚心知金老夫人虽专横跋扈,但衣食住行却是名门仕女中的典范,慢说是大街上的臭豆腐,就算是家里厨役精心烹制的鸭舌,她也谨遵在娘家时候长辈的教导只吃舌尖一点,犹记得昔日沈氏才进门,不懂金老夫人的规矩,多吃了舌尖以下的一段,沈家就被金老夫人嘲笑了大半年。

这等食不厌精、烩不厌细的矫情人,叫她吃臭豆腐,不亚于当面指摘她不像名门仕女像个市井泼妇,乃是莫大侮辱。

还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叫父亲许我经商,再不插手我的事。

金将晚不觉咬牙,玉家看玉破禅能耐地把汗血宝马弄来,在皇帝、太上皇跟前露了脸,更想叫他从武了。

心知玉家的事难办,眼睛依依不舍地看着大黑马,半天喊道:魁星、魁星,你过来。

金折桂正跟金蟾宫、南山炫耀自己的骑术,听金将晚喊的着急,赶紧又驭马回来,父亲,什么事?玉贤侄,金将晚有些咬牙切齿,见金折桂额头发梢粘着许多毛绒绒的蒲公英,又叹亏得金老夫人不嫌弃这野丫头,想叫你祖母吃臭豆腐。

破八,你为什么想要我祖母吃臭豆腐?金折桂听那边金蟾宫喊她,就急等着玉破禅回答后立时折回去。

一个喜欢吃臭豆腐的祖母,怎么能拦着喜欢吃臭豆腐的孙女吃臭豆腐?玉破禅肯定地说。

破八……金折桂心里感动了,一个肯为了她那点不大文雅的口腹之欲这般兴师动众的男人,错过了就要后悔十八辈子!父亲,臭豆腐挺好吃的,叫祖母尝尝也无妨。

我还有事。

不跟你们说了。

说罢,又纵马向梁松等人奔去。

金将晚有些糊涂了,眼瞅着人高马大已经是大男人模样的玉破禅,再看一下娇小玲珑一团孩子气的金折桂,无论如何,他都没法子往儿女情长那面想——依着金朝枫曾经的话,他宁可相信玉破禅讨好金折桂是为了跟金折桂上头的姐姐们私相授受。

于是认定了玉破禅定是使出激将法,想逼着他搅合到玉家的家事里头,暗道自己拿着臭豆腐回去跟金老夫人明说,不唬弄她,以金老夫人的性子,她定然会乐意用吃几口臭豆腐换回一匹骏马,好,就叫母亲吃一盘臭豆腐!一片蒲公英飞来,前面八哥破哥哥地喊成一片,玉破禅立时纵马过去。

金将晚被蒲公英呛得咳嗽个不停,等到前面,瞧见一株极品兰花被人扯掉了一半,心疼不已,待要骂一句,又想脱不了就是他们这几个人中的一个扯的,于是强忍着心疼,下马细心地将剩下的一半连带着泥土挖起来,用帕子包住根,小心地藏在怀中,又去追赶其他人。

此次人多,不便再从狭窄漆黑的一线天里穿过,众人迂回地绕向正城门,在外风餐露宿了三四天,才绕回正城门,进入京城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分。

进城后,众人先被人接应着进明园,明园里,皇帝、玉将军、玉老将军、金阁老等都在。

金阁老见金蟾宫平安归来,顾不得皇帝、太上皇在,先落泪地搂着金蟾宫道:我的儿这样多灾多难,少不得要多去庙里烧烧香去去晦气。

不用去庙里,无着观就很不错。

肥水不流外人田,金蟾宫主动地替南山师父家道观拉生意。

是呀,我们无着观就很不错。

南山附和。

范康虽看不上金家打醮的那点银子,但此时也含笑点头,谦逊道:金阁老放心,蟾宫遇难成祥,乃是有福的面相。

金阁老不管是不是范康救了金蟾宫,先连声道谢,随后意识到皇帝、太上皇还在,赶紧牵着金蟾宫站好。

太上皇、皇帝二人反反复复地端详南山,见他皮肤雪白,头发微微发黄,鼻梁高耸,唇红齿白,这样的相貌在中原难见,在塞外也罕见,难怪那些鲜卑人能认出他来。

太上皇、皇上,慕容猛士们也在,末将斗胆许他们留在京城教导南山鲜卑话跟礼仪,免得南山对慕容部落一无所知,将来大了,回去了不好主持慕容部落的大事。

金将晚拱手道,也拿不准郁观音到底会不会给朝廷送信来,因此瞒下范康所说的郁观音诈死等事。

皇帝沉吟一番,看向太上皇,见太上皇微微点头,才说:此法也好,我朝历来愿同关外众部落缔结友好盟约。

南山小王子留在京城,朕自是不会叫他受委屈。

慕容猛士们闻言,连连上前磕头。

只是其他部落的人存心不良,他们定会想暗杀南山,把南山放在无着观倒是不安全。

皇帝望着金将晚说,其他部落的人要防着,范康也要防着,毕竟范康能不动声色地弄个慕容王子来,也能不知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把南山送回去。

皇帝要把南山当做质子了,金将晚心知此事不能避免,一是擅察圣意,二是怕南山留在其他人手下被人看管会受委屈,赶紧道:末将愿意保护南山安全,恳请太上皇、皇上许末将将他带回家教养。

那就有劳金将军了,南山小王子一切吃用,宫中自会送去。

还请金将军把南山小王子养成个文武双全、足智多谋的人才。

如此南山将来回去夺位才有可能,皇帝又要追问勾结鲜卑人的奸细,诸位既然追上了柔然人,那显然,对京中谁是勾结鲜卑人的奸细,知道的更多吧?玉破禅因有人要偷他的马,心里气恼得很,就道:禀皇上,那些柔然人穿着的衣裳还有身上的东西,草民已经带回来了。

请皇上令人循着蛛丝马迹查看。

可有书信?令牌?若果然有,铁证如山,就省事多了。

皇帝急切地看着玉破禅、金将晚。

玉破禅摇了摇头。

皇帝心中一叹,一时也没想起来答应过玉将军给玉妙彤赐婚的话,又拿出早先送来的写着三横一撇的一角布料问:你们看这是什么字?像是秦字。

金折桂对秦王成见颇深,毕竟秦王是个翻覆小人,先跟宁王、英王一起造反,半路上独自弃暗投明。

如今宁王、英王两家都遭殃了,就他没事,她不信他不想再造反。

像是个钱字,若说是秦字,那一撇未免太偏了一些。

玉入禅唯恐落于人后,便也猜测了一个字,话出口,见金阁老、金将晚看他,才后悔地想自己怎地忘了钱家是金家的亲家,不看僧面看佛面,钱家日薄西山了,可金家还春风得意着呢。

你们没看见他是先写哪一笔的?玉将军赶紧要替玉入禅补救,仔细看了看,肯定道:那一撇是压在三横的血印子上的,可见,是先有三横,才有一撇。

兴许那人识字不多,笔画错了呢?金折桂不肯错过任何可能,听玉入禅说是钱字,再看,又觉得那一撇确实太靠边了,不大像是秦字。

大概是个丰字?最后一撇其实是一竖,那人手哆嗦,写错了?金阁老觉得不大像是钱家人,钱家人如今鲜少做官,有几个子弟去经商……想起经商,眼皮子一跳,依稀记得自己大寿上,钱家几个侄孙说是去西北贩卖茶叶,赚了不少银子,要是他们跟鲜卑人打交道,然后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毕竟是不好的事,金阁老立时打住,不肯再往钱家头上想,只等着回家后叫了钱家人去金家理论。

众说纷纭,只是太上皇更想叫那字像秦字,于是称赞金折桂道:不愧是将门虎女,金丫头眼瞅着人写的,定是不会错。

是先有三横才有一撇,当是个秦字。

金折桂一怔,待要改口,却见金将晚挡住她,其他先还在猜测的人住了口。

说是钱字有些勉强,丰字也不妥当,最像个秦字。

玉入禅忙道。

尘埃落定,这次不管这字到底是什么字,总归早先跟宁王、英王一起造反的秦王这次要遭殃了。

金折桂一凛,见众人纷纷称赞地看向她,不由地心里打鼓,她只当是群策群议,才敢大胆地说是秦字,怎地如今……忽地想自己被人当枪使了,太上皇想借着这时机除掉一再出尔反尔的秦王,偏她逞能强出头,把秦字说出来。

虽没见过秦王也知道秦王是小人,但兴许这次冤枉了秦王呢?太上皇道:玉家两个小子,一个神勇一个粗中有细,金家丫头更是姐弟情深,果然都是好孩子。

你们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又对王太监道:将柔然人身上的东西送到大理寺,一针一线,都叫他们查清楚是从哪里来的。

遵旨。

玉妙彤跟着众人答应,见太上皇、皇帝没提她一句,满心里都是失望,又不好将失望表露出来,于是紧跟着众人出去。

出了宫室,因明园乃是园林,并非皇宫。

众人在此地看着美景,不觉放松起来,言谈也随意许多。

金阁老、玉老将军等细细询问这几日众人的经历,待听说大黑马送给金折桂了,玉老将军、玉将军立时跟金阁老、金将晚争执起来。

一个女娃子要那么烈的马做什么?暴殄天物!玉老将军、玉将军先鼓着眼睛瞪玉破禅,然后软硬兼施地跟金将晚、金阁老讨要。

魁星女娃子用不上,我可是能用上呢。

金将晚含笑说。

你也能骑上那马?玉将军呛声道。

我不能,你能?金将晚又说,忽地心道不好,急忙从怀中掏出兰花,问明园里的宫人要了花盆,赶着将半棵兰花种上。

金折桂见大黑是她的,反而没人管她要,微微挑眉,又见太后叫人请她跟玉妙彤两个去洗漱、请玉入禅过去上药,便随着宫女过去。

小前辈,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玉入禅有意举着自己的手,示意金折桂她已经报复过她,至于他要杀她的事,不可再提。

放心,我一定海涵。

金折桂笑盈盈地看着玉入禅,所谓长嫂为母、棍棒底下出孝子,破八是玉夫人大儿子,自己就当提前做为母的长嫂,调、教孝子了。

她……还想做什么?玉入禅警惕地看着金折桂,越是见她笑,越是将她当成笑面虎,伸手拉了拉衣襟,见她瞄自己胸口,立时想起上药的时候,胸口的字会叫人看见,脸上涨红成一片,急忙在心里想对策。

金妹妹,八哥说我们家也不尽然是那样。

玉妙彤脸上倔强,心里却因玉悟禅的所作所为,心虚起来。

是呀,可是彤姐姐,你们家没有妾,你将来的夫君未必没有妾,如此……你到底自觉高人一等个什么劲呀?玉妙彤闻言两眼立时湿润起来,接连遭受打击,昔日还是个人人追捧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娇小姐,此时满腹心事,倒是能够听得进人说话,依旧拉着金折桂的手,沉吟半天说:……你的话真难听。

冲金折桂一笑,算是放下了心中的芥蒂,继而柳眉微蹙,……你担心吗?担心什么?咱们跟那些粗人……出去几天几夜,回来了,定有难听的话……玉妙彤吞吞吐吐,脸上涨红。

金折桂待要说她年纪小、又是去救人不曾落入敌手,且金将晚追他们前就跟皇帝、太上皇等人恳请过不提她在猎场的事,话到嘴边,及时地收住,心知玉妙彤放下芥蒂,是觉得她们一样名声不好了,若是她知道就她一个倒霉,而她没事,她定会心生不平继而迁怒到她头上,于是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原则,先做出担忧模样,继而释怀道:怕什么,反正有人给咱们做主呢。

流言止于智者,那些小人没事都能掀起三尺浪,跟他们计较做什么?对。

有人陪着她担忧同一件事总是好的,玉妙彤携着金折桂的手,絮叨道:过两日,等我……我去你家,你请了阿五姐姐,我再跟她赔不是。

家里大哥,哼,看我回去跟父亲、母亲说,他们能饶了他。

继而想起玉悟禅身受重伤,就是不饶了他,他也受够了罪。

好。

金折桂见玉妙彤也算敢作敢当,爽快地答应了,又问起玉悟禅什么事。

玉妙彤此时将金折桂当做难姐难妹,于是就把玉悟禅要为了金家大小姐杀康氏的话说了。

金折桂听了连连叫苦,先不提玉家能不能看上她,经过这事,金老夫人越发看不上玉家了,此时只能跟玉妙彤同仇敌忾地唾骂玉悟禅,又想自己回去将玉悟禅如何了说一说,也免得金老夫人再为金擎桂担忧。

虽说是太后请她们过来上药、洗漱,但只有太后跟前的宫女在,太后并未露面。

等换了衣裳后,金折桂、玉妙彤二人出来,就见几个宫女窃窃私语,又见玉入禅红着脸跟着个太监出来,金折桂就问他:玉九哥,你的伤势怎么样了?玉入禅咳嗽一声,已经上过药了,没事了。

方才太医要看他胸口,他不肯,有意嚷嚷着有人碰他,他就起疹子,如此那几个太医才肯罢手。

只是那群老糊涂的太医自持是在太上皇、太后这边伺候的,竟然问了他一句丫头们碰,是不是也起疹子?又说成亲后,只怕天天要起疹子。

他如今也有十五六,哪里不懂那些老太医们话里的意思,奈何被人嘲笑是雏儿也得受着,谁叫……他一脱裤子,就疑心范康睁着眼睛殷殷切切地瞅着他那里呢……玉妙彤心疼道:金妹妹,要是九哥没回头去救你,他也就不会受伤了。

金折桂心里咋舌,笑道:是呀,要是没回来救我,连你也不会被人劫持了。

玉妙彤眼中玉入禅、玉破禅都是英雄,原想叫金折桂跟她一起敬佩玉入禅,听她这般说,嘟嚷道:好心当成驴肝肺,这么快就忘了谁把你从柔然人手上救出来的。

要不是九哥救你,你怎么能跟着他去跟踪柔然人?十妹,算起来,还是八哥救了我们。

我这点伤,不算个什么。

玉入禅微笑道。

可是九哥……快走吧,祖父、父亲他们还等着呢。

玉入禅心知玉妙彤再多说两句,定会得罪了金折桂,赶紧催促她走。

好心当成驴肝肺?金折桂一字一顿地说。

玉入禅向前走的背脊一僵,回头笑道:小前辈,她小孩子家,别听她胡说。

那太上皇称赞你粗中有细,是怎么回事?金折桂追问。

自然是我九哥办事得力喽。

玉妙彤下巴微微翘起,很是为她两个兄长骄傲。

十妹妹,你不知道,其实是小前辈救了我。

玉入禅郑重地冲金折桂拱手,小前辈,大恩不言谢了。

是不必言谢,把一线天里许给我的东西送来就好。

金折桂抬步向前去。

玉入禅轻吁出一口气,庆幸金折桂没追究这事,看玉妙彤还是不服气,赶紧细细地编出金折桂 救他的前因后果。

出了明园内墙,跟其他人汇合,听着一路上金、玉两家纠缠不休的争吵声,金折桂就回到了金家。

到了金家,才发现玉老将军、玉将军为了大黑马跟了过来,玉家人里头,只玉入禅、玉妙彤先回玉家了。

魁星,叫人把马送到你院子里去。

金阁老有意说,这次的黑马跟兵书不一样,兵书原本就是玉老将军的,扣着不还有些理亏;可大黑是活物,有灵性,自己会认主,且是玉破禅的,留下它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此金阁老这次态度坚定得很。

金折桂答应了,却听金将晚说:先带着马给你祖母看看。

金折桂从金将晚、玉破禅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狐疑地看他,干脆骑着马经过仪门,进了金老夫人院子里。

祖母,快出来看马王!金蟾宫、南山二人喊着。

金老夫人并不知道猎场里的事,只是听金阁老叫人捎信来说太上皇要留金蟾宫、金折桂他们在猎场多玩两天,此时听丫头说金折桂径直骑着马进她院子来了,就领着沈氏、冷氏、岑氏、宁氏出来。

好俊的马儿。

金老夫人笑了。

祖母要不要骑一骑?金折桂从马上翻身下来。

见金折桂骑马,金老夫人只当是匹温顺的,挨近了才要抚摸,听那黑马重重地嘿了一声,竟像是帝王震怒一般,立时不敢再动。

它是马王!南山、蟾宫两人小心地挨近。

好马、好马。

金老夫人连连称赞,说话间,眉头却是跟沈氏一样舒展不开,原来她瞧见金折桂利落地下马,心里就担心她会不小心弄破自己的处子红。

抬头见金将晚、玉破禅双双进来,便含笑道:多谢玉小哥儿,魁星胡闹,出门一遭,就问你要了匹马回来。

谈笑间,就仿佛自己不知道金将晚带金折桂出门就是为了马一样。

金将晚脸色有些难看,跪下捧着一盘味道金家人绝对熟悉的东西说:母亲,儿子不孝,要连累母亲受辱。

这头马……玉家小哥说,必要母亲吃过臭豆腐才肯给。

金老夫人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几乎要伸手将臭豆腐推翻。

金祖母,这是我路上借了人家的摊子亲自炸的,你尝尝,味道好的很。

玉破禅在沈家门前卖臭豆腐,见多了沈家、金家的下人,已经将金老夫人的口味拿捏得一清二楚,他确信只要金老夫人吃,她肯定爱吃。

金老夫人冷笑再三,沈氏赶紧接过盘子,老爷,母亲……金老夫人自觉比谁都尊贵,她怎肯吃这种粗俗东西?!金折桂此时才明白玉破禅要干什么,心想黑马已经给了她,哪里还能要回去,金将晚多此一举做什么?只是,如此也可见,金将晚的孝心有限,竟然为了马,当真听从玉破禅的话叫金老夫人吃臭豆腐。

唯恐金老夫人动怒,赶紧上前说:祖母,这马认了我做主人,谁抢都抢不走了。

不用吃。

若是金老夫人自己想吃还好,这么着逼着她吃,就连她都看不过去。

金老夫人抓住金折桂的臂膀,叫她别说话。

母亲。

金将晚等沈氏接过盘子,就在金老夫人耳边将玉破禅想利用大黑马逼着他搅合到玉家家事里头等话说了。

金老夫人来回看着金折桂、金将晚,将那黑马对金折桂的态度看在眼中,心里冷笑金将晚是要利用她疼儿子的心逼着她吃了。

既然他想她吃,她就吃给他看,于是点了点头,带着儿子、媳妇们回房,经过摆上桌椅、洗手、漱口、擦手等等程序后,待沈氏夹了一块臭豆腐放在她嘴边时,张口咬了一小口,然后眸子快速地向冷氏、岑氏、宁氏脸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出几抹幸灾乐祸的神色。

金老夫人镇定地假假咀嚼,然后囫囵个地咽下去,假意称赞一番,再咬一口,这次却觉这味道奇怪得很,似乎……回味无穷……母亲,如何?金将晚红了眼眶,心叹自己又做了一次不孝子。

味道却是不错。

金老夫人有意轻描淡写,又做出要呕吐神色,满意地看见金将晚脸上流露出后悔的神色。

方才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冷氏小心地问:母亲,果然不错?这臭豆腐曾经熏了他们金家大半年,竟然味道不错?那岂不是他们那大半年里身在福中不知福?将晚,叫人多买一些来。

叫你弟妹、侄媳妇都尝尝。

敢对她幸灾乐祸!金老夫人腹诽,又要吃,就看金将晚跪在地上求道:母亲,马不要了,叫魁星还给玉家。

别吃了。

我金钱氏说话算话,一定得吃完。

金老夫人暗中细嚼慢咽,明着连连作呕,不时说出一句翅膀硬了等话,直逼得金将晚跪在地上磕头。

最后下巴指着空盘子,玉小哥,马,可以留下了吧?玉破禅拱手道:大黑从此以后就是金家的了,晚辈心服口服了。

有意看了金折桂一眼,点了点头,告辞出去。

金折桂也点了点头,唯恐被人看出来异样,忙收敛神色,一回头,却见此时哪有人来看她。

玉破禅一出去,金将晚就慌张了,沈氏等人纷纷捧了痰盂、帕子、水盆,就等着金老夫人将吃下去的臭豆腐吐出来。

金老夫人满意地看着众人神色,心想等会子看冷氏、岑氏怎么边吃边吐呢,冷笑道:玉家小儿果然目中无人!竟然这般欺辱老婆子!母亲……金将晚不辨真假,越发自责,再次后悔一时糊涂逼着金老夫人吃臭豆腐。

日后不许再叫玉家小儿上门!金老夫人怒道。

哎?金折桂原本隔岸观火,眼瞅着金老夫人用吃臭豆腐这出苦肉计作弄得金将晚痛哭流涕满心惭愧,乍然听见这话,不禁懵了。

食色性也,为了吃臭豆腐这点口腹之欲不能食色,是不是太不划算了?☆、88、干娘88、干娘塞鸿斋前院里,有两棵桂树,桂树间,有一个紫藤架子,架子上的紫藤花如瀑布般葳蕤垂下。

金折桂将大黑马安置在紫藤架子下,又腾出上等的白石马槽,从前院弄来上等的草料给它。

对着大黑马念叨了一句夜迢迢,难睡着,窗儿外雨打芭蕉,托着脸想就冲玉破禅几句话,自己也定要将他拿下!隔了五六日,金折桂才想起玉悟禅的事,赶紧去金老夫人房里将玉悟禅如何如何说了一通,就是因这一说,她才瞧见了被金老夫人剪了头发的金擎桂。

看见金擎桂这模样,金折桂心里想到一句活该,又心有戚戚焉,唯恐金老夫人知道她的心思,也剪了她的头发。

昨儿个一出苦肉计,叫金将晚殷勤地在床边端茶递水服侍了一夜,金老夫人心里舒坦,于是看着金擎桂,就问:你瞧见了没,那玉悟禅敢用乱箭射自己夫人,还能是个好的?金擎桂依稀从冷氏捎来的话里得知康家犯事,玉悟禅势必休妻等事,原只以为他们二人或和离或休妻,却万万没想到玉悟禅那般狠心,祖母……我并不知道……人家夫妻多年,你才见她一面,就为了你那一面,他就杀妻。

你说,这可是因为你倾城倾国?金老夫人嘲讽道,见金折桂还在,就出声将金折桂打发出去,然后一门心思教导金擎桂。

金擎桂也被玉悟禅要杀妻的事吓着了,战战兢兢地,不管金老夫人说什么都一个劲地点头,半天见金老夫人叫游丝拿出一顶假髻,眼圈一红,赶紧叫游丝、碧桃给她戴上,等戴好了假髻,瞧见镜子里自己还是满头乌发,一张脸却因为被金老夫人软禁干瘦下来,眼窝深陷、精神萎靡。

回去吧。

金老夫人叹了口气,吃一堑长一智,等你养好精神,跟着我在朝桐几大喜的日子见见人,正经地找个好人家。

说罢,又是一哼,昔日你母亲信不过我,抢着逼着你父亲先跟萧家定下亲,果然,姓萧的,是个短命鬼。

如今你又信不过我,看上了玉家那狼心狗肺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话,怎么总是不懂呢?……祖母,孙女都听你的。

金擎桂担惊受怕了几天,方才那狼狈模样又被金折桂看去,精神萎靡,竟是振作不起来,再三保证自己痛改前非后,才从金老夫人房里出来,心虚地拉扯着假髻,跟着庞铮家的回自己房里。

金擎桂将将在自家房里坐下,冷氏就领着姜姨娘赶紧凑了过来。

我的儿,你祖母好狠的心,竟然把你折腾成这样。

冷氏眼瞅着神采飞扬的金擎桂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皮,眼泪不禁簌簌落下。

姜姨娘如今凡事都被冷氏带在身边,竟是比冷氏还怕冷氏所做的事被人发现——若被人发现了,头一个嫌疑人,就是她。

夫人,叫小姐赶紧洗一洗,上一些胭脂,也好精神一些。

姜姨娘忙要去张罗人送水拿梳妆镜来。

不必了,我又不见人。

金擎桂哼哼唧唧地说。

胡说,怎么就不见人了?擎桂,玉悟禅才送了信来,说他夫人在猎场德行有亏,她夫人又要欲擒故众自请下堂。

这次定要叫她拿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冷氏话里暗暗透露着兴奋,瞥了眼姜氏,心道金擎桂若嫁进玉家,玉家又不能纳妾,定能叫玉悟禅跟她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金擎桂一直垂着的头猛地一抬,什么?据说玉悟禅受了伤,他到底伤成了什么样?他母亲、祖母都不是亲的,哪里敢管他的事。

玉悟禅说他银子都由着他夫人管着,先问咱们暂借三千两银子打点他祖母、母亲,叫这两人帮着他让他夫人顺水推舟地下堂。

等他夫人出了玉家,银子又能到他手上,他立时还了咱们。

冷氏对玉悟禅还是满意的,看玉悟禅早先是十分规矩地把银子都交给他夫人,连私房钱也没有的。

母亲!金擎桂头皮一麻,终于提起了精神,母亲,你可知道……玉悟禅受了重伤?他怕是连自己都顾不得,怎还会、怎还会惦记叫他夫人下堂的事?这……冷氏只知道皇家猎场出事,旁的一概不知,见金擎桂这般紧张,也跟着紧张起来。

银子已经送了?金擎桂问。

冷氏道:银子前两日就送过去了,这……掂量着手,左右寻不出话来说,莫非有人存心要讹诈咱们三千两银子?……若是只讹诈三千两银子就好了。

姜氏在心里念叨。

夫人、夫人。

胭脂在门外连声地呼唤。

什么事?冷氏气急败坏地问。

玉家大少夫人上门来了。

胭脂在门外说。

没有帖子吗?冷氏问。

玉家大少夫人从二姑娘住着的偏门进来的,上门就说要见二夫人、大小姐。

二姑娘看玉家大少夫人神色不对,不敢不带着她过来。

胭脂一连声地说。

母亲,我万万不能这样见她。

金擎桂摸着自己的脸,赶紧叫人伺候她洗脸上脂粉,虽如今不想嫁玉悟禅了,但要她在康氏面前丢人,她又拉不下那脸。

梳洗一通,到底是最近哭得面黄肌瘦,折损了颜色,上了胭脂水粉,脸上也不显得光彩,反而是浓妆艳抹的,叫人看着有些滑稽。

玉大少夫人、二小姐过来了。

胭脂提醒一声后,金擎桂嘴角含笑地向门前看去,却见一鸭蛋脸的端庄秀气少妇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跟着金洁桂进来了。

康氏绿衣红裙,梳着飞天髻,笑盈盈地,叫金擎桂不禁自愧不如。

冷氏看康氏不急不恼,越发糟心起来,唯恐康氏带着女儿上门闹得他们一房没脸见人。

萱儿,这是你干娘,这是你干奶奶。

康氏推了推女儿,抢着先对冷氏说,干娘。

这是怎么一回事?冷氏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多谢干娘疼我,送了三千两银子来。

冷氏一个激灵,立时明白信是康氏捎来的,康氏就是有意向他们讹诈银子。

干奶奶,干娘。

玉萱儿听话地给金擎桂、冷氏磕头,懵懵懂懂地看金擎桂浓妆艳抹,就冲她一笑。

好孩子。

胭脂,去拿一对玉环送给萱儿。

冷氏强撑着摸摸萱儿的头,昔日也曾见过康氏,但哪里撞见过这么尴尬的场面。

金擎桂也因为康氏这一招突如其来,浑浑噩噩,看康氏谈笑自如,越发妄自菲薄,此时明白玉悟禅不喜康氏并非因为康氏不好,而是因为玉悟禅他自己是个无耻小人。

你到底、到底要怎样?金擎桂咬住嘴唇,看着康氏的眼神有一丝愤恨,心想她今儿个来,就是来羞辱她的。

康氏见金擎桂如榨干的豆渣一般,毫无往日的丽色,心里大呼痛快,对金洁桂道:还有劳金二妹妹带着萱儿去寻她金六姑姑玩一玩。

金洁桂一手按着自己肚子,看金擎桂、冷氏心虚、惭愧神色,唯恐沾上关系,就牵着萱儿的手道:跟二姑姑去寻六姑姑玩去。

母亲……萱儿到底年幼,乍然跟着生人出去,有些胆怯。

去吧,回头母亲寻你去。

康氏挥挥手,又谢了金洁桂一回,等萱儿走了,脸上的笑意便冷淡下来,反复打量着金擎桂,金大妹妹嫁妆不菲,人又漂亮,身世又好,就连前头的婆家也许你嫁人,不知如今说的是哪一家?冷氏、金擎桂立时警惕下来。

说起来,咱们也算是一家人。

若非阴错阳差,萱儿还要管金大妹妹叫母亲……哎呦,怎么忘了请玉大嫂子上座了,该死该死。

姜姨娘后知后觉地提醒冷氏、金擎桂。

冷氏、金擎桂二人赶紧硬着头皮请康氏去房里头坐着。

康氏进了屋子,先喝了一盏茶,才慢慢悠悠地道:说起来,康家出事的事,干娘、大妹妹也知道吧?……这我们也爱莫能助,官司压在大理寺,又有皇上、太上皇看着呢。

冷氏唯恐康氏痴心妄想,逼着他们救出康家,赶紧打断她的话头。

自作孽不可活,自然是谁都救不了他们。

康氏怅惘地一叹,果然是为了她娘家的事。

指桑骂槐……金擎桂一时受不住,冷笑道:你有话直说,就算要我死,我也能死给你看,何必这样阴阳怪气。

要怪,也要怪你留不住男人!一句话下去,瞧见康氏无瑕肌肤,反而悻悻然。

我这辈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萱儿了。

可如今,她父亲不中用了,她舅舅家又没了。

既然金大妹妹盼着要做萱儿母亲,玉二婶子要做萱儿外祖母,那我就把萱儿托付给你们了。

康氏眼圈终归红了,想到女儿只有她一个不中用的人做依靠,不由地满心凄凉起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冷氏不由地从椅子上坐起,将绀青色椅袱抓得皱成一团。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萱儿父亲也养不得家。

大妹妹算是萱儿父亲的半个妻子,就算萱儿母亲,要养活萱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吧?毕竟,大妹妹将来要嫁的人,定然不是个养不活干女儿的破落户。

康氏拿着帕子点了点眼睛。

你……你……金擎桂气噎,若是康氏大哭大闹,她豁出去跟她闹一场,然后金老夫人为了她,自然会出手教训康氏,可康氏竟然赖到她身上了,康大嫂,我如今已经悔改了……正是,玉家大嫂子,你好生照料玉大少爷养伤。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一准回心转意,跟你好好过日子。

姜姨娘帮着劝说康氏。

康氏嘲讽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双手握住金擎桂的手,诚恳道:金大妹妹,萱儿的父亲是铁定不中用了。

你以后就把萱儿当你嫡亲的女儿看待吧,她的月例每月按着玉家的算法是八两,有劳你按月送来。

至于逢年过节乃至她出嫁的嫁妆,还请你按着你嫡亲女儿的份例送来。

说着话,眼眶就酸了,在心里感慨自己命苦。

不能这样,这要是传出去……冷氏慌张了,平白多出一个女儿,月钱、嫁妆全都要给她准备,这怎么行?什么话,还能比金大小姐勾结玉大少爷谋杀发妻更难听的?康氏冷笑不已。

我并不知道他要……金擎桂眼泪唰地落下,脸上胭脂被晕染开,模样越发滑稽可笑。

不能平白冤枉人,你说,旁人就信?冷氏自觉康氏手上没有证据,有意逞强。

萱儿的爹说,就有人信了吧?康氏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金擎桂看。

金擎桂见上头字迹歪斜,但她如何跟玉悟禅对上眼等等,一一据实写了出来,就连后头冷氏捎信说她痴心不改等等,玉悟禅都写出来了。

他,定是你逼着他写的!金擎桂道,因玉悟禅、康氏给她的羞辱,眼泪又停住。

不是我逼着他写的。

我只是跟他说,既然他娶不到你了,不如拿着他跟你的事替我们一家三口赚些银子。

康氏实话实说。

好个无耻小人!金擎桂咬牙切齿地将那书信撕了。

这样的书信,我还有许多。

康氏不屑地看着金擎桂撕信。

冷氏见自己处置不了了,赶紧给姜氏递眼色,叫姜氏去搬来金老夫人,嘴上对康氏说:康嫂子,我们家手上可是有你萱儿父亲强、奸尼姑的认罪书。

那就告他去。

康氏不以为然,淡笑道:此情此景,金二婶子还以为我会顾忌他的脸面不成?就算他在我面前被人千刀万剐,我也不觉得解恨!姜姨娘收到冷氏的眼色,赶紧去寻金老夫人来救冷氏、金擎桂。

康氏只看了姜姨娘一眼,就不搭理,只坐着吃茶,等冷氏、金擎桂给答复。

已经给了三千两,再给你添上两千,这事就这样罢了吧。

冷氏硬着头皮说。

这可不行,要是大妹妹嫁的不好,将来她自己个亲生的女儿嫁妆还没五千两呢?这岂不是我们占了她的便宜。

康氏知道姜姨娘是出去请人来呢,于是丢下一句话就住了口,捏着帕子抹泪,今日之前,这些话她还不曾对旁人说过,如今肯来找金擎桂、冷氏,一是心里有恨,二是他们房里没有男孩,将来玉家的家产她们娘儿两沾不到边,得早早地筹谋后路才行。

冷氏看康氏抹泪,心知她方才的气势是强撑出来的,只要金老夫人过来,三言两句连削带打,康氏定然服软。

夫人……老夫人说,这世上的事,不是一句悔改了就能了事。

大小姐早先算计着要做萱小姐的母亲,如今就叫她如愿吧。

养活萱小姐的银子,二夫人乐意帮衬就给一些,不乐意,反正萧家给了大小姐不少嫁妆,就用嫁妆吧。

姜姨娘吞吞吐吐地把金老夫人的话一字不差地说了一通。

金擎桂听闻这话,险些昏厥过去,一个月八两,再大一些,月钱还要再涨,再加上嫁妆……两眼一翻,当真昏厥过去。

康氏原本怕金老夫人一来,自己就会让步,毕竟她心里对金老夫人敬佩得很、金老夫人又比她有气势,此时听金老夫人说出这世上的事,不是一句悔改就能了事的,想起玉悟禅此时见了她就连声赌咒发誓再不害她,不禁悲从中来,颜面呜咽啼哭起来。

冷氏赶紧跟姜氏一起给金擎桂掐人中,又看康氏哭得悲切,就也跟着哭,口口声声要求康氏高抬贵手,待见事情已经不可逆转,只能认命,叫人支会沈氏家中来了客人,吩咐人置办了酒席,请康氏坐下吃宴席。

康氏瞧见冷氏就吃不下饭,请冷氏吩咐人将萱儿领来,看萱儿怀里抱着个丝线珠子炸成的小人,笑道:哪里来的小人?六姑姑送的。

萱儿说罢,又拿起一柄镶嵌着几枚粗糙孔雀石的匕首给康氏看。

康氏看了吓了一跳,这又是哪里来的?六姑姑院子旁的西院里有几个个头很大的人,一个夸我像月牙,就送了我这个。

萱儿老实地说。

小孩子家不能拿这个。

康氏赶紧将匕首收起来,想起皇家猎场自己头会子碰到玉悟禅以外男子的身躯,不禁脸上一红,又催着萱儿喊干奶奶、干娘,讨要了这个月的八两月钱,才带着萱儿离开金家。

母亲,听说你认了个干女儿?金兰桂不知从哪里闻信赶来。

冷氏敷衍地点头,半天莫名其妙地问金兰桂:你新近可还老实?母亲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大姐姐生事,我就也跟着生事了?金兰桂说罢,低声在冷氏耳边说,倒是二姐姐跟六妹妹走得近得很,方才六妹妹说要请客,要请玉家妹妹、沈家妹妹,她立时就说二姐夫的朋友送了一筐子螃蟹一筐子田螺还有些野菜,要分出一些叫六妹妹清客。

冷氏不以为然道: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二姐姐原本要送咱们,咱们不乐意吃,她才做人情送给你六妹妹。

我可不这么觉得,前儿个我跟二姐姐在花园里玩,听见几个姨娘唧唧歪歪说祖母八成看六妹妹腿脚不好,要把她塞到钱家去了。

这话就我跟二姐姐听着了,回头,大伯母就教训了她房里的姨娘。

金兰桂不忿金洁桂当着她的面讨好金折桂,于是有意怂恿冷氏为难金洁桂,母亲,你是不是该问一问,二姐姐一家,到底什么时候搬走?长久住着,也不是法子。

冷氏不耐烦道:你二姐姐又不使你的银子,你二姐夫出息了,帮衬的也是你哥哥们。

眼瞅着你二哥快成亲了,你且老实一些吧。

金兰桂心里不服,心想等她抓到金☆、89、苦肉计89、苦肉计八月二十八日,这是金折桂第一次设宴请客。

金折桂原本是只请戚珑雪、玉妙彤两个,可就跟滚雪球一般,既然请了外人,家里人不能不请,于是金洁桂、金兰桂、金湘桂、金玉桂必须要请;只有小女孩儿,必要请个人来管教,于是宁氏必须要来;沈家离金家那么近,表姐妹们也要请一请。

于是原本只盘算在塞鸿斋里玩一玩,最后宴席不得不摆到花园芭蕉坞里。

对着几丛抹上绿蜡一般的芭蕉,轩厅里一早就摆上了桌椅案台屏风。

沈氏难得能跟旁人家的母亲一般准备女儿的宴席,竟是比金折桂还积极,提前两日定下菜肴,将碗碟等细细叮嘱人搬出来,又嫌芭蕉坞冷清,搬来几盆海棠花。

金折桂闲下来,手上拿着牙签挑着田螺吃,田螺用辣子炒得辣辣的,挑出来放进嘴里,一咽口水,先咳嗽起来。

你这口味可真怪,一大家子也没这样的。

柳家祖母是客,又送了你螃蟹、田螺,你去请一请,你二婶子、三婶子那边,也去请一请,若是人没空来,就送了酒菜过去。

你二姐姐身子重,使了银子叫厨房里专门给她做两道菜。

沈氏看众人都忙着,就连宁氏也帮着招呼人,金折桂反而缩在一旁满手红油地吃田螺,看她那模样,不禁恨铁不成钢,我年轻那会子,这样的宴席摆得多了去了,都不用你外祖母帮手。

金折桂看沈氏回忆往昔,不敢打搅她,赶紧洗了手,明知道冷氏、岑氏不来凑热闹,还是挨家走了一遭,给各家送了酒菜,等回来,就见戚珑雪已经来了,金兰桂等也在这了。

这是先太子妃的养颜方子,我试着做了做,你们也试试看。

戚珑雪带了几罐子秘制玉容膏来。

金折桂过去接了一罐子,笑道:你走运了,跟着梁大叔、蒙战他们,先太子妃的东西都归你了。

提到先太子妃,怎能不提到皇长孙虞之渊,金兰桂不禁悻悻然,待要不收下玉容膏,又想起金擎桂如今那枯槁模样,转送她也好,只能收下。

阿五姐姐身上都是草药味道,如今在做药?金玉桂嗅了嗅玉容膏,准备回去准送给岑氏。

范神仙冷不丁地疼起我来,带着我拜了无着观的文星子做师父,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呢,一心叫文星子教我关外的毒呀什么的。

戚珑雪提起范康,也是一头雾水。

范神仙在下很大一盘棋。

金折桂肯定地说。

戚珑雪不解其意,看见一盘子田螺,记起昔日在乐水的时光,搓着手说:人虽没来,但叫我先尝一尝。

在携云捧着的盆子里洗了手,捏起一只,一吸后,被辣辣的汁水呛得直咳嗽。

金兰桂微微蹙眉,想起众人都说虞之渊俊美,心叹是个人都见过那弼马温,唯独他没见过。

沈家小姐来了。

白鹭过来叫金折桂去接一接。

金折桂一心闭关练武,跟沈家表姐妹也不太熟悉,过去迎接,见下帖子请了六个,却碍于金老夫人难伺候的名声只来了两个。

这两个年长的沈盈叶是金折桂嫡亲大舅舅的嫡女,年幼的沈灵纤是金折桂小舅舅沈席辉的嫡女。

沈氏见只来了两个,有些悻悻然,毕竟人少,一显得金折桂人缘不好,二也显得她兴师动众。

沈盈叶、沈灵纤二人来了,就拉着金折桂手臂道:马王呢?叫我们看看到底马王是什么样子的。

沈氏忙道:等会子再见,那马烈得很,你们可不能冷不丁地凑过去。

沈灵纤也才十一岁,比金折桂小上一个月,相貌竟是比金折桂还像沈氏,这会子搂着沈氏的臂膀,亲热道:姑姑,你不知道祖父、伯父、父亲惦记着要看一看那马惦记多久了。

有的是时候叫他们见。

沈氏摸着沈灵纤的脸笑道。

正说笑,金老夫人叫庞铮家的过来问:夫人,沈家小姐们都来了?沈氏有些尴尬道:盈叶、灵纤两个来了,其他的小姑娘们不方便来。

小姑娘家能有什么事忙的?等会子,老夫人说不来她亲自去请。

庞铮家的笑了,金折桂头会子跟其他家的小姐们一样宴请小姊妹,结果只来了寥寥几个人,可不是打金折桂脸嘛。

庞婶子,她们要是当真有事……金折桂心想她原来就没想多请人来,人家不来,还能上门硬请?沈氏心知她母亲嫂子们定是怕家里小姐们过来,被金老夫人挑刺,才不肯叫人来,也说:庞嫂子,哪有强请人来的事?夫人莫管了,老夫人自有主张。

庞铮家的笑道。

又开始要面子了……沈氏心里一叹,随即笑容满面地叫金折桂将沈盈叶、沈灵纤请进芭蕉坞里。

少顷,沈家的小姐们果然被金老夫人请来了,四个最大十四最小j□j岁的小姑娘被金老夫人的架势吓着了,此时虽来了,但束手束脚,也叫人觉得无趣。

金折桂心里无奈,但听说玉妙彤终于来了,赶紧跟戚珑雪去迎接她,唯恐玉妙彤多心以为她多请人是给她难堪,见了她就坦言道:原本只想请你跟阿五两个,谁知……眼睛一转,却见玉妙彤身后跟着一个瓜子脸的少女,原当少女是丫鬟,待看那少女愁眉不展衣裳打扮也不像是丫头,又疑惑这是玉家小姐?玉妙彤见了戚珑雪,就拉着戚珑雪道:阿五姐姐,早先是我不对。

戚珑雪见玉妙彤这般爽快地赔不是,惭愧道:我也有错,早先不该那般嘴快。

这位妹妹是?这是我父亲同僚家的女儿,打仗的时候,她父亲为救我父亲死了。

玉妙彤忽地义愤填膺地握着那少女的手,汤姐姐的叔叔婶婶实在可恶!霸占了她的家财,竟然……给她找了个坏女婿?金折桂见玉妙彤果然是性情中人,竟是一时激动,连汤姓少女的名字也不先告诉她们。

比寻个坏女婿还可恶!汤姐姐的祖父、祖母才去了金陵两日,她婶子听说宸妃要给广陵公主挑伴读,且已经看上汤姐姐了,就有意请了一堆人去作诗,叫汤姐姐当着几家夫人的面默写她教导的诗句。

然后又说那诗句就像是李吉兰那首蔷薇诗,大有一语成谶,将来流落风尘的意思。

然后嚷嚷着不可留她在家败坏家门,要给她剃头送她出家。

玉妙彤越说越气愤。

这是什么意思?金折桂听得糊涂了,一首诗,就能把人送到尼姑庵里出家?戚珑雪见金折桂不懂,就在她耳边低声说:李季兰的诗里有一句‘经时未架却,心绪乱纵横’,大有女子不安于室、有失妇德的意思。

以诗做谶言,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

薛涛的‘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也是不祥的征兆,她父亲就为这送她出家做了道姑。

金折桂暗暗点头,问汤姓少女,你家也是书香门第?汤姓少女腼腆地不答话,玉妙彤笑道:他们家跟我们家一样,是武将世家。

可是这宅斗的法子比他们这书香门第还散发着书香,实在是太讲究了。

那她如今……戚珑雪担忧道。

幸亏汤姐姐的奶娘机灵,给母亲送了信,母亲将她接到我们家,不然汤姐姐的头发就叫剃了。

玉妙彤依旧在气愤。

那她婶子是怎么哄着她默写诗词的?金折桂问。

汤姐姐不大会作诗,她婶子笑里藏刀,拿了一首看着好的诗哄着她说诗里头是吉祥话,汤姐姐又不懂那些,就照着默写了。

怎么听起来像是活该,既然是吉祥话,就是有心要讨好某人呢。

金折桂腹诽,跟戚珑雪对视一眼,二人竟是一般心思。

玉姐姐,快进去吧。

说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汤姓少女的名字,金折桂身为主人家,殷勤地招呼玉妙彤进去。

玉妙彤气喋喋道:真真是流年不利,大哥哥……九哥手伤了,他房里的梦姐姐素来跟我要好,如今也被九哥哥拿着八哥房里的‘窥探帐营’撵了出去。

母亲成日为八哥、九哥着急,就怕他们好……男风二字待要脱口,不禁咬了舌头,幸亏如此才没说出,祖父见家里不好,疑心是哪里冲撞了什么大神,结果去见到几个得到高人,都说是因为八哥要娶妻了,家里才有祸事。

祖父叫父亲问母亲,才听说母亲暗地里跟人正商议八哥的亲事呢。

又寻了范神仙来问,范神仙说八哥不宜早娶,不然家里人会倒霉;又问瞽目老人,瞽目老人说八哥若逆天早娶,就会变成天煞孤星命数,到时候他还不怎样,家里怕是祸事不断了。

天煞孤星……金折桂上辈子总觉的这称呼威风得很,此时这称呼跟玉破禅连在一处,不禁想瞽目老人是不是用力过猛了些……玉妹妹,快去坐下吧。

这是沈家的妹妹盈叶,这是灵纤……戚珑雪领着玉妙彤将人一一介绍了,便跟金折桂聚在一处拿着牙签去挑田螺。

白瓷盆子里,田螺高高地堆起,除了她们两人,其他人再不动一下。

宁氏循规蹈矩地招呼众人,不一时,果然冷场了。

沈家女孩们急等着回家去,玉妙彤四处将汤姓少女受委屈的前因后果说给众人听,金折桂、戚珑雪只管吃田螺。

忽地有人过来说了一句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请钱家老舅爷、玉家将军、沈家舅爷、皇长孙等在莲塘边吃酒。

听说这边也有宴席,老爷叫人把外头买的点心送来两盘子,味道还算好,请诸位尝一尝。

听说这花园里金家少爷也在宴客,沈家的小姐们越发地坐立不安——据沈老夫人说,见到金家男子最好远一些,不然沾上了甩不掉,还要被金老夫人污蔑说是她们的错。

大少爷说,请六小姐将马请出来叫他们看一看,也助助兴致。

金折桂原看着沈家表姊妹的模样想着这宴席只能不欢而散了,此时又听这话,忙道:不可,大黑性子烈,若踩到了人,那可如何是好?宁氏一心要巴结金朝梧,堆笑道:六妹妹,看在大嫂子一早起来替你忙碌的份上,请出大黑马给你大哥哥瞧一瞧吧。

金折桂笑道:大嫂子,不是我不借,是那马性子烈,万一出了事……眼睛一转,忽地问:三姐姐呢?还有,方才还在这边的汤姓……待要直接说汤姓少女,赶紧改口,汤姐姐、玉姐姐呢?虽说她这宴席宾主皆不欢,但千万别闹出什么事来。

小姐,大老爷亲自去塞鸿斋牵马,看院子的柳岸不敢拦着,叫他牵了出来。

那马呢?金折桂赶紧站起来。

不等过来说话的初翠回答,就听见马蹄声向莲塘那边奔去。

金折桂一凛,再顾不得其他,赶紧喊着大黑向莲塘那边去,连喊了两声,大黑似乎是回应她一般叫了两声,只是声音有些奇怪,竟好似疯癫一般。

戚珑雪八月十五前来过金家一次,见过大黑马除非有人侵犯它,不会轻易动怒,不然它也不会跟塞鸿斋的丫鬟们相安无事,于是就也赶紧跟了过去。

绕过花园里迂回曲折的小径,穿过一道竹桥,先瞧见偷偷来看虞之洲的金兰桂躲在花丛后狼狈地看她们,随后又见过一道小溪,玉妙彤拉着汤姓少女,跟也来赴宴的玉入禅说什么既然九哥不喜欢女人,汤姐姐又那么可怜回不了汤家,不如九哥……戚珑雪因一句不喜欢女人,虽向莲塘跑,却也多看了玉入禅一看。

玉入禅羞恼不已,恨不得一巴掌扇在玉妙彤脸上,见戚珑雪、金折桂向莲塘跑,就也跟在后面跑。

雪姐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玉入禅一双眼睛牢牢地黏在戚珑雪身上。

戚珑雪心里腻烦得很,忽地瞧见大黑马疯癫地踩踏金将晚的宴席,然后一个转身,将一个少年撞到在地上,赶紧跟着金折桂上前。

大黑?大黑?金折桂连声地喊,瞧见大黑马眼睛上蒙着一曾水雾,伸出手,小心地摸在它头上安抚它。

听到金折桂的声音,大黑马这才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地抽搐着脖子,仿佛生病了。

小前辈,这个给它吃一吃。

戚珑雪将文星子送她防身的药递给金折桂,然后小心地挨过去,两只手温柔地马背上摸了摸。

小心。

玉入禅想趁机将戚珑雪抱开,一免得她被大黑马踢到,二当着玉将军等人的面这一抱,戚珑雪除了他,还能嫁谁?滚一边去!金折桂啐道。

玉入禅一个哆嗦,不敢再去拉戚珑雪。

阿五,怎样?金折桂赶紧问。

戚珑雪嘴里温柔地念叨着大黑大黑,终于从马背上拔下一根针,看着针头,对金折桂说:果然有人对大黑下毒,这事还得请我师父来给看看。

金折桂嗔怒地看向金将晚。

金将晚立时道:魁星,我亲自去牵的大黑,我怎会舍得刺它?金折桂自然知道给大黑下毒的人不是金将晚。

我的儿,节亭、节亭,你怎样了?忽地一声惨叫声传来,金折桂、戚珑雪等连忙看去,就见一人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不好,我孙儿腿被烈马踢断了!他尚未娶妻立业,这可如何是好?一人老泪纵横地抱着腿上流血的孙儿哭喊。

父亲,这是哪位?金折桂心里疑惑。

金将晚一口气噎住,家里得了宝马,酒醉之后被人一怂恿,就想炫耀一番,谁知竟然惹出事来,舅舅放心,节亭是在金家伤着的,我们金家……怎样?节亭伤了腿,将来该怎么娶妻?那人气氛道。

孙子伤了,不是该去看大夫嘛?怎么总提娶妻?金折桂疑惑道。

……看来,钱家出事了。

才不惜用这法子赖上金家,玉入禅心中大喜,毕竟,如此可见,是他猜对了那个三横一撇是个钱字。

金将晚、玉将军一凛,虽明白玉入禅的意思,可如今钱节亭的腿被金折桂的马踩断了,这可怎么办☆、90、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90、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莲叶田田,清风徐徐。

钱老舅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怀中的钱节亭嘴里哼哼唧唧,也疼得眼泪汪汪。

先请太医来瞧瞧。

无着观里头,阿五的师父也请来。

关了院子,立时关了院子,将进出过园子的人都叫来。

金将晚酒气过去了,看钱节亭受伤,可怜他少年人遭此劫数,又醒悟到自己遭了人算计,于是立时发话要深究这事。

哼,别猫哭耗子了,你们金家看不上我们钱家又不是头一回了……走吧走吧,我的儿,这算是你命不好。

钱老舅爷听玉入禅说钱家出事了,心漏跳了一下,再回想大理寺如今正忙着查康家等人的案子,哪里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放下心来,弓着身子,奋力要抱着孙儿出去。

舅舅稍安勿躁,查出是谁害了马,自然能……金将晚踌躇道。

能如何?谁害你们的马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慕名来看一眼,就受了大罪,还没人给句公道话!罢了罢了,就当我倒霉!嫡亲的外甥只顾着马,不顾着人!钱老舅爷抱不起钱节亭,于是坐在地上哭。

心虚什么呀!金折桂嘟嚷道,就算是大理寺办案,也不能偏袒了谁,在场的证人都要一一请出来才行。

这丫头……钱老舅爷听金折桂跟他说话一点不客气,不禁气恼得很,指着金将晚道,你们家越来越富贵了,连亲戚都不认了……再多说几句,你孙子就流血死了。

到底要不要给他看太医?若不看……回头我们就告你来我家寻衅滋事。

金折桂低头看钱节亭的腿,看他痛得几乎打滚,倒不以为他是装的。

舅舅,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大哥,这事……要不要跟母亲说一说?金将溪、金将禄二人不知道有人勾结鲜卑人的事,有些慌张了,毕竟这是金老夫人的弟弟他们的舅舅,拿捏不好,岂不是打了金老夫人的脸?金将溪也听冷氏说起过家中下人传金老夫人想把金折桂许给钱家的事,因此看钱老舅爷反复提起钱节亭还未娶妻,知道他的心思,反而不好再多说,免得得罪金将晚。

沈家舅爷也不知晓那事,却是怕沈氏日后被金老夫人迁怒,于是沈席辉道:魁星,不可放肆。

这些事自有长辈们做主。

爹爹,我的马,我……金折桂去拉金将晚的袖子,不能叫他说软话。

金将晚看金折桂眼中泪光点点因为心疼大黑脸色苍白,当即咬牙道:谁都不能离开花园一步,太医也请到这头来。

诸位失礼了,那针上有毒,谁会直接把它放在身上,恐怕贼人唯恐一根不够,身上还戴着其他的呢。

如今请诸位将身上帕子、香囊、扇套拿出来,等无着观的道长来查看。

然后,咱们仔细回想一下,方才牵着马来,谁站在刺伤黑马的地方。

一双眼睛再三看向钱老舅爷,今日原本请的人里头就没他,不过是看他是舅舅,他要来,没法拒绝,才领着他们爷孙过来的。

将晚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在说舅舅我刺伤的马?话不可乱说,待我去见见姐姐,看她怎么说……钱老舅爷搂着孙儿,心里纳罕金折桂走路怎地不拐了?原本金折桂是个小瘸子,他们钱家不嫌弃她要娶她也是好意,偏金家不识好人心,竟然先看不上钱节亭。

祖父,我、我……钱节亭咬着牙关,说不出话来。

玉将军、虞之洲等赶紧将身上的帕子、香囊等摘下来统统放在小厮捧着的盘子里,那小厮捧着盘子到了钱家爷孙跟前,钱老舅爷气咻咻地将帕子、扇子摘下丢在盘子里,又搂着钱节亭道:外甥受伤了,一群人还只围着马转,好一门亲戚!既然你不想替我们节亭看腿……你孙子腰上要挂着东西呢。

金将晚道。

怎地,难不成他自作自受,有心要伤自己?钱老舅爷红着眼眶,金将晚,你去将我姐姐请出来,我倒要问问,我这嫡亲的舅舅好容易上门一遭,就是来被你们当贼看的?父亲,那就请祖母来就是了。

金折桂看钱老舅爷虚张声势,越发觉得东西就在钱节亭身上。

魁星……金将晚生怕金老夫人过来,瞧着事态不好处置,于是顺水推舟,跟钱家赔不是,依着钱家的意思,将金折桂许给钱节亭,因此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办。

须臾,却见几个强壮仆妇搬来屏风座椅等,随后游丝过来说:老夫人说请小姐们去屏风后看着,省得太医、大理寺来人被人撞见了。

说罢,就请金折桂、戚珑雪过来。

大理寺……这一下,钱老舅爷惊慌了,金将晚、玉将军、沈席辉、虞之洲等无不瞠目结舌。

金折桂道:方才汤姐姐、玉姐姐还有三姐姐也在,也请了他们来。

那三位也在的缘由惹人遐思,但此时将案子查到水落石出最是要紧,因此金将溪、玉将军只能点了点头,由着人拿着扇子遮挡,将金兰桂、玉妙彤、汤姓少女请来。

大哥,母亲此举,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金将溪沉吟道,若查出果然是钱家,岂不是打了金老夫人的脸面?金将晚道:都听母亲的就是。

游丝也在,就替金将晚答道:老夫人说,马王是六小姐的,也是朝廷的。

到了春天,还能不叫马王回马场生儿育女?因此,有人敢对马王动手,就是跟朝廷作对。

你这丫头,带我去见见姐姐,我当面问问她……钱老舅爷慌张了,待察觉自己的话心虚得很,立时改口,我倒要问问她,弟弟上门,就请了大理寺的人来,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事到如今,众人都明白了金老夫人的态度,于是纷纷说:钱老舅爷稍安勿躁,若是果然冤枉了你,就叫金将军登门给你赔不是。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后头,竟是齐齐将矛头对准了钱老舅爷,逼着他将钱节亭身上东西解下来。

给你,方才有个丫头说那是关外的毒,我们一清二白的人家,怎会有那种毒?难不成我们就跟关外的蛮夷勾结了不成?钱老舅爷气势汹汹道。

金将晚心一坠,原本大理寺那边没什么证据,三横一撇到底是谁也说不清楚,如今若顺着毒查到钱家头上……虽是钱家咎由自取,但钱老舅爷到底是金老夫人弟弟,由着他这外甥大义灭亲,在金老夫人跟前总是不孝。

钱老舅爷,我方才只说有毒,没说是关外的毒。

戚珑雪人在屏风后出声道。

钱老舅爷脸上一红,也不抱着钱节亭了,起身闹着要去跟金老夫人当面说话,我倒要去问问姐姐,这般对我,可对得起泉下父母?金将溪、金将禄赶紧将钱老舅爷拦住,看钱老舅爷心虚至此,唯恐当真揭穿他勾结外敌的事,一时拦也不好,放也不好,只能再去请示金老夫人,等丫头去问话,得知金老夫人不说软话后,才死死拦着钱老舅爷。

不一时,无着观的文星子、大理寺寺丞、几个太医匆忙赶来。

钱节亭就放在地上看腿,文星子去看黑马,大理寺寺丞来了,先也赞赏地看了一回黑马,然后既然有金老夫人要他秉公办理的话,他就查问一通。

方才众人只顾着看马,哪里知道到底谁站在哪里,于是一个个答不上来。

三姐姐知道吗?金折桂问金兰桂。

金兰桂方才偷偷来看虞之洲到底像不像个弼马温,倒是将马发狂的经过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敢说出来。

三姐姐,方才我胡闹将你差使到这边来,你看见什么了?金折桂又哄她。

金兰桂还是不肯说。

金折桂附到金兰桂耳边,低声说:三姐姐不说,我就告诉三姐夫你喊他弼马温。

金兰桂一凛,赶紧将方才众人站在哪里一一说了,就是钱表哥挨近黑马后,黑马才发狂的。

金折桂又叫玉妙彤来说,玉妙彤虽未看见多少,但也肯定黑马发狂的时候,钱节亭站在马身边。

钱老舅爷脸上越发涨红,挣脱开金将溪,直嚷嚷着要去见金老夫人。

果然是塞外的毒,这毒,倒是跟皇家猎场黑马身上的毒镖一样。

幸亏这马彪悍,不能轻易被人药倒,若换做其他的马,早一命呜呼了。

文星子看过马背上的毒后,又去检查众人的香囊手帕。

大哥,要不要,请母亲来?金将溪看钱老舅爷脸色由红转白,知道事态严重了,赶紧请示金将晚。

金将晚沉吟一番,说道:请母亲来也是一样,母亲若是想徇情,就不会请大理寺插手了。

不由地后怕,若是金老夫人偏袒钱家,金家被钱家缠上,就危险了。

金将溪踌躇一番,既然金将晚这样说,只能听他的了。

钱老太爷,怕是你们爷孙要去大理寺养伤了。

还有文道长,也请尊驾去大理一叙。

大理寺寺丞正愁皇家猎场的案子没法处置,如今见钱家用上的毒跟皇家猎场的一样,心里喜不自禁,对金将晚等拱拱手,就赶紧告辞。

玉将军、沈席辉等也不好留下,纷纷领着自家儿女告辞。

虞之洲想起金兰桂母女叫他弼马温,笑盈盈地向屏风看一眼,就也告辞。

等人都走了,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摸着大黑马,慢慢地牵着黑马回塞鸿斋。

金祖母好果断,就是,钱家那边……戚珑雪自觉这事要落在她头上,她定然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处置。

金折桂笑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祖母这事倒是处置得好。

钱家没了,金祖母不怕……有人不服?人人都说娘家是女人出嫁后的依靠,金老夫人难不成不想要娘家撑腰了?阿五,你这就糊涂了。

钱家早败落了,多少年前,就是祖母给钱家撑腰,不是钱家给祖母撑腰了。

不然,钱家在京里威威风风的,也犯不着去勾结拓跋人。

金折桂疑心金阁老早早地把玉破禅当着皇上、太上皇的面说三横一撇是钱字的话跟金老夫人说了,不然金老夫人怎地会果断地请大理寺来。

戚珑雪等到黄昏时分,就被梁松、蒙战接了回去。

待彻底没了外人,金老夫人叫了一群人去她院子,然后将大房、二房几个妾室压住,叫婆子去打。

金折桂看得一头雾水,在她看来,金家里的姨娘已经够老实了,金老夫人发作她们做什么?拉到庄子里去,但凡叫我再听见谁背后嘀嘀咕咕主人们的事,一律打死。

金老夫人冷声道。

金折桂还是一头雾水,等回到塞鸿斋,反复问看院子的婆子。

婆子们才说:姨娘们恨小姐、少爷不给她们活路,合伙四处嚷嚷着老夫人要把小姐许给钱家。

这事说的小的们都只当是真的,小的们也不好拿来跟小姐说,只能瞒着小姐了。

原来如此。

金折桂一叹,难怪最初金将溪、金将晚都不敢拦着钱老舅爷,原来是都以为金老夫人还要跟钱家结亲家呢。

隔日,金折桂正在西院里头练枪,就见一旁坐着做针线的初翠听到丫头一句话,又好笑又好气地向金折桂走来。

小姐,偏门上有个自称玉家八少爷的来敲门,说要看一看咱们的大黑。

虽说金折桂早年流落在外两年,不久前又去了皇家猎场,但初翠眼中,金折桂是个个规矩人,就算练枪,也只是叫金将晚、金朝梧来教授。

果然来了?金折桂惊喜道,这就是愿者上钩了?思量一番,将长枪丢给初翠,待我去瞧瞧。

哎……初翠赶紧抱住金折桂,这可不行,若传到老夫人耳中,奴婢的小命就没了。

金折桂道:没事,我回头亲自去跟祖母说,破八来看马,还能不叫他看?回到塞鸿斋牵出大黑,将大黑送到西院,然后将它放到西院通向偏门的巷子里,自己慢慢地跟在后头,等看大黑跑到玉破禅身边,玉破禅先温声安抚然后小心地抚摸他的伤口。

破八,你……最近在忙什么?玉姐姐可好?你们家的汤姓少女可好?金折桂倒不是对玉破禅入情多深,只是感动与玉破禅的话,甚至,她依稀觉得玉破禅肯跟她去大漠草原,却未必肯跟他的妻子去大漠草原。

妙彤被父亲罚着闭门思过。

至于汤姓少女,小前辈是说汤画心?她如今还在我家,等她祖父、祖母回来替她做主。

玉破禅轻描淡写地说,随后又去安慰大黑马。

金折桂一时找不到话说,半天道:听说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这算是她对不起玉破禅。

……玉破禅先沉默,良久,出声问:是小前辈叫花爷爷说的吗?还有范神仙……不也有其他道士和尚那样说吗?金折桂道。

瞽目老人、范康德高望重,他们说是,其他人若不顺着说,岂不是显得道行不高深?玉破禅一阵见血地说。

金折桂怔住,这还是头会子见玉破禅这般生气,破八,你……眼睛瞧见远处门上的小厮盯着,声音放低了一些。

小前辈素来有仇必报,不知破禅哪里得罪你了?玉破禅摸着黑马鬃毛,却不看金折桂。

……你只想到自己得罪我?金折桂走近一步,一时忘了范康说过的矜持,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想你早娶?说着,踮起脚尖,示意玉破禅她如今因为年纪有些矮小的个头,还是我拦着你不能早娶,你就娶不成谁了?若是,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我去求爷爷、范神仙给你‘改命’。

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玉破禅,半天心想倘若将来玉破禅食言,不带着她去草原大漠,那他又跟其他男子有什么区别?玉破禅愣住,原只当自己哪里得罪了金折桂,被她这样报复,此时看她神色,却又不是他想的那样,微微蹙眉:小前辈的意思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道:我现在并未想娶谁,只是将心比心,莫名其妙多个那名声,怎会不气恼?……那你将来娶妻了,会不会带她去草原大漠?金折桂仰头问。

会。

玉破禅肯定地说,他不是个肯过循规蹈矩日子的人,将来虽依旧经商,但少不得天南海北都要走一遭,一出门少不得要几年才回,若不带上妻子,还不如不娶妻呢。

那就是了,大丈夫日日惦记着娶老婆像是什么话?那天煞孤星的话又伤不到你什么。

金折桂的愧疚立时全没了。

玉破禅见她先紧张,须臾又笑了出来,一时摸不着头脑,半天言辞恳切地说道:若是小前辈想跟妙彤撮合汤小姐跟老九一样撮合我跟谁,小前辈直说就是了,前辈的话,晚辈总是会听的,若是两下里都没什么不乐意的,定亲就是了。

金折桂眉尖跳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原本以为玉破禅不懂,如今看来他懂是懂了,只是却以为她跟玉妙彤一样瞎胡闹,在替他做媒!破八,能不叫我小前辈吗?金折桂郑重地说,总觉得玉破禅看似简单,但自己一直不明白他的心思。

玉破禅道:一日是前辈终身是前辈,在乐水城外见到小前辈后,小前辈就是我玉破禅最敬佩的人之一……滚你的吧。

金折桂气咻咻地吐出这几个字。

小前辈为何动怒?玉破禅忙问。

金折桂吸了一口气,低声冷笑道:玉破八,你说等我大了带我去草原大漠,是真心的吗?自然真心。

可是我如今是小姑娘,大了是大姑娘,你带一个大姑娘去草原大漠?这像话吗?金折桂催问。

玉破禅怔住,我一直以为小前辈跟其他女子不同,不在乎什么三从四德,不在意人言,也不想做个一辈子只知道相夫教子的女子,才敢说出那话。

原本当小前辈跟我志同道合,都有志与走遍五湖四海,莫非是我想差了?谁说玉破禅拙口笨腮?狡辩!若是我嫁了人,嫁的人不许我去呢?金折桂追问。

小前辈法子多的是,将来嫁的人也必是个心胸宽广,跟小前辈志同道合的,如此也就是跟我志同道合,咱们结伴,这岂不好?玉破禅有些兴奋了,料想金折桂的夫婿也是个胸怀天下的大丈夫,如此他就可以又多一个良朋益友了。

你想三人行……金折桂呆住,要是我嫁的人不跟我志同道合呢?怎么可能,我信小前辈,小前辈定会说服他的。

玉破禅肯定地说。

不愧是玉家人。

说起话来,真费劲。

☆、91、武艺不精91、武艺不精迎面一盆冷水,浇得金折桂对玉破禅的热情一下子就熄了。

回头金折桂一五一十地将玉破禅来后说什么做什么一一告诉金老夫人。

金老夫人听了,又看金折桂随后几日一心练武,就也不把玉破禅去看黑马的事放在心上,只叮嘱人不许玉破禅日后再看。

再过几日,金老夫人就没工夫再管金折桂的事,原来钱家人慌张了,又听说皇家猎场出事的时候,金将晚、金折桂也在,急着上门求金老夫人劝着金将晚、金折桂改口供。

金老夫人见钱家人来,只自己个见钱家人,将旁人全撵出屋子。

虽不知道她对钱家人说了什么,但钱家人个个出了金家就气急败坏地骂金老夫人无情。

顺着钱家这线头,大理寺抽丝剥茧,等到了十一月,就将拓跋部落埋伏在京城的一干奸细一网打尽,钱家私通外敌,抄家流放。

这事之后,沈氏、冷氏、岑氏、宁氏纷纷观望没了娘家金老夫人在金家的地位如何,却见金老夫人大义灭亲后,金阁老、金将晚等怕她伤心,日日陪伴在她左右,反而逞得金老夫人气焰越发嚣张。

如此儿媳妇、孙媳妇,没一个敢因钱家的事小看金老夫人的。

十月金洁桂生子柳澄,十一月下旬,金朝桐成亲,娶大理寺寺卿王家女儿。

进了腊月,金老夫人就快速地把金擎桂许给了江南富商黄家做续弦。

第二年乍暖还寒时候,金擎桂忍辱负重送给康氏一个箱子后,然后乘船远嫁江南。

连着大半年,忙活的都是二房的事,等到了三月,忽地圣旨下来,令金将晚去西北西陵城领兵。

这看似是苦差,但与早先大理寺审查拓跋奸细的案子一联系,又叫人看出这实在是一项十分被皇帝看重的差事。

这圣旨下来后,金将晚就开始为难了,毕竟,这一去几年,少不得要带上一个照料他的人,若带上姨娘……又有些对不住沈氏,可是金折桂眼瞅着要寻人家、金蟾宫又在读书上进的年纪,且早先这一对儿女丢过,金老夫人定不许人他们跟着去西北那苦寒之地。

金折桂知道这圣旨后,也想跟金将晚过去,试探了一回金老夫人的意思,见她不肯放软话,死缠烂打了半日,也没结果,只能暂时作罢。

四月里,金朝桐、金朝杨、金朝松、金朝枫齐齐参加院试,两个月后放榜,金朝桐排在第一名,金朝杨、金朝松,一个二十三名,一个四十五名,独有金朝枫名落孙山。

金老夫人听人报喜后,喜不自禁,令人各自打赏人之后,却寻了沈氏来说话:收拾收拾,你带着魁星跟着老大去西北。

至于蟾宫,叫他跟南山两个小子搬到我院子里住着。

母亲,这是为何?沈氏对去西北还是留在京里都没什么想法,只是听金老夫人一句话,反而怔住。

金老夫人道:朝桐考了第一名,明年还不知道怎样。

他在魁星手上受过大罪,听说,老二洞房那晚上没见到元红,老二醉里骂了魁星半日。

等他金榜题名了……先带着魁星出去吧,过两年,等老二放了外任再回来。

金朝桐洞房花烛夜会不见元红,且还怪到金折桂头上,想想当初金朝桐难受的样子,可见金朝桐伤到的地方十分尴尬。

金老夫人自然不知道金朝桐是因为喜宴上看见了虞之洲,才会在洞房的时候不能一展雄风,被新娘王氏看扁。

沈氏听了,却也不由地后怕,毕竟金朝桐可不是个宽怀大度的人,他鲤鱼翻身的那一天,就是秋后算账的那一天,忙跪谢了金老夫人。

去了西北,你,悄悄地买个女人伺候将晚,生下的算是你的。

不管男女,多一个人,你们房里也能多一条路子。

金老夫人果然不会轻易地放沈氏走。

沈氏见怪不怪地道:儿媳妇原也有此意,只是外头的人不如家里的好,母亲指一个人,儿媳妇领着一起去西北再给她开脸。

金老夫人满意地点头,指着丫鬟碧桃说:你就领着碧桃去,将来给她个落脚的地方就好。

不管她生下来的是男是女,都算是你的。

沈氏见是碧桃,赶紧笑道:母亲,等我们回来,蟾宫就懂事了,也不会再闹了。

就叫碧桃养着就是。

你自己个做主吧。

只是走的时候,别叫蟾宫、魁星知道这事。

金老夫人有些不放心地叮嘱,想起金折桂处处得罪人,这一年来又只管或在西院练枪,或跟慕容武士们学鲜卑话,虽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针线做的不像话,琴棋书画,也都不精通,就连小姊妹,也只有戚珑雪一个、玉妙彤半个,看着实在不像话,……叫老大仔细瞧着些,魁星,怕是嫁不了顶好的人家了,叫老大在看着老实、家境还算殷实的小后生里挑一挑吧。

她虽不好,多陪送一些嫁妆就是了。

说出金折桂不好的话,金老夫人也不甘心,在她看来,金折桂心志坚定、锲而不舍,又极有主意,算是极好的。

可惜她一心习武,又不爱做表面文章将手上的茧子泡掉,也不爱做针黹,这在其他人眼中,又算是十分不好的。

沈氏也不禁有些心酸,好不容易养大的,如今就连自家祖母都说不好了,儿媳妇回去就说给大老爷。

嗯。

金将晚听了沈氏的话,再想一想金折桂不听人劝地夏练酷暑、冬练三九,也不禁无奈地点头,母亲说的是,多陪送一些嫁妆,给她找个好人吧。

明明按门第,金折桂能嫁个顶好的人家,如今竟然只求个家境殷实的。

金将晚有气也不能吐露,与沈氏好生安抚了金蟾宫、南山,眼瞅着他们二人住进金老夫人院子里,才领着沈氏、金折桂、金洁桂、柳四逋并两千家兵家将踏上去西北西陵城的道路。

柳四逋拖赖金将晚在军中弄来了个差事,于是日日紧跟着金将晚转悠。

金洁桂跟沈氏、金折桂坐在一个车厢里,金洁桂抱着儿子柳澄,跟柳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金家里头的事。

金折桂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子上,偶尔听金洁桂说了一句也不知谁家能得了咱们六妹妹,就回头冲金洁桂一笑,偷着窗子边的一丝缝隙向外看。

在马车里颠簸了大半个月,日日听金洁桂、沈氏若有似无地暗示她再我行我素地习武,迟早有一日会嫁不出去。

金折桂心里抑郁,一日进了驿站,便问了驿站里的差役要了胡萝卜去喂黑马,正带着初翠、初丹挎着胡萝卜向马厩去,就见黑马前,站着穿着墨色衣裳正拿着胡萝卜喂马的玉破禅。

算起来,也有大半年不见。

金折桂挎着胡萝卜走近,破八,你怎么来了?我们要去大黑的山谷里看一看那边的小马长成了没有。

玉破禅自从金折桂说过一句不愧是玉家人后,就再不曾见过她,此时一回头,视线习惯姓地往下放,却见视线落在她翠色短襦上,瞄到微微突起,赶紧将视线移开,先瞧见她翠色短襦、石榴红裙,就想定是沈氏叫她穿的衣裳,略略抬头,夕阳下,金折桂不施脂粉的脸叫人一眼看过去,就好似化了淡妆,只见她柳眉入鬓,凤眼斜飞,眼尾带着茶色暗影,好似戏台上低吟浅唱的戏子……你才像戏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半年不见,见了就是一句像戏子,金折桂心里不忿,拿着胡萝卜有意将玉破禅挤开,然后喂马。

哎,小姐。

初翠、初丹也觉玉破禅说话太过冒失,劝不住金折桂,就挡在金折桂、玉破禅之前。

玉破禅见自己竟然把像戏子三字说出来了,惭愧道:是我失言了,小前辈……做什么?金折桂没好气地问。

银抢给你。

玉破禅将离在马槽边的一杆红缨银抢丢给金折桂。

金折桂一怔之后接过枪,摸着枪杆上的子规二字,心想自己都把这事忘了,他却还记得,掂了掂银枪在手上挽了个枪花。

要切磋一下吗?玉破禅因戏子的事有些惭愧,主动开口。

金折桂上下扫了下自己的裙子,若换了其他人,谁会对一个穿着襦裙的淑女说出切磋二字,心里一叹,好。

小姐,这可不成,夫人叫你喂了马就去楼上歇着。

初翠、初丹二女齐声说。

你们去看着门,没事的。

金折桂有心试试自己再次闭关大半年后的武艺,将襦裙一角绑住,提着银枪看向玉破禅,你的枪呢?我使鞭子。

玉破禅道。

金折桂见他竟是一副严阵以待模样,便提枪向他刺去。

玉破禅一鞭子抽过去,金折桂的银枪立时被卷走。

你……什么都没施展,就输了……小前辈不是闭关将近一年了吗?玉破禅比金折桂更吃惊讶异,他以为金折桂闭关将近一年,出来了武艺当更胜多年,于是就拿着自己用惯了的鞭子迎上她。

你不懂怜香惜玉?金折桂嗔道。

噗嗤一声,楼上不知何时冒出头来的蒙战大笑,小前辈还是香玉?笑什么,难怪阿五不肯嫁你。

金折桂骂道。

蒙战脸色一变,却见窗边露出了戚珑雪那张芙蓉面。

小前辈,蒙大哥说大黑的山谷有上等好药,我去采药。

戚珑雪尴尬地看着蒙战,倒不是她不想嫁,乃是月娘说蒙战还是不稳重,且磨一磨他的性子。

小前辈是懂了怜香惜玉,所以不喜欢习武了吗?玉破禅很是遗憾地看着金折桂,神色间有些失望,他原以为金折桂跟其他女子不同,她会无论如何都会坚持习武。

这厮心里定又在想三人行了……金折桂伸手将襦裙解下来,嘟嚷道:我又没师傅,只能自己胡乱琢磨着练,原本还有父亲指点,你们又说父亲教的花架子多,我一个人瞎琢磨,能练到如今这地步已经十分是天赋异禀了。

捡起银枪,骂了句银样镴枪头,拿着帕子细细地去擦拭。

原来如此。

玉破禅恍然大悟,一时又为方才自己的手下不留情并怀疑金折桂惭愧。

多谢你对我信赖有加,虽说有人定胜天那句话,可也有形势比人强这句。

我将来寻不到跟你志同道合的人陪着你走遍海角天涯了。

这银枪还你吧,反正我也练不出什么火候了。

金折桂将银枪往玉破禅手上一放,大黑也还给你,总归,我没有时机再骑他了。

沮丧地又不舍地看了眼银枪,终归收回眼。

小前辈……玉破禅触摸到金折桂手上的茧子,他也曾握过玉妙彤的手,玉妙彤的手软绵温润,金折桂的手不用摸,就碰触到她指尖的茧子,一时感概万千,心想金折桂付出的未必比男儿少,就因为她没有良师,如今轻易地就败在他手上,还被他怀疑不用心,小前辈……我们要在西北滞留几日,不如我教你枪法?哎?金折桂一怔。

玉破禅坚定道:我教你,只要你愿意学,我就教你。

小姐?初翠、初丹二人吓得脸色苍白。

不必了,这一路上母亲日日担心我嫁不出,叫父亲母亲担心,实在是我不孝。

日后我手上只会拈着针线,再不习武了。

金折桂眼瞅着拐角处金将晚的一角衣衫,酝酿一番,落下两点眼泪,勉强地对玉破禅一笑,心想看这厮还会不会坚定地认为她无所不能,眼下要拿下他,只能突出自己身为女子的无可奈何了。

92、 怜香惜玉的资格金折桂心里又是气又是不甘,不偏不倚地说,她的相貌绝对比初翠好,可是方才她把玉破禅从大黑跟前挤开时,这厮也没脸红。

这差别待遇,也太让人寒心了。

心里一酸,金折桂真真假假地哭着,然后迈着小碎步捏着帕子向驿站楼上去,路上遇上金将晚,金将晚很是欣慰地捋着胡子,我儿终于懂事了,女儿家,贞静一些才好。

你不见,你母亲年少的时候,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啼哭时,如晓花戴露。

言谈间,很是向往。

再怎么晓花,都要成了昨日黄花。

金折桂嘟嚷道,虽沈氏遮遮掩掩,但她早瞧见碧桃跟着一起来,一家三口去西北,带着个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想一想,鬼都知道什么意思。

混账,不孝女!正回忆沈氏年幼时光的金将晚冷下脸骂道。

父亲,你年轻的时候头瞧见母亲会脸红吗?金折桂问。

金将晚沉吟一番,回忆着昔日金家、沈家亲如一家时,自己大约j□j岁,一时顽劣,跟沈家大舅爷一同倒吊在沈家梅花树上,听到树下有人嬉笑,仰着头一看,见是个披着狐裘钟灵毓秀的小女孩,两只手立时抓不住梅枝,掉了下来,恰恰栽倒在沈氏裙摆下,犹记得,她裙子上绣着两只翩翩飞舞的燕子……得,人家只顾着回忆,不搭理她了。

金折桂拿着帕子又抹泪,赌咒发誓说:父亲,我定会像母亲年轻时候一样的,再不叫父亲、母亲跟着我被人瞧不起。

好、好孩子。

金将晚看着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的金折桂,看她轻提罗裙款款上楼,不复往日的风风火火,欣慰之余,又有些怅然若失,只觉得这样的金折桂,就跟生病了一样,有些发瘟。

金折桂向楼上去,迎头撞见玉入禅,脱口道:你怎么也在?……婶子年轻那会子可不会这么对人说话。

玉入禅方才站在楼梯上,将金折桂跟金将晚的话听了个正着,心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金折桂果然成不了沈氏那样的女人。

九哥哥,你怎么也在?金折桂能屈能伸,此时想着戚珑雪在,自己且去问一问她玉破禅对着初翠脸红,却对她无动于衷是什么意思。

九哥哥……玉入禅连连咳嗽两声,笑如春风,四皇子也想得一匹汗血宝马,是以,我来替他带一匹回去。

果真如何?金折桂又问。

实不相瞒,是四皇子将我打发出来了。

玉入禅自嘲地说,虞之渊说宸妃太过张扬,又是大肆给广陵公主挑伴读,又是劝皇帝把名声不好了的玉妙彤赐给虞之渊做侧妃。

这般情况下,虞之渊自是要极力分散他们母子的风头,分散的法子之一,就是将玉家的伴读支开。

金折桂露出早料到会有今日的神色,见白鹭从沈氏房中出来,就先进去问候沈氏,又将当着金将晚的面发的誓言重新说了一通。

沈氏原本就怕去了西北,没人约束得住金折桂,此时看她自动服软了,感叹道:年纪小的时候胡闹就算了,如今万万不能再这样了。

嗯,母亲,我去跟戚姐姐请教针线去……还有,跟二姐姐别总说我嫁不嫁人的,怪羞人的。

金折桂低头道。

沈氏不禁目瞪口呆,金折桂的脸庞素来就厚,是以她才敢跟金洁桂一同拿着说人家等等逼着她服软,此时听金折桂自己个说这话,半天醒过神道:是母亲大意了,以后再不这样了。

嗯。

金折桂拿着自己包袱里的针线筐,就出了沈氏屋子,才出来,却见玉入禅还在外头守着,你……姓蒙的,跟雪姐姐……玉入禅咬牙切齿,他眼睁睁地看着蒙战进了戚珑雪的屋子,掐算着时刻,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戚珑雪那般冰清玉洁的女孩儿,如今竟然这般轻浮放荡,你快去找她吧。

金折桂抱着针线筐,待要郑重警告玉入禅别打蒙战、戚珑雪的念头,转而又看白鹭还在偷偷看着,于是只警告地看玉入禅一眼,就去敲隔壁戚珑雪的屋子。

来了。

戚珑雪答应一声后,过来开门,见金折桂拿着针线筐,诧异不已,将她迎进来,又看玉入禅在门外深情地看她,赶紧重新关上门,小前辈怎么想起做针线了?日后都别叫我小前辈了,都叫我……怎么称呼显得柔弱呢?魁星?这小名也有些嚣张,金折桂心恨自己当年抓周的时候,看桌子上不是针线就是书本算盘,只有一个金闪闪的东西不认得,于是就抓了那东西,事后才知道那是个金魁星,六妹妹。

啊哟,这可不不行,到了西北见了阿六哥哥要怎么说?戚珑雪有意说道。

蒙战此时远远地坐在桌子边,一直捂着嘴憋笑,见金折桂看他,噗嗤一声笑出来,两手环抱在胸前,就你还、还怜香惜玉。

蒙大哥!戚珑雪唯恐蒙战失言,赶紧喝住他。

金折桂举起手,示意戚珑雪噤声,蒙战,为什么我就不能‘怜香惜玉’?若不认识你还就罢了,谁不知道你的脸皮有多厚。

对你还怜香惜玉?蒙战毫不客气地走过来,完全无视金折桂已经算得上是个大姑娘了,握着拳头在她肩头一搡,刀枪架上来你都不吭声,还怜香惜玉?大抵觉得金折桂提这词实在好笑,仰着头笑着,就向外去了。

小前辈,你别跟他计较。

戚珑雪又气又笑地顿脚。

我死了。

金折桂将针线筐放在屋子里的小桌上,然后托着脸回想自己都干过什么事:她早在玉破八还小的时候就提起过猪尿泡的妙用,如此,谁还以为她在意男女有别;她还装过羊癫疯,还……往事不堪回首,难怪玉破禅、蒙战,没一个把她当成女孩子。

早知今日,她往日就做一个戚珑雪那般讨人喜欢的女孩……可是,要是有两个戚珑雪,怕是她们早一起死了。

小前辈?蒙大哥素来糊涂,你别跟他计较。

换了不相识的人,谁第一眼见了你,不存了怜香惜玉的心?戚珑雪毕竟年长一些,猜到金折桂到了爱美的年纪了,赶紧开解她。

罢了罢了,阿五,你教我做针线吧。

金折桂道。

戚珑雪猜不到金折桂的心思,看她肯做针线了,就开心地教导她。

晚上金将晚请玉破禅、玉入禅、梁松、蒙战、阿大等人吃酒,沈氏带着金折桂、金洁桂、戚珑雪小聚一番。

吃过饭后,金折桂跟戚珑雪一间屋子歇息,洗漱过后,二人躺在床上,金折桂不禁好奇戚珑雪到底是怎么落入猪队友蒙战之手的,赶着问了她两句。

戚珑雪笑道:蒙大哥心诚,我父母尸首不知……哎,总之,他为我吃了很多苦,那一夜我看他冒雨去将瘦西湖边面目全非的尸首全部抬上岸,怕的就是其中我父母的尸首被冲入瘦西湖,我看他那落汤鸡模样,一下子就心软了。

金折桂点了点头,忽地听到驿站后大黑叫了两声,随后就是马棚的架子被大黑拉倒的声音,唯恐有人偷马,忙跟戚珑雪推开窗子去看,只见窗子推开后,大黑前蹄搭在墙上,前蹄落下,就将搭在墙边的梯子带倒,再向窗下看,就见玉入禅脸上肌肉紧绷地悬在窗棱上。

败家子,你想趁夜偷袭?金折桂低头问。

戚珑雪见是玉入禅,淡淡地转过脸去。

玉入禅身上散发着酒气,他是眼瞅着蒙战、梁松等人都在喝酒,才借着小解想偷偷进入戚珑雪房里,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不管成不成,反正戚珑雪不敢声张,他依旧走了,也不会有人察觉。

如今挂在窗棱上,脚下又没处用力,脸上筋肉乱跳,强撑着挤出个笑容来,小前辈也在?你是来看月亮的?金折桂向窗外看去,转身提了一壶还烫的茶水来,慢慢地向玉入禅脸上浇去。

玉入禅待要跳下去,又怕被大黑践踏至死,待要爬上来,又心知金折桂定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推下去,于是只能强撑着悬在窗棱上。

良辰美景之下,又遇上捉弄玉入禅的乐事,金折桂对着窗口,摸出身上的埙,握在掌心里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戚珑雪听她埙声里,似乎有些抑郁,连忙将手按在她肩头。

埙声传扬出去,半日,一阵萧声昂扬萧声传来,扰乱了幽幽怨怨的埙声。

金折桂听那萧声锐利,好胜心被挑起,埙声也尽力慷慨激昂起来,半日,听箫声停下,才放下埙。

少年人还是少吹那些哀怨曲子的好。

马儿借我看一看,可好?马厩边的柴房顶上,忽地冒出一个黑衣人,那人手里玉箫在月光下散发出淡莹莹的光。

好。

金折桂这还是头会子见到能飞檐走壁的人,不觉来了兴致,跟戚珑雪一起去看他。

只见黑衣人纵身跳下柴房,脚步轻缓地过来,声音温润如玉地对大黑说:朋友,一别几年,别来无恙。

手伸过去摸在大黑背上。

大黑并未放弃去把玉破禅从墙壁上扯下来,微微扭头看了黑衣人一眼。

你是鲜卑人吗?金折桂听这人仿佛许久不曾说过中土话,低沉如玉的腔调中带着生涩,待那人一仰头,心漏跳一下,只见月光下那人露出两分轮廓,英气的眉宇下,双目如泓,因为太过瘦削,颧骨微微突起。

金折桂局促地看向戚珑雪,戚珑雪也正不尴不尬地看向金折桂,二人见彼此脸上都是微微一红,不由地释然了,食色性也,大家都这样。

我不是。

黑衣人又摸了摸大黑,嘀咕了一声后会有期,忽地喊给两个小姑娘留个念想,向怀里掏了一掏,似乎选了一下,就向楼上抛来两样东西,准确地投在金折桂、戚珑雪的怀中,随即听到动静,快速地跃上房顶,转身去了。

阿五、小前辈!门被蒙战撞开,随后就见玉破禅、金将晚跑了进来,楼下,阿大几人也慌忙向马厩边看去。

挂在墙上的玉入禅见有人来,才敢跳下去。

老九,你在这边做什么?方才吹箫的是谁?说什么留个念想的人呢?玉破禅低头对窗子下的玉入禅问,方才他们先听说马厩倒了,有些不以为然,又听到箫声,才觉异样。

玉入禅脸上涨红,方才眼瞅着黑衣人跟金折桂埙、箫合奏,自己只能挂在这边,赶紧说:我也是听到动静,觉得不对劲过来的。

奈何技不如人,抓不住人。

伸手将脸上茶水抹去,神情极力坦然。

这定是个采花贼。

蒙战思索着要抽空教训下玉入禅,毕竟玉入禅方才明明白白是挂在窗户上的,赶紧护住戚珑雪,阿五,那人说什么念想?是这个。

戚珑雪把胭脂递给蒙战。

蒙战看了胭脂,越发认定那人是个淫贼,不然正经男人谁会送女孩子胭脂?阿五,不行,你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不也在吗?金折桂腹诽。

是,阿五,金家有两千家兵家将,那人还能来去自如,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梁松说。

从楼下过来的阿大等人纷纷说:是,阿五,你就委屈一下,跟我们一同在楼下堂里坐一夜,明日在马车上休息。

一群人围住戚珑雪,唯恐她被采花贼欺负了。

金折桂拿着黑衣人送她的胭脂,见没人以为采花贼会欺负她,叹息一声,打开精致的胭脂盒子嗅了嗅,伸手揣进袖子里。

恐怕胭脂有毒,小前辈最好别留着。

玉破禅向金折桂伸手。

我又不用。

金折桂道,并不搭理玉破禅伸出来的手,心思一转,玉破禅认定了她什么事都有法子,她就糊涂给他看。

玉破禅略怔了怔,心里怀疑金折桂这话,毕竟她方才闻的时候,看似十分喜欢那颜色。

魁星叫上你二姐姐,一起去你母亲房里。

我在那边守着你们。

金将晚说。

好。

金折桂肯定方才那人不是采花贼,他应当只是来看一看大黑,至于胭脂,她的胭脂跟戚珑雪的胭脂截然不同,且都是精心挑选的,俨然是那人原本买了准备送给其他人,临时改送给她们的。

一晚上,金将晚跟柳四逋二人下棋,沈氏哄着柳澄,金折桂跟着金洁桂做针线。

待天将将亮了,金将晚、柳四逋二人才出去叫沈氏等洗漱。

金折桂洗了脸,又摸出昨日的胭脂,想了想,偎在沈氏的梳妆台前,母亲,你的胭脂借我用一用。

沈氏诧异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日里叫你用,你说你年纪小,用这个太早。

金洁桂笑道:伯母,六妹妹大了,熬了一夜,怕是觉得自己脸色不好才用的。

说罢,将自己的胭脂递过来,我这胭脂颜色六妹妹用着正好。

金折桂道了一声谢,拿着胭脂向自己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抹去,又在唇上点了点,用完了要还给金洁桂,金洁桂赶紧说:六妹妹留着吧,我还有好多呢。

就怕去了西北买不到好使的,足足带了几十盒子御造的。

金折桂一怔,待沈氏去照料柳澄,就赶紧将昨晚上自己得来的胭脂拿给金洁桂看,二姐,你瞧瞧,这可是京城的胭脂?金洁桂接过胭脂,闻了闻,笑道:这胭脂上百两一盒呢。

颜色倒是好,比我那颜色还适合你。

你既然自己有胭脂,怎么又来讹我的?适合她?金折桂略想一番,记起昨晚上黑衣人是挑选之后才送她们的,心想那般心细会知道什么颜色配什么人的人,莫非是个女人?且还是个去了京城一遭,唯恐回了西北没好胭脂用,十分爱俏的女人。

快收拾收拾吧。

赶路要紧。

沈氏抱着柳澄道,金洁桂、金折桂赶紧跟在她左右,向楼下走去。

哎,小前辈用胭脂了。

蒙战鲁莽地拍手,好似看见个男人涂脂抹粉一般,大惊小怪地示意其他人来看新鲜事。

金折桂恨不得踢死蒙战,待见玉破禅也错愕地看过来,赶紧低头羞涩一笑,如葱管一般的手指上,轻轻抚摸一枚精致的粉彩白瓷胭脂盒。

蒙战,闭嘴!梁松心细一些,惭愧地看向金将晚。

金将晚拱手道:昨晚上的贼子还没寻到,这一路上,还请诸位多多小心一些。

说罢,携着沈氏的手,看沈氏满脸慈爱地抱着柳澄,一时就如回到十几年前金折桂初初降生时一般,小心地送沈氏上马车。

金折桂低着头跟着沈氏走。

玉破禅只当金折桂用了黑衣人送的胭脂,心里一时竟有些恨铁不成钢,只觉得这般的金折桂陌生得很,他心里的金折桂是个不看重肤浅外表的人——若看重,她昔日也不会将自己的脸打花;是个不会轻易被人迷惑的人——真情假意,他们逃亡的路上见得多了。

待金折桂走过,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将她手上紧紧握着的胭脂抢去,然后藏在袖子里。

哎呦。

金折桂低呼一声,握着自己的手看。

怎么了?他可没伤到她的手。

金洁桂并未看见玉破禅的动作,握着金折桂的手吹了吹,六妹妹,哪有一天吃成个大胖子的。

手上的功夫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看你这手上满是针眼,早上吃饭都疼得要命。

以后别这样了。

……可是,父亲说我在家呆不了几年了……金折桂惭愧地说。

金洁桂道:那也不能这样急于求成。

扶着金折桂上了马车,又请戚珑雪也一同上去。

上了马车,众人累了一夜,便纷纷闭目休息。

梁松、蒙战等因想着黑衣人定是个鲜廉寡耻之人,于是齐齐护卫在女子的马车边。

赶了一夜路,路上众人偷空休息。

休息时,金折桂抽空躲着人就向玉破禅讨要胭脂。

破八,你还我胭脂。

金折桂郑重地说。

玉破禅看左右无人,郑重地道:小前辈,那人来路不明,又藏头露尾,恐怕不是善类。

你……我不管,那是他送我的,你还我胭脂。

金折桂催促,作势要向玉破禅身上搜去。

我扔了。

玉破禅头会子见金折桂真真正正的无理取闹,眉头微蹙,不敢置信之余,又有些深深的失望。

你……金折桂仿佛受到了莫大打击,愤恨地瞪了玉破禅一眼,转身离开。

玉破禅待金折桂走了,从怀中掏出胭脂,微微蹙眉,伸出小手指挑了一点闻了闻,见那味道香得腻歪人,疑惑金折桂怎会喜欢这玩意?一伸手将胭脂丢进草丛中,恨铁不成钢地想金折桂竟然也会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莫非人家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是确有其事?一盒胭脂就叫金折桂方寸大乱,敌我不分。

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过几日金折桂把这事忘了就好。

☆、93、胭脂93、胭脂越向西北靠近,空气越发干燥起来。

等下一次住进驿站,队伍里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如金洁桂、白鹭、白鸽、碧桃,纷纷开始流鼻血。

驿站里房间少得很,金折桂这次跟戚珑雪一间屋子,等二人进了屋子,就见屋子里小桌上摆着一盒胭脂。

金折桂拿起来看,见是早先黑衣人送自己的,心里疑惑玉破禅怎么回心转意了?这般轻易地回心转意,倒是叫她有些下不了台。

小前辈,这边怎会有胭脂?戚珑雪问。

金折桂摇了摇头,打开窗户向下看,见这窗下虽没马厩,但金将晚怕人偷马,叫人将大黑马并玉破禅等人的汗血宝马都牵来了,心知玉破禅要去看马,于是打发了初翠、初丹几个去弄热水来,自己向后去,果然路上遇见玉破禅携着一捆青草去喂马。

破八,亏得你还知道把胭脂还回来。

谢了。

玉破禅一愣,瞧见金折桂手上正拿着那盒胭脂,劈手将胭脂抢过来,拿在手里看,见果然盒子里胭脂上有自己用小拇指挑开的一道印子,眉头紧紧地蹙起来。

哎,你还我。

金折桂紧张地去抢。

哪里来的?玉破禅问,神情好似看见豪杰英雄落草为寇、明君圣主沉迷女色一般痛惜。

金折桂咬唇不语。

快说,哪里来的?玉破禅一时情急,向金折桂逼近一步,……可是送给阿五的?金折桂被人盯上,戚珑雪却没有,实在不合情理。

金折桂半真半假地气恼道:这就是我的,你还我。

玉破禅伸手将金折桂推开,小前辈怎地忽然这么不懂事了?握着胭脂,心想自己把胭脂丢在草丛里的时候确定没人跟着,那人能避过他的耳目,可见,那人厉害得很。

破八……金折桂又去抢。

玉破禅丢下青草,拿着胭脂就去寻金将晚,金将晚才在沈氏伺候下洗脸换衣裳,这会子带着柳四逋正要巡视家兵家将们,见玉破禅匆匆赶来,只当有要紧事,又看玉破禅要他屏退左右,便只身跟玉破禅去偏僻处说话。

玉破禅将金折桂藏着黑衣人的胭脂并十分爱惜,以及他怕金折桂受人蒙蔽,于是将胭脂丢在荒野,而这胭脂又重新出现在金折桂面前的话说了一通。

金叔叔,恕我直言,小前辈,实在是太奇怪了……她不是肯轻信于人的人,这会子却……玉破禅只觉得心里的花小前辈轰然倒下,留下的,是一个怀春的短见的俗气少女。

不好!金将晚一凛,看玉破禅不明所以,沉吟道:女子总是多情的,有道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难怪那丫头肯老老实实地绣花,且还要绣鸳鸯……定是……一时不好启齿,只能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是我糊涂,竟然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还只当她大了,改了性子。

玉破禅道:金叔叔,这事……该如何处置?万万不能叫小前辈中了奸人的计谋。

想到计谋,习惯性地说,金叔叔,你看,是否有可能,是小前辈在将计就计?她不是那样的人。

金将晚苦笑道:冤孽冤孽。

你不知,这女孩子一旦遇上……就跟平日判若两人了。

为今之计,只能叫她母亲姐姐时时陪伴在她左右,叫她别再想起那贼子。

沈氏当初也是规矩老实的斯文人,被他一再苦苦追求,她才肯……如今只爱习武的金折桂性情大变,万万不能告诉沈氏缘由,不然沈氏定要操碎了一颗心——毕竟沈氏是绝对不会叫自己吃过的苦,再叫金折桂吃一次的。

心里一恨,拿着胭脂就把胭脂向驿站旁的小河里掷去。

金叔叔……玉破禅闷闷不乐,有些话对着金将晚不好说,但若说给旁人,又怕会毁了金折桂的名节,只能将心思藏在心中。

这事,不可告诉旁人。

金将晚叮嘱道,顾不得再去看家兵家将,吩咐柳四逋带人看守好驿站,就向驿站内走去,上了楼,见沈氏在歇息,又打听到金折桂跟戚珑雪在一起绣花,恨不得一巴掌打醒金折桂,她看上谁不好,怎么会看上一个来历不明,姓氏年纪统统不详的人!不,应当是她就该规规矩矩的,怎么会小小年纪就看上男人?金将晚满腔抑郁,却无人诉说。

月牙儿慢慢爬上枝头,金将晚听说沈氏醒了,就去跟她一同吃饭,见吃饭时,沈氏总叫碧桃给他添饭添菜,哪里不懂沈氏的意思。

待打发走了碧桃、白鹭,就握着沈氏的手说,阿意,我发过誓的……沈氏和气地拍拍金将晚的手,老爷怎说起这话来了?若有什么报应,就应在我身上得了。

沈氏这语气竟然跟金老夫人一样,金将晚身子一震,沉吟道:阿意,莫非你当真忘了我是你的晚哥哥?昔日我纠缠你两年多,你总不搭理我,我灰心丧气正想自暴自弃的时候,你终于点了头……老爷,澄哥儿在这呢,慎言。

沈氏指了指床上正打呼噜的柳澄,越来越觉得自己跟金将晚没话说。

金将晚脸上涨红,明白沈氏是要借着柳澄不跟他同床共枕,立时站起来冷笑道:你这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莫非只有我错了?是谁一而再再而三拿着其他女人来试探我的?再怎样情比金坚,也敌不过你一再试探!沈氏不气不恼地说:妾身错了,妾身这不是将功补过嘛。

少年时连累老爷子嗣不丰,如今人到中年,正好给老爷补回来。

金将晚连连冷笑,只觉得头疼得很,金折桂迷恋上了个不知底细的野男人,沈氏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一时气恼,伸手将沈氏推倒在床上,三两下剥去她衣裳。

沈氏挣扎一番,忽地一巴掌扇在金将晚脸上,呜咽道:我嫁人前,受到的教养可是行周公之礼前,夫妻二人必要客客气气地邀约……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为子嗣之计,夫妻同德,请娘子施恩,与金某共行周公之礼。

金将晚一本正经道。

沈氏听金将晚说起他们刚刚成亲后的戏言,一时心软,伸手摸了摸金将晚的额头。

金将晚见计谋得逞,心内大喜,低头擒住沈氏红唇,忽地就听一阵箫声传来,转而埙声缓缓跟上,匆忙起身穿了衣裳就向金折桂房里去。

廊下看见戚珑雪,金将晚咳嗽一声,赶紧问:阿五,魁星一个人在房里?是……叔叔,这。

戚珑雪脸上一红,捏着帕子点了点自己嘴角。

金将晚先不明所以,随后赶紧抹嘴,见手指上有胭脂,不禁窘迫地不敢看戚珑雪,大步流星地向金折桂房里去,路上遇上了初翠、初丹,越发着急,跟一同过来的玉破禅一同推开金折桂的房门,只见房里金折桂在吹埙,窗沿上,放着一盒湿漉漉的胭脂。

阴魂不散!金将晚气道,抬步去看金折桂,只见金折桂局促地看着他跟玉破禅。

父亲别……金折桂见金将晚拿去胭脂就要扔,赶紧去拦着他,心里也诧异那人的身手,竟然这么快就把胭脂还回来了。

金将晚伸手将金折桂推开,拿着胭脂盒子,待要扔出去,又怕那人捡起来又送给金折桂,就把胭脂握在手上,失望地看金折桂,却见他那昔日只知道习武学鲜卑话的女儿不知何时已经长高了许多,且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金叔叔,那人……玉破禅比金将晚还生气,听外头玉入禅的声音传来,走过去将门关上,然后逼视着金折桂,小前辈好好想一想你将来的前途,你千万别糊涂。

前途?我能有什么前途。

金折桂握着陶埙,紧贴着桌子低头说。

小前辈,你忘了你大了要跟我去塞外调停鲜卑众部落?你忘了咱们说过不叫他们再打仗,再连累咱们西北的百姓?玉破禅着急地说,一时情急,竟然忘了金将晚在,伸手用力地抓住金折桂的手。

哎,我手疼。

金折桂赶紧叫道。

金将晚伸手将玉破禅推开,狐疑地看着玉破禅,疑心玉破禅这小子看上金折桂了。

我没答应过你,都是你自说自话。

金折桂道。

金将晚连连点头。

况且,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他一起去塞外,去大黑的山谷?金折桂又说。

你这丫头!金将晚方才还点头,此时恨不得一巴掌打在金折桂脸上。

我怎样,父亲当初跟母亲……你闭嘴!金将晚喝道,唯恐被门外的人听见,低声警告道:不许再见那人,若是叫我知道了,你我父女之情,就此了断。

想起人家家的女孩子对着父亲大气不喘,金折桂却句句顶撞不把他放在眼中,不由地大为恼火。

玉破禅怒极反笑,好好,小前辈,原来有人跟你一起去塞外去大漠了,那就是我玉某一直以来自作多情了,枉我素日里以自己是你的知己自居!金将晚眉心跳了跳,他年轻那会子再如何,也没胆量当着沈老尚书的面说什么自作多情了,对金折桂嗔道:你给我老实待在房里。

又看了眼玉破禅,贤侄,随我出来。

玉破禅最后失望地看了金折桂一眼,只觉得她此时是非不分、泯然众人矣,紧跟着金将晚出去,攘退玉入禅等人,独自跟金将晚到了一间空屋子,不假思索道:金叔叔,万万不能叫小前辈这么自暴自弃。

玉贤侄,你是不是……看上魁星了?丑话说在前头,我家老夫人最不喜欢你们玉家,我虽是过来人,知道你们小儿女情难自禁,但身为人父,我是万万不能将魁星许给你们家的。

更何况,玉破禅性子执拗,半分求功名的心思也没有,难不成要把金折桂嫁给一个商人?金将晚反复打量玉破禅,心想这么个人,要是老老实实地从武,他倒是能考虑一下。

玉破禅因金将晚的话,意外地失笑道:金叔叔何出此言?在我眼中,小前辈就跟德高望重的长辈一样,只是不甘心眼睁睁看她泥足深陷,自毁前程。

金将晚因玉破禅失笑,立时恼了,心道金折桂哪里配不上一个马贩子?那你那句自作多情,为的是什么?金叔叔,小前辈足智多谋、心胸宽广、不拘小节,晚辈实在钦佩她得很。

金叔叔也是行军打仗之人,若有一个那样的将才在,你愿不愿意跟她一同驰骋天下?跟她志同道合?玉破禅握着拳头,虽扬州、瓜州、乐水依旧恢复宁静,但昔日在那些地方的岁月,却一直刻在他脑海中,每每回想起来,他就心潮澎湃。

午夜梦回,他总会生出错觉,觉得自己还是兵荒马乱中的小小少年,还停留在乐水城外的农舍里,正在黑暗中,听金折桂用稚嫩又坚定的声音说占了乐水。

金将晚见玉破禅说得起劲,暗想这世上有武痴、情痴,莫给玉破禅是个战痴?我不愿意,实不相瞒,我当初从武,不是喜欢打仗,而是为前途着想。

玉破禅原本当金将晚也是武将,心思会跟他有些相似,不料他竟然坦言并非因喜欢武才从武,悻悻地道:看来确实是我自作多情了。

只是小前辈前途远大,不能毁在一个来历不明、图谋不轨的人手上。

虽对那人一无所知,但那人会送陌生小女孩胭脂,勾引陌生小女孩儿,显然不是个好人。

魁星,有什么前途?女孩子家,嫁个好人家,夫唱妇随,子孙满堂就够了。

金将晚此时看出玉破禅当真对金折桂没什么男女之情,于是略松了口气,语气也有些松懈。

小前辈她比谁都该上沙场……啪!金将晚方才在金折桂跟前憋着的火气发泄出来,一巴掌打在玉入禅脸上,冷笑道:你家的女孩子可有上沙场的?……没有。

玉破禅呆住。

金将晚收了手,又冷笑,既然你家没有,为何又教唆我家的女孩上沙场,难道你不知道,她跟你去塞外去大漠,名声就全没了吗?你妹妹不过是被俘虏两日,就处处被人指点,将心比心,我家女儿怎会跟你去塞外?可是小前辈跟旁人不同……哪里不同?只要是吃人粮食的,心思都是大同小异。

往日觉得你是个明白人,倒是有心跟你交往一番,如今看来你糊涂得很。

若是你,你会娶一个跟着别人去塞外的女人吗?会。

玉破禅想也不想地回答。

没话说了……金将晚郁闷地看着玉破禅,狐疑地想玉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儿子来的?金叔叔,为今之计,就是将那黑衣人抓住,问明来历。

不能叫小前辈再泥足深陷。

玉破禅恳切道。

这是我们金家的事,不劳你操心了。

金将晚道。

金叔叔,如今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玉破禅道。

金将晚鼻翼里哼了一声,到底明白金折桂的事不宜声张,哪怕多一个人知道,对金折桂的名声也不好,眼下虽不喜欢玉破禅一门心思撺掇金折桂抛头露面,也只能跟他联手了。

如今,先拦着那人靠近魁星,等进了西陵城,若是他还贼心不死,就设计,将他擒住。

金将晚沉声道。

玉破禅点了点头,心想金折桂就算是情窦初开,也当挑一个正人君子,那等梁上小人算是什么?与金将晚分开,握着鞭子,就向屋后去,瞧见屋后大黑头上赫然挂着一个花环,不禁浑身一震,一直以来只有他跟金折桂能靠近大黑,金折桂在楼上不曾下来,是谁能把花环放在大黑头上?辨认出花环是用桂枝编成,猜到是送给金折桂的,用力地将花环抓在手中,然后盘腿在大黑身边坐下,闭上眼睛,想起金折桂说的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跟他一起去塞外,去大黑的山谷?心里不由地一阵失落,金折桂说的是,一直以来,是他有些自以为是了,若她果然能去塞外,又何必非要跟他去?就连大黑……原本只有他们两人能靠近,如今,不也有其他人能靠近嘛……楼上,金折桂、戚珑雪眼瞅着夜深了,玉破禅还在她们窗下坐着,相视一笑。

破禅怎么了?大概是知道他家老九做的事,防着老九做糊涂事呢。

金折桂含笑,手里掂着陶埙,志在必得地看了眼玉破禅,转身将窗户关上。

☆、94、年幼无知后院风灯随风摇曳,到了后半夜,下了一场淅淅沥沥小雨。

玉入禅冒雨给玉破禅送了斗笠,然后忍着身上被蒙战偷袭后留下伤痛,仰头看着金折桂、戚珑雪窗户,到底不习惯跟玉破禅说些什么推心置腹话,丢下斗笠折回驿站楼上,悄无声息地走过大堂,然后将袖子里一封信用飞镖顶大堂柱子上,满心无奈地回房去,待回了房中,对着一如豆灯光,望向抢了他床黑衣人。

师叔,弟子照你说话办了。

玉入禅想不明白玉破禅为什么守那边窗下。

床上黑衣人短短地嗯了一声,茶。

玉入禅赶紧将茶碗送到床边,送到黑衣人嘴边叫他喝。

借着灯光,只见黑衣人长相雌雄莫辩,竟是若是男儿必定俊美非凡,若是女儿,必定惊尘绝艳面相。

师叔……咱们到底是什么门派?玉入禅好奇地问。

咱们就是个镖局。

那师叔次来,到底是为了何事?玉入禅又问。

为了何事,不必细细说给你听。

黑衣人打了个哈欠。

玉入禅赶紧去给他拉被子,低头之时,闻到一股香气,想起一线天中,金折桂身上那天然女儿香,暗想师叔莫非其实是师姑?给黑衣人盖被子时,有意去看他喉结,见他喉结竟是被衣裳遮住,再看他胸口,越发看不出什么来。

莫非你当真是兔儿爷?竟然色眯眯地看起师叔来了。

黑衣人哪里察觉不到玉入禅那探究眼神,忽地一个翻身将玉入禅拉入怀中,一只手他大腿上一掐,继而游走到他后背上。

玉入禅一僵,奋力挣扎,奈何技不如人,咬牙道:师叔自重!黑衣人空出一只手,摸玉入禅胸口,忽地觉察到有起伏,将他衣襟一分,望见他胸口竟然有王八蛋三字,仰头大笑起来,继而将玉入禅又是一抛,他臀上用力一摸,然后捏着光洁下巴,色眯眯地笑道:你乖乖地脱下裤子,师叔我教你本门绝学!玉入禅眸子猛地睁大,双手护臀上,见黑衣人静静地等他脱衣裳过去,待要羞恼,忽地又笑道:师叔,侄儿相貌不堪,待侄儿给你挑个好,会服侍人来。

师叔喜欢你,除了你,再不待见其他人。

黑衣人暗送秋波,两只手摸八字胡一般唇上抹过。

玉入禅不禁握拳,见黑衣人起身向他走来,赶紧开门向外去,到了门外,又怕被人看出异样,想着总归不能睡觉,不如做做好人,去陪着玉破禅一同守着马。

再走下楼梯,就见大厅里信已经被人取走,料想该交到金将晚手上了。

玉入禅到了后院,玉破禅身边坐下,瞥了眼自己那屋子,依旧心有余悸。

老九,你怎么过来了?玉破禅自来跟玉入禅算不得亲近,是以看他来,心中十分诧异,反复思量一番,就说,你放心,除了不能叫你认得进山谷路,你降服哪匹马,哪匹马就是你。

玉入禅有些不尴不尬道:多谢。

谢了一声儿,见玉破禅似乎防范什么人,心知那人定是他师叔,于是道:老八,那黑衣人未必有歹心,况且叫金家人来守着就是了。

玉破禅看了他一眼,却不言语。

玉入禅一时寻不到其他话,沉默地陪着玉破禅守着。

天要亮了,小雨依旧不停。

金将晚撑着油纸伞来寻玉破禅,见玉入禅也,微微一怔,就将玉破禅引到一旁说话。

金叔叔……这是昨晚上黑衣人送来,外头守着这么多人,竟然能叫那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投了飞镖进来!金将晚惭愧道。

玉破禅赶紧接过书信去看,见信里黑衣人不顾廉耻地露骨地表露出对金折桂仰慕,并坦言要带着金折桂远走高飞云云,金叔叔放心,那人没把信投小前辈房里,可见他武艺还没高到出神入化地步。

待又想这信可有可能是金折桂自己伪造?仔细看了看字迹,不像是金折桂,一时又想不出金折桂这般折腾他们缘由。

那人竟然妄想拐带走……可恨我公事身,不能时时守魁星身边!金将晚接过那信,把信撕个粉碎,那人实嚣张狂妄,竟然想带着金折桂私奔。

金叔叔,晚辈替你看着小前辈,绝不能叫她被歹人骗走。

玉破禅皱眉说。

金将晚虽看不上玉破禅,但此事不能告诉旁人,玉破禅对金折桂又没男女之情,倒是比旁人妥当许多,那就有劳玉贤侄了。

玉入禅远远地瞧见他们拿着昨晚上他替黑衣人钉下信,心想黑衣人唯恐他偷看,昨晚上竟然说信上有毒,如今看来,信里是没毒,可见那黑衣人狡诈得很,胆战心惊地回房,轻声喊了两遍师叔,见黑衣人没影了,松了一口气,又艳羡地想自己若能有这武艺多好。

待早饭后,淅淅沥沥小雨终于停下,金将晚一行人又去赶路。

一路上,箫声、桂枝不断,甚至到了一座小镇上,镇上百姓送来许多胭脂水粉,金将晚、玉破禅追问之下,得知百姓送来胭脂水粉也是迫不得己,原来金将晚等人进镇子前,一个风流倜傥之人四处登堂入室言语调戏人家良家男子,并恐吓被调戏男子家人送胭脂水粉给金家。

玉破禅当那人能近得了大黑身,定不是个十足坏人,不想听了这些话,越发鄙夷起黑衣人。

可见这人就是个彻头彻尾鼠辈。

金将晚咬牙切齿,听百姓所说,认定那黑衣人是个无法无天、无恶不作歹人,越发防着他再见金折桂,只是防范之余,不禁又想,那人调戏都是男子,怎地偏偏迷恋上金折桂这女儿家?待进了西陵城,又有人送衣裳、首饰来,送来人又将黑衣人入室抢劫、掳走俊秀少年郎种种恶行说了一通。

事到如今,阿大四人、梁松、蒙战、玉入禅、柳四逋都知道有个罪恶滔天黑衣人迷恋金折桂事。

听闻那人掳走俊秀少年,已经不算少年蒙战长吁了一口气,然后瞪了眼玉入禅,你仔细一些,千万别被人掳走了。

你也小心一些,仔细一开口,那人误以为你是小儿,把你拐带走了。

玉入禅忽地心想若是黑衣人劫走了蒙战,他岂不是就能跟戚珑雪一起了?金将军,那人……实不堪,万万不能叫她再见小前辈。

阿大咬牙切齿地说,那等荤素不忌人,行为放荡,定非良人。

这是大家伙都知道事。

只是,听说小前辈自从见了那人,就一直做女红……怕是不妙。

梁松担忧道。

玉入禅跟着听着,听到黑衣人竟然喜欢金折桂,不禁咋舌,转而又想起一线天里幽香,暗道金折桂如今虽还有些小,但已经是少女了,被好色师叔看上也情理之中。

只是,自己要帮着金折桂,还是师叔?金将晚赞同地看一眼梁松,如今既然进了西陵城,金某不得不去料理军中公事。

长痛不如短痛,咱们如今且有意设个局,用魁星做诱饵,将黑衣人引出来。

不可,这实冒险。

阿大出声道。

阿大,这也未尝不可。

小前辈总有法子脱身,待揭穿黑衣人真面目,她自然会幡然醒悟。

玉破禅道。

她毕竟年幼,又是个女子,万一、这可是毁了她一辈子事。

阿大咬牙道。

她虽年幼,但……玉破禅一时词穷,若金折桂不是年少无知,怎会倾心于一个只见过一面人?可是,金折桂除了个头小,哪里又像是年少无知人?就依着此计吧。

梁松道,其他人纷纷响应。

梁松又细细地嘱咐蒙战如何教导戚珑雪配合。

西陵城中虽不是飞沙走石,但草木已经不多。

金家安顿下来大院子里十分宽敞,因人少,也没什么要收拾,甚至同来金洁桂、柳四逋一家三口占了一进院子,玉家兄弟梁松等也这宅子里各自占了几间屋子。

沈氏等将自己屋子拾掇好,就去捯饬一路带过来兰花,然后开始带着金洁桂见西陵城里前来拜访地方乡绅名士家眷,原本也有意带着金折桂出门,奈何金折桂有些水土不服,只想做针线,旁一概不乐意搭理。

戚珑雪自从听人说有人要拐带金折桂后,就一直战战兢兢,日日陪着金折桂做针线,有意教唆她再去练枪习武,却见她动不动摇头,竟是脱胎换骨,成了个彻彻底底淑女。

眼瞅着大半月过去,黑衣人总能恰到好处地送上桂枝花环、上等胭脂,玉破禅等人一丝也不敢懈怠,明知道如今是出关去大黑山谷上好时期,也依旧夜以继日地暗暗守金折桂院子外。

七月六日,眼看明日就是七夕佳节,忽地有人将一套嫁衣悄无声息地送到了金家门前。

因这次是送到门前,也就惊动了沈氏。

沈氏哪里会想到金折桂身上,毕竟她眼中,金折桂还算是个小孩儿,于是瞧见嫁衣,就只当是外头哪个跟金将晚相好女人前来示威挑衅,于是等金将晚得知有人送了嫁衣来金家,因此特地从军营赶来时,沈氏就将穿着一身桃红衣裳碧桃推到金将晚面前。

老爷,虽说外头妹妹急着进来,但碧桃总是母亲给,该先给她开脸才是。

沈氏不急不恼地说。

金将晚见沈氏总是一副油盐不进模样,不觉脸色也不好,要给谁开脸,总要我说了算。

你推出来,我就要收下?嫁衣呢?被你放哪了?沈氏虽想过不再为金将晚伤心,但人非草木,听他问嫁衣,就有意笑道:老爷急个什么?先收下碧桃,再拿着嫁衣安慰外头人岂不好?人家既然将嫁衣送来了,我哪里还能不知道人家心思?你回头告诉我她家哪里,我请媒婆上门去求亲。

你怎也会胡搅蛮缠了?哪里有什么外头女人,将嫁衣给我。

嫁衣里可有书信没有?金将晚催问,既然黑衣人送了嫁衣来,那就是明日七夕要拐带走金折桂意思。

胡搅蛮缠……沈氏心里一酸,手指指了指箱子,不管老爷今晚上跟不跟碧桃同房,明儿个,先叫她把头发梳起来。

很不必,等我忙过这几日,就收了她。

金将晚径直开了箱子,拿出里头包袱,将嫁衣拿出来抖了抖,见身量恰是金折桂那般身高,不禁一凛,赶紧抱着嫁衣去跟玉破禅等商议。

夫人,老爷说气话呢。

碧桃无奈地说,看沈氏眼圈红了红,就赶紧跪下抱住沈氏腿,夫人,求你饶了我吧,若是叫小姐知道,若是回去了少爷……想到金折桂、金蟾宫二人一直有意撮合金将晚、沈氏二人破镜重圆,若是忽然多出她来,指不定金折桂、金蟾宫二人如何恨她。

碧桃,母亲说……沈氏一路上看碧桃不言不语,只当她心里也巴望着做了金将晚妾呢,毕竟他们房里人口还算简单。

山高皇帝远,夫人只管捎信回去,就跟老夫人说奴婢死了。

碧桃赶紧磕头,实不相瞒,小姐已经找过奴婢两次,她许给奴婢嫁妆,奴婢……一时着急,不由地落泪,看方才金将晚那模样,也是跟沈氏赌气,他们二人赌气,何必将她扯进来。

魁星?她吓唬你了?沈氏忙问。

碧桃道:小姐并未吓唬奴婢,只是好好地跟奴婢说了一会话。

……将她叫来。

沈氏有些气恼,她眼中,金折桂插手父亲房里事总是不妥当。

碧桃也不知道沈氏答应了她没有,轻轻地吁出一口气,金将晚年轻时候姨娘们都生不出孩子,何况是现?她何苦年轻轻地就去趟那浑水。

不一时,金折桂就被叫来。

金折桂进来时,有心打量了一番沈氏屋子,西陵城宅子自然比不上京城,门窗等虽不粗糙,但无处不散发着粗犷味道。

粗犷家具上,配上沈氏精心挑选来径直摆设,仿佛苍茫大漠上长出一朵清雅兰花。

母亲叫我?金折桂进来,就要挨着沈氏坐炕上。

沈氏伸手将金折桂推开,淡淡地看她,你吓唬碧桃了?没呀,就是跟她说说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金折桂断然不会眼看着沈氏糊涂顺着金老夫人意思叫金将晚收下碧桃。

你这丫头,这哪里是你能管事,若传出去,这话该多难听?沈氏气道。

家宅不宁,母亲不管,我怎能也不管?金折桂轻声地安抚沈氏,有意将自己扎满了针眼手指给沈氏看。

沈氏看了金折桂手指,果然放软腔调,你浑说什么。

家里好端端,咱们才来西陵城,家里有几个人伸出手指头都能数过来,怎么就不宁了?才来西陵,又没旁人,母亲为何不想着收服父亲,反而要顺着一个远京城人意思给父亲纳妾?沈氏叹息道:你到底还小,咱们终归要回京城,难不成要为了一时痛得罪你祖母不成?况且,想法子为金家开枝散叶,照顾好你父亲身子,本就是我本分。

母亲不能照顾父亲身子,不能开枝散叶?你这孩子!沈氏又被金折桂勾起火气,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应当,你也听你祖母说过,不叫狼吃肉,错就错草身上……祖母错了,没有吃草狼,只有挑食狼,和不挑食狼。

母亲你可能跟父亲和离?金折桂问。

沈氏气道:再胡说,我就打你嘴。

母亲生死都不离不开父亲,那又何必一时赌气去学人家做槁木死灰?该吃醋时候,你就管泼醋,你离不开父亲,父亲还能休了你不成?该讨好他时候别低不下头,生死都一处两个人,计较那点脸面不是庸人自扰吗?也别想着若是他不能回心转意,自己又要伤心一次。

人若是不伤心,岂不是跟死人一样?一辈子寡淡无味地过着,也没意思很。

就算心灰意冷,你也该想法子折腾父亲才是,怎么没事折腾起自己来?给父亲纳妾,给自己找麻烦,何苦呢?金折桂被沈氏推开两次,终归又赖她怀中,抱着她肩膀摇了摇她身子。

沈氏一怔,有些不自道:傻孩子,母亲没折腾自己……那你就干脆不管父亲死活,自己个想法子过痛日子。

金折桂搂着沈氏脖颈说,忽地沈氏脸上亲了一口。

沈氏用手背擦脸,骂道:不孝女,胡说什么呢,他是你父亲……见有其母必有其女,金折桂也存了自己当初未嫁时心思,赶紧劝她:母亲是过来人,这辈子怕,就是你走了我老路。

魁星,你把自己方才说话忘了吧,心胸宽广一些,女子不争不妒,才有好日子过。

金折桂愕然,待要再劝,又看沈氏已经反过来劝她,☆、95、救人一袭嫁衣丢桌面上,金将晚、玉破禅、梁松等人无不愁眉不展,玉破禅一旁暗暗将众人脸色看了,眸子微动,心想自己若是害得师叔落网,师叔必定不会放过他,但若是叫金折桂落入师叔手中……反正金折桂跟他有仇,自己何必去管她。

明日七夕,叫柳四带着夫人、洁桂去看西陵文人举子祭拜魁星。

咱们守家中,若是那人敢露头,就把他抓住。

金将晚握拳砸嫁衣上。

玉破禅等纷纷点头,玉破禅当即拿出金折桂所院子图纸,图纸上哪一处有树木遮蔽可以藏身,哪一处能够借着假山石爬上墙头全都标了出来。

金将晚不禁汗颜,心说幸亏玉破禅对金折桂没有歹念,不然真拦不住他偷香窃玉。

玉破禅手指图纸上指点起来,这些地方都能藏住咱们人,除此之外,再设下渔网、弄来迷烟,就算那人武艺再高……话未说完,门外就有个女人慌张地来说:了不得了,有贼!众人闻言,心中一慌,赶紧开门,纷纷顺着女人所说有贼方向去看,果然看见远处墙头上有黑影划过。

那人怀里抱着,是个人?玉破禅眼神好得很,虽天已经黑了,但依旧能看见那道黑影横抱着个人,追!料到黑人抱着是金折桂,众人顾不得细究,慌忙追了上去,一时间,阿大四人、蒙战、梁松等翻墙上房,横跨了大半个金家宅院,一路追到大街上,眼瞅着那人没了踪影,却地上留下几把稻草,再追就追上一匹发狂马。

不好,中计了!玉破禅等人方才关心则乱,此时醒悟到金折桂虽娇小,但那人要抱着她也不容易,方才看见只是个拴马后稻草人,众人慌忙又返回角门,当着下人面不好去查看金折桂屋子,就叫金将晚过去。

金将晚进了金折桂院子,初翠、初丹等迎了上来。

请老爷安。

初翠、初丹二人说道。

小姐呢?金将晚镇定地问,心叹若是叫外人知道这事,金折桂就全完了。

小姐被夫人叫去了,白鹭姐姐来请。

初翠道。

知道了。

金将晚心稍稍放下,心说那人未必是声东击西,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又背着手踱步向沈氏屋子里,站外头,听里面沈氏竟然拿出多少年没碰过古琴来调弄,只当她教导金折桂呢,待白鹭掀开帘子,就向里去,走了两步,却不见金折桂,魁星呢?心里一晃,只觉得不祥。

老爷不是叫她去说话吗?沈氏道。

金将晚头脑一懵,阿意,当真是我叫去?沈氏听金将晚这话古怪得很,难道不是?白鹭说:一个高瘦女人过来,说老爷有话要跟小姐说。

……我记起来了,方才只顾着跟梁大侠、玉贤侄说话,倒把这事给忘了。

金将晚不敢叫沈氏知道金折桂事,又想起方才喊有贼,也是个高瘦女人,于是赶紧去寻玉破禅等商议对策。

沈氏只觉得自己家中还能有什么事,以为金将晚惦记着送嫁衣女人,才会魂不守舍地忘事。

金将晚赶着去问门上人可看见金折桂哪里去了,待听说金折桂跟着个高瘦女人进了花园,赶紧叫上玉破禅等人去花园里寻找,想了想,又叫玉破禅牵出大黑,叫大黑闻过金折桂衣裳再去找。

金家人才搬来,又一直忙着对付黑衣人,于是这花园今日才开启,只见这花园许久没人进来赏花,里面草木茂盛,亭台楼阁上红漆斑驳脱落。

也幸亏如此,路上积累了许多灰尘,顺着灰尘上脚印,再有大黑带领,众人轻易地就跟到了花园一丛花墙边。

看花墙下落了一地落花,玉破禅拉着花藤抖了抖,见花藤上又落下许多落花,然后说:那人带着小前辈顺着花藤爬出去。

看地上脚印,金折桂一直老老实实地跟着那人,定是还被那人蛊惑着。

玉入禅此时已经确信方才看见高瘦女人就是黑衣人了,心想那黑衣人到底是男是女?跟着去。

阿大二话不说地爬上树藤,然后翻身过去,金将晚、玉破禅等人忙开了花园后门,骑着马跟着追出去。

出去了就是一道幽深巷子,众人巷子里沿着不时落下几片花瓣跟踪过去,一直跟踪到一条路口。

此时天已经黑了,金将晚等人心里着急。

那丫头,真是!怎么就犯蠢了呢?蒙战一项都是意气用事坏事主,如今轮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金折桂因任性害得大家伙担忧不已,先气着骂了一句,随后不觉有些悻悻然,只觉得就跟骂自己一样。

梁松道:西陵城我还有些朋友,叫朋友们一起来找找。

先不急,魁星,金将晚咬牙切齿地说,待找到她,定要狠狠地抽她几巴掌!……小孩子家不懂事,金将军且消消火气。

阿四赶紧安慰金将晚。

小孩子家不懂事……原先这话跟金折桂没关系,如今已经是深入人心了。

众人急得一头雾水,幸亏大黑低声叫了一声,载着玉破禅,又向东城门外去。

一群人慌忙纵马跟上,出了东城门,奔出二里路,只见长亭外一人远远地站着,不时地回头看向长亭内。

玉破禅骑着黑马先奔过去,到了长亭边,瞧见长亭里金折桂静静地躺地上,翻身下马将她扶起来,小前辈?小前辈?叫了两声,看金折桂双眼紧闭,一巴掌扇她脸上。

你是谁?胆敢拐带小前辈!阿大等人下马,将长亭外那人团团围住,走进了看,见是一个十四岁少年,少年身上鲜血淋漓。

魁星……金将晚纵马跟上,先去看金折桂,摸了摸她鼻息,又望了眼她衣裳,见她衣衫完好无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轻轻扇打她脸叫她醒来。

魁星……是将军吗?那被围住少年出声问。

你是谁?说!你同党呢?蒙战看少年年纪不对,紧逼着问。

少年有些难为情,又看向金将晚背影问:是将军吗?金将晚从长亭里走开,眯着眼看那少年,见少年一脸血,神情茫然,但一双眼睛明亮,面容轮廓柔和,俨然是严邈之之子严颂,颂儿,你怎么这?怎么受了这么重伤?严颂茫然道:我奉父亲之名,来西陵城跟着将军历练。

半路上驿站休息,不知怎地就这边了,醒来,看见有人劫持个女孩来,听女孩喊救命,就抢着救人,奈何技不如人,又昏死过去……他初醒来,也以为身上血都是他自己,后头检查一番,见身上伤不严重,于是也不明白自己哪来一身血,将军放心,血不是我。

不是你,那就是贼人。

颂儿,你可曾被……金将晚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担忧地看着严颂,看严颂也是个俊秀少年,唯恐他被歹人玷污了。

将军,什么?严颂不明白金将晚意思。

前面有动静!玉破禅忽地伸手指向前面,看金将晚等儿女速地追去,待也要追过去,又见他怀中金折桂嘤咛一声醒来。

金折桂从沈氏房里出来,就被个高瘦女人借口要去见金将晚领了出来。

金折桂跟着那女人走了几步,见那女人要领着她去花园,心知金将晚进了西陵城,就将大半时间花军营,他未必知道自家宅子里还有个花园,于是就问那女人:你是谁买进来?家里可还有其他人?那高瘦女人只摇头,却不说话。

你不说,那就算了。

我父亲等着纳妾呢,我得回去准备吃他喜酒,就不跟你去花园了。

那女人听金折桂这般说,就笑盈盈地道:好个孝顺女儿,要吃你父亲喜酒,这可有吃呢。

金折桂听她一口中土话说别扭得很,打量一番,看她脸色发黄,嘴唇干瘪,不像是黑衣人,笑道:明人不做暗事,阁下是哪位?多谢你教我儿子做针线,辛苦你了。

那女人将手按金折桂肩头。

郁观音?金折桂道,再三打量她,忽地伸手向她脸上摸去,见她脸上糊了一层面粉、泥土,因为手巧,竟是叫人看不出一丝破绽。

那女人拍开金折桂手,笑盈盈地说:师兄叫我助你一臂之力。

师兄说,再找到不到你们这样正派,又对朝廷十分厌烦人啦。

走吧。

金折桂紧跟郁观音身后,我们要去做什么?郁观音道:你只管跟着就是了。

咱们女儿家,要紧,就是矜持。

金折桂矜持地住口,看郁观音露出来手细嫩得很,心想范康小师妹、南山母亲,能是多大岁数,三十七八?四十一二?跟着郁观音出了花园,又接过她递过来大氅披上,骑着马出了东城门外,到了长亭,金折桂眼瞅着一个俊秀少年站前面,纳闷道:这人是谁?你救命恩人。

谁?金折桂又问。

郁观音道:你知道什么是弼马温吗?马厩里马好吃好喝,懒怠动弹,容易生病,养只猴子马儿动弹了,才不容易生病。

你看上那个玉家小子脑筋死很,就跟马厩里马儿一样,不弄只猴子来,他就不动弹一下。

金折桂点头,玉破禅脑筋死,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她不容易说服他,其他人也不容易,如此一旦把玉破禅拿下,也不用她费劲去跟玉夫人呀、金老夫人呀较劲,全交给玉破禅一个人就好了。

等你醒来,就说这小子是你救命恩人,至于我,咱们等会子再见。

如今,你先喊声救命听听。

金折桂自觉没什么能叫郁观音算计,郁观音若见过范康,肯定知道就算她被劫持了,金将晚也不会为了她服软,于是扯着嗓子喊了两声救命,挣扎一番,就被郁观音丢下马。

果然听她喊救命,长亭外一头雾水少年稀里糊涂提着宝剑就跟郁观音厮杀起来,自然,那少年以惨败昏厥收场。

郁观音不知从哪里提出一桶血水,将少年浑身淋了个遍,又将自己淋湿,看金折桂看她,笑了笑,然后趁着金折桂一时不留神,一个手刀将她砍倒。

此时金折桂醒来,心里暗骂郁观音下手狠辣,拉着玉破禅袖子呆了呆,忽地伸手将玉破禅推开,恩人?恩人?三两步走到严颂身边,呀,恩人你流血了?……这不是我血。

严颂无奈地说,茫然地看着金折桂,你是……小姐?我眼睁睁地看着恩人为救我流血,怎不是恩人血?恩人莫谦虚。

金折桂此时明白郁观音给严颂泼血,是为了虚张声势,严颂为救她,弄得一身是血,如此岂不感人?小兄弟先坐下歇一歇,你血流得太多,千万别动。

玉破禅神色晦涩不明,不管血是谁,只能说一黑衣人被严颂重伤,二,严颂为救金折桂受伤不轻。

听金折桂嘴里话,似乎对黑衣人还存有眷恋,于是道:小前辈,那黑衣人不是个好人。

他无恶不作。

将一路上黑衣人j□j掳掠事迹一一说出。

你胡说,不许你污蔑他!金折桂反身抓住玉破禅衣襟,不许你污蔑他!玉破禅看金折桂胡搅蛮缠,冷笑道:我为什么要污蔑他?小前辈素来分得清真假,这么这会子就糊涂了?难道真是年幼无知?金折桂赌气道:我不信你说,他是个大侠,武艺高强。

武艺高强也不一定是好人……总之,那人是个无耻小人,我断然不会叫小前辈被他蛊惑。

玉破禅咬牙,就算金折桂无理取闹,可看一起乐水、瓜州逃难份上,他也不能放任她不管。

严颂此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尤其是听到玉破禅说那贼子会掳掠俊秀少年然后行不轨之事,是呆若木鸡,待看见金将晚等人过来,赶紧迎了上去。

金叔叔,可抓到人了?玉破禅赶紧问,见众人马前都坐着一个昏迷俊秀少年。

将军,为什么有人抓小姐?还有我……为何会这里?严颂摸了摸脖子,脸上涨红,他也曾听说过娈童,千万别叫他撞上那样事,走动两下,吸了口气,觉得除了饥饿疲惫,没有什么异样感觉,这才放下心来。

金将晚咳嗽一声,对众人说,这是严邈之儿子,严颂。

严大叔儿子?金折桂听到严邈之眼前一亮。

阿大咳嗽一声,示意众人看坐他马前女人,只见几点寒星下,那女人长发披散,穿着寻常妇人罗裙,眸子虽紧闭,星光虽暗淡,但依旧能叫人看出她鼻梁高挺,红唇饱满如花瓣。

金折桂心想这就是郁观音真面目?仔细瞧了瞧,只觉得郁观音看起来像是二十七八,急忙问:父亲,那敢男扮女装贼人呢?金将晚无奈地摇摇头,前头有一滩血迹,血迹到了河边就没了,想到河边那贼子用血写下定要劫走金折桂话,不由地叹息一声,咬牙对金折桂道:都怪你识人不清!不然,颂儿也不会……一码归一码,金叔叔,严小兄弟遭遇,怪不到小前辈头上。

玉破禅道。

这女人是谁?金折桂疑惑地问。

金将晚道:这女人倒前头,离着长亭不远,她身边又有几个清秀少年,定是这一路上被黑衣人抢来良家……男儿。

玉破禅等着金折桂问话,却见金折桂若有所思地沉默,心想她素来才思敏捷,怎地如今不问了?莫非还想着黑衣人?怎么那黑衣人一直劫持都是少年,忽地会劫持一个女人来?而且这女人还不年轻了。

玉破禅道。

金折桂清楚地看见郁观音垂着眼皮子一跳,见其他人非礼勿视,都早已将视线转开,暗道枉郁观音自负貌美,如今终于遇上一个说她年纪大了人了。

玉入禅远远地瞧着,看那女人披着头发,轮廓像是他师叔,心想原来是个女人,只是这女人太厚颜无耻了一些,莫非是郁观音?定是来寻儿子。

蒙战道。

依着蒙战说法,这女人少不得也有个三十几岁。

郁观音眼皮子又跳了一下。

众人纷纷点头,不管这女人身上有多少疑点,众人看她娇弱又昏迷不醒,不忍将她丢荒郊野外,只能跟其他少年一同带回金家去。

待回了金家,将那女人交给家中仆妇,金将晚虽怒,但又怕惊动沈氏,只能放过金折桂,暗中将黑衣人留河边话说给玉破禅听,然后叹道:冤孽冤孽!还不如叫我一棍子打死那冤孽痛!玉破禅原本想八月带着众人出关,此时见黑衣人还不死心,又想黑衣人受伤了定要报复回来,自己若带着人离开,金将晚一边照应大营,一边分心,定是两边都顾不得,于是道:金叔叔,一日不抓到那黑衣人,晚辈一日守小前辈身边!☆、96、意娘子96、意娘子好个言出必行的男儿……金折桂心里欢喜不迭,嘴里连声叫着严颂恩人,又不时为黑衣人惆怅,两辈子不曾演绎过稚气又任性兼用情至深的小女孩儿,此时心里不免有些别扭。

将军,这些男孩的家人必定在衙门里报过案,现将人送进衙门里就好。

只是这女人却不好处置,若有人污蔑这女人私奔,然后来冒认,就是这女人否认,衙役为早些完事,也不会听她的。

况且衙门里鱼龙混杂,若是哪个衙役不规矩,岂不是害了这女人一辈子?梁松心细如发地说。

先带回府,再叫衙门去找她家人。

金将晚果断道。

郁观音眯着眼,偷偷地瞄了梁松一眼,心叹好个正人君子,不想这世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快回家。

金将晚果断地说,伸手拉着金折桂上马,拥着她,又在她肩膀上用力地一抽。

父亲——金折桂嗔道。

你、为父恨不得掐死你。

金将晚咬牙切齿,却拿金折桂没办法,见金折桂微微撅嘴后,赶着喊严颂恩人又打听严邈之如何,心道兴许过几日,金折桂会看上严颂……不,他的女儿该是老实规矩的,对严颂也只是感激之情罢了。

玉破禅沉默不语地骑着大黑跟着,记起自己当初从一线天冲出来救金折桂、玉入禅的时候,金折桂也是这神色……一群人进了城就兵分两路,阿大、梁松、蒙战等送俊秀少年去衙门,因严颂的随从丢在路上了,此时不知道随从们的生死,严颂就也跟着去衙门里立案。

此时,郁观音被送到玉入禅马上,玉入禅吓得一动不敢动,唯恐碰到郁观音哪里,被她事后报复。

待进了金家门,那马上的女人终于幽幽醒来,只是醒来后太过惊慌,竟自己个从马上跌下。

玉入禅一时不防备,又想试探这人到底是不是郁观音,就没出手。

玉破禅因那女人倒向自己这边,赶紧跃下马去扶住她。

郁观音张大嘴,嘴里只能发出啊啊的两声,随即奋力推开玉入禅,瑟瑟发抖地向后退,等身子撞到金将晚骑在马上的腿,便又惶恐地猛然转过头来。

你、你是谁?门房的烛火下,金将晚愣了愣,看那女人肌肤晶莹,眸子里蒙着水雾,仿佛江南烟雨,叫人见了,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少顷回过神来,又催道:既然醒了,就告诉我们你是谁,家在何方?我们叫衙门替你去找。

想起蒙战说的,又问:你可是来找儿子的?郁观音布满水雾的眼睛一亮,情急之下抓住金将晚的衣襟,指手画脚地啊啊出声。

金将晚抽了抽自己的衣襟,看那女人抓住不放,咳嗽两声,又看那女人不住地比划着自己的腰。

你儿子,只到你腰上?金将晚扫了眼,瞧见那女人腰肢纤细不盈一握,又咳嗽一声。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玉破禅上前一步。

郁观音却对玉破禅的话不曾听见。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玉破禅心中狐疑,看那女人不搭理他,有意在女人身后拍了拍手,啪地一声后,那女人却只盯着金将晚看。

你又聋又哑?金折桂眼皮子跳个不停,郁观音在勾引金将晚,自己要不要警告她一下?须臾,想到沈氏总是教导她不争不妒,如今就看沈氏自己个能不能真得做到不争不妒。

郁观音看也不看金折桂,只拉着金将晚盯着他的唇看。

你只懂得看唇语?金将晚脸上隐隐有些发烫,他不曾在大庭广众下跟个女人四目相对。

老爷……夫人在等着你跟小姐。

沈氏的陪房裴昂心漏跳了一下,他走来,只瞧见金将晚跟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对视,偷偷打量郁观音,心说这女人就是送嫁衣威胁沈氏的女人?夫人还没睡?金将晚咳嗽两声,又推了推郁观音。

郁观音一个趔趄,仿佛才看见裴昂领着的几个下人,如风中秋叶般,惶恐地连退两步,然后咬住手指低头不敢看人。

裴昂咽了口口水,心想难怪金将晚会才来西陵城就为了这女人给沈氏脸色看。

夫人叫人给小姐送点心,见小姐、老爷还没回,就一直等着。

也好,玉家两个贤侄先去歇息,待我将这女人交给夫人照管。

金将晚下了马,将金折桂接下来,又对那女人说:你跟着我走。

看那女人没看她也没动静,于是走近两步,示意她看自己的嘴唇,你跟我走。

郁观音立时伸出手牵住金将晚的袖子。

金折桂眼角跳个不停,不停地安慰自己忍了,反正沈氏不争不妒,如今就叫她见识见识家里来个狠角色,她那贤良能撑到什么时候。

金将晚将自己袖子抢来,带着金折桂向后院去,看那女人踉踉跄跄、左顾右盼、魂不守舍,只当她被吓着了,走了几步,就停下等一等她。

待见那女人被冷不丁地冒出来的白鹭一群人吓到后又来牵他袖子,只能暂且由着她。

沈氏怕西北的风沙,窗户上的长沙足足糊了三四层,透过窗纱,只能看见屋子里淡淡的光晕。

等掀开帘子进去,就见沈氏已经站起来等着了。

金折桂看见沈氏脸色如常,知道她费了许久才能压抑住心中起伏不定的心绪,不然,金将晚来,沈氏该出门迎接才是。

魁星,大晚上的,怎么会跟你父亲出去?沈氏先拉过金折桂去看,余光却向郁观音扫去,先赞叹一声郁观音的美色,随后又见郁观音少不得有个二十七八了,心里一噎,这么大的年纪,定是已经嫁过人的,饶是这样,金将晚还将她往家领?去见人,是吧,父亲?金折桂有意扭头哀求地看金将晚。

金将晚只当金折桂怕沈氏知道了担忧,于是点了点头。

沈氏一噎:他竟是怕魁星不答应,先带着魁星去见那女人?母亲,她好可怜的,你就收下她吧。

金折桂走到郁观音身边,抱着郁观音的手臂,仰着头看着沈氏,纳妾也不光是沈氏、金将晚两人的事,是该叫沈氏明白这事跟做子女的也是息息相关,既然沈氏总教导她接纳姨娘,她就接纳个彻底给她看,母亲,你就收下她吧。

沈氏不禁瞠目结舌,素日里,金折桂虽不跟姨娘们为难,却也不爱跟她们来往。

如今,金折桂竟然主动求她收下这个女人。

夫人,这女人……你叫什么名字?金将晚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郁观音的名字,赶紧问。

郁观音松开金将晚的袖子,比划了半天,见金将晚还是一头雾水,咬着红唇,终于抓起金将晚的手。

金将晚当着沈氏的面,怎肯跟那女人拉拉扯扯,看那女人急得梨花带雨一般,终于明白她要在自己手上写字,于是将手心递给她,看她伸出纤长的手指用尖尖的指尖在自己手心里写字,就反复去想她写的什么。

郁观音有意描画的含含糊糊,半天才将一个意字写出来。

意?意姑娘?不,意娘子?金将晚赶紧收回手,讪讪地看着沈氏,我们一群人救了她,她丢了儿子,就跟咱们当初丢了魁星、蟾宫一样。

若是能够,替她找一找,叫她一家团聚也好。

看她这模样,像是没了儿子,被家人嫌弃,于是跑出来的。

何必在她面前惺惺作态,人都领回来,还会不知道名字,还要拉拉扯扯,还有那意字,莫不是这女人跟她一样的名字?……罢了,自己不管他就是了。

沈氏堆笑道:老爷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先将她安置在偏房里。

只是老爷,有句话妾身不知当不当说,这位音娘子,跟那头断了没有?若是藕断丝连,恐怕对老爷的名声有碍。

偏房?金将晚立时知道沈氏误会了,忙道:阿意,你误会了……一直盯着金将晚看的郁观音赶紧抓住金将晚的袖子,故作茫然地看她。

意娘子?金将晚狐疑地要抽出自己袖子,看那女人还看他,就恍然大悟道:你也叫阿意?郁观音快速地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高!实在是高!只是郁观音是纯粹兴趣使然——看她诱惑了老拓跋王、老慕容王,就可知她的兴趣了,还是另有目的?金折桂心里腹诽,又反复打量郁观音。

沈氏仿佛遭了晴天霹雳,猛地睁大眼睛,心里等着金将晚说出给那女人改名字的话,毕竟当家主母,怎能跟个来路不明的姬妾一个名字?阿意,你会写字?等明日,你将自己家在何方,儿子叫什么告诉我们好不好?将心比心,我们知道你心急如焚,定会替你找到。

金将晚信誓旦旦地说。

郁观音拉过金将晚的手,反反复复,只是一个意字。

你只会写一个字?金将晚一震。

父亲,她好勇敢好坚强,金折桂腻歪地说着违心的话,竟然又聋又哑依旧不惧艰险地的找她孩子,父亲,你一定要把她留下。

沈氏身子一晃,眼睛一酸,见金将晚、金折桂都已经向着那女人了,眨了眨眼睛,强撑着道:魁星去歇息吧,这大晚上的,这位娘子是一定要留下的。

阿意,金将晚待要说叫沈氏给郁观音找间客房,就见郁观音站在他面前看他嘴唇,于是只能将对郁观音说的话先说了,你先跟着人去客房休息。

郁观音点了点头。

沈氏方才听金将晚吐出阿意二字,便看他等着他说话,不料他却是对那女人说话,不由地不服气地越发挤出笑容来,只觉得金将晚跟那女人说话,自己竟像是个局外人,客房里住着梁大侠他们,不方便,还是请这位姨娘去偏房吧。

白鹭,带着她去。

看金折桂还在,又催促金折桂,魁星,快去休息。

哎,母亲,你一定要待意娘好好的。

金折桂有意简称郁观音为意娘,又看金将晚那怜香惜玉的神色,心想这伪君子,三两日下去,就要跟老慕容王抢女人了。

阿意,跟丫头去吧。

金将晚摆摆手。

白鹭赶紧去拉郁观音,郁观音微微抿着嘴角,腼腆地冲沈氏一笑,最后望了眼金将晚的唇,才出去。

阿意……老爷,人都出去了,还叫什么?老爷也赶紧去歇着吧,不然伤了身子可怎么好?沈氏含笑说。

你误会了。

金将晚说。

有什么误会,明天再说吧。

沈氏声音有些嘶哑,你瞧,我都累了。

金将晚一气,心想沈氏又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那女人又聋又哑,只会看人的嘴型,少不得他跟她说话要挨近她看着她说,况且那女人又那么可怜……心里一气,就摔了帘子向外去。

沈氏等金将晚一走,登时泪流满面。

夫人,那女人嫁过人,老夫人定然不许她进门。

白鸽赶紧安慰沈氏。

山高皇帝远。

金老夫人哪里会知道这事?金将晚就罢了,就连金折桂也……手上握着帕子,呜呜咽咽地捂着嘴哭了起来。

第二日,沈氏听说金将晚去大营了,又叫人问了初翠,得知金折桂还没起床,特意去厨房炖了粥汤,毕竟金将晚始乱终弃的事她早已经接受,女儿离心,她却接受不了,得赶紧地将她的心拉回来才行。

于是听说日上三竿金折桂还没起,就令人捧着早饭亲自去塞鸿斋送饭。

人在塞鸿斋门前就听见里面笑声,顺着抄手游廊走过去,透过一道月亮窗,就见里面披着里衣的金折桂披散着头发,正打着哈欠叫郁观音给她梳头。

母亲来了?金折桂坐着冲沈氏招手,意娘的手可灵巧了,你瞧她给阿五梳的头。

戚珑雪已经出门来迎接沈氏了,看见沈氏后头的人拿着粥汤,就笑道:婶婶,意娘怕小前辈饿着肚子睡觉伤身,已经送了粥来,小前辈一早吃过了。

沈氏脸色一白,恨不得将伸手丫头捧着的粥汤藏起来,手指抓在帕子上:这女人竟然连金折桂也要抢。

原来如此,魁星,你过来,母亲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沈氏含笑道。

母亲,等会子意娘要教我做针线,你等我做好了给你看。

金折桂听出沈氏话音里的苍白,却决心给她重重一击,叫她明白,哪怕对金将晚没意思,也不能给他纳妾。

又不是金将晚的老娘,还操心金将晚在床上舒不舒坦,真是闲得蛋疼。

沈氏拉不下脸再叫金折桂一次,透过窗子见郁观音给金折桂梳了个最复杂的莲花冠髻,越发笑不出来了。

老爷起来了。

白鹭道。

父亲起床了。

金折桂对郁观音说。

郁观音登时一喜。

母亲,意娘不认识路,你带着她去找父亲吧。

金折桂道。

沈氏脸上挂不住,却又无从教训金折桂,强忍着点了点头,白鹭,带着……娘子去。

沈氏不肯叫郁观音自己的名字,待叫白鹭领着郁观音去寻金将晚后,就进了屋子,等戚珑雪去屋后整理药材,将初翠几个丫鬟打发出去,就低声问金折桂:魁星,你喜欢那女人?你素来不是……就连你祖母赐下来的,你都不喜欢搭理。

母亲,意娘跟其他人不一样。

她像崇拜英雄一样崇拜父亲,她又聋又哑,就跟白纸一样单纯善良不染尘埃。

况且,她又那么可怜,母亲是不是想把她撵出去?金折桂握住沈氏的手,紧张地问。

可是,她那身份,你祖母是万万不许她进门的。

沈氏道。

金折桂心知金老夫人不会答应,是沈氏心里最后一道安慰她自己的锦囊,于是笑道:不怕不怕,祖母那么疼爱父亲,意娘又那么美好,等意娘带着小弟弟回去,再有父亲、母亲、我为意娘说话,祖母定会答应的。

就连蟾宫,也定会喜欢她。

沈氏脑海中轰隆一声,仿佛大坝决堤,魁星,你素来不喜欢姨娘,这次……原本母亲教导我说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应当的时候女儿还很是不以为然,想着那些姬妾定都是搅家精。

可是意娘不一样,她无依无靠,咱们就是她的臂膀,她还能存心祸害咱们不成?金折桂心里隐隐作呕,这是她挑战的最难的一个角色。

沈氏眼眶里泪水盈动,金折桂一向是站在她这边的……夫人,不好了。

白鸽提着裙子忽地奔来,夫人,你快去救救白鹭姐姐。

老爷要打白鹭姐姐板子。

白鹭、白鸽相貌并不出众,但胜在沈氏身边儿女稀少,于是沈氏闲暇了教导她们下棋吟诗,是以这二人比起其他丫头,又多了一股书香气。

素日里,金将晚爱屋及乌,对她们也很是客气。

怎么会?出了什么事了?沈氏赶紧问。

白鸽急得掉眼泪,据说是白鹭姐姐欺负意娘子又聋又哑,引着她向下人房去。

意娘看见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就吓得心慌失措,有个人看她貌美,存了雄心豹子胆,想轻薄她,意娘子一气之下,投井了。

如今人虽被救上来了,但神志恍惚,就连老爷都不敢接近了。

好演技!金折桂怒道:白鹭姐姐,实在是太过份了!不行,我得去看看意娘。

沈氏心里一跳,拉住金折桂说:魁星,白鹭断然不会做出那事,兴许是意娘子自己走错了路?母亲,这怎么可能?金折桂道。

沈氏知道白鹭的性子,断定白鹭不会有意引那女人去下人房,如此,就定然是那女人存心兴风作浪。

可恨那女人这般多事,金折桂、金将晚父女却对她笃信不疑!急忙跟金折桂一同向偏房去,才进去,就见郁观音缩在床头,不许任何人靠近,恍若受惊的猫儿一样。

魁星出去,我有话跟你母亲说。

金将晚道。

父亲,好端端的人进了咱们家成了这模样,这得叫人说多少难听的话?金折桂担忧道。

魁星,你出去!金将晚阴沉着脸,失望地盯着沈氏看,等金折桂出去了,就冷笑着对沈氏说:你一直阴阳怪气,动不动劝我纳妾,看在我也有对不住你的份上,我全忍了。

可是你不该吃莫名其妙的干醋,阿意她何其无辜,你心里有怨冲着我来,何苦对付一个听不见声音说出不出话的可怜人?沈氏脸上涨红,紧咬牙关,心想金将晚竟然宁愿信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也不信她?还有,竟然拿着她的名字称呼别人!都说了只是看她可怜才收留她,如今她成了这么个模样,若是她家人寻来,该怎么跟她家人交代?金将晚忧心忡忡地说。

白鹭……白鹭那丫头一定要重罚!沈氏怒到极致,终于冷笑出来,我的丫头,轮得到你罚?阿意?金将晚一怔,沈氏大约有十几年没说过这样的硬话了。

老爷是叫谁阿意?我,还是她?沈氏伸手指向床上郁观音。

郁观音眼瞅着金将晚两口子斗嘴,心里幸灾乐祸,看沈氏指向她,忽地一哆嗦,连忙害怕地从床上连滚带爬下来,藏在金将晚身后,反复地冲沈氏鞠躬赔不是。

不是你的错。

金将晚赶紧安抚郁观音。

那就是我错了?沈氏冷笑。

当然是你错了。

金将晚看沈氏犯了错还不认,就也抬高了腔调。

沈氏冷哼一声,转身就要出去。

金将晚莫名地心慌了,伸手去拉沈氏。

沈氏终于反手给了金将晚一巴掌,打了人后,心乱如麻,继而想起金折桂说句她离不开金将晚,金将晚想离开她也不能,心里有了底,反而微微抬头看向金将晚,好一个怜香惜玉的伟丈夫,白鹭自幼跟着我,你往日里也说过待她如女儿一般,如今为了这个女人,竟然要打她板子!阿意!金将晚心里也火了,暗道沈氏怎地就是不听他解释?沈氏待要说一句金将晚日后如何跟她不相干,他想纳妾就纳妾,忽地想起金折桂说过金蟾宫也定然会喜欢这女人,立时心如刀割地想,倘若儿女都被这女人笼络过去,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纳她为妾,除非我死!抛下一句狠话,出了屋子,领着白鹭就去了。

阿意,阿意?金将晚先气急,忽地一喜,沈氏不为他吃醋许多年了,她这是又吃醋了?将挡在他面前的郁观音推开,慌忙去找沈氏。

作者有话要说:枫随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3 10:28:43亲爱的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3 11:09:15亚加德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3 11:32:18桔果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3-11-14 09:18:29谢谢四位同学的霸王票,╭(╯3╰)╮☆、97、月亮惹的祸97、月亮惹的祸高,实在是高。

金折桂一直不曾真正离开,此时等人都走了,打发初翠、初丹守在门外,就进门去看郁观音,不知您老留在我们家,是想干什么?不会是想叫老慕容王知道你在这,追过来吧?郁观音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然后在椅子上,沾着茶水写:风声走漏了,慕容部落知道我活着,借着你家避避风头。

这一句之后,又写了一句你母亲向来如此?你父亲素来这般?脸上露出个不屑的神色,随即颇有些庆幸她没循规蹈矩地嫁人。

金折桂摸摸鼻子,算是默认了,叫您老见笑了。

郁观音忽地出手去扼住金折桂脖子,几不可闻地说:再叫一声‘您老’,老娘掐断你的脖子。

正在说,却见金折桂装作掰她的手后,她手背上就有东西在爬,看去,却是一只蜘蛛。

再敢掐我脖子,我就叫你跟范康一样断手。

金折桂昨晚上回去跟戚珑雪算了算郁观音的年纪,怎么算,这郁观音都有个四十一二岁,可见,塞外风沙那般大,这女人还保养的这般好,果然是得天独厚。

郁观音收手,金折桂伸手将蜘蛛拿回去。

老娘只要避避风头,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郁观音低声说,见金折桂警觉得很,如范康所说多疑得很,也不敢再倚老卖老地拿架子。

好说好说,若是你想把我父亲扯进你跟拓跋、慕容的烂摊子里,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金折桂笑了,出了门,去沈氏房门外转了一圈,还没过去,就被满脸绯红的白鹭、白鸽给拦着,心知某类人吵架时喜欢用敦伦来助兴,赶紧退出去,又去寻严颂。

待听说严颂天刚亮才进府休息,便又向自己院子去,路上有意做出闷闷不乐模样,待进了院子,见戚珑雪还在倒腾药材,就自己个绣花。

小姐,玉八少爷请你去花园。

初翠过来传话,若是在京城,她定然不敢传话,但此地是西陵,满府里又只有那么几个人,沈氏又自顾不暇,于是她替人传传话也没什么。

不去。

金折桂道。

初翠松了口气。

金折桂低头绣花,眸子微动,心想玉破禅这会子还以为她失恋了呢,自己且做出为伊消得人憔悴模样。

于是有意减少饭量,有意熬夜绣花,半夜里来了兴致,就拿着埙似是等待什么人一样慢悠悠地吹。

连过了七八日,沈氏、金将晚两个不称职的爹妈已经陷入因郁观音产生误会、争吵、敦伦、再误会的循环中,也顾不上金折桂了,于是自然没人能管着金折桂。

金折桂又吹了十一二日,终于府里不知哪里响起了箫声。

这一夜,金将晚不在,金折桂听过箫声后,就要出门去寻,才动,就被戚珑雪抱住。

小前辈不能去。

戚珑雪劝道。

阿五,你拦不住我的。

金折桂好歹练过武,轻轻松松地就把戚珑雪推开。

可是玉八少爷在外头,他不会叫你出去的。

戚珑雪又拦着金折桂道。

金折桂一喜,阿五,你这话当真?玉八少爷早在咱们院子里找到几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小前辈,你出不去的。

我听蒙大哥说那人不是个好人,你不能去见他。

戚珑雪拉着金折桂,担忧地说。

金折桂思量着要不要告诉戚珑雪自己的心思,如此才好行事,看自己走一步戚珑雪跟一步,自己又不能伤她,只能忍住,待上床躺在被子里,金折桂吞吞吐吐地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只瞒住黑衣人就是郁观音郁观音就是意娘子的话不提。

戚珑雪听了,讶异道:小前辈因为破禅说带你去大漠就……若是他日后食言,算是小前辈认人不清,还是破禅言而无信?金折桂趴在床上说:他那么固执,怎会食言?倘若他食言了……算我倒霉。

戚珑雪怔住,心里想着玉破禅委实是个好人,想她当初也喜欢玉破禅那样的正人君子样,回忆在扬州书院里,玉入禅每每喜欢缠着她,玉破禅却规规矩矩地离着她远远的,小前辈眼光好得很,若是你,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当真?金折桂抱住戚珑雪。

戚珑雪点了点头,低声道:看我明儿个跟蒙战套话去,一准能把玉破禅藏在咱们院子哪里套出来。

你真好。

金折桂轻声笑,想到玉破禅兴许还在外头守着,不禁无声地笑了。

果然,过了那么二十几日,黑衣人再次露出行藏,玉破禅心里着急得很,带着人在府里暗暗找了许久,又亲自藏身在塞鸿斋里埋伏,待一夜过去,天边露出晨曦,才松了口气。

金将晚昨晚上人在大营,等回来知道了这事,越发要拜托玉破禅等人替他看着金折桂。

因金将晚才来西陵城,就破了绑架俊秀少年郎的奇案,于是西陵城乡绅名士纷纷请金家吃酒。

再加上中秋、重阳,金将晚、沈氏俱都忙碌起来,此时沈氏才万分庆幸带了金洁桂来,好歹金洁桂能帮着她应付人情往来,至于金折桂,金折桂昔日沉迷于练武,不喜欢出门,如今沉没于做针线,也不喜欢出门。

十月的西北开始又冷又干,原本稀少的花卉、树木,纷纷枯萎凋零。

夜半时分,戚珑雪将金折桂推醒,小前辈,子夜到了,今儿个月光正好,良辰美景都凑齐了。

金折桂打了个哈欠,起身后,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衣裳穿上,最后特意披上了鹤氅,对着昏暗烛光照了照镜子,见镜子里的自己形容憔悴,两眼无神,心里十分满意。

戚珑雪也起身披着衣裳给金折桂挽了个坠马髻,在金折桂耳边说:你该将自己为何喜欢黑衣人说一说,说得自己委屈了,玉破禅才会愧疚。

嗯。

金折桂点了点头,不禁后悔当初没早早跟戚珑雪袒露心扉。

去吧,初翠、初丹还有院子里的妈妈们吃的茶水里被我放了药,她们醒不来。

戚珑雪鼓励地拍拍金折桂的肩膀,金折桂没什么手帕交,她也就金折桂一个姐妹,若是金折桂将来嫁了旁人,跟她断了来往,那实在可惜。

万幸她看上的人是玉破禅。

把这香也带上。

金折桂将将醒来,晕头晕脑地接过戚珑雪递过来的香挂在腰间,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裹着鹤氅从房门里悄无声息地出来,然后抱着陶埙,悄无声息地向后院去,到了后院,手脚利落地抱着梧桐树向上爬,刚刚一只脚试探着踩到墙头,忽地一道黑影从假山嶙峋的突起后现身,三两步走到梧桐树下,快速地跑过来,将金折桂拦腰扣在树上。

这人……金折桂的脸被按在树上,心里暗骂了玉破禅一百遍,扭头愤恨地看他。

破八,你做什么?小前辈又做什么?玉破禅拧眉,心里恨铁不成钢,手上一用劲,将金折桂拦腰提起,然后向树下一跃,见没惊动院子里守夜的婆子,这才松了口一气。

你明明知道我要去找他。

金折桂坚持道。

小前辈,玉破禅紧紧地盯着金折桂,那人是个无耻小人……无耻小人也比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强。

金折桂不平道。

小前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玉破禅到底不信金折桂会是个稀里糊涂迷恋上不知底细的人,看她又要上树,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扯到假山上,逼着她坐下,又郑重地看着她。

金折桂心叹玉破禅还是宁愿相信她另有隐情,也不肯信她情窦初开,好不容易他把院子里的人都迷倒,你还不许我出去……拿着帕子就去抹泪。

玉破禅看月光下梳着坠马髻的金折桂硬生生看着比白日里长大了两岁,又看她这短短几月里,身量高了许多,人也越发瘦削没有神采,蹙眉道:难怪没人惊醒,只是,那样的人,有什么值得小前辈这样的?小前辈该配上一个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才是。

金折桂哽咽道:什么正人君子……正人君子没一个把我当姑娘家,还不如无耻小人来的可爱。

你当我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不过是不肯信,自欺欺人罢了。

你们一群人,不管是蒙战还是你,一个个都不把我当女孩子看。

从前在瓜州就是,人人都送阿五花朵,没人送我……我那会子只当自己年纪小,谁知,如今还是这样……反倒是你们嘴里的无耻小人,会送我胭脂,把我当女儿家对待……捧着埙吹了两声,听见郁观音不知人在哪里也吹了一下,作势紧张地要去见他。

玉破禅伸手将金折桂抱住,看她折腾,干脆抬腿将她腿脚抵在假山上固定住,我素来以为小前辈是女子中的豪杰,不输给男儿,不在意那些,就连腿坏了,也不自怨自艾,昔日也曾自毁相貌……腿坏了,那是已然如此,只能乐天知命;自毁相貌,那是为了活下去。

如今好端端的,我为什么不喜欢花朵?为什么不喜欢胭脂?金折桂哽咽着,一低头,就闻到玉破禅身上的气息。

可,你习武……女儿家就不能习武?习武了,就不算女儿了?金折桂再次哽咽。

你还要去塞外?玉破禅登时觉得自己似乎不曾真正认识过金折桂。

为什么不能去塞外?你瞧瞧阿五,她也要去,可是她打扮得多好看。

蒙战、梁大叔待她才像是对女孩子的态度。

金折桂擦了下眼泪,叹道:定然是我太丑了,你们才都把我当假小子看。

抽噎了两声,偷偷去觑玉破禅。

玉破禅因要安慰金折桂,少不得说一句小前辈长得不丑,眼睛向她脸上看去,见她方才暗淡的眸子此时亮晶晶地看着他,脱口道:小前辈就像是天山雪菊……说一句像是天山雪莲不行吗?金折桂一恼,伸手要推玉破禅。

玉破禅忽地又听一声声如泣如诉的箫声传来,赶紧将金折桂牢牢地压住,鼻尖冷不丁闻到一股幽香,不自觉地去寻那香气的源头,鼻尖碰到金折桂头顶,猛地醒悟到眼下自己这动作十分不妥当,于是伸手将她推开,向后退了两步,脚下绊在高矮不一的奇石上,又向后倒去,赶紧用手去撑,待掌心擦得火辣辣的疼后,勉强撑住身子,心乱跳了两下,许久才平静下来。

死破八!金折桂被推开,头撞到弓成月牙形的假山石上,揉着头,沉默不语地向房里去。

你没事吧?玉破禅看见金折桂揉头,赶紧问。

我皮糙肉厚,死不了。

金折桂又伸手揉了下头,方才是假哭,此时倒是真心酸了,若换个人,玉破禅未必会想也不想地推开。

小前辈,得罪了。

玉破禅伸出手,在金折桂额头摸了下,见她额头上竟然起了一个包,且还有些破皮了,对不住,方才我一时鲁莽……没事。

金折桂将玉破禅的手推开,反正你以为我什么痛都能忍着,比男人还能吃苦耐劳。

抱着鹤氅,心想自己对块石头废话个什么劲?像金将晚那样处处怜香惜玉的男人固然可恶,可像玉破禅这样的也可恨。

见金折桂要走,玉破禅又伸手拦住她,小前辈……忽地看见墙上坐着一个黑影,立时将金折桂拦在身后。

小娘子竟然背着我偷人。

雌雄莫辩的声音响起,墙上做了男装打扮的郁观音饶有兴致地看着个头矮小的金折桂,这样的名门千金还真是少。

你误会了,我……金折桂露出头来,又被玉破禅扣住。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玉破禅压低声音问,唯恐惊醒其他下人。

小娘子,我看上的人,绝不会罢手!郁观音说完,就顺着墙头向其他院落奔去。

玉破禅待要追,又被金折桂拉住手,等看不见黑衣人的影子,怒道:小前辈,你……怎样?还要再把我往假山上推?金折桂拉着玉破禅手臂道。

玉破禅抽出手臂,才要气恼地说上一句话,就觉手背抽出来的时候,似乎漫不经心间碰到了哪里,一时对着金折桂有些局促——他早先对着金折桂不曾局促过,往日里金折桂不拘小节,谈吐间毫无捏捏之态,如今乍然碰到她那里……眼瞅着金折桂依旧气喋喋,对方才他抽手的动作毫无察觉,心里哭笑不得,心想到底是谁把谁不当女儿家?凉风有信,秋月无边。

风一吹,已经凋零不剩一朵花的庭院里,一股幽香慢慢弥漫。

香气,仿佛就在金折桂身上,引得玉破禅忍不住低头向她靠近,看着她额头鼓起的包,凑近吹了吹,不自觉地一低头,竟在她眉间亲了一下。

金折桂傻住,抬头对上玉破禅的眼睛,心里惊疑不定,疑惑地想:玉破禅终于看上她这小身子板了?不觉心中一热,微微抬起头来。

玉破禅心里慌张了,打定主意要哄金折桂回房去,看她抬头,竟鬼使神差地凑向那小巧的唇瓣,轻轻蹭着她鼻子,薄唇在她唇瓣上擦过,口中逸出一声喟叹。

金折桂不敢动了,见玉破禅抵住她的额头,着急地想自己还小,万一玉破禅要做点什么,自己千万不能急于求成地成全他,两手按在玉破禅胸口,一时也心跳如雷。

秋风吹过,香气被风吹开,氤氲在庭院中,玉破禅忽地有些清醒了,睁大眼睛,见自己正抱着金折桂,吓了一跳,只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时不敢将她冒然推开,只觉得怀中的人瘦小得很,并不像他原本以为的习武后就跟男儿一样强壮,且她身上,似乎有两种香气,此时微微屈身挨着她的脸,闻到的香气浅淡,却又不随风而散。

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闻金折桂脖颈间的香气,玉破禅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子,看着金折桂清明的眸子,想起方才的动作,血气涌上头脸,咳嗽一声,小前辈,我……声音越发的沙哑、低沉,竟是叫他不敢再开口。

我困了,我回去睡觉。

金折桂词穷,她心知若是拿着方才的事逼着玉破禅娶她,玉破禅一定会娶——甚至没有方才的事,若是她拿着只有嫁了玉破禅,才能跟他一起去塞外的事劝说玉破禅,玉破禅也一定会娶她。

可惜,她想要的不仅仅是嫁给玉破禅。

小前辈,我……玉破禅伸手拉住金折桂的手腕,随后就觉身子某处已经起来了,慌忙转过身去。

金折桂见他喊了她又转过身去,顿生气恼,心想他定是敢做不敢当了,你放心,方才的事,就当我梦游了,谁都不许再提。

金折桂身上的香气随风扩散,玉破禅心头一热,猛地转过身来,待要拉住金折桂,就见她已经回去了,略想了想,唯恐黑衣人去而复返,就又藏身在假山里。

金折桂气咻咻地回到房里,脱去鹤氅,解下衣裳,就钻进被子里。

怎样?戚珑雪比金折桂还紧张地问。

金折桂躺在床上,虽有些丢脸,却还是对戚珑雪说了,他亲了我,然后转身不认了。

怎么会?香囊还带着吗?戚珑雪赶紧下床,将自己准备给金折桂的香囊捡起来检查。

金折桂看戚珑雪那般看重香囊,赶紧问:阿五,那香囊……我师父说这是叫男人爱上女人的方子。

戚珑雪解开香囊,检查了一下里头的药,见一样也不差,又疑惑地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目瞪口呆,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方才还以为玉破禅至少有那么一会会,因为月亮惹的祸对她动情了,原来,竟然是因为这香囊,阿五,你怎会……你不知道,你师父说的男人爱上女人是什么意思吗?戚珑雪茫然道:还能有什么意思?师父说,挂上一个月,保管男人对那女人一心一意。

可不是一心一意嘛,见了那女人就心头一热、小腹一紧、某处一挺……若不知情,那男人少不得要以为自己当真喜欢上那女人了。

……是不是,我错了?这香囊……戚珑雪看金折桂的脸色明显不对。

你没错,我得出去跟破八说一声,不然,明儿个他就要向父亲提亲了。

☆、98、坦诚98、坦诚……叫破禅去提亲不好吗?戚珑雪糊涂了。

金折桂裹着鹤氅道:若只是叫个人来提亲,我还折腾这么多做什么?直接逼着胸口有王八蛋三个字的玉入禅来娶,不是更省事?说罢,人就向外去,到了外边假山边,低声喊了两声破八,却见正在打坐的玉破禅看见她来,吓得身子向后一撤。

破八,方才的事……小前辈,女子名节要紧。

玉破禅肯定地说,虽金折桂说自己梦游,但大丈夫顶天立地,做过的事怎么能不认。

方才的事不怪你,是……是黑衣人设的局,他在我们院子里放了这种香料。

金折桂将香囊远远地丢过去。

玉破禅捡起香囊,闻了闻,只觉心头一荡,望着远处站着的金折桂,觉她更加的亭亭玉立,赶紧将香囊藏在怀中,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心乱跳个不停,不敢再看金折桂。

是以,方才的事不怪你。

金折桂道。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等明日我去军营,请金叔叔……不必了。

这怎么能行?玉破禅坚持道。

金折桂一时气恼,捡起铺在假山边的鹅卵石冲玉破禅丢过去,说了不必就不必,你不在意自己娶谁,我还担心自己所嫁非人呢。

玉破禅怔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只觉得怀中香囊还在,怀中香气一时叫他有些心烦意乱,暗道难怪她特意出来说明,原来她怕嫁给他……思量再三,终归不信金折桂是个喜怒无常肯为个莫名其妙黑衣人动情的人,于是认定了金折桂另有苦衷,只是不能跟他们明说。

此外金家里,还有一个行为诡异的人,那就是意娘子。

先不说意娘子能叫金折桂全心地袒护,甚至不惜为意娘子伤沈氏的心,但说意娘子早先说要找儿子,如今却只缠着金将晚,这就诡异得很。

况且意娘子能反复进出塞鸿斋,她又聋又哑,旁人对她没有防范,倘若她来塞鸿斋下药,定然没人防备她。

眸子微动,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金折桂低头要回房去。

小前辈?玉破禅叫了一声,金折桂顿住脚。

小前辈,你把阿五叫出来,我有句话跟她说。

玉破禅道。

金折桂呆住,玉破禅身上藏着催情的香囊,却又要见戚珑雪……不由地失落起来,回房叫了戚珑雪一声,特意叮嘱她小心一些,然后立在窗口看。

见戚珑雪跟玉破禅说了两句话,进了屋子里拿了一样东西又出去了,待戚珑雪再回来,就问:阿五,他问你要了什么?戚珑雪惭愧道:小前辈,我答应破禅不告诉你。

金折桂笑道: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一点也不能告诉我吗?戚珑雪点了点头,天晚了,小前辈,咱们早些睡吧。

金折桂嗯了一声,只能上床翻来覆去地想莫非玉破禅猜到是戚珑雪的药,因此特意叫她出去讨要解药?戚珑雪拉着被子蒙住头,心想那黑衣人据说坏得很,既然金折桂对黑衣人不是真的有情,自己就帮着玉破禅抓了那人就是。

只听见天蒙蒙亮的时候,大门紧锁的后花园里响起呜呜咽咽的埙声,金折桂、戚珑雪二人挤在一处睡,因昨晚上费了许多精神,并未醒来。

埙声一直持续不断,直到天色大亮,花园里梅花林中,才有一个黑色身影闪过。

小丫头,你又想我了?雌雄莫辩的声音响起,忽地那身影脚步一顿,却见此时已经晚了,天上落下一张大网。

黑影忙向一旁滚去,却见旁边也是一张大网,利落地挥刀砍断大网,再向一旁滚去,却见那边竟是个土坑,幸亏她手脚利索地将身子架在土坑边上,才不致于落入土坑内削减了的木桩上。

快抓住她!玉破禅捧着从戚珑雪那边要来的陶埙,心想果然前头几个月他们没白辛苦,总算摸出了黑衣人行动的规律:但凡金将晚不在的时候,黑衣人就放肆一些,一旦金折桂吹埙,就会露面。

一挥手,叫早已经埋伏在这边的阿大四人、梁松、蒙战露出身形来。

阿大几人赶紧将下面是木桩上面是大网的郁观音手脚用绳索绑住,待要将她拖着栓到梅花树上,忽地听见一道娇滴滴的女声说:哎呦,弄疼我了。

阿大几人一愣,万万没想到是个女人。

郁观音利落地手一扫,才要劫持一人做人质,却迎面被泼了一桶冷水。

西北十月中旬的天已经开始冷了,一桶冷水泼下来,郁观音打了个哆嗦,随即闻到冷水味道不对,像是直接从死水沟里提上来的臭水,手脚一慢,就已经被人紧紧地捆在树上了。

玉破禅举着火把靠过来,看见黑衣人脸上易容的东西被冷水冲开,照着她的眉眼看了看,吃惊道:果然是你?郁观音笑道:小兄弟早知道是我?可恨她武艺高强,竟然被几个无名小卒抓住。

哎,果然是她。

蒙战将水桶丢向一旁。

郁观音心想若不是蒙战这不知道怜香惜玉的东西泼她冷水,此时她早已经逃走了。

她是女人,那小前辈不就……梁大叔,如今好了,咱们直接叫小前辈来见见,告诉她,她喜欢的黑衣人就是意娘子。

蒙战欢喜道,这算是将一件差事做完了,又冲郁观音骂道:呸,小前辈对你那么好,你竟然骗她。

不对,小前辈莫名其妙地对她好,就是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你到底是谁?玉破禅逼问郁观音,莫非你给小前辈下毒了,逼着她跟早先判若两人?郁观音闻着身上臭水,咬牙切齿地想定要百倍地报复蒙战、玉破禅两个,那丫头中了情毒。

可有药解?玉破禅赶紧问。

梁松拉着玉平破禅道:八少爷,她哄你呢,虽说我也曾听过什么蛊毒,但小前辈那模样,却不像是中了蛊毒。

又催问郁观音,你姓甚名谁?为何先假扮黑衣人,后假扮聋哑人进金家?听你说话腔调,莫非你在关外生活过许多年?郁观音笑道:你叫了那小丫头来,直接问她就是。

再有,把我师侄玉老九叫来。

见郁观音以师侄二字称呼玉入禅,众人纷纷看她,因只知道范康有个小师妹叫郁观音,就齐声问:你是郁观音?正是,还不快给我松绑。

不能松,这女人未必不是来咱们这打探消息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知道她嫁给鲜卑人,是不是存心要替鲜卑人害咱们中土人?阿四沉吟一番,毕竟,好端端的郁贵妃来勾引金将晚、金折桂父女,实在可疑。

……绑了她,送到花园门房里,叫小前辈、金将军,还有金婶婶都来看看。

玉破禅忽地心乱如麻,心想若金折桂不是中毒中蛊,她早先那样到底是为了什么?阿大等立时直接将梅花树砍了,用一棵梅花树抬着郁观音进门房,看她身上湿透,又好意拿了一个披风给她盖上。

沈氏、金折桂、戚珑雪、玉入禅四人最先赶来。

沈氏待听说意娘子不是聋哑人,进金家的目的叵测后,沉默了半天,转头问金折桂:魁星,你是有意跟她串通的吗?母亲可会怪我?我是不忍看见母亲用笨法子折腾自己。

金折桂心虚地说,唯恐沈氏记着她早先的作为,埋怨她。

沈氏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头,叹息一声道:哪怕你割我的肉,我也不会怪你。

想起金折桂虽知情却是全心对她好,金将晚不知情,但却处处被这什么郁观音拿捏住,叹道:母亲明白了,日后为了你们三个,也断然不会叫你父亲好过。

三个?金折桂目瞪口呆地看向沈氏的肚子。

沈氏脸上一红,赶紧去袖子去遮,放心,母亲这次是真的明白了。

说罢,扶着白鹭、白鸽就走了。

小前辈放心,婶子身子好的很,没事的。

戚珑雪赶紧安慰金折桂。

趁着将军没来,小前辈先告诉我们,是不是这女人拿什么事威胁你了?你这一段时间态度反复无常,是不是被她逼得?小前辈只管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想法子处置。

玉破禅道。

金折桂咬住嘴唇,看被从头到脚固定在梅花树上的郁观音戏谑地看她,心里想着编出什么话来满足玉破禅一直认为她另有苦衷的心。

其实,小前辈是……为了我。

戚珑雪也不好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将金折桂看上玉破禅的事张扬出来,其实,是我贪心,看上了郁观音许诺的关外药材,是以……阿五,你放心,不稀罕她的,我带你去塞外去采。

蒙战赶紧接着戚珑雪的话说。

梁松道:阿五,你怎能这样,若是这事传扬出去,小前辈的名声……金折桂不由地惋惜地看蒙战一眼,心想这个愣头青也比玉破禅那憨面刁强,叹道:梁大叔别说阿五了。

阿五是替我遮掩呢,其实是,眼睛看向玉破禅,其实是我想嫁了人之后,能不用守在后院里,去大漠草原走一走。

因此想逼着破八娶我。

玉破禅眸子猛地一睁,可是……可是昨晚上她不是不愿意嫁他吗?玉入禅比玉破禅还吃惊,竟是一抖,想起金折桂要进了玉家,不禁不寒而栗。

小前辈若是看上我,我必…… 玉破禅先是沉默,随后心中一喜,暗道一直厌烦玉家的金折桂竟然会看上他!自己总归要娶妻生子,娶个志同道合的人,岂不好?如此成亲后二人一同天南海北地去闯,也不怕谁被留在深闺独自寂寞、谁漂泊他乡牵挂家中。

才喜过,却又想,她昨晚上的态度,分明是不乐意嫁他的,那此时这般说,又是为了什么?金折桂难得地窘迫地想哭,到底算不算她矫情,人家肯娶了,她还不乐意嫁?!但若是就这么嫁了,她嫁给玉破禅又跟嫁给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原本只当自己是想跟玉破禅出关才看上他,此时才察觉出,倘若不是玉破禅,若是其他人提出带着她去塞外,她未必会立时就决心追求那人。

你不必了,反正你不是真心想娶我。

小前辈,我是真心。

玉破禅恳切地道。

真心跟真心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玉破禅疑惑了。

金折桂脸上涨红,虽算起来也有个三十七八了,但两辈子头一会子暗恋,就要在大庭广众下表露心迹,承认那人看她跟看哥儿们一样,心里要是不觉委屈,那是假的,避开玉破禅,对梁松等人福了个万福,弄出这么些事,连累大家几个月不能睡好,对不住了。

请梁大叔、阿大你们,也不必为了我劝玉破八。

我以后痛改前非,再不会作弄大家了。

勉强笑了笑,原本想装作不以为然地跟着其他人一起等金将晚来说话,等了一会子,又觉没意思得很,转身走了。

哎,小前辈。

戚珑雪赶紧跟上。

剩下的人呆住,梁松咳嗽一声,这话以后别提了。

话虽如此,却是看了玉破禅一眼,疑惑地想金折桂年纪虽小了一些,但性子也好,模样也好,跟玉破禅倒也般配,只是瞧着玉破禅对金折桂有情,却不是男女之情。

阿大想起在宁王哪里金折桂对他的体谅,心想金折桂终归比其他女孩子早慧一些,八少爷,其实,也不错。

他虽不提金折桂,但这也不错的,听了就知道说的是金折桂。

阿二、阿三、阿四齐齐附和,郁观音看好戏一般地看着,噗嗤一声笑了,真真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郁观音戏谑的话落下,其他人心知有些事劝再多也没用,总不能因为人家劝得多了,玉破禅就喜欢金折桂吧。

众人一时间沉默下来,玉破禅更是一声不吭,思量半日,也想不明白金折桂到底想不想嫁给他。

金将晚将近午时才赶来,赶来后,瞧见意娘子被捆在梅花桩子上,待听说意娘子就是郁观音,且不聋也不哑后,赶紧问:夫人知道吗?婶子知道了。

玉入禅眼睛一直不离开玉破禅,唯恐玉破禅哪根筋不对,向金将晚提亲。

那她,如何说?金将晚紧张地问,在大营里听说意娘子不聋也不哑后,就暗自遗憾日后不能再借着误会接近沈氏了。

婶子说:‘母亲明白了,日后为了你们三个,也断然不会叫你父亲好过。

’蒙战还沉浸在金折桂竟然喜欢玉破禅的消息中醒不过神来,摇了摇头,半天想兴许金折桂就喜欢小后生呢。

金将晚猛地抓住蒙战,喜道:果真?搓着手,暗道自己果然是宝刀未老。

金将军,你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梁松疑惑地说。

金将晚摆摆手,长路漫漫,有个肯不叫他好过的人,总比有个对他视而不见的人作伴的好,这位果然是郁观音?郁观音笑道:请将军收留我两日,等风头过去,我立时离开。

不然,我教人散布消息,说我这郁贵妃进金家做妾了。

金将晚脸色稍变,随后道:你留下可以,看你昔日劫走拓跋部落想要收买朝廷命官的银子,可见你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只是,内子有了身孕,日后还请你手下留情,且莫肆意胡为。

说罢,总觉得哪里味道不对,微微遮住鼻子,就去寻沈氏。

待进了沈氏房里,瞧见沈氏正歪在床上看书,金将晚喜滋滋地过去说:阿意,有好消息,怎么不早告诉我?沈氏只管翻书不说话。

金将晚赶紧将毯子给她盖在膝上,阿意,都是一场误会,那意娘子,原来是假扮的。

老爷。

金将晚欢喜地哎了一声。

沈氏问:你能休了我吗?自是不能。

金将晚蹙眉。

沈氏一巴掌打在金将晚脸上,他呆住,就问:现在呢?金将晚不知沈氏这是什么意思,自然还是不能。

如今呢?沈氏又打了金将晚一巴掌。

金将晚不明所以,但喜在心头,只当沈氏闹着玩,就笑道:越发不能了。

☆、99、出塞99、出塞西北的寒风十月下旬就呼啦啦地刮来,终于恢复正常了的金折桂每日上半天天光正好的时候做针线,下半天,依旧提着长枪去练枪。

十一月,天上开始落下小雪,天冷得屋子里烧着火盆也不觉暖和。

金折桂记起沈氏说过明年春要把花园收拾了,就提着长枪去花园里头,一番横扫,将枯萎的藤蔓打下来,与枯枝残叶聚拢在一处,拿了火石点燃了,然后又提着长枪在一旁练武。

小前辈。

金折桂回头,看见玉破禅腰上缠着鞭子,背上背着包袱,笑道:你要走了?是我逼走你的。

玉破禅忙道:不关小前辈的事。

梁松等人定会帮着她劝说玉破禅,玉破禅定是不耐烦被一群想要促成他们好事的人包围住,才决心要走,不然,他定要等到明年四五月才会出关。

如今就连他的汗血宝马他也顾不得了要从花园逃走,如此怎么不关她的事。

走好。

金折桂道,依稀记得自己跟玉破禅说我答应跟你好那天也下着雪,心叹自己竟然也有伤春悲秋的这一天。

要不要切磋一下?玉破禅将手搭在腰上鞭子上。

金折桂扭头向院子那看了眼,玉破禅远远地瞧见郁观音晃悠悠地裹着袍子来了,心知金折桂这是要敢郁观音切磋,悻悻地拱了拱手,抱着拳转身向花园墙边去,远远地一跃,两手扒在墙头,待坐在前头看见浓烟燃起处,郁观音已经跟金折桂缠斗起来,便跳下墙,迈步进去茫茫大雪中。

那小子走了。

郁观音嗤笑道。

金折桂点了点头,未免力气松懈下去,不肯开口说话。

郁观音嬉笑道:你这丫头真是脸皮厚。

她看金折桂的枪法就如儿戏一般,料到她是跟错了师父,结果越学越差,于是提着长枪一挑,就将金折桂的长枪挑开。

娘娘,你教我鲜卑话吧。

金折桂待捡起长枪,又笑嘻嘻地围在郁观音身边。

嫁不成那小子,将来出不了关,还要学?郁观音奚落道。

金折桂虱子多了不痒,笑道:为什么不学?将来嫁不出去,学着娘娘你假死,我也要出关。

你这是什么人呀,听师兄说你小小年纪,还是娇滴滴的小女孩儿,就对自己十分狠辣。

郁观音想着沈氏是十足的淑女,金将晚是宽于对己严于律人的人,都不像是把金折桂养成这性子的人。

金折桂笑道:我上辈子就是到处游窜的人,一副好嗓子,哪里有人生孩子娶妻死人,往哪里凑,跟人家戏班子一起胡乱唱两句,又有银子接着流窜了。

好一个享不得福的命,按说你跟玉破八没成,我都不稀得搭理你。

但谁叫咱们也算投缘呢,我教教你就是了。

想我们师兄妹们当初劫镖的时候……你们不是镖局吗?还劫镖?金折桂伸手抹去额头的汗,心想范康、郁观音这都是什么人呀。

郁观音笑道:黑吃黑的事,你这丫头又不是没见过。

说着,就一边跟金折桂比试枪法,一边教导她鲜卑话。

到了傍晚,众人都知道玉破禅走了,梁松等人本意是要带着大黑去追,但北风大雪掩盖了踪迹,就连大黑也寻不到玉破禅的气息。

于是众人想着明年去大黑山谷的时候,玉破禅总会回来,于是安心留下。

大雪到了十二月,就成了暴雪。

金将晚回宅子的日子越来越短,金折桂那点子伤春悲秋也因屡屡听说西陵城里民居被大雪压垮,大营里马匹兵卒被冻死数百等消息打散。

待到十二月三十日晚,金折桂、金将晚等人都聚在一处过年。

许久不曾吃到新鲜的菜蔬,好不容易金老夫人打发人送来了一些,众人吃着,不觉都胃口大开,独有金洁桂,因柳四逋还留在营地,有些闷闷不乐。

过了一更,忽地有人来报柳四逋回来了,金将晚大感意外,慌忙叫了他来,问道:不好好在营地,过来做什么?给大营里送去的酒肉莫不是不够?柳四逋慌张道:伯父,西陵城外来了一群拖家带口的鲜卑人,据说是拓跋人,这事该如何处置?外头又要下雪了。

金将晚握着筷子,咬牙道:先去瞧瞧。

暴风雪一来,城外的鲜卑人定只有死路一条,但若放进城来,若那些拓跋人恩将仇报呢?毕竟,拓跋人早先还跟钱老舅爷等人勾结过呢。

我也去。

金折桂赶紧跟着起来。

梁松等人纷纷起身,沈氏忙拉住金折桂:魁星,你别胡闹。

若是风吹得头疼了……母亲没事,叫二姐、阿五陪着你守夜。

我跟娘娘一起去。

金折桂伸手拉了郁观音一把。

郁观音笑道:我的人是慕容部落的,拓跋人被冻死,跟我有什么相干?亏你还叫观音。

蒙战低声嘀咕。

金将晚道:这是我的事,跟诸位不相干,诸位接着吃酒吧。

说罢,裹着披风随着金折桂出去,半路上回头,见金折桂、严颂、梁松等人跟着,又对金折桂道:你回去。

父亲,走吧,大黑的天,谁能看见我?金折桂揽着金将晚的手臂说。

金将晚推了她两下,看她这般固执,又听柳四逋说部下并西陵城县令等都在等着他,于是大步流星地向外去,出了门,翻身上马,又瞧见金折桂、郁观音二人裹得严严实实,不出声不会被人察觉出是女子,这才放下心来。

将军,万万不能开了城门,咱们的人尚且吃不饱,放了他们进来,也没粮食给他们。

况且,他们若是杀人放火,咱们拦也拦不住他们。

西陵城县令道。

金将晚点了点头,一路骑马奔到西城门门楼上,迈步上了城楼,居高临下看去,只见下面挤满了推着家当的拓跋人,不时有婴孩啼哭一声,听声音,那孩子似乎饿了许久。

啧啧,可怜,我的部落就没这样的事。

郁观音啧啧出声。

听她这样说,不知她身份的人纷纷看向她。

金将晚心比郁观音软一些,看向西陵城县令,若有粮食,给他们送下去一些。

将军,咱们城里也有灾民!况且扬州出事,这几年粮食贵的要命,就算是大户人家,也要数着人头煮饭。

西陵城县令又说,将军是才来,并不知道,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待雪停了,替他们收拾收拾,不叫他们曝尸荒野,也算是咱们慈悲了一场。

废话,不收拾,难道要叫城门外横尸无数?金折桂探头向城楼下看,见下面的人也知道有人在看,纷纷跪下磕头向楼上看来。

父亲,先送些东西过去,叫他们挡一挡暴雪。

祖母送来的东西,拿去给他们,就当是替祖母积福。

金折桂道。

六妹,不可。

将士们尚且没有,若知道将军将东西拿去给拓跋人,定会心中不甘,如此,也会影响士气。

柳四逋赶紧打断金折桂。

西陵城县令见金将晚过来竟是带了女儿和另一个女子同来,不禁重新看向金将晚。

……倒不如不支会我这事。

金将晚无奈地说。

寒风吹开金折桂头上的兜帽,金折桂伸手抓住郁观音的衣襟,你知道关外的地形,你知道哪里能叫他们去躲雪吗?郁观音伸手在金折桂手上一拍,妮子就会胡说,我就算知道了,能告诉拓跋人?忽地一个女人在城楼下哭天抢地地嚎哭起来,两只手手足无措地拍着此时一声不吭的孩子,显然是那孩子被冻得出不了声了。

父亲,拿筐子来,把孩子都吊上来,至于其他人,我带他们走。

金折桂趴在墙上说。

小妮子哪里来的这么大善心。

郁观音笑了,你知道带他们去哪?去大黑山谷。

金折桂听玉破禅的话,那山谷当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郁观音沉吟一番,她虽跟大黑是旧识,但并不知道大黑的山谷在哪里,若是能跟着去,那山谷里的汗血宝马……笑盈盈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胡闹。

你怎么能去?金将晚蹙眉。

将军,我们去吧,我们去过一次。

梁松心知若非势同水火,金折桂待任何人都还算友好。

梁大叔管不住大黑,还得我跟着去。

金折桂道,听那女人用鲜卑话哭喊,不觉心存不忍,心想这些当是拓跋庶民,不然也不会连个过冬的地方也没有。

金将晚道:胡闹,你母亲身子骨重,你别吓着她。

父亲顺着母亲,母亲就吓不着。

放心,虎父无犬女,等开春了,我就回来。

金折桂说着,转身拉着郁观音下城楼。

郁观音笑道:你拉着我做什么?我可不做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

金将晚见梁松、蒙战等都跟着金折桂,赶紧要上前拦着她,拦了她一下,看见梁松、蒙战等人对金折桂的话无不遵从,且就连阿大四人,也是宁肯跟着金折桂,也不去追随玉破禅,忽地犹豫了,想起自己盼了许久才有这么一个女儿,又记起梁松含含糊糊地劝他把金折桂定给玉破禅,又说起金折桂想出关乃至于设法倒追玉破禅的话,心酸了一酸,手在金折桂肩头搭了一下,随后气恼道:罢了罢了,反正你是成不了名门淑女了,去就去吧。

待你回来,想要出关,也不用求旁人了,至于将来,大不了就在西陵城招赘。

父亲?金折桂疑惑地看金将晚,见金将晚急红了眼,立时知道自己为追求玉破禅做的糊涂事,金将晚不知从哪里知道了。

别看我,不是我说的。

郁观音摆手,心里纳闷金将晚这样的老古板怎地想通了?去吧,等明年春天回来看新弟弟。

金将晚一叹,开始后悔昔日将金折桂的功劳抢去了,若是由着她崭露头角,她也不会在玉破禅跟前丢那么大的脸。

兴许是妹妹呢?金折桂道。

快呸两声,一定是弟弟。

金将晚信心十足地说,不好动用西陵城的东西,就叫柳四逋速速回去,将家中的马车、被子等送来一些。

柳四逋赶紧回家去,将城楼上的事说了一说,沈氏原本不肯叫金折桂出城,但她此时身怀六甲,又听说当着金折桂的面,城楼下有个孩子被冻死,当即也掉了眼泪,吩咐人将马车准备好,就叫人送到城楼外。

城门打开,城外的拓跋百姓欢喜地站起来,却见城里出来的是士兵,且个个持枪拔棒,先以为他们要动粗,赶紧护着家人向后退了几步,待瞧见城内出来一群人,却又有马车,热汤送出来,又欣喜若狂,随后见城门又关了,一时摸不着头脑。

金折桂的鲜卑话说的不地道,就逼着郁观音去说。

只见郁观音将漆黑的披风脱去,长发披散,露出如玉面容,声音和软地告诉他们要带着她们去马王的山谷,又劝说他们把孩子先送上去。

拓跋百姓哪里肯将孩子交出去,但听风声越发紧了,不一时,又有成片的雪花袭来,赶紧脱了衣裳裹住孩子,等城楼上送来竹筐,就将孩子放进去,然后恋恋不舍地赶着车,随着郁观音、金折桂等跟着传说中的马王大黑向雪中走去。

金折桂裹住头脸,兀自欢喜道:难为父亲想通了。

梁松一笑,金折桂虽是女儿,但金将晚多年无子,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只看金折桂的名字,就知道金将晚早年是把寄托在儿子身上的厚望寄托在金折桂身上了,等后头有了金蟾宫,才一心想叫金折桂去做淑女。

城楼上,金将晚只能看见金折桂走出百来步,眼前就被大雪笼罩,眼眶热了热,瞧见几十个拓跋小儿在城楼下呱呱啼哭,就道:给夫人送去吧,叫阿五给孩子瞧瞧。

将军,招赘一事,可当真?西陵城县令问。

金将晚脚步一顿,柳四逋也不禁向西陵城县令看去。

……有好孩子,送来叫我瞧瞧吧。

颂儿呢?金将军扭头不见严颂,赶紧问柳四逋。

柳四逋回头四下里看了看,大抵回家了,也有可能跟着出去了。

早先他拿着伯母交给六妹妹的包袱出城了。

金将晚心中一急,严颂素来迷迷糊糊的,这次千万别被夹☆、100、炫富的后果金折桂是体会不到金将晚破罐子破摔心情,此时她心潮澎湃地想着:金将晚终于把她看成男儿一般放手了!等她回了西陵城,就是西陵城少当家!将来找个夫婿,就能成西陵城一霸!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规矩,不用守了!空中飘着蒲扇大雪片,金折桂想起金将晚言下之意,心里满是欢喜,将头脸裹住后,虽人风雪中,也觉这雪可爱得很,甚至有闲暇去想马毛带雪汗气蒸,五花连钱旋作冰等诗句。

妮子,向北五里,有个废弃马场,先去那边烧热水,避过今晚上大雪。

郁观音骑马上,心叹自己到底心太软,竟然会答应跟金折桂一起出关。

行。

金折桂答应了,退后几步,跟拓跋百姓中领头人说了,见自己鲜卑话虽不好,却能将意思说出来,不禁大喜。

那头人摇摇头,努力大声地说:前面没有马场。

郁观音调转马头,怒道:我说有就有。

一是郁观音貌美,二是她身上自有一种鲜卑人熟悉粗犷气魄,于是一时没人敢反驳她话。

众人赶着马,顶着大雪向北边去。

路上众人轮流去车厢里休日,车厢里煮热水送给风雪中其他人。

原本只是三十几人队伍,越向北去,难民越多,渐渐汇成了一百余人。

这一百余人里有拓跋人,也有一些其他小部落人,据说柔然部落初冬时节忽然偷袭众多小部落,将他们过冬帐篷、牛羊抢走,乃至于害得他们之外,还有上千人正想向西陵城逃去。

我说,妮子你心太宽了,怎么这么爱管闲事?看着你不像个那么菩萨心肠人。

你怎知道你救下来人不是居心叵测人?要是他们反水了呢?郁观音喘着粗气问,见呼出来气立时冻住,不肯再说话。

金折桂听郁观音嘲讽话,心想要是反水了,郁观音就自求多福吧,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西陵城开不得,郁观音部落却能够去——谁叫郁观音城楼上炫富,说她部落没这种事呢。

生死有命,全看天意。

金折桂漫不经心地将手从银狐手筒里拿出来,见才将手拿出,就觉寒风刀子一样手上割过,赶紧又将手塞回去。

郁观音见金折桂挨了一下冻哆嗦一下,就咯咯笑起来,呸了一声,疯子。

竟然还真有人喜欢受苦。

金折桂因风雪越发大了,就将脸贴大黑脖子上,不时用手去揉大黑脖子,时不时趁着郁观音不意,偷偷地示意大黑去看郁观音。

到了北边五里处,天色依旧不见亮。

虽知道此时已经是第三日晌午,但铺天盖地大雪遮挡住天空,天色依旧还如午夜一般黑暗。

五里处,只见茫茫大雪,并不见郁观音所说旧马场。

长枪借我一用。

郁观音记忆很好,从金折桂手上接过长枪,一路纵马过去,踩一个雪丘上,长枪向下一插,用力一挑,掀开一片大雪,长枪上也插着一片旧木板。

难民们立时兴奋起来,纷纷欢呼出声,不像郁观音一样大喇喇地骑马上雪丘,而是卖力地雪丘边挖掘,半天挖出两三栋废弃土楼,一群人就连人带牲口地挤土楼里。

小前辈,大黑山谷……梁松犹豫着如何描述此去路线。

不用意,大黑会走捷径。

金折桂打断梁松,破八说那山谷好看很,举手就能摘到星星,草木茂盛,想来里面兔子、野鹿也多是,到那边,大家伙就都有东西吃了。

郁观音不动声色地笑道:是个好地方。

她那般言简意赅,金折桂反而越发看出她另有算计,不过如此也好,省得她算计郁观音时候良心上过不去。

借口看大黑,有意领着大黑郁观音背上闻了闻。

梁松、阿大等想起去救金蟾宫那次,也是这么叫大黑去闻,心里纳闷,却知金折桂定另有主意,于是只装作没看见。

这位是他们部落首领拓跋平沙。

蒙战领了一个人来,用生涩鲜卑话说,原来他们是拓跋人一个小部落,他们说是柔然部落忽然突袭他们,抢了他们牛羊,把他们赶出了原来地盘。

那为什么不去投奔拓跋王?金折桂问。

那头领见金折桂会说鲜卑话,赶紧凑过来说话,奈何他说又又急,金折桂听不明白。

郁观音说:他们虽是拓跋部落,但各部落四分五裂,他们又是平民,所以拓跋王部落并不接纳他们。

金折桂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部落首领干脆地跪下,一手按心口,对金折桂郑重地又说了一席话。

因他话里措辞太生僻,金折桂这次是一点都不懂。

蒙战道:他说你救了他们,以后就是他们首领。

郁观音嗤了一声,心想这首领好眼力劲,竟然不跪她跪个毛孩子。

金折桂赶紧对那首领点点头,将他扶起来,心里不把首领话当一回事,树林里阶下囚也向她表过忠心,后不也反水了?她虽不会因噎废食,但也没那么容易信谁话。

接过一人递过来热汤,道了一声谢,忽地抬头:严颂,你怎么来了?再一看,玉入禅不知什么时候也悄无声息地跟来。

严颂也茫然地看着金折桂,我不知道,包袱递给小姐后,梁大叔叫我上车,我就上来了。

梁松赶紧摆手,我叫其他人上车,没看见什么时候严小哥儿也上了车。

这算是夹带私货?金折桂道:这可不好,若是你丢了,父亲定会着急。

郁观音好笑道:你都出关了,你父亲不着急,他出来了,你父亲反而着急了?金折桂吞吞地将自己揣测金将晚心思说了,父亲大抵是要叫我立威呢,等我回来了,我就是西陵城少当家。

梁松噗嗤一声笑了,细想想,金将晚当真是这个意思也不一定,毕竟,金折桂要是往京城淑女里凑,铁定会给金家丢脸;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破罐子破摔,大大方方地承认他家女儿就不是淑女。

暴雪足足下了十余日,眼看金将晚送给他们粮食不够了,众人又冒着风雪出发。

大黑聪慧地一路跟着郁观音奔驰,但凡郁观音马向某方向偏转,它都立时跟上去。

如此,看似是大黑领路,实际上成了郁观音领路。

一群人越走越偏,又过了十几日后遇上了一群还没来得急赶到西陵城外就冻成冰柱人,看见那群人就这么冻死雪地里,众人心里越发着急了。

妮子,梁松原本说路没这么远,这大黑马是不是有意绕弯子?郁观音开始怀疑大黑使坏,不然,怎会一点到达山谷前景都看不见?正是,小前辈,粮食没了,再找不到方向,咱们就要全……不说人,喂马草料也没了,就算是马也支撑不了几日了。

玉入禅低声地说,此时身上棉衣早已没了用处,只觉身上无处不冷,幸亏是雪地里纵马,身上还有些热乎气。

金折桂笃定道:大黑领着咱们走捷径,耐心些,坚持坚持。

人是铁饭是钢,还怎么坚持?郁观音心情很是不好,再向前,还要走多远?金折桂急道:我又不懂马语,谁知道还有几日,若有个地方补给一下就好了。

郁观音咬牙,眼中只觉得那一百来号人是蝗虫,但若没那些人,金折桂是无论如何不肯带她去大黑山谷,叫玉九、梁松、蒙战跟着我去找粮食。

三个人够吗?金折桂问。

郁观音哼了一声,三个不够,莫给要将一百来号人都领过去?等玉入禅、梁松、蒙战跟过去,就纵马带着那三人向西奔去。

小前辈,咱们原地等吗?阿大过来问。

原地等,岂不是等死?金折桂道,等郁观音四人走远一些,挥手道:我们跟上去。

小前辈?阿大先疑惑,随后想金折桂定是有主意了,于是领着众人紧跟着大黑也向西去。

金折桂骑大黑身上,察觉到大黑半路上疑惑地回头随后才坚定向某个方向去,心想郁观音方才说大黑绕圈子,莫非她察觉到什么也有意绕圈子?继而又想,就算她察觉到什么,她自己个也饿得有气无力,后终归会回她部落充饥,于是,望梅止渴一般地教导众人到了郁观音部落,老老实实地听话,勤勤地帮忙,如此郁观音才会收留他们。

难民们此时只求活命,纷纷赌咒发誓要报答郁观音收留之情。

小前辈,若是他们一旦日子好了……互相仇视怎么办?阿大担忧道。

担心事多了,你怎不想,若是他们互相融合,未必不会成个部落呢?金折桂凡事往好处想地说。

果然,跟了七天,金折桂终于带着一百多人出现西边一个部落前,只见部落前有个泥坯子矮墙,矮墙后,就是无数蒙着大雪帐篷。

玉观音坐矮墙上,双眼冒火地瞪着金折桂,妮子,你想劫富济贫?黑吃黑,也没你这么内外不分。

她就知道金折桂屡次不叫梁松说去马王谷路线,必定另有蹊跷。

梁松、蒙战二人赶紧迎上去,对金折桂等人说:娘娘说料到你会跟着来,早叫人准备了热水热饭。

郁观音身份特殊,众人又不像玉入禅能喊她一声师姑,于是就跟着金折桂喊她娘娘。

郁观音又骂道:七日,七日之后,就给我出发去马王谷!好好。

金折桂敷衍地答应着,下马之后,跺着脚,笑盈盈地就向郁观音走去,等过了矮墙,才彻底看见这部落真面目,果然如郁观音所说,她部落阔绰很,这等大冷天,有几个小儿紧紧地跟郁观音身后看他们,手上拿着竟然是冰糖葫芦。

舌头会不会黏冰糖葫芦上?金折桂疑惑地看一眼小孩,挥手叫难民有条不紊地进入部落里,等人都进去了,收拾马车,见临到郁观音部落又有几人被冻死,赶紧叫人把那些人尸首埋雪地里,跟着郁观音进了她帐篷里,喝着肉汤,只觉得身上暖和了,五脏六腑也终于舒坦了。

疯子,七天,只有七天,多出一天你不走,我立时下令杀了你们,抢走黑马。

都是一类人,郁观音心知金折桂不会乖乖地走。

大黑要是能抢走,它早就归你了。

娘娘,你可不想叫自己马都听大黑吧?金折桂捧着汤碗,仔细地打量着郁观音帐篷,见里面香气宜人,里面摆满了胭脂水粉,啜着汤,心叹郁观音果然还是不忘臭美。

梁大侠呢?郁观音心叹自己心太软,不然杀了大黑,或者不管那一百来个人要省下多少粮食。

心里抑郁,就要找点事做。

帐篷外守兵道:梁大侠检查汉人汗血宝马。

郁观音紧了紧斗篷,就要向外去。

金折桂伸手拦住郁观音,七天后,我们也不走。

等开春了,我们带来汗血马生下小马,我们将小马给你们。

你想想,我们有八匹汗血马,其中五匹是母马。

郁观音脚步一顿,五匹母马,其中一匹将来必要怀上马王孩子,生下未必不是下一任马王,这买卖还算公道,跟原本她打算去马王谷降服小马算计一样,成交,你要留到明年十月,等小马生下来后才能走。

一言为定。

郁观音待要出去,又回头:你怎么不早用这法子说服我?见金折桂不答,哼了一声,心想好个狡诈丫头,若是一早定下价钱,她如今就只用养西陵城外几十人了。

金折桂目送郁观音离去,抓了抓头,心想自己不能陪着沈氏生子了,郁观音座椅上坐下,翻了翻郁观音有意留下叫她看书信,见里面都是柔然人烧抢掳掠等事,眉头微微蹙起,西陵城之所以没有大碍,是因为关外众部落间虽打来打去,但还勉强算得上是平衡,但若是柔然日渐壮大,后柔然必定会把主意打到关内去。

将书信丢开,金折桂又向外去,有意蹦蹦跳跳,让身子暖和一些,揉了揉耳朵,见耳朵上离奇地没生出冻疮。

小姐,风大。

严颂言简意赅地说。

金折桂跳了跳,抱着手臂道:去瞧瞧拓跋平沙去。

严颂闻言就跟着去。

拓跋平沙早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过饭了,此时正被郁观音部落里将军问话。

小姐?拓跋平沙见金折桂过来,赶紧鞠躬。

其他人也紧紧地跟上。

帐篷不够用,太挤了一些。

身上暖和了,咱们就开始造冰屋,先想法子将这冬天过去再说。

金折桂揉着脸,见郁观音果然是时刻准备打仗,她部落里男子个个年轻力壮,竟是鲜少见到衰老之人。

是。

拓跋平沙道。

小姐,不是七日后就走吗?严颂道。

金折桂抱着手臂,见郁观音部落将领们看过来,就说:娘娘答应叫咱们留下,条件是明年春,咱们汗血马生下小马驹给他们。

拓跋平沙一脸络腮胡子,眸子泛蓝,感激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金折桂道:别说了,赶紧造冰屋吧。

拓跋平沙点头,又去叫了其他人来,跟着郁观音部落将军慕容宾紧挨着他们部落选了一块平地,就带着人凿冰。

直到六七日后,冰屋才造好。

几十栋冰屋子杵雪地里,一群小孩儿兴奋地转来转去,不时有个皮肉黏了冰块上,又啼哭着叫人去救。

郁观音咋舌道:还真有你,竟然想着用冰造屋子。

金折桂抱着手臂,虽她不懂如何造房子,但幸亏她知道冰屋子也能住人,如此功劳也算是她,娘娘要不要挑一间屋子去住?哼,我倒要看看,三日后,我们不给你们粮食,你们要怎么办。

听说你瓜州城外被人反水了一次,啧啧,我人许久不曾打仗了,这次有打了。

郁观音幸灾乐祸地瞅着拓跋平沙等人。

金折桂心一跳,郁观音果然够狠,断了粮食,难民们少不得要对她有意见,然后会跟郁观音部落人起了冲突,到时候,她若拦着难民们,就要被难民们仇视,然后为了活命,她只能带着梁松、蒙战一群人,又投奔郁观音这边。

你不会得逞。

金折桂看向郁观音道。

郁观音笑了:春天来了,你小姑娘家不知道,马儿牛儿羊儿,不用人催,就开始骚动,准备生孩子了。

小疯子,你算计我浪费了这么多粮食,还不许我算计你一下?罢了,看你是晚辈份上,等你被那群白眼狼欺负哭了,娘娘我来安慰你。

奸人!金折桂心里破口大骂,瞧见拓跋平沙等人欢呼着跑进屋子里,心知该告诉他们要为粮食发愁了,先寻了梁松等人商议,后,将一百余人叫到面前,开诚布公道:三日后,那边部落不会再给咱们粮食。

众人听了,立时沉默下来。

梁松、蒙战等也紧张了。

是以,我决定这两天羊肉不吃了,放火上烤,然后丢暖烘烘屋子里。

等雪停下来,用羊肉做诱饵,去打天上座山雕。

金折桂仰头看向天上偶尔盘旋过来秃鹫,倘若当真没得吃,就只能把算盘打到那些秃鹫头上了。

小前辈,要不要跟娘娘说一说,冰天雪地,不给粮食,岂不是把咱们逼死?阿四握拳道。

金折桂道:斗米恩升米仇。

人家早先不收留咱们,咱们早死了。

‘逼死’二字,以后不要再提,他们都是咱们恩人。

阿四立时惭愧道:是。

把‘斗米恩升米仇’这话用鲜卑话告诉拓跋平沙他们。

他们心里要有怨,那就是他们贪心不足,跟隔壁郁观音部落无关。

是。

晚间,众人围坐一起,闻着烤肉屋子里香气不住地弥漫出来,不由地连连咽口水。

郁观音听说了金折桂算计,有意叫人她部落里载歌载舞,叫酒香、肉香弥漫出来,又特意命玉入禅捧着美酒佳肴来这边转悠。

果然,两个血气方刚男子看不惯郁观音那边炫耀模样,提着拳头就要打前来炫耀玉入禅。

住手!拓跋平沙喝道,对面那些都是咱们恩人。

那两个男子闻言,这才按捺住火气。

连着六七日,众人只喝肉汤,冰屋内外处处都是肚子咕咕叫声音。

撑到第十日,雪终于停了,澄澈天空中冒出许多饥饿秃鹫。

梁松、蒙战等赶紧领着人将暖屋子里放了许久,虽冷天里也冒出酸气肉丢空旷雪地上。

有些**肉味传上去,大片秃鹫俯冲下来。

梁松、蒙战等提着剑过去乱砍乱杀,就连严颂也跟着闯进秃鹫队伍中。

你该不会不知道,秃鹫吃是尸体吧?郁观音微微掩住鼻子,遮住那袭面而来血腥味。

郁观音部落里人也好奇地纷纷看过来。

活命要紧,顾不得了。

金折桂见秃鹫们饿得狠了,竟是看见同伴们一个个惨死,依旧不要命地向腐肉冲去。

郁观音嗤了一声。

天上仿佛下了一场血雨,无数秃鹫被砍伤,雪地里扑棱翅膀。

待我也去帮忙。

郁观音手下慕容宾提着弓箭,就向天上秃鹫射去。

其他郁观音部落人见这十几日,他们百般引诱,金折桂这边人虽有急红眼,却没人来抢他们粮食。

且人人以恩人称呼他们,不由地也佩服金折桂等人,于是纷纷拿出弓箭出手相助。

等到傍晚,地上落了厚厚一层秃鹫,梁松等人身上都是血,看见慕容宾、拓跋平沙等人身上也是血,不禁纷纷仰头笑了。

娘娘,我慕容宾酒,可能拿给他们喝?慕容宾钦佩梁松等武艺高强,有心要跟他们深交。

郁观音淡淡地看着,笑道:你东西,本宫管不着。

多谢娘娘。

慕容宾道,立时叫手下将他酒水搬来,又请金折桂也去喝酒,金折桂赶紧推辞了,一旁盯着女人们趁着秃鹫没被冻僵,赶紧收拾了,后瞧见秃鹫把掉毛后,竟然堆满了两所冰屋子,喃喃道:这事往好处想,就是有粮食了。

往坏处想呢?郁观音不甘心难民们没反水,虽说养着他们也没费她粮食,但眼瞅着慕容宾等人满嘴义气地跟梁松等人打成一片,满心里都是不甘。

坏处,就是一直要吃秃鹫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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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总归有秃鹫肉充饥,秃鹫毛保暖,又有郁观音部落慕容宾等人三不五时地接济一番,金折桂带着众人,终于熬过了寒冬。

四月里,草原上还留着残雪,等到一日梁松带着人猎到了一只出来觅食熊,金折桂等人终于不用吃秃鹫肉了。

春日后,大黑等马匹开始不安分了,郁观音、慕容宾等兴奋地看着大黑等八匹汗血宝马撒着蹄子互相追逐,默默地等着看母马肚子里动静。

这是个尴尬时候,尤其是对金折桂而言。

妮子,去看看。

你家大黑竟然相中了一匹平凡马。

郁观音比金折桂还着急,她虽跟大黑有些交情,但交情还没深到左右大黑择偶观。

金折桂原本就怕瞧见大黑趴一匹母马身上抽搐,才有意躲开,听郁观音这话,反问她:你想叫我怎么办?郁观音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什么怎么办?你去叫马王凑到母汗血宝马那。

金折桂失笑,它不想上马,还能硬逼着它不成?心里不由地有些幸灾乐祸。

郁观音冷笑道:若是生不出小马王,就别怪我翻脸无情了!放了狠话,又出去领着慕容宾等有意把汗血母马往大黑身边撵去。

三个月后,草原上草木茂盛起来,五匹母马肚子鼓了起来。

金折桂去看了大黑相中那匹母马,见那匹马肚子也鼓了起来,只是,原本还一直跟母马屁股后大黑,此时看也不看那母马一眼了。

大黑,你真是个无情浪子。

金折桂摸摸大黑脖子。

小前辈,拓跋平沙说带人去溪水边抓野山羊回来驯养。

你要不要跟着去?梁松此时已经换上了鲜卑人穿着。

不去,还有梁大叔,叫阿大他们都别搀和拓跋平沙事了。

如今天暖和了,他们死不了,咱们也不用再管他们了。

金折桂揉了揉大黑脖子。

梁松一怔,思量一番,说道:可是他们将小前辈看做首领。

不必管他们,等小马生下来,咱们就走。

告诉他们日后他们要做什么,自己商量着办吧,不必来问我。

金折桂道。

阿大四人去恰过来,听见金折桂话,立时明白经过瓜州林子里俘虏叛乱一事后,金折桂虽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心里也留下了阴影,比如,任凭拓跋平沙如何跟金折桂套近乎,金折桂总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他。

我去跟他们说。

梁松抽身去跟拓跋平沙说。

拓跋平沙听了,脸色微微一变,我拓跋平沙发过誓……梁松见拓跋平沙性子直爽,就将瓜州城外,金折桂救过一些俘虏,然后俘虏叛变事说给他听,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吃一堑长一智。

小前辈心存不忍救下你们,就已经够了。

我们总要回到关内。

拓跋平沙道:我们鲜卑人绝不会像你们汉人背信弃义。

但是,小姐不肯再替我们出谋划策,我们也不能勉强她。

多谢你体谅。

你们一百多人,原本不是一部落,若有要走,就送他们走吧。

你跟慕容宾商议一番,看能不能将这一百多人合他们部落里。

若是不能,趁着草木茂盛,赶紧选一块水草丰美地方安营扎寨吧。

梁松道。

拓跋平沙学着梁松拱了拱手,回去后,跟其他人商议一通。

等到晚间,就见那一百多人没一个想离开。

过了两日,拓跋平沙来跟金折桂说:小姐,我们明日全部去抓山羊,抓来山羊,跟郁娘娘换了帐篷、干粮后,就离开这里。

等明年安定下来,再去西陵城接回孩子。

金折桂道:如此也好,只是从娘娘那边看来信上,柔然人正攻击小部落,你们一群人万事还是小心一些得好。

拓跋平沙道:若是小姐肯随着我们去,有马王,柔然铁骑也不能伤到我们。

不用多说了,我不会随着你们去。

金折桂肯定道。

拓跋平沙遗憾地埋下头,第二日,拓跋平沙果然带着所有人出去。

金折桂抓着枪跟梁松、严颂等挨个比划,虽她屡战屡败,但显然比早先进步了许多。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慕容宾忽然骑马奔来。

什么打起来了?金折桂疑惑地问。

慕容宾道:拓跋平沙他们河谷里抓羊,看见河谷那地势极好,要那边安营扎寨。

遇上了另一拨人,就打起来了。

另一拨人,是柔然人?金折桂赶紧问。

慕容宾道:我带着人牧马,远远地看见打起来了,并未看出是什么人。

梁大叔,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咱们去瞧瞧。

金折桂料想草原上为抢地盘打起来也寻常,只要不是柔然人就好。

梁松等人马中有几匹是母马,众人不忍母马奔波,赶紧借了郁观音部落里战马,跟着金折桂由着慕容宾领路赶紧向河谷那边去。

远远就可听见嘶叫声,只见草地上一堆人扭打一处。

金折桂眯着眼看了看,问慕容宾,是柔然人吗?慕容宾仔细瞧了瞧,摇了摇头,不是。

拔出刀,要去助拓跋平沙一臂之力。

哎,等等。

金折桂反复看去,见那边有几个脸生孩子呱呱大哭,赶紧说:看来是拓跋平沙他们误打误撞,看上了人家挑中营地。

你看,人家都已经拖家带口过来了。

慕容宾握着刀道:成王败寇,营地谁抢下就是谁。

这是我们草原规矩。

金折桂微微抿嘴,梁松等人赶紧问:小前辈,要不要帮拓跋平沙?金折桂道:擒贼先擒王,抓住他们头领。

先叫他们停手再说。

慕容宾探头向那群人里看了又看,疑惑道:他们头领还没出来呢,看不出哪个是头领。

遥遥地看见另一边一骑奔来,金折桂伸手指过去,是不是那个人?慕容宾不等众人确认,咬牙道:先抓了再说!一扯缰绳,就向那人奔了过去。

我等先将两边人分开,草原广阔得很,劝说一边换个地就行了。

梁松眼瞅着两边大刀相向,已经有人受了伤,赶紧纵马过去劝和。

一时间,只剩下金折桂一个人骑马站山坡山看。

金折桂翻身下马,向大黑背上一拍,大黑嘶叫一声跑开,果然将不论敌我马匹都引向广阔草原。

见没了马上拿着大刀勇士,其他人打搅就只剩下拳头、肘子,金折桂大为放心,坐山坡上等众人打完了再商议。

忽地一箭向她飞来,身子向下一滚,眼瞅着要滚到战场,赶紧用长枪将身子支住。

小姐?严颂才分开两个互掐鲜卑人,见金折桂挨了一箭,赶紧提剑去保护她。

金折桂定住神,瞧见射她人是个穿着一身已经看不出颜色衣裳鲜卑话,提着长枪,对严颂道:你我二人分左右去……话没说完,两个鲜卑女人就扑来,一个伸手向严颂脖子抓去,一个向金折桂头发上伸来。

严颂待要挥剑,又看那女人虽身强体壮,但手无寸铁,又不肯一剑砍死她,于是拿着剑反而不好施展。

金折桂拿着长枪就比长剑方便多,三两下将个女人绊倒地上,又顺便救了被个女人提着严颂。

你没事吧?金折桂蹙眉。

严颂为难道:我怕杀了她们。

毕竟只是抢个地盘,打一场就够了,死人可不好。

那你不会把剑插剑鞘里,用剑鞘打她们?金折桂狐疑地想这人到底是不是严邈之儿子?严颂恍然大悟,赶紧将剑插回去,拿着剑鞘向又想来抓他女人打去。

大抵是看出金折桂也不容小觑,一个鲜卑汉子抽空向金折桂扑来,金折桂提着枪向他腿上扫去,待他跳过后,又迅雷不及掩耳地抬腿踢他膝腕上,待看他起身后还要再打,手上一撤,就要拿枪架他脖子上。

不等金折桂将枪头递过去,忽地又有一箭射来,金折桂才看向射箭地方,身后一阵疾风吹来,手腕一松,长枪掉下去,脖颈也被人拿捏住。

都住手,不然,我杀了你们头领。

金折桂原本受制于人,心里满怀不甘,换了左手手肘向他胸口捣去。

不料这人利落得很,竟然避过去了。

小姐?严颂提着刀鞘向劫持金折桂人打来。

那人立时提起金折桂迎面面向严颂刀鞘。

金折桂要害被人掐住,动弹不得,只当严颂刀鞘要打她脸上了,赶紧闭眼,听到啪地一声拍到皮肉声音,迟迟不觉得脸上疼,就又睁开眼。

小前辈?提着金折桂人疑惑地把她放下来。

金折桂回头,见身前站着一个罩着面罩人,将他面罩一扯,就见络腮胡子玉破禅脉脉地看着她,泪流满面……悔不当初?金折桂狐疑地想,这是什么情况?果然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试探地问:破八?玉破禅将金折桂放下,用袖子一抹脸,见她梳着两条大辫子,戴着鲜卑女子帽子,疑惑地问:你怎么来这边了?金折桂抬脚向他腿上踢去,冷笑道:你怎么认出我?竟然抓了她之后才认出来。

味道。

玉破禅简略地说,他哪里会想到金折桂也会出塞,方才若不是闻到金折桂身上似曾相识香气,他也不会及时地提着金折桂转身。

小姐,你没事吧?严颂赶紧问,瞅了眼玉破禅被他用剑鞘抽了一下肩膀。

没事。

金折桂闻了闻自己身上,见自己身上都是马味,心想玉破禅跟大黑真是要好,没看出来是她,却能闻出大黑味道,果然是自己一厢情愿厉害了。

别打了!金折桂叫道。

玉破禅也跟着叫了一声,这一声下去,河谷上众人都停下手,一个个站起来,又开始哎呦哎呦地惨叫。

小姐,这河谷是我们先瞧上。

我们瞧上了,他们人才来。

拓跋平沙赶紧来跟金折桂说,他心知金折桂喜欢讲道理,于是赶紧先摆明立场。

什么你们瞧上,我们三天前就看上这里!不然怎会今日就搬了家当过来?另一边人满怀不甘地说。

行了,草原大很,何必争这一块地……金折桂想起玉破禅方才是为另一边人劫持她,于是赶紧问玉破禅:你们那边是什么部落?你怎会跟他们一起?玉破禅看着金折桂,两行清泪再次落下,随后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一样,簌簌落下。

破八,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金折桂眉头跳个不停。

玉破禅吸了吸鼻子,又擦了下脸,我眼睛雪地里受伤了。

这些人是被柔然人抢走帐篷、牛羊人,我遇上他们,带着他们找了个地方过冬。

小前辈呢?还真是心有灵犀,小前辈跟八少爷一样。

阿四哪里知道玉破禅眼睛是雪盲后结果,于是心想玉破禅这定是后悔了。

玉破禅立时看向金折桂,金折桂道:既然两下里都是难民,就干脆一起住着。

人多了,才不会怕柔然人再来,才能守住这片河谷。

玉破禅点了点头,又不住地抹泪。

玉少侠,帕子给你。

一个鲜卑少女脸上带着两道伤口走来,从袖子里拿出一条帕子递给玉破禅。

梁松等人赶紧看向金折桂。

小前辈帕子,还带着吧?阿大有些替金折桂着急,看那少女皮肤黝黑,但长腿细腰、眉目深邃,心想完了,玉破禅这是心有所属了?没带。

金折桂从地上捡起自己长枪,看大黑又带着一群马回来,当即对拓跋平沙等人说,你们合计合计看总共有多少人,然后跟慕容宾商议下,要交给他们部落多少牛羊马匹,他们部落才肯庇护你们。

拓跋平沙答应了一声,先去寻慕容宾说话,然后与已经跟他们握手言和鲜卑人商议着如何合成一个部落,然后向郁观音上供以求她庇护。

夕阳西下,河谷边已经架起篝火,十几个篝火上架着滋滋冒油野山羊。

小姐,慕容宾说今年要送上马匹两百、牛羊各四百头。

以后,等我们安定下来,就要逐年增加。

拓跋平沙赶紧将跟慕容宾商议出来话告诉金折桂。

把牛羊全部换成马匹,再去问问慕容宾总共要多少马。

金折桂道。

拓跋平沙忙道:小姐,马匹可比牛羊难得。

你去问问。

金折桂催促道,等拓跋平沙去了,就用长枪撩拨地上草叶。

你……金折桂听出是玉破禅声音,才抬起头,又看见玉破禅不住地流泪,微微挑眉看他,待看他用袖子去擦眼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玉破禅道:惭愧,这么大个头天天流泪。

玉少侠,我装了煮过牛奶带来了。

我给你用牛奶细细眼睛。

鲜卑少女提着水袋大步走来。

玉破禅回头说:阿烈,不用洗了。

大半年了,也不见好。

揉了揉眼睛。

阿烈道:你们汉人不是说水滴石穿吗?多洗一洗,总会好。

说着,倒出一碗牛奶,执意要给玉破禅洗眼睛。

小前辈,不如,你给八少爷洗一洗?阿四并梁松、蒙战等人一直盯着金折桂看,此时阿四看阿烈要给玉破禅洗眼睛,赶紧怂恿金折桂。

金折桂一愣,笑道:我才不。

得意地向玉破禅炫耀道:等我回了西陵城,我就是西陵城少当家了。

恭喜你了。

玉破禅道,见拓跋平沙、慕容宾把金折桂请到一旁商议进贡给郁观音税赋,就一边自己洗眼睛,一边问梁松、阿大等人他们出关后事,等听说金将晚破罐子破摔,要给金折桂招赘后,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那位花子规前辈呢?没跟你们一起?阿烈扭头四处去看,瞧见了金折桂,艳羡地看着她白皙皮肤,心想中原人都是喜欢白,可惜她白不了了。

玉破禅也看过去,见金折桂如愿以偿地出塞,如愿以偿地替几个部落调停,吸了下鼻子,又去抹眼泪。

阿大、梁松等人看玉破禅这么大个头,却哭哭啼啼,虽知道他是眼睛出了问题,却还是忍不住噗嗤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他是为给我们带路才受伤。

阿烈气愤地看向阿大等人。

八少爷提过花子规?阿大赶紧问阿烈,阿烈对玉破禅仰慕,那是不用说也看得出来,就是不知道玉破禅是什么态度。

阿烈笑道:玉少侠说花子规前辈非常可靠,却永远只有这么大一点。

手自己腰上比了一比,惋惜地叹了一声。

还有呢?阿大急等着再问,见金折桂走来了,想起金折桂说不许他们劝说玉破禅,赶紧住嘴。

没了。

阿烈笑了,玉破禅为寻找食物,初春世上遇上熊罴,受伤后发烧,梦里反反复复地说着什么乐水什么杀什么不能去救老九,因他说是中土话,她也听不明白,但仿佛,玉破禅梦里被困一个叫乐水地方,想走出去也不能。

金折桂过来后坐下,对梁松等人说:好了,今年要给郁观音五百匹马。

怎么给?梁松赶紧问,随后迟疑了,小前辈不是说不管这些了吗?帮人帮到底,带着大黑,咱们去偷柔然人马。

金折桂道。

我也去。

玉破禅道。

金折桂抬头看见玉破禅坚毅脸庞上,两行清泪落下,不禁又为他这滑稽模样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