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不知雪6◎他们由虎子和素素的关系发散, 谈至小桂子。
顾弈第一次承认,小桂子确实是他。
他坦白得很突然,让程青豆来不及演出生气状态,愣成一根桩子。
没办法, 那时候你对交笔友太热情, 我不想看你每次找信都失望, 所以左手提笔瞎回了句诗。
让你高兴高兴。
拜她所赐,他后来左手写字越来越好, 大学舍友旷课, 遇上老师随堂小考,他能左右手快速完成两人份的试卷。
青豆疑惑, 从取笔名开始,就是为了满足她交笔友的心愿?顾弈不屑, 他怎么可能起个太监名。
他们那个年纪,最在意男子汉大丈夫, 喊谁太监比骂亲娘还严重。
他每次在信封上署名, 都膈应得很。
说这段的时候, 青豆挺开心的。
虽然羞耻中夹杂真心错付的恼恨, 但回头想想, 有个人不愿看你失望,假扮了一个虚构的人驻进你的生活, 还挺罗曼蒂克的。
很快, 随火树银花火苗渐熄,话题急转直下。
顾弈面无表情看着她眼里熄灭的火光, 和尚念经般背诵:我很容易对陌生的人心动, 也许, 我更可能对一个陌生的人发生心动。
但我好市侩……啧啧……我知道不可能有一个陌生人比过他。
他冷笑一声, ‘他’谁啊?这么可怜?青豆乍一听还挺激动,以为是表白,要和好了,听着听着嚼出不对味,脸不由耷拉下来。
是她写给小桂子的信。
要是知道这信是给顾弈看的,切入点能是这个?肯定得写成最后一封给小桂子的信那样,满腔哀怨里掺杂绵绵爱意,哪能这么纯粹!青豆酒窝闪烁,开始装傻:就是啊,谁啊……顾弈打火又点了一支火树银花,塞到她手上,你知道火树银花一旦点燃,怎么吹也吹不灭吗?青豆小心翼翼呼了两道风,还真是。
神奇。
它只能一路燃尽……他指着爆裂的火花,就像这样。
嗯。
青豆点头。
顾弈漫不经心地由纸盒抽出一根,借她手上的火点燃:跟我似的。
青豆忙退后一步身体,等两簇火花分开,才抬起头,望向他:跟你哪里像?都一样好看?顾弈被逗笑了:跟我一样,烧到底就灭了。
那你现在灭了吗?青豆心头针扎似的发疼。
快了。
顾弈托起她的胳膊,将残喘的最后一点火花送到青豆眼皮底下,你看,你看……三……二……一……灭了。
青豆不禁着急,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灭掉:……开玩笑的。
顾弈笑。
青豆嘟囔脸:你到底要开多少玩笑啊!这一晚,他至少说了三回了。
顾弈:我除了开玩笑还能说什么呢?青豆仰起头,认真问:真的灭了吗?差不多吧。
顾弈把剩下的火树银花插她口袋,低头拆新烟,你觉得呢?我觉得没有。
青豆丢掉烧尽的细签,你在等我道歉。
顾弈失笑:你做错什么了?你要道歉?他非常认可她在信里骂他的行为,按照道理,你应该骂我。
我不骂你。
骂你我心里难受。
顾弈冷哼,表情颇为不屑。
你不许这样笑。
青豆捏他嘴角,给我好好说话。
他正色,吸了吸被风吹僵的鼻子:好,我说,你听。
好!你说,我听。
青豆打起十二分精神,以为能听到个什么大事,结果顾弈说:豆儿,我我会负责的。
负什么责?其实想不出什么可以补偿你,他顿了顿,语气郑重,但如果你需要帮忙,我都在。
补偿我什么?青豆问。
他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眼神,低下声:你知道的……他们都知道,那事儿归根结底,就是男的欠女的。
你觉得你欠我了?青豆的眼眶又酸又烫。
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这话说出来你信?他拍拍她委屈的脑袋,程青豆,找份喜欢的工作,做自己想做的。
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尽力帮你。
我妈他们团有分到上影厂的,我帮你回去问问。
青豆来气:你帮我是以什么名义?朋友?那你怎么不先帮虎子呢?顾弈在这件事上,早就想通了。
他释然地说:家人的名义。
天空烟火稀疏闪动。
南城雨后的冬夜又湿又冷,驱散了一波放烟火的人。
本来这个时候,耳边全是爆竹声。
此刻,不知道是心中的声音太响,还是爆竹的声势太弱,四下寂静无声。
青豆后退一步,在茫然与暴躁之间徘徊。
她能感受到脸上光和影一明一暗的轻微重量,能听到胸口心跳钟摆一样,大力撞击,但她没有办法表现出来。
她憋急了,两行泪流了下来:我不要跟你做家人。
顾弈指尖揩去她的眼泪:那就不做。
不是!青豆打掉他的手,我不要你欠我。
他哄她道:那就不欠。
青豆听出他在应付,对着他拳打脚踢:你怎么这么欠啊!我不就欠吗?我要是不欠,我能贴着你?他都觉得自己欠。
顾弈!青豆她想什么顾弈都知道,他现在明摆着装聋作哑。
好了,我知道。
他站到她身后,双手捧起她的脑袋,迫她仰头,看烟火吧,难得年三十。
眼泪顺着眼角流下,青豆委屈巴巴:早上没哭,现在哭了。
烦死了。
也好,眼泪流在最后一天。
明天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天。
顾弈说起吉祥话。
不会的,你这样气我,我明年也会一直哭。
青豆这一刻感觉到,她说什么都没用了。
顾弈死心了。
这半年里她没完全放下的事儿,他先她一步放下了。
他放下的时候,顺便还自说自话,认定自己欠她,要用找工作来补偿。
这是在清算。
青豆内心绝望。
她摸不到方向,只知道自己被抛下了。
她望着拉胯的烟火,哭得越发厉害。
要是能有漫天烟花,好看点就算了。
今年除夕的烟火和她的感情一样没劲。
好像就是为了迎接团聚勉强放出了两团火星子意思意思。
四下的天空,依然乌漆嘛黑。
她说:真难看。
顾弈语带惋惜:嗯,今年没人出来放。
本来有他们一份的,也许会热闹,但……他又往巷子里望了一眼,没事,大家开心就好。
和朋友放烟火比起来,虎子肯定更愿意和素素单独一块。
这种快乐,男人都懂。
开心?谁开心了?青豆一点也不开心。
怎么有脸说大家开心?她眼泪都没干呢!青豆扑簌抖落咸珠子,脑袋一拧,挣开耳侧的温掌,反身箍上顾弈脖颈,探舌w入。
一瞬间,口腔内涌满咸咸的海水,浪卷浪,锚钩锚,重吸轻吮的发泄下,渐渐稀释,化成可口的淡水。
开始时,她带着恼恨,尤其他冷眼看她主动却丝毫不给回应,让她生出想弄痛他的欲望。
舌头越发蛮横。
随重力作用,青豆越来越低,脖颈越来越吃力,眼见身体即将脱落,腰际被顾弈一托,青豆的目光再次与之平行。
青豆咽了小口唾沫,微抿湿漉漉的嘴唇:顾弈,我们和好吧。
你觉得我们是为什么不好的?欲望在控制的呼吸中褪去。
顾弈眼里荡漾起笑意。
青豆睫毛湿的打结,像结了霜,一煽一煽特好看。
顾弈看得喉结痒,偏头重重清嗓,试图分散注意力。
我没有不喜欢你。
顾弈故作不解:那你?当然喜欢你啊!顾弈轻嗤:切。
你这么大个个儿,怎么还自卑呢!青豆粗鲁拽开他紧束的衣服下摆,半温不凉的手慌不择路,径直钻进衣内,捂上左心口,用指尖刨:我要把你的狼心狗肺掏出来看看,怎么能说不理人就不理人呢?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时候但凡有个外人,听到以上对话都要恶心吐了。
但黑暗墙角里,他们浸在黏糊劲儿里,拉扯得不亦乐乎。
顾弈被她的凉手摸了个激灵,不由缩肩:我哪有?你这学期都没有理我。
青豆气,你又这样!我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我们算了。
算了算了?你想过我吗?我......我以后怎么处对象啊!青豆并没有想过这事,现在的话全是脱口而出。
她又急又乱,说完处对象的事,又急着解释没有要怪他,这事儿不怪他。
听到这里,顾弈不由叹了口气。
还是把她逼得太紧了。
他摸摸她的头,叹气道:程青豆,别哭了。
二十多岁的人了。
说到年纪,青豆立马站得笔直,娇c着否认:我没有哭。
对对对,没哭。
顾弈假装没看见她下睫挂的两串水珠,配合她点头,等你毕业了,我跟你说个事儿。
......青豆眨眨眼,现在不能说吗?顾弈想了想,稍事停顿:不方便。
青豆细细打量他的表情,结合这趟回来他的一系列冷漠行为,喉间涌上酸楚:你不会……有人了吧……顾弈轻哂,两手自动铐到她眼皮子底下,逗她道:要是有了,怎么说?-程青豆眼神一黯,信了。
顾弈人在西城,与她相隔千里,英俊倜傥,正值盛年,欲望勃发,她完全了解他的优秀与火热。
是啊,这世间哪有英俊成这般的痴情儿郎啊。
要说痴情,也得是虎子这种。
连傅安洲都会对好看的姑娘侧目,利用优势,奉上温柔,遑论顾弈这种又看h片学动作又知道利用心理落差引起女生注意的人。
看似正派专情,实际坏得很。
眼下感情冷却得这样彻底又冰冷,那边极有可能有位佳人。
青豆天旋地转,脑子转得飞快。
她想到电话里那位平翘舌音不分的女生,咄咄问过她是不是女朋友。
又想起那次通话中,她所忽略的顾弈对别的女生献过殷勤的事儿。
青豆的心跳凶猛跃动一夜,拳头攥得死紧。
像被鬼压床了似的,拼命挣脱,却力有不逮,被死鬼压死在了床上。
这种感觉像回到了高一。
走出学业尽在掌握的辉煌,如何努力,也摆脱不了能力所限的灰头土脸。
-取消分配的暂行通知一出,楼里每个人都关心起青豆工作的事儿,主动帮忙提出打招呼的邻居不在少数。
都是看着长大的,哪可能让青豆没工作。
青豆现在的问题就是,太多人关心她的工作,罗列这局那局,这厂那厂,全是靠山吃山的铁饭碗,害她完全不敢提自己还有旁的心思。
青栀看这么多人上来要给青豆找工作,不由松了口气:我跟王主任关系这么好,他以后肯定会给我找工作的。
蓉蓉扫她兴:你想多了,人家王主任又不傻。
他帮你姐找工作,因为她是大学生。
你看你初中毕业有几个人给你说工作。
青栀神气的表情登时垮了。
青松打圆场,虎虎栀子脑袋:栀子随我,以后估计就是社会闲散分子。
别担心,哥也没饿死。
谁爱去他们那什么局啊,没劲,串大街多好啊。
蓉蓉瞪他。
就知道护妹子。
青豆坐在桌前,嗑瓜子发呆。
对他们说的话完全不感兴趣。
广播里,正在播放一知名相亲栏目。
主持人说上一期节目的嘉宾鸿雁频传,估计好事将近了。
蓉蓉听得嘴角开花,感叹道:我们豆子学业稳定,感情稳定,怎么这么顺啊。
提到感情,青豆的肩缩了缩。
完了,好丢人。
青松嘚瑟:豆子打小努力,两手抓。
没办法,这都是我妹子应得的。
青豆心嗤:好话赖话都让你给说尽了,比顾弈还会做人。
顾弈送的东西早点拿出来吃了吧,别让妈放起来……蓉蓉低下声,又过期了。
青松往外探了探头,确认厨房的吴会萍听不见:那把包装拆了,吃吧吃吧。
青豆扭头问道:他送什么了?送了茶和酒,我准备开年送给栀子老师。
蓉蓉一五一十,问询青豆意见,还有一盒绿豆糕,我们拆了吃?什么时候送的?她怎么不知道。
就初一,昨天。
一大早送的。
人没进来,把我叫到桥头。
还挺懂事,说你没毕业,进进出出太多人看了。
青松满意地说,心意到了就行了。
青豆心口一堵。
广播里,邓丽君的甜蜜蜜嗲嗲唱响,男女嘉宾在歌声背景音中开始自我介绍。
是全新的嘉宾,和青豆之前听的不是一拨人。
果然,成的没成的,都是过去的事儿了。
揭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