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春天有个约会3◎顾弈牵上青豆, 一半是为私欲,一半是护犊子。
程青豆脸孔一板,眉眼一横,虽然在他看来毫无威慑, 但若径直撞破孩子的约会, 估计会带去阴影。
青栀皮再厚, 也是个丫头。
肯定要面子的。
他得牵住她,适时控制场面, 防止程青豆行为过激。
不过, 顾弈低估青豆了。
青豆在心里划清一道明朗的界限:程青栀要是进去上舞蹈课,她今天就当一切没发生, 反正装聋作哑憋事情是她所长。
但青栀若是不去上课,那她一定要她好看!具体怎么惩罚她, 回去再说。
她还没想好。
当场戳破青栀,她倒是没有计划。
主要是青豆打也打不过她, 骂也骂不过她, 在没有吴会萍的地方, 青豆不敢与青栀正面碰撞。
她心里, 大概也是想护着青栀面子的。
这丫头这么爱吹牛, 看似愚蠢自大,其实是自卑的另一种外化的表现。
敏感人最懂敏感人。
青豆将心比心, 认为青栀是自卑的。
结果倒好, 这丫头根本就是个高手。
以认识罗素素的经验,这种妖精多是天成。
若要后天练就, 没撩过三四个男的, 根本办不到。
-还差五分钟上课。
青栀和那个男孩站在红白相间的八角楼前说话, 没去换练功服。
路过几个男孩与青栀相好打招呼, 青豆猜测,这个男孩估计也在文化宫里上什么课。
这里除了舞蹈、书法还有什么课吗?顾弈:美术、缝纫、茶艺、合唱。
各种,挺多的。
这里原来叫小南城文化宫,后来改为南城文化宫,主要负责少儿业余教育和职工、退休干部的文艺活动,学习氛围浓厚。
另一个工人文化宫比较热闹,有很多游乐设施,滑滑梯、小剧场、电影院等等。
青豆经常带东东去玩,算是普通市民的游玩地。
缝纫?茶艺?那估计是大人上的课吧,小孩子有什么?男孩斜挎的军帆包膈出明显的四方角。
顾弈指给青豆看:这男孩估计学珠心算的。
八角楼二楼,有个上过电视台的珠心算老师在授课。
远远望去,孩子们都在往教室跑。
只有那两人杵在门侧,太过淡定。
他们的淡定点燃了青豆的不淡定。
她生气青栀不负责任。
上回,青栀与同学吹完牛说上军艺,青豆压抑羞耻,没有骂她乱说话,反过来要求她说到做到,不然会丢脸。
她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可才三天,青栀就翘课。
三分钟后,两人走进了八角楼内。
青豆拖拽着顾弈,躲在石狮子后头鬼鬼祟祟。
顾弈向来光明正大,此刻也站得笔笔直,你现在不像个妈了。
哦。
她不在乎。
你知道像什么吗?青豆:像什么?像爸?像个后妈。
青豆憋住笑,使劲儿掐他:有病。
一点半,阴沉的室外无人游走。
一阵安静后,楼道里踢踢踏踏响起脚步声,是他俩上楼了。
青豆心里发闷,追了进去。
这回进了楼,两人说啥,总算听明白了。
男孩一直在恳求栀子别去北京。
那地方他打听过了,从早上六点练晨功,一天上五六节舞蹈课,跳到天黑,很苦的。
可是......我姐一定要我去。
青栀很会装,听那口气,青豆差点以为自己真逼她了。
男孩又重复了一遍,那里真的挺苦的,去了就要跳一辈子舞。
问她,真要去吗?去了多久回来一趟?青栀声音轻如蚊呐:不知道,听家里的......男孩低落,磨到二楼好会,仍在重复确认,就等着青栀回心转意。
二楼教室里传出整齐震撼的拨算盘声。
青栀娇滴滴催他进去上课。
他终于依依不舍,窸窸窣窣从包里取出寒假作业,我按照你的字迹抄的,你嫂子应该看不出来。
谢谢你!青栀这趟的声音终于正常了。
精神抖擞!这回怎么能让我帮你做了?青栀:我家里最近不管我功课。
不过你姐查作业仔细,不知道行不行。
我前面抄的比较像,她要是看,你尽量给她看前面的。
男孩叹气,要是我能帮你考试就好了。
她有心无力,我也想呢。
你要是能帮我考文化课,我就能留在这里了。
不光是青豆,就连顾弈都听出青栀的别扭了。
这和平日咋咋呼呼的青栀判若两人。
青豆蹲在楼梯斜角之下,口型愤怒:装!装!顾弈贴墙站立,听那男生被青栀玩弄于股掌,又好笑又苦涩,等青栀走远,他拉起青豆:你们姐俩都挺行。
胡说八道。
我跟她?青豆气绝,你拿我跟她比?她她她她!要是有青栀一半的会来事儿,也不至于和顾弈闹成这样。
她猜,顾弈肯定是吃不消青栀这样的姑娘的。
确认青栀去上了舞蹈课,青豆终于松下心中那根弦。
青豆咬牙切齿,这丫头看这笨,真精明起来一点不耽误事儿。
约会、安抚男孩、搞寒假作业、上舞蹈课,一样没落。
开往百花巷的路上,她问顾弈,会喜欢青栀这样的姑娘吗?不会。
他斩钉截铁,特别君子。
青豆暗喜,装模作样:就当你不认识我呗。
我觉得,你们男人都受不了这种姑娘。
顾弈嘶了一声:见多识广啊。
你认识几个男的?青豆不理会他转移话题:就说为什么不会嘛?栀子不漂亮?她还较劲了。
喜欢也不对,不喜欢也不对。
他不语。
啊?他只得说:我不喜欢太聪明的。
青豆:......她理解为顾弈说自己笨。
左右不敢打他开车的手,权衡之下,选择了掐他大腿。
这样的亲密举动,顾弈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就算不疼,也会笑笑吧。
青豆没等到下一步反应,沉默地收回手,暗暗失落。
-顾弈说的太聪明是太会来事儿。
青豆确实不太会来事儿,她属于扛事儿的类型。
听上去挺没意思的,顾弈本来没明白,自己喜欢青豆什么,他明明特别不稀罕程青豆那股逆来顺受的劲儿。
直到年前一次偶然,他有点明白了——那次,他和章敏去导师家拜访。
下午,师母睡了,章敏辅导完老师女儿的功课,坐到他对面,扰了他一人下棋的清净。
她聒噪,问他这学期怎么不总回家了?为什么老师刚刚问女朋友的事儿,他不答?当时顾弈正处于对感q欲寡之时,表情不咸不淡,没有作答。
棋局是死局,章敏见他不答,无奈将注意力投入棋局。
很快明白这局面无解,遂主动推翻重来。
顾弈趁她摆棋,推窗掏烟,问她抽吗?这地儿女人比南城野,不少姑娘抽烟,所以他礼节性问了一下。
章敏害羞地低下头,摇了摇。
顾弈叼上烟,左右掏口袋,没找着火。
章敏见状,在导师书房的桌面上帮忙找寻,主动替他打火。
那一刻很短,应该只有两三秒,但他们都定住了。
火苗在日光下蹿动,打火的章敏手臂伸得笔笔直,笑得朝气又用力。
顾弈衔着烟,看着她,没有主动凑近火。
那簇火先是一猛,很快熄灭。
章敏又嘎达按下打火开关,轻咬下唇,紧张地看向他。
那双眼睛,欲语还休。
太阳收拢通黄的光线,顾弈退后一步,唇瓣微动,对她说,谢谢,我自己来。
章敏十分受辱,把打火机往桌上重重一拍,辫子一甩,扭头码棋去了。
顾弈默默点火,闷了口烟。
缕缕烟丝中,他想明白了一些事儿。
嗯,他就是贱的。
-火车还有3小时检票,顾弈不紧不慢打了两局九球,和虎子唠了会嗑,才在程青豆暴跳的催促中往火车站走。
这条路去年冬天他们走过一回,去年夏天走过一回,这趟又是一个冬。
好像每回往火车站走,心境都不一样。
顾弈将车停在顾燮之朋友的杂货店前,从后备箱取出行李箱。
他进去跟叔叔打招呼交钥匙,青豆没跟着,安静站在路口,遥望不远处的人山人海。
她感慨,这几年南城外地人变多了,以前火车站前头可没这么多人。
一张口,嘴里猝不及防吃进一颗硬物。
嗯?舌头一搅,青豆眉眼舒展。
是梨膏糖。
杂货店玻璃柜台的中央摆着自制梨膏糖,顾弈拿了一袋。
他小时候特别喜欢看青豆吃糖。
她含糖搅动的时候,酒窝一闪一闪,捉摸不定,特好玩。
此刻也是。
褪去小时候烂漫的傻气,取而代之的是姑娘勾人的灵动。
她边含边问:我补了牙以后是不是要少吃糖?他无所谓道:你吃呗。
她笑:可以吗?可以正常吃糖?他痞笑:坏了再补。
青豆拿眼剜他:......火车站前那条路拥挤不堪。
除了乘客,一大半都是贩子。
顾弈没让青豆进月台送他。
现在是春运期间,她这么小个儿,别被踩着了。
青豆亦步亦趋,非要跟着:我想看你上车。
不用。
他把她按在原地,你别过去了,我自己进去。
青豆坚持:我送你啊,你上车还有半小时呢,我们还可以说会话。
他叹气,将行李一搁:就在这儿说吧。
石墩子上全坐着人,他们没地儿坐,只能干站着。
青豆不解:我们进去呀,在外头站着干吗。
我进去,你别进去。
啊?她嚼碎梨膏糖,我不进去,那我过来干吗?是啊,我也不知道你过来干吗。
他没要家里送,没要虎子送,就是不喜欢月台送别。
有过与青豆告别的经历,他更愿意一个人简单干脆地走。
倒是青豆坚持要送。
真的不要我送吗?青豆指了指南城火车站五个大字,我送你到门口好不好?他见她坚持,替她劈开人流,抬高音量交待道:那你等会出来的时候小心点。
好。
他们肩头艰难挨碰,抵住四周推来的活动性阻力。
终于挤到门口,青豆在这隆冬的室外都要出汗了。
顾弈张臂,小心护着她,问:送到这里行了吗?青豆脚跟前后小范围地移动位置,防止自己被推走。
她仰起脸,主动跟顾弈讨个示下:顾弈,我们算是和好了吗?她挤出两颗漂亮的酒窝,努力自然,不让局促被读出来。
他们好像好了,但又好像不太好。
上回来送他,青豆还没反应过来那是分手,这趟她不想这样半吊子,遂搁下脸面,要一个清晰直白。
贝齿在下唇咬下两排陷落,青豆拽着顾弈的手腕摇来摇去:嗯?顾弈看向她,胸膛剧烈起伏着,里头好像有个家伙要挣脱着跳跃出来,可转瞬又平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避重就轻,拍拍青豆的头,掩饰得极好: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忍住了吻她的冲动。
邹榆心说过,顾梦看似狼心狗肺,实际敏感易怒,血是暖的,而顾弈看似恭谨谦让,实际冷酷无情,血是冷的。
她的理由是,只有冷血的人才可以对一切都这样淡然,不常陷入悲伤和情绪波动。
连高考填志愿都可以吊着父母,自己做主毫不慌张,还有什么大事不能成。
冷血者才可以摒开情绪,一路往前。
顾弈深以为然。
他一直以为自己铁石心肠,什么事儿都云淡风轻。
但那刻迎上程青豆的眼睛,他居然有痛感。
-青豆站在原地,眼里冒热泪,心口冒火气。
什么呀,乖什么呀?她还不够乖吗?青豆流了几行泪,想试着追进月台,但实在太挤了,很快头晕目眩,随人流撤离。
移动时,她几度想返回,又被自己难得的傲气说服了:被人打了左脸,难道要再伸去右脸吗?我才不是那号人呢!我要有志气。
人潮涌动的火车站,喇叭声此起彼伏。
青豆就像一颗豆掉进了豆缸,迅速埋没人海。
她没机会再知道,五分钟后站内一片黑压压里,劈开的一小道弧线。
她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顾弈好多事儿都不会说。
而那么多事情里,光是知道的一点点就足够她暖得发烫了。
青豆抽泣站到公车站牌下,好不容易找到根杆支住自己,两手终于不用当盾推人,如释重负地稳当当落进口袋。
运动后的指尖蹿上蚁爬的麻木感。
青豆抄进去好一会才生出知觉,摸到那个奇怪的硬物。
一打开,是四块梨膏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