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大吉2 ◎从这个距离望过去, 据老相识的了解,顾弈知道,程青豆生气了。
只是,她的发怒在顾弈看来毫无威胁。
多褶的眼皮、深陷的酒窝以及玲珑的个头让她天然没有凶相。
顾弈眼里, 她发怒的时候就像只龇出尖牙, 喉咙呼呼凶唤, 虚张声势的炸毛三花猫儿。
顾弈从棵弱不禁风的枯树后闪身,抱着手臂, 流里流气地朝她吹了声口哨。
她背绷得直直的, 两拳紧攥身侧,胸口气得一起一伏。
程青豆在心里骂了他三百遍王八蛋, 臭流氓,两片薄嘴瓣子气得打颤, 说出口的话又没啥威慑力:你怎么来了?来吃席。
他说的是理直气壮,青豆不好反驳, 毕竟是自己家的事儿, 只能问, 那怎么到这儿来了?不应该在程家村吗?青松哥让我来接你。
真的吗!青豆刚迈出两步, 疼得倒抽一口气。
但她还是蹦了过去。
小孩儿似的傻笑, 我二哥真好!有了嫂子还记得疼她。
话正说着,车子来了。
这里地广人稀, 什么声音都听得清楚, 轮胎和石子摩擦出嘎吱嘎吱的响动,车门吱呀吱呀打开, 售票的阿姨不耐烦地探出车窗, 两眼一眯, 用经验判断他们上不上车。
青豆最怕不乘车的时候, 售票这样看她。
等车开走青豆才松了口气,催顾弈,快走,赶不上吃酒了。
又问,唉?就你来了?虎子呢?说罢,四下张望,找起虎子来。
别提王虎那臭小子了。
虎子本对汽车好奇,脸恨不得贴在车轱辘上看纹路,可一算来去时间,赶不上热乎的酒菜,权衡利弊下,他选择了吃酒。
顾弈问:怎么?不想我来?她表情遗憾:没......我就想着人多好玩。
是的,就是不想。
顾弈和虎子,还是和虎子在一块好玩些。
程青豆!啊?青豆仰起脸。
算了。
顾弈换了副语气,你脚怎么了?脚疼!脚怎么疼了?爬山爬的。
还走得动吗?那当然!真的?真的。
话音一落,顾弈抬腿就走,步子还不小。
青豆咬牙跟上,几步之后他小跑起来。
青豆:你这是在走,还是在跑?他欠扁地说道:很快吗?正常步速。
也许她太久没有与他同行了。
高中虽在同一所学校,高一和高三也就是前后两栋楼,距离很近,但他们很遥远。
青豆一直以为顾弈会是很受欢迎的男生,以他的家世成绩外貌不至于没有女生问津,没料稍作打听,才知道女生都很怕他。
原因竟是:顾弈很凶。
青豆疑惑,很凶吗?现在看起来,凶倒是一般,但是毛病确实不少。
青豆实在追不上了,扯开嗓子,那你慢点。
他又走了两步才停下,肩膀没动,脑袋像个松动的螺母,突然一歪,没回头,走不动了?说实话,脚确实疼,这会停下来,还有个小锤从地底下凿她脚底板。
但青豆说:还好,又问,车在哪儿了?北边儿。
原来那辆锃亮的黑车是她家的。
就说呢,小镇子一天哪儿那么多桑塔纳。
人多吗?他放慢了脚步。
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都来了。
她吹牛呢。
顾弈仿佛信了:不愧是远近闻名的程家。
青豆知他是讽刺,蛮荒村民,比不得二代城镇居民。
又走了几米,顾弈瞥了眼她的脚,问她走得动吗?走不动不也得走嘛。
青豆:走得动。
要背吗?青豆想也没想,不要!答完又觉得别扭,疑惑地盯着他的背影,你今儿怎么这么好?竟要背她?顾弈牵起嘴角:客气客气的。
当真了?青豆扁嘴,不理他。
这路真的挺长。
来时没觉得这两公里有这么累,走起来怎么也没个尽头。
她叹了口气,前面的人随即停下了脚步。
顾弈躬下身,颇为苦恼地在她前头扎了个马步,上来吧。
青豆摆手,不要。
他说上来,青豆说不要。
三推四让后,天更黑了。
青豆只得识时务,脚尖一踮,跳上了他的背。
温暖向顾弈扑来,好像要把他推进黄土地里。
他的第一步走得有些踉跄,等青豆手搭上肩膀,他迅速稳住重心,快步往前走。
背上的青豆轻如无物。
他问她:你都吃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我有八十多斤的。
他牢着她的大腿掂了掂分量:八十一?青豆心里一惊,不想让他得逞,于是道:不止,八十五六。
顾弈皱眉:怎么背起来还没袋米重?她不想继续娇小的话题,趴在他背上,没话找话:为什么学校的女生都怕你?有吗?女同志们都说你很凶!青豆把背后的坏话转达给他,你都怎么凶人家了?顾弈想了想:没......切。
又不是一个人这样说。
素素说,你大概是喜欢人家,你们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对女孩子表现出太多漠然和凶悍,都划作喜欢。
是吗?顾弈忍俊不禁,按照这个说法,那我目前凶得最厉害的姑娘......他脚步一顿,将她往上一掂,神神秘秘压低音量,你猜是谁?青豆凝视远方飞扬沙尘,明白过来,生气地掐他:我就说你对我凶!你真的是......流氓!流氓!青豆立马想到顾弈对她的不耐烦。
顾弈吃到痛,加快步速,飞奔起来。
青豆耳边的碎发逆风飘扬。
颠簸中,她下意识箍住顾弈脖子,一度怀疑他报复地想要把自己当袋米丢出去。
好在,桑塔纳已由遥远的小黑点越来越大。
开车的师傅姓陈,是汽车零配件厂专门配的司机,但他从南城来,不识得这乡下的路。
今日办婚礼,能认路的都在帮忙,没事干的只有顾弈勉强认识路。
顾弈来过南弁山一次,又记得青豆说过,从程家村到南弁山是一条笔直不抹弯的路。
同青松复述完这段描述,顾弈便被允许来接青豆了。
陈师傅心大,回答完顾弈关于车档位和仪表盘的问题,聊了两句,听说他在村里和外公开过拖拉机,陈师傅当即放手,坐在了副驾,把车子给他开了。
顾弈胆子够大,头一回摸车很稳,一路顺溜到山脚,就是停车耽误了会,但这一点都不妨碍陈师傅对年轻小伙子的欣赏。
陈师傅表示,回去的路顾弈再练一趟,以后有车就能直接上路。
见顾弈接到姑娘,天色也不早了,陈师傅熄了烟,冲他们打了声招呼:来了啊,赶紧的吧。
青豆礼貌:师傅,您好,咱们快点吧。
照这边风俗,结婚开三日宴,第一日为待媒,第二日为正日,第三日为谢相邦。
顾弈一行亲邻择正日自小南城赶来,吃最为隆重的晚宴,开宴时间为下午六点,这会赶紧出发,估计能赶上开席。
这厢刚拜托完,那厢顾弈自然地坐上了驾驶座。
她以为看错了:你把位置让给师傅。
而师傅已经在副驾坐了下来。
最后一丝天光即将敛尽,顾弈不紧不慢,吓唬青豆:师傅,我挂二档行吗?行啊,这会根本没人,想怎么开怎么开。
陈师傅大马金刀,鼓励他,年轻人胆子大一点。
青豆两手按在大腿上,眼巴巴看顾弈把变速档杆调到2。
她问1和2什么区别,师傅说2档速度快一点,正要详细讲解,青豆扒住座椅,扬声说道:‘1’!‘1’!调到‘1’!顾弈没理她,一脚油门下去,单手扶上了方向盘。
青豆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给他:你的手呢!左手呢?右手呢!不是!要两只手同时握!陈师傅哈哈大笑,小姑娘要吓死了。
顾弈弯唇,她胆子小。
-隆冬时节,田地荒芜。
灰蒙蒙的景物划过车窗。
顾弈开得很稳,但青豆知道他第一回 开车,偏见极强,一边紧张,一边给他念和尚经:‘一九八八年,我学会开汽车,上坡下坡压死二百多,警察来抓我,我跑进女厕所,女厕所,没有灯,我掉进粑粑坑,我和粑粑做斗争,差点没牺牲......’(1)青豆念完,顾弈面无表情,真像个老司机。
青豆观察了好一会,就在放下来心来时,景物渐渐有点不对了。
天光黯淡,乡景极其近似。
每栋房子破烂得差不多,每片田地荒芜得差不多,和一路驶向南弁山不同,那座山是很明显的目的地,但程家村是个平地,和周围每一个村子没有两样。
顾弈有点不确定在哪里拐弯。
但他没有说,眉头紧锁地将眼前的房子和下午的记忆匹配。
青豆觉察出不对劲,不是她多么认路,而是顾弈拐弯了!还连拐了两个弯!青豆奇怪,坐驴车出发一直是直路啊。
你是不是不认路?我认识。
那这里是哪里?青豆本来也不熟悉,此刻涌上了害怕。
顾弈面不改色:很快到了。
作者有话说:(1)是那个年代的顺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