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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990·冬 ◇

2025-03-22 06:57:20

◎新婚大吉3◎幸好, 去往程家村的路是条通衢,顾弈硬着头皮打了四个拐,沿途循声,在喜庆的喧闹声中摸了个正着, 拐到了青豆家。

天擦黑, 筵席处亮堂堂的, 换作从来没来过的人,估计也能开到这里。

青豆下车脸臭烘烘的。

青栀迎了上来, 问青豆怎么这么晚才来, 刚刚她同学来家里看她的漂亮姐姐,没见到人, 很失望呢。

是啊,怎么这么晚才来?青豆朝身后来人说。

顾弈摸摸鼻子, 没有搭腔。

墙上的挂钟显示七点一刻。

程家门庭不够,搭台搭到了隔壁人家。

顺一排灯火望过去, 七八张桌子塑料桌布飘扬, 长凳横斜, 空盘子被舔过似的, 增增亮的。

是土匪扫荡过的凄零村落。

什么也不剩了。

有十几个老乡还意犹未尽, 喝着老酒吹着牛b。

估计知道酒不好带走,是以决定灌进肚里兜着走。

至于菜, 算虎子同学有良心, 在素素指挥部的部署下,他从筷子缝里漏了碗菜肴, 几个鹌鹑蛋、蘑菇冬笋肉片里的笋、红烧卤鸭里的鸭脖子、糖醋鱼里的鱼尾巴......吴会萍正在收桌子, 房里摆了三桌, 现在得赶紧收拾地方腾出空间, 要给新人住。

素素干青豆的活儿,清点礼服摄影的东西,见青豆出现,大拍她一记屁股,我以为你今天住镇上呢。

哪儿啊。

青豆看了眼身后,还是把夹了菜的碗给了陈师傅。

四个大米缸里只盛出一两饭,凑上桌上剩的八宝饭,勉强能吃吃饱。

青豆都给了陈师傅。

她和顾弈分食一盆冷掉的酒酿小圆子和一大碗糖水菠萝。

陈师傅一个劲儿夸顾弈:全国总人口只有不到百分之二的孩子能够进入高中以上的学校学习,小伙子不错的,第一次开车开成这样很不错了,今年高考是吧,考完了来跟我学车。

青豆一口一坨冷硬圆子,心想,再厉害还不是耽误了吃饭。

虎子爸和青豆家亲戚聊成一片,自称是c老九,逗得大伙乐呵呵。

他们没见过这样的机关单位人员,还以为都高高在上不理人呢。

又新奇又亲近,马屁不迭。

家属院就来了王干一个,倒是一帮受过青松恩惠的小孩都来捧场了,朱洋洋作为大学生也鼎力担当台柱子,接受乡亲观赏,并且喝了人生第一口小酒。

主角程青松被灌得双腿打颤,已经倒在了床上。

冯蓉蓉换了套娃娃领的新人服,头上箍了个夸张的红发箍,两鬓垂几缕发丝,与饱满红唇相映,美得不可方物。

红色当真衬人。

青豆看直了眼睛,冲素素说,新娘子好美。

你以后更漂亮。

素素掐她脸,你以后是大学生,肯定嫁的很好,排场只会更大。

素素忙活半天,热得慌,脱下外头那件白色羊毛衫,直接系在了腰间。

青豆为素素的潇洒动作震惊。

今天她格外漂亮。

青豆凑近一看,发现她眼皮上抹上了时髦的蓝粉色眼影:哇,好漂亮啊。

像一对儿花蝴蝶。

素素眨眨眼:我让蓉蓉姐的影楼化妆师给我弄的。

唔。

青豆想也不敢想。

两条小辫儿是她能负荷的全部打扮了,再多就要挨骂了。

冯蓉蓉想给青松擦把脸。

他吐了好几回,中午就吃不消了,冯世鹏这个不要脸的,平时没一句好话,到了酒桌上一个劲奉承青松,让他不好推拒。

那架势,好像要把青松灌死在酒桌,当场给妹夫收尸。

她心疼他,拎起牡丹花热水瓶倒了热水,摸了摸太烫了,只得不熟练地跑去井边打井水。

井口湿滑,有厚苔,青豆怕她穿高跟再滑了,刚要上前帮忙,便看到夜色中,蓉蓉姐姐冯珊珊使了个眼色,示意蓉蓉别动手。

冯珊珊对着堂屋大喊一声:阿姨,这井水怎么弄啊。

我们这也没弄过。

吴会萍放下手中的东西,忙赶来:啊?哦哦哦,你别弄了,身上别弄脏了,我来打。

程家是口老木井,几块木头包着井边,看着是挺吓人的。

村里一直有掉下井去摔死人的传说。

小时候二哥调皮,会把青豆抱到井边,威胁再哭就把你丢下去。

这时候要是大哥在,都不会允许他玩妹妹。

后来井上就多了块木盖子。

青豆不确定现在上面那块还是不是当年大哥随手做的,也许已经换了吧。

井边有个结辘缠着圈粗绳,绳头拴着一个铁环,只要摇下结辘,铁环上的桶便会倒扣下去,绳子承重后绷直。

接着,臂力小的可以正转钴辘,臂力大的直接抓紧绳子把装满水的桶拎上来。

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确实不适合冯蓉蓉做。

青豆想帮娘打井水,被素素拉住了。

蓉蓉不好意思,站井边拿眼神学了一遍,小声说了句谢谢妈,转身抄起一瓢冷水混进烫水,给青松擦脸去了。

桑塔纳启动,车灯照破漆黑的石子路,一波一波往镇上送客。

冯家就来了妈妈、哥哥和姐姐,她爸和叔伯辈的都在忙大生意,赶不过来乡下。

她这婚结得有些孤单。

这里于她很陌生,水磨瓷砖颜色半青不灰,孤零零的灯泡外罩着圈乳白色的灯罩,映得一室半亮不亮。

床硬邦邦的,被子味道怪怪的,皂香夹着霉味,半香不香的。

亲戚被安排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明天还来吃一天酒。

她听妈妈在门口打了声招呼,听车嗡嗡发动,逐渐远去,感到不真实。

像躺在一个不美也不坏的梦里。

这里不属于她,她只是误闯了进来。

但这一切都不妨碍她窝进青松怀里的幸福。

像感知到她的不安,醉得不省人事的青松张开双臂,把她搂进了怀里,低喃了句:蓉蓉......唔......她往他怀里拱了拱,在呢。

窗玻上贴着红通通的囍字,新人躺在鸳鸯被上,晕乎乎跌进幸福。

-老远赶来的人不少,虎子和六子张罗挨得住冷的直接坐北京130。

大家也困了,赶紧要回去,车子迅速拉了一车乡亲各回各家。

青豆走到井边,翻开那块木井盖,借微光,看清了背面的字。

那是她写的第一个字。

不记得哪一年了,三岁还是四岁?当时没有多余使用的纸笔,她跟着大哥拿刀刻了一个大。

现在这个字里嵌满了苔垢,要不是亲自写过,都不会有人发现。

顾弈蹲下身来,没说话,跟随她的目光,念出了那个字:大。

这是我写的第一个字。

青豆指尖顺纹路摩挲,不舍得挪开。

他颇为认可地啧了一声,嗯,看得出是第一个字。

说完,肩上挨了记掐。

素素推开窗户,叫青豆,豆子,水烧好了,来呀。

好的!应完,她还蹲着。

顾弈问:烧水干嘛?泡脚,脚疼。

他起身,走出两步青豆还蹲在井边,起来啊。

起不来!怎么了?脚疼......顾弈无奈,一把将她拉起。

吴会萍正在送客,想拉青豆一起,问她干嘛呢?青豆说脚疼要烫脚。

吴会萍怪她娇气,爬个山就脚疼,谁家养的千金小姐。

往常二哥会在旁边搭腔,我养的,可今儿二哥在洞房花烛。

青豆扁嘴,心里空落落的。

吴会萍手脚快,把困得摇晃还要玩的青栀塞到床上,转身便给青豆打了盆洗脚水。

不怪青豆脚疼,脚底确实磨了几个泡。

吴会萍说要泡完给她剪了,这样好得快。

虎子开始点第二波上车的人,点到顾弈,问他现在回城里还是等会回。

顾弈说:先让他们走吧。

我不急。

行。

虎子走出两步又回头,凑近大花搪瓷脚盆,盯着青豆的脚发出感慨,原来扁平足是这样的。

青豆垂目,朝那个叫足弓的地方比划,你们这里应该是有个圆弧,凹进去的。

这样走路省力不费劲。

素素立刻脱了袜子,你别说,我脚也经常疼,我看看我呢。

虎子左脚往右脚脚后跟一踩,臭鞋子一撂,手撑着门:我也看看。

咦!王虎!臭死了!青豆嫌弃。

素素皱着眉头大笑:也没点自知之明,几个月没洗脚的人。

他狡辩:哪有几个月,我上礼拜才洗的!咦!青豆捏着鼻子,啊!我要吐了。

说话间,浓郁的脚臭弥漫,虎子脸色一变,估计也闻见了,开始往青豆和素素身上栽赃,也有你们的份。

素素拎起袜子,朝虎子丢:臭不要脸。

顾弈没动,青豆瞥他一眼:你盯着我脚干嘛?热水里,她的脚烫成一双深粉色的猪蹄。

顾弈说:你有一点足弓。

真的吗?青豆翘起脚,绷绷脚背,借那难得盛开的莲花灯亮光,仔细观察,好像有一点哎。

嗯。

他伸出指尖,隔空划了个微微的弧度,但确实近似扁平足。

虎子又凑近,鼻尖都快贴上青豆的脚了,比我的平。

素素跳着脚捡袜子,五指一并,蒙上虎子的眼睛,你别离姑娘的脚这么近,女孩子的脚不能给别人看的。

又不是外人。

虎子翘起嘴角,颇为享受地浸在素素的五指山下,况且,都说好了,以后青豆是我媳妇,我提前看看媳妇的脚不行吗?素素:那是小学的青豆答应你的吧,现在青豆是高中生了。

她皱起一侧眼尾,家里没镜子,也撒泡尿照照。

虎子:嘿!程青豆!告诉她!你是不是我媳妇。

四目相对,虎子噙着不怀好意的笑意,挑眉示意青豆快点拱火。

青豆悲哀地看着虎子,觉得好幼稚,好白痴,活该他看起来只配给罗素素提鞋,遂没理他。

她翻了个白眼,大喊:妈!吴会萍在里屋弄青栀,扬声:咋么了?我要擦脚布。

不是给你了吗!东西乱七八糟的,红木椅子上全是鞭炮糖果,青豆左右看看,正在找呢,下一秒,顾弈从屁股底下抽出块硬邦邦剌手的布,是这个?青豆一喜,伸手要拿,没想到顾弈抽走,转手递给了虎子:喏,给你个表现机会吧,替你媳妇擦擦脚。

虎子一噎,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青豆急红了脸,好气又好笑,谁是他媳妇,他自作多情呢。

素素笑得捧腹,差点没站稳,踉跄地找到支点,朝顾弈比了个手指:快点啊,虎子,给你媳妇擦擦脚。

虎子僵住,这......我怎么好......名声都给你霍霍光了,连脚都不擦?顾弈似笑非笑,把擦脚布塞进虎子手里,□□说了,‘女子有办事之权,开会之权,讲话之权’。

怎么?都是你媳妇了,不能被擦个脚吗?搞什么大男子主义?就是就是!素素用话术绑架虎子,天天占青豆便宜,我们青豆要占回来!见他不动,素素继续起哄架秧子:订个货还要给订金呢,订个媳妇不收你彩礼,那就拿点诚意出来,先擦个脚吧。

青豆与虎子再次对上目光,两人都有一种就义的决然。

就在迟疑间,车碾声解救了虎子。

刺目的光闯进只亮了一盏灯泡的空心场地。

虎子把擦脚布丢到青豆怀里,袜子都来不及穿,踩着鞋往外跑,扬声张罗起来:六子哥,走了,别喝了,车来了。

青豆这边松下口气,素素那边还兴头上。

她在学校学了堆坏毛病,搞男女关系就是其一,不能明目张胆搞,偷偷摸摸的暧昧她是一把好手。

狐狸般上扬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

素素拽过青豆正要擦脚的擦脚布,摇头晃脑对着顾弈:现在我们击鼓传花,哦,不对,抛绣球,谁接到这块布给青豆擦脚,就把她许给谁做媳妇。

哪有谁啊?堂屋就三人。

你我他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