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困厄3◎青豆当然不会让顾弈走掉。
她又叫了一声顾弈, 等他回头,拍了拍自己的校服口袋,昂起脑袋,眼神发出威胁。
这厮果然上钩。
他抿起嘴角, 笑得高深莫测:等会请你吃饭?青豆一喜:好啊。
喜过青豆的是金津, 她说她第一次看到顾弈笑, 真挺俊的。
属才貌双全一科。
青豆稍作打发,溜去宿舍拿存货。
上次天台, 她问顾弈学习方法, 他说抽烟就能考得好,不抽烟状态不太好。
青豆表面不以为然, 实际跟六子哥拿烟的时候,还是多拿了一包。
有些邪你不得不信。
食堂人山人海, 幸好放榜疏散掉一部分高三学生,不然这个点来能被挤死。
青豆一般要么冲第一波, 要么冲后面, 中间一波她试过, 被挤得双脚离地。
她在门口把铝饭盒给了顾弈, 接着此地无银地保持距离。
食堂使用饭票打饭的, 顾弈一掏口袋,说没带饭票。
青豆只能掏出两张, 让他下次记得还给她。
打完饭, 他们去了天台。
青豆在路上就后悔了。
顾弈根本什么都知道。
拾级而上三步之后,顾弈疑惑道:程青豆, 你说为什么全校都知道我爷爷是教数学的?啊?青豆的脚步一顿。
又嘶了一声, 为什么全校都知道我奶奶是教俄文的?还问他会不会俄文, 让他说两句听听。
顾弈哪会啊, 又架不住全班热烈的眼神。
在起哄里,他硬着头皮弹舌了段摩托车启动的颤音。
高考压力大,大家心知肚明,很多同学在预考后便要分道扬镳,他在北京经历过一次和同学的永久离别,所以无法拒绝这种时刻。
他,只能把矛头对准程青豆。
弹颤音时,那段小时候被邹榆心甩到舞台上表演跳舞的回忆又涌了上来。
顾弈他妈的最讨厌表演节目!唔......为什么全校都知道我爸和我长得很像?为什么全校都知道我妈呆过文工团?还知道我住过北京?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快到青豆连惊叹词都插不进去,害怕得不敢动。
顾弈蹙眉,配合表情,语气也很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事儿啊?他有一些口头语,别人可能听不懂,但青豆知道。
事儿就是麻烦。
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困扰。
青豆心头一紧,低眉顺眼地道歉:对不起。
他连跨两步,行至老铁门链条处,见青豆没跟上,眉头虽然拧着,口气却是卸了半分怒气:你要跑也把烟给我!青豆赶紧把烟掏出来,见他一手开锁一手拿饭盒,不空,贴心地帮他塞进了裤袋:对不起。
听六子哥说抽差烟伤身体,她特意拿了一包好烟、一包一般的。
上次给了顾弈包一般的,还骗他名字好听,叫罗曼蒂克,他接下后也没多问。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瘾到只要是冒烟的都行的程度了。
青豆巴巴地介绍:这是利群,你上次说喜欢这口的。
她不知所措,也不知要怎么解释自己当时一片空白,被一个个大姑娘盯得虚荣心发作,把他的事拿出来献祭。
好在顾弈进了天台,吹上和风便没再计较。
估计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考了第一再不动声色,也是高兴的吧。
顾弈提出让青豆点烟,青豆恨不得给他点香。
所以火柴一撂,烟点上,青豆是双手虔诚地捏着烟嘴,朝他一鞠躬,倒竖着送到面前的。
就差拜三拜了。
顾弈:故意的?没有,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点烟是这么点的?他指了指嘴唇,特大爷,送过来。
青豆动作一顿,是有些屈辱的。
但她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转过烟,对准他的唇。
就这动作磨磨蹭蹭,半根烟都烧掉了。
顾弈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就着她夹烟的手指吸了一口。
烟团一吞一吐,循环往复,聚拢消散。
而烟雾背后的他的眼睛,像固在层层相嵌的镜子里,让人迷惑。
青豆以为下一个眨眼,他就要挪开了,以为下一口烟雾,他会转移掉视线,但都没有发生。
他微褶的眼皮一掀一合,始终看着她。
这时间太漫长了。
青豆想挣脱出手,理亏和好奇又让她一动也没动。
在和顾弈的对视里,青豆的愧疚淡了,随烟燃尽,他眼底有鱼儿得水的快意。
青豆看着他的眼睛:还生气吗?顾弈快活如小神仙,一时没反应过来:啊?青豆愣了一瞬,头一拱,撞开他桎梏的胳膊,拼命往自己的宿舍跑。
-在同素素的叙述里,青豆一度无法描述那种诡异感。
她怕讲不清楚,特意让素素假想,你就想,如果顾弈握着你的手,一直盯着你,一口一口抽烟,你什么感觉?描述时,她假衔了根烟,在嘴边比划,做出一副迷蒙沉醉的表情。
素素看痴儿一样,捏捏青豆的脸蛋儿,傻孩子。
青豆无意识地跟着复述:是啊,我也觉得他好傻。
她捂着心口,仿佛一周后,心脏还在跳。
想到那古怪的眼神,青豆吃饭都难受。
当然,回家听到好消息,青豆立马把他抛在脑后。
程青松婚后和六子跑去了海南,两人本来想跟朋友干旅游,结果那儿只有人才没有游客,景也就是荒滩椰树,没意思,比小南城差远了。
于是想到了开舞厅。
人才多寂寞啊,肯定需要罗曼蒂克啊小布尔乔亚啊。
他们跑遍几个战略级风景区,左右挑选,实际就是挑便宜地儿,最后选在望海楼后面那条街,租下店面,开始装修。
其中有孟庭的投资。
她拿出两万块本来是想放私人贷,跟青松要了高出银行一个点的利息。
青松一口应下。
孟庭回去想想不对,没两天眼睛一转,改口说算入股。
青松拿着借的钱、入股的钱,再次赤条条出发了。
他一月回来一趟,第三个月,蓉蓉怀孕了!年轻人就是带劲。
青豆从学校回来,赶紧帮蓉蓉搬宿舍。
因为青栀吴会萍在家,青松又不在,所以冯蓉蓉仍住在职工校舍,称离得近。
眼下怀孕,肯定要吃吃补补,要好好照顾啊。
青豆拽虎子做苦力,帮着搬东西。
结果他现在也是个忙人了,叫不动了。
他接管了六子的录像厅,招了早班晚班各一个前台,今天正好早班的人有事,要他顶着。
青豆只能叫了两辆黄包车。
蓉蓉的东西不少,衣服鞋子有三个箱子。
她把青栀的东西搬到小房间,不顾丫头苦脸,满心满眼都是嫂子。
铺新床、擦墙灰、挂衣服,哪哪都张罗到了。
还怕不够热闹喜庆,叫了虎子素素来,准备吃一顿好的庆祝一下。
傍晚时,楼下来了部车,冯世鹏在楼下喊冯蓉蓉。
蓉蓉下了楼。
青豆探出阳台,心里不由打鼓。
青栀不识眼色,还问:是不是以后我就不能看电视了?吴会萍自然也听到了车声。
她脸色一变,心里拐过几道弯。
冯蓉蓉先是不愿意住在这里,现在亲家来了也不上来打声招呼,要叫下去说话,是多不愿意见到他们家人啊。
别等会怀孕了也要住去娘家,像什么话。
她心里憋了一煤气罐的气,一巴掌甩在了青栀肩上,再看!小学都毕不了业!重重的一响,把青豆吓到了。
青栀挨了打,闷闷垂下头,不声响了。
青豆等吴会萍去了厨房,搂住青栀给她揉揉,哎呀,你不要惹妈,她今天不高兴。
青栀本来憋得住,听姐姐安慰,突然很委屈,嘴巴一扁开始哭泣。
青豆坐在方凳上,给她擦眼泪,多漂亮呀,今天还夹了新夹子,哭了就不好看了。
哎呀,电视肯定可以看的,妈吓你的。
电视这么贵,买了不看做摆设吗?青栀哭得很小声,一张脸憋得通红,她老打我,从来都不打你......那是她跟你更亲。
青豆心里想着,却没说。
只是替青栀揉肩,疼吗?青栀摇头,默默抽噎。
冯蓉蓉下去了一个小时。
这一个小时除了青栀哭泣,四楼无事发生。
可每个人又都顶着口气。
青豆做出一道极难的数学题,上下左右作了四处辅助线终于解出。
虎子地动山摇的脚步声传来时,青豆望见黯淡的天色,心想,今晚估计是五个人吃饭。
走出卧室,虎子和蓉蓉大包小包拎了十几个礼盒袋篮。
他喘着粗气,往地上一放,责备青豆:你干嘛呢?你嫂子怀着孕,你让她搬这么多东西?吴会萍手上拿着锅铲,匆匆从公用厨房跑来,看见门口堆了一堆东西呀了一声。
蓉蓉不好意思,往家里挪,我哥给我送了点东西来。
又补道,他要赶着回厂里,让我跟你们打声招呼,就不上来了。
朝青豆招手,来,豆子,还给你带了补品,上高中辛苦吧。
藏不住的喜悦攀上青豆的酒窝。
她搁下笔,开始搭台子。
桌子是靠墙的,平时没几个人吃饭,今日人多,得搬出来。
蓉蓉说:豆子或者栀子今晚跟我睡吧。
这么大张床。
青豆摆手,不要,床底下有张军用折叠床,没事的,你好好睡。
不需要三个人挤的。
没事的,你刚怀孕,要养好身体。
你们学校宿舍那么窄的床,回家就好好睡......两人来来去去推拒,素素也来了。
她靓得晃眼,坠着一对比耳朵还大的夸张耳环,烫了最新式的卷发,一席红色波点裙,闪得青豆都没看见她手上拎了袋红苹果。
青豆后退半步:哟,我以为是女明星呢。
尤其是素素头上那截与裙摆相呼应的红绸带将头发高高束起,精神气十足。
青栀看得眼睛都直了。
怎么同样是马尾,她那束那么好看呢?虎子发油抹多了,手指插进自然蜷曲的头发挠了挠,今儿吃完饭是要去哪家舞厅啊?素素没搭理他,恭喜了冯蓉蓉,挽着青豆想给她扎辫子。
她学了新手艺。
青豆摇摇头,给她使了个眼色。
吴会萍不喜欢青豆青栀太爱漂亮。
青栀今日夹了新夹子,本来花蝴蝶一样招摇过市,一下被素素比了下去。
丫头十岁出头,醋劲还挺大的。
非要拉着虎子问,谁比较漂亮?虎子一本正经,左右看看,认真打量,增加了答案的信服力:当然是我们栀子漂亮。
女人就是要年纪小才漂亮!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被青豆重重掐了一记,别胡说。
冯蓉蓉站在陌生又熟悉的房间,听外头笑闹,一边叠衣服一边深呼吸。
她这几天有些焦虑。
要不是青豆热情地拽她搬家,她应该会等到五月底青松回来再说。
当然,青松肯定会说,你想住哪儿住哪儿,不喜欢这儿回家住也行。
但蓉蓉知道不能够。
她不能让他脸上没光,在外这么辛苦,她在后方不能任性。
她和婆婆是有些气场不和,但试着相处一下,也许不难。
谁家婆媳相亲相爱啊,不吵架不就好了么。
冯世鹏就是来找事的。
这时候喊她回家,好像生怕她婚姻长久,婆媳和睦,非要来搅和事。
她在楼下和他吵了一架,幸好虎子路过,不然这架现在都没吵完。
蓉蓉拆了一半的东西,留了四个礼盒给青豆,提醒她:豆子,这次去上学带给老师。
啊?青豆正闹呢,不想面对现实。
高一送一次,高三送一次。
差不多了。
你们南城师大附中这方面还好。
冯蓉蓉都打听过了。
青豆苦脸不愿意。
蓉蓉看了她一眼,笑了,还不好意思了?算了,等我空了我去送。
啊?别管了。
吴会萍端了飘葱的番茄汤进来,稳稳放下,见素素虎子都来了,问青豆:顾弈怎么没一起回来?她以为她的好朋友今天都来吃饭呢。
青豆:他们高三要关到高考结束。
你高考也要关这么久吧。
蓉蓉叹气,夹起一筷子红烧肉塞进青豆的白米饭,未来的大学生,多吃点。
青豆哪里是大学生啊。
她低头扒饭,听蓉蓉问顾弈预考如何,她想家里人应该可以说。
第一。
市第一?蓉蓉震瞪了眼。
青豆点头,省第三。
又说,不过预考成绩都说不算准的,题目有时简单有时偏门,完全不能作高考成绩的参考。
冯蓉蓉心下惊叹:也不能这么说,能考到第一,还是不一样的。
虎子灌了碗汤,自叹和顾弈的差距:他学习就跟玩儿似的。
从小就是。
明明一起逗闷子耍乐子的时间差不多,可他就是好学生。
素素:他爹的基因摆在那里。
我爹要是大学生,我现在肯定也准备考大学了。
虎子粗里粗气:那不一定,我爸......也是大学生。
众人哈哈大笑。
别怪老子没用,还是要怪小子。
饭一吃完,素素说要下楼。
青豆问,走了吗?素素摇头,就下去一趟。
虎子垂着眼,看着门口裙摆摇晃,细杆脚踝踩上高跟,心里颇不是滋味地一口一口喝酒。
春风吹拂,花香缭绕,多好的夜晚啊。
青豆收完碗筷,穿过阳台,特意扒住阳台边,踮起脚朝楼下望去。
果然,素素的红波点泡泡袖和飞扬的卷发露出阳台,洋洋一只手往下掸烟灰,一只手搁在平台上。
看不清眼神,又无甚美好。
青豆蹲在虎子跟前,捧起脸,怎么了?不喜欢美人吗?怎么看到美人不开心?虎子是经营录像厅的人。
一年不到的时间,三教九流的事儿全沾上了。
除了抽烟喝酒,他看人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以前很好猜的,现在看着有点复杂,开始装事儿了。
听青豆调侃,虎子很难得没嬉皮笑脸了,语气还有几分严肃:有些人美则美,美中暗藏三分险。
啊?她和洋洋哥在楼下是吗?青豆点头。
下午她和小海在我录像厅。
青豆不意外。
素素给她讲过。
她说得落落大方,叫青豆不好瞎想。
虎子冷笑了一声,迅速掠过这个话题,拍拍青豆的头:豆子,给我弄个文身吧。
青豆一吓:啊?我?怎么弄?他理所当然:不然呢?我不能让外人给我弄,我要我媳妇弄。
她用力弹他个毛栗子:我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