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快上青云路5◎高考结束次日早上, 邹榆心赶了过来。
与之一道出现的还有顾燮之。
再见到顾燮之,恍如隔世。
三年了,他一点没变化。
这太可怕了。
尤其顾弈与他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两人站在一处, 像一模一样两块石雕。
唯一不同的是, 顾燮之被岁月凿坯, 轮廓描实,更为深刻。
顾弈则被修光得更加滑嫩白皙, 更像玉做的人。
青豆每次回去看到吴会萍, 都心疼她老了,又老了, 怎么才两个礼拜就老了呢。
顾燮之却三年没变,时光对他未免宽容。
对别人高速驾驶, 对他则是缓慢拖行。
他身着白色polo衫,黑西裤挺括垂至脚踵, 亲切地朝青豆走去。
他走向青豆的几步, 青豆错觉脚下尘土都自动避让。
豆子高了。
我记得第一次在一号楼看到你, 你才这么点。
他比了个腰处的高度, 现在都到我肩了。
要不是你高, 我一般都能到人家下巴颏呢。
青豆憨笑叫了声人,顾叔叔。
邹榆心挽着顾燮之, 一步一摇, 亲密无间,往楼上走去。
青豆坐在楼下空教室等顾弈, 顺便翻看一楼教室多余堆放的《高考志愿填报指南》。
高考采用估分填报志愿的方法, 顾弈理科, 卷面满分710分, 分别语文120,数学120,物理、化学、外语、政治四科各100,生物一科70分。
青豆对照上一届录取的分数,心算顾弈的成绩,等楼上响起脚步声,她飞奔到楼道口,问顾弈:多少分?没有回应。
青豆只看到顾弈手上拿着的参考答案手册,以及三张铁青的脸。
顾弈这个王八蛋拽着青豆留下陪他高考,结果考完和父母回爷爷奶奶家,留青豆一个人。
她倒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他考得不好。
能看到顾燮之和邹榆心臭脸,那情况一定很坏。
她拎着蛇皮袋左右手互换,狼狈穿行过校园。
以为有挑夫,带的多了些,没料最后还是落在了她这只小鹌鹑身上。
青豆汗流浃背,试图飞到汽车上,无奈,跨出步子都艰难。
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傅安洲上了车。
特别巧,青豆正在扎辫子。
她放好行李,坐上校门口的直达公交车,松下两边辫子,一点点往下编辫。
只编了一条,另一边蓬松凌乱。
这是很不礼貌的表现,所以她坐在最后一排。
傅安洲到底是戴了眼镜,眼神特别准,和售票阿姨买票的时候,就注意到了青豆。
他自然地坐到了青豆旁边,看到她脚边的行李:今天才回去?青豆手抓着另一边散乱的头发,凝固了,嗯。
他是跑过来的,所以坐下后一直在喘气,见她不扎辫儿了,怎么不扎了?不是在扎头发吗?青豆不好意思,往右避开一个位置,朝向窗外开始扎。
她熟练的技巧今天不太灵,三股麻花一直错。
傅安洲朝她伸手,她吓得靠上烫人的窗户:怎么了?这边高了。
他指了指她手上这束。
真的吗?青豆不信。
左右找起能照见自己的东西。
这有什么假的。
他摘下眼镜,将镜面侧朝向她,看到了吗?高很多。
一条辫子淑女地荡在耳下,一条辫子俏皮地悬在耳上。
青豆没看到。
他眼镜摘得很快,也收得很快,她的目光只够捕捉到他微汗的鼻尖,以及迷蒙失焦的内双。
青豆惊讶:你眼睛好长啊。
像一只男狐狸。
傅安洲眉梢浮出难得的闪躲。
是吗?她低下头,往下拽了拽辫子,继续编。
他们在车上聊了会天。
青豆说陪朋友高考,结果那人先走了。
傅安洲问,是顾弈吗?她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考得如何?填了哪里?青豆:不知道。
他先走了。
傅安洲本来在青豆前面一站下车,见她东西多,陪她一起,还帮她扛上了楼。
依然是青栀开的门。
她眼睛一直围着傅安洲转悠,充满戒备。
三分钟后,小姑娘的戒心彻底放下,只因傅安洲说了一句,这是你妹妹?我以为是刊物封面的仙童呢。
青豆叮嘱青栀别动自己的东西,等她回来整理。
说罢和傅安洲一起走了。
她想,既然傅安洲要去百花巷,那她顺便去见见虎子吧。
一站路一公里,他们没坐车,走到一半,太热了。
傅安洲提议吃冰,青豆求之不得。
他们没去杂货店买,走到自行车小贩后座的大木箱,揭开隔绝热气的厚棉被,默契地拿了绿豆冰。
要是虎子顾弈素素,她会和对方拿不一样的支头,多尝一个味道,但和傅安洲……肯定不能够啊。
而要是虎子顾弈素素,也不可能掏出张一百,叫小贩为难。
小贩找不出钱,又怀疑□□,对着光左右比照,骂骂咧咧。
青豆赶紧付了两支冰的钱。
傅安洲为此抱歉,说下次请她。
天太热了,青豆分不清是闷热致使的心跳加速,还是他看向自己皱眼睛导致的心跳失控。
她只知道,傅安洲张嘴含住冰,湿漉漉的嘴唇,让冰看起来格外好吃。
她照他模样含住,却觉得有点一般。
她怀疑,即便是同一种绿豆冰,也有两种味道。
但可惜,她不能分享傅安洲那块。
她盯着傅安洲口中的冰,一口一口吃着自己的冰。
傅安洲尽量不看她含冰的样子,也不想作低俗的提醒,但余光背叛意志,偷偷加速了他的呼吸。
他牵起唇角,埋头往前走。
青豆舔着冰,跟着他不算快的脚步,也偷偷笑了。
他吃东西时的嘴唇真好看,像夕阳时分波光粼粼的河面。
-虎子不在,去北京了。
青豆奇了,问小徐:去北京干吗?小徐正在扫地,不知道,说找朋友。
虎子鼻子里有几根毛她都懂。
青豆奇怪,他北京有什么朋友啊。
青豆问傅安洲要进去看电影吗?他们站在门口,能清晰听见里面《英雄本色》的对白。
傅安洲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可以吗?青豆羞,推门邀请,来呀。
小屋内没有窗户,烟雾缭绕,味道很不好。
约莫坐了四五个人,青豆搬了两张钢折椅。
她问他,周润发帅吗?傅安洲宛如世外的人,问她,周润发是谁?青豆指了指戴墨镜、叼牙签的小马哥,就是他。
唔。
帅……傅安洲和青豆说,自己没来过录像厅,每次路过都会好奇。
青豆以为他害怕突击检查,你都成年了,别怕。
而且南城师大附中的老师管不到这儿。
傅安洲失笑,你成年了吗?青豆摇头,没呢,不过快了。
你多大?我七三十月的。
顾弈呢?啊?他?青豆想了想,他七二的。
哦,难怪。
傅安洲笑了。
怎么?什么难怪?傅安洲顿了顿:难怪你看起来这么小,一直觉得你比同龄人要娇小。
幸好灯光暗,挡住了青豆的脸红。
她小声问:是很矮吗?矮吗?傅安洲疑惑地让了让身子,打量后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年纪看起来小。
不像同学,像邻家的妹妹。
邻家,妹妹?唔......他们说了会话,很快投入到剧情。
青豆不剧透,但遇到心动激动的情节,她会提醒傅安洲注意看。
这片子她看过十几遍了,熟悉每一句台词与情节,小马身披风衣,持枪杀进枫林阁时,她直接拽上了傅安洲的袖子,看啊!看啊!快看!傅安洲一直在看,结束也意犹未尽,遗憾这么精彩的电影竟是拦腰看的,没看完整。
他问:明天还放吗?青豆指向门口的黑板,放的,每天都有。
上午9点。
傅安洲含笑看向青豆,问她明天来吗?青豆啊了一声。
我一个人看没意思。
青豆扭开脸,哦。
好的呀。
-从录像厅出来,青豆心跳不停,禁不住想找个贴心人倾诉。
于是一路杀去东门桥找素素。
她兴冲冲移开熟悉的木爿,走进院内,却没看到罗素素。
偌大院内,各色湿衣衫簌簌摆荡,水缸内瓢子来回浮动,好不凉快。
于雨霖一家三口支着躺椅摇椅,摇着蒲扇,正在吹凉。
他穿着细格大裤衩,露出两截腿毛旺盛的小腿,一黑一白对撞出分明的森林。
身上架了只光洁白皙的脚,手上拿了把剪刀,正一点点帮孟庭剪指甲。
豆子来啦。
好久没看到你了。
孟庭笑盈盈打了声招呼,马上皱眉,踹于雨霖小腹,轻点儿!于雨霖佯作不耐烦地出了口气,又低下头,调整剪刀位置,继续做活。
那只脚挨他唇好近,人稍稍前倾就要亲上去了。
那画面让青豆呼吸困难。
青豆不好意思看,偏身躲开那画面,盯着墙角说:我找素素。
素素去北京了。
青豆转身,直面孟庭:啊?工作前去旅个游,看看首都,见见世面。
青豆:啊?孟庭以为她也想去,哈哈哈,豆子先好好学习,高考直接考去北京。
青豆:啊?啊?北京?又是北京?一定有鬼!只可惜,青豆不是孙悟空,不能翻个跟头杀去北京,抓住这俩叛徒审问,只能老老实实回家收拾行李,各就各位。
吴会萍回乡下收麦子去了,本来要带青栀一起回去,结果她为了逃农活装病。
所以家里就蓉蓉、青栀。
蓉蓉不会弄菜,青栀只会洗碗,两人天天下馆子,懒得出门便白饭就酱瓜,终于等到青豆回来,蓉蓉青栀大呼解脱。
青豆仓促下了两碗面,里里外外还挺忙的。
约莫天光敛尽,顾弈一家三口回来了。
青豆听到了顾燮之与顾弈的说话声。
她很想问顾弈高考志愿填的哪儿,考不好也是要有个学校去的,怎么她在学校等了他五天,他连个信都不给她呢。
她好奇死了。
吃好弄好冲了凉,青豆累得往床上一躺,懒得动了。
转念决定明天下去问顾弈。
也不知怎么的,躺下后,身体疲惫,脑子却很活络。
于雨霖抓着孟庭脚的画面挥之不去,挠得青豆心窝子痒。
她一痒,鬼使神差就提起了笔——鱼娘深谙三推四让的道理。
诱书生小啄后立马冷脸,反咬书生轻浮,拂袖要走。
上一封信停在了书生的一声唤。
再提笔,青豆一鼓作气,写鱼娘回到八仙桌前。
书生递上杯酒,让她消消气。
鱼娘道,且饶你一回。
书生不敢再靠近,规矩端坐。
饮酒时,鱼娘唇舌咂摸,湿漉勾人,像夕阳时分波光粼粼的河面,一饮一吟,声音黏糊糊的,喘得不像话。
书生崩溃,呼吸加速。
写到这里,楼内有声响动静。
青豆沉浸故事,先没在意,后来青栀醒了,走到她身后问她在干吗,为什么打电筒?青豆吓得赶紧把信纸倒扣,没干吗。
黑夜寂静无声,响动突兀清晰。
青豆听见了邹榆心的尖叫,惊得倒抽一口气。
青栀轻声说:好像是顾弈哥哥家。
嗯。
天啊,不会在打架吧。
青栀刚说完,凳子掼地四分五裂的地动山摇响彻整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