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的正反面2◎过年, 虎子坐东在喜临门酒楼请他们聚头吃饭。
酒水自备,随便喝管够,于是大家喝得有些缭乱。
顾弈慢条斯理,小酌三巡, 问程青豆, 对将来如意郎君做过设想吗?具体的问法他记不得了, 也不知道语气是咄咄逼人还是循循善诱。
青豆就是这样回答的:我还小,我没有想法。
她偏开头, 回答时故意没看顾弈。
好像生怕识破他戏谑下的认真。
他灌了酒, 胆子大:那你将来要是有了,会告诉我......们吗?废话!青豆剜他一眼, 当然啊!这种事我一定要通报天下!他追问:什么时候?总归有个时候吧。
青豆反问:什么什么时候?顾弈猜测,青豆是听明白了的, 只是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虎子红着张关公脸,替顾弈打圆场:我们就是关心你, 什么时候找对象啊?现在读书一读好多年, 终身大事不能耽误啊。
素素护着青豆:终身大事现在提也太早了, 人家都还没高考呢!虎子抓住重点:高考完了不就能定了吗!是吧!豆子!青豆想了想, 可能吧。
她拿筷子蘸了点啤酒尝了尝味道, 也许是那两口酒精让她眼神飘忽,才会在那个话题节点, 与傅安洲发生久久的对视。
顾弈注意到了, 没作他想。
今日青栀一提,他大概明白了。
他陪青栀到文化宫, 面无表情地往里。
青豆奇怪:你也进去?青栀哎呀了一声:顾弈哥哥要看我跳舞!文化宫是口字型老建筑, 入口有醒目的镀金字样, 写着小南城文化宫。
左侧是行政办公楼, 邹榆心就在这里上班,右侧是一栋红白相间的八角楼,里面是群众活动中心、礼堂和展厅。
正中间,是前苏lian建筑师的设计作品,楼体十分敦实,廊柱又方又阔,青栀的舞蹈教室就在这栋楼的二楼。
顾弈找到张条形长凳坐下,青栀人来疯,兴冲冲跑进更衣室换衣服。
青豆一路跟着,替她装东西,像个小保姆似的。
她调侃:栀子小姐,你是怎么鼓动那么忙的顾弈哥哥,来看你跳舞的?青栀骄傲地昂起头:因为我跳得好啊!那语气,就像看她跳舞是顾弈的福分似的。
青豆拉过青栀,想让她降低声音:这里很多小朋友都是五六岁就学跳舞了。
她比了个腰际的高度,才这么高就在压腿、踢腿,人家都没说自己厉害,你这才学了几节课。
谦虚点!青栀不服气:可是我就是跳得好啊,老师都夸我,跳得就像学了好多年了。
感受到周围追来的目光,青豆一时不知道是火速逃跑,还是钻个洞就地把自己埋了。
-青栀穿完练功服一出来,当着顾弈滑了个大劈叉。
刚坐稳的青豆没眼看,偏开头,兀自发笑。
等她们开始热身,青豆问顾弈:邹阿姨是不是也这样练舞?每个舞蹈室都少不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上一次顾弈面对这面镜子,还是四五岁,在北京,邹榆心把小小的他抓到人前,展示小孩的柔软度。
他什么也不懂,一条腿支着,另一条腿就这么被掰过了头顶,劈了个高高的竖叉。
别人问他感觉如何?疼不疼?小小的他摇摇头,毫无感觉,就像抬了条假肢。
大家都夸,舞蹈家的儿子柔韧性就是好。
今天,顾弈坐在陌生又熟悉的墙镜前,两脚安然搁在平地,没有人来掰他的腿,却莫名觉得有点疼。
我出生前她就不跳舞了,后来她带我去看过一次演出,底下拱她上台,她畏惧舞台,拉我一起上去了。
青豆:你跳了吗?顾弈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次跳完回来,她脚扭了半个月。
青豆还要再问,被顾弈打断了:程青豆。
他认真叫了她一遍。
青豆应:哎。
怎么了?你......顾弈没有看她,而是直视前方的墙镜,通过镜子与她对视。
木板地被练基本功热身的小姑娘们踩得踏踏响,小得晃晃悠悠的小孩也攀着镜面,一下一下抬腿。
青豆隔着来往跃动的身影,一直在等顾弈说话。
他身体前倾,两手搁在膝上,额角有理发师剃的一绺时下流行的尖尖。
洗头时,他想起青豆说他头发很硬。
一摸发现还真是。
他的头发打湿了也不会贴住头皮,直耿耿扎在头上,挂着水珠。
顾弈往一旁搓灰的虎子头上摸了摸,那厮的头发软得像一滩湿藻。
青豆坐得笔直,头发剪回齐肩的长度,头顶箍了个酒红粗发箍,又洋气又淑女。
她的头发很软,一把抓上如云雾一样,看似很好欺负,尽在掌握,又什么也抓不住,没有实感。
看来头发软硬和性格相关,也不完全没有道理。
半晌,青豆的眼神与镜面里的顾弈对上,噗嗤一笑:看我干吗?他指尖虚衔住不存在的烟,对着空气掸了掸,程青豆。
干吗!也不是多好听的名字,干吗叫她又不说话。
程青豆!干吗!程青豆!嗯?程青豆!青豆皱眉,不回应了。
他再叫,都要影响到老师喊拍子了。
顾弈顿了顿,再出声忽然一虚:豆儿。
青豆偏头,气势汹汹盯住他。
顾弈盯着紧锁的手指,一声一声叫得自己的心里都有了回声。
他缓了口气:我问你。
青豆面无表情,内心咆哮搭腔:你问啊!顾弈:想读什么大学?不知道。
每天都有人问青豆这个问题,好像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大学就是她嘴皮子上的点兵点将。
关于择校,从青豆踏进南城师大附中这所名校后,便失去选择的权利。
会跟安洲念一所学校吗?他这样直截了当。
青豆眼里划过慌乱,避开对视,落到红漆地板。
她没想到顾弈会这样问。
顾弈轻哂一声。
特别刺耳。
在他开口之前,青豆迅速组织完语言,抬起眼,认真地说:我能考上哪儿就去哪儿。
她真的没有选择。
五月份还要预考呢,要是预考没过,说什么都是屁。
顾弈问:你会读南城大学吗?我可以读吗?青豆无语。
怎么,你爸爸可以给我安排吗?你可以啊。
他牵起一侧嘴角,凑近她,我帮你补习。
青豆皱眼睛:这样?考完了……我爸有名额。
什么名额?高校教师子女入学有政策优待,我没用。
他朝她暗示性地摊手。
青豆心跳大震:然后呢?青豆知道大学老师的儿女入学本校有降分政策和减免学费(1),但顾弈没有使用相关政策和她有什么关系?咱领张证就可以了......顾弈看了她一眼,咽下这种戏谑话,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又问了一遍:你想吗?我……什么想不想?越说她越不明白。
顾弈直接出卖青栀:过年傅安洲来找过你,说考大学的事,是吗?青豆两眼瞪圆,口中的舌头不知所措,酒窝时隐时现,干吗?程青豆,别装傻了。
顾弈笑得特别温和,像盛夏的太阳,可落在青豆眼里,过于浓烈的情绪就像层层叠叠的树叶,遮盖了本该有的温暖。
叫她脊背生凉。
顾弈: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
青豆身子缩了缩: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你会跟他读同一所大学吗?青豆郁结:我真的……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
预考会筛掉三分之二的人,谁都不知道政策,说不定减招了呢。
就算万事俱备,还要等一场东风呢。
此刻,她的人生一片迷茫,为什么急着逼问这件事?他问:考上了就读?我……青豆被他逼得脑子转不动,眨眨眼,复述了一遍,考上了……就读…….难道考上了不读?顾弈看向墙镜。
冬日午后的阳光好得发甜,光尘飞舞,翩影叠动,他和青豆在镜子里时而无言端坐,时而被她们覆盖。
他距离那面镜子八米,通过镜面折射,他距离镜子里的程青豆足足有十六米。
他望着远了一倍的程青豆,又问了一遍:所以你决定和他读同一所学校?我考上什么就读什么!青豆也较了真。
如果没考上呢?你咒我!青豆欲哭无泪。
顾弈知道,她把什么都看在眼里,却老装出一副傻样儿。
问你,如果你考完了,你会先告诉他还是先告诉我?青豆翻白眼。
如果算下来差点儿分,你找他还是找我?青豆:你能帮我吗?可以啊。
他大大方方,我爸不同意,我就跪下。
啊……嗯?青豆真诚,也圆滑,清楚眼下不管正经的还是玩笑的,没有别的答案。
所以她说:我找你……顾弈沉吟:找我是因为不好意思跟他提这种事,怕给他添麻烦,影响你温柔解语花的好形象,还是……不是的!青豆打断,我没有!我谁也不找!顾弈苦笑:程青豆。
她伸出一根手指,严肃制止:你不许叫我了!他垂下眼,身体向青豆一倾:那我再问一个问题。
不要问了!青豆生气了!她绝不回答。
老师数拍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重复响起,小天鹅们舞步渐渐整齐。
而两人东躲西闪的鬼打墙话题,也找到一个平静的落处。
顾弈说:那我就按照我心里的答案替你做出回答。
青豆惊讶,一口气噎住。
他……他他他他想问什么?答案又是什么?顾弈拿眼神相挟:就这样?可以吗?青豆没作他想,兀自生闷气。
她没有想到,顾弈替她做出的答案是有傅安洲没他。
-南城人只有过了元宵才算过完年,顾弈生于正月二十,在他去西城上学前,家里提前为他在南城最有名的鸣宴楼办了一场二十周岁的生日。
恰好顾家乔迁,双喜临门,一起办省钱。
青豆认真温书,一无所知,在他办酒前十天,也就是顾弈逼问完的第二天,楼里开始嗡鸣,关于怎么去、什么菜色、包多少钱?鸣宴楼在西宁区,有点远,可他们又实在想去参观新家,便组织包车。
邹榆心是个妥帖人,听闻此事,自责招待不周,亲自过来办了包车的事,让大家登记人数。
邹榆心见青豆站在楼道口,热情张罗,让她记得来。
你们初十就要开学了是吧。
能不能赶过来吃顿午饭啊,离你们学校挺近的。
青豆跑去问虎子和素素怎么去?他们表示,顾弈爸爸的学校那天可以借出一辆车,顾弈会开过来接他们。
青豆愣了。
素素问她是不是因为上学,所以不去?顾弈没说起她。
青豆机械地点点头。
素素下一句是,可是傅安洲去呢。
作者有话说:(1)高校子女的相关政策是不成文规定,并没有文件,2000年之前很多高校都把这项政策当作教师福利,后来明确取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