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作证3◎虎子很识趣, 在青豆下来之前,将怀里的热乎馒头塞进顾弈怀里,迅速闪人。
人闪去哪里,不知道。
顾弈只知道, 青豆完全知道他们在耍什么花招。
她下来, 没问虎子, 也没接过馒头,两手抄在胸前, 直勾勾盯着他, 等他说话。
刚刚青豆上去,心头一直惴惴, 想着别今天又惹少爷不快,回头晾她半年。
正思忖怎么给他捋毛呢, 这厮就送上门来了。
顾弈没别的好说的,为了不让彼此没话说, 只得找话:过年出来放烟火。
去年都没一起放。
嗯。
青豆缩在嫩粉色的线衣里, 乖巧点头。
他说:给你买火树银花。
嗯。
青豆踩着雪, 朝周围画了个圈, 显然早就想好了, 也不知道过年还有没有雪,要是有雪, 可以插在雪上, 点一排。
他应声:好,给你点。
青豆挤出一边酒窝:嗯。
他盯着她的眼睛, 这回我看着虎子, 不让他欺负你。
青豆别开眼神:哦。
灰暗暮色中, 雪反着莹莹亮光。
雪势渐小, 雪花稀稀落落,飘半天也落不下来。
寒风吹散青豆身上的炊烟热气,穿过线衣线孔和衣领边缘,刺进皮肤。
青豆缩了缩脖子,往楼道看了一眼,示意自己要走了。
顾弈脱下皮袄,套在她身上,两手一拂,闭去衣内空隙:别急着走,说会话。
先把馒头吃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两个酒酿馒头,递给她一个,另一个又塞进口袋,拿手捂着。
呆了一下午了,有什么话好说的。
青豆接过他手上的酒酿馒头,咬了一口。
有点冷了,不过甜丝丝的糯米很有嚼劲,青豆一口接一口,啃得欢实。
她想问在哪里买的,不过嘴上不空。
顾弈拉过她的手腕:别吃这么急。
青豆剜他一眼,咀嚼慢了下来。
刚刚点烟......他顿了顿,见她没有不悦神色,又接着继续,安洲说你给他点过?顺便,那次素素也在,很自然的。
她没有特意给他点,傅安洲也没有把那一刻拉长,比她和顾弈点烟要顺便得多。
他故作不解,套她话:我们不自然吗?青豆平时好声好气,落到顾弈面前,白眼特别多。
这不,听他这话,又用力翻了一个。
多褶的眼皮嵌成一道深痕,又随翻下来的黑眼球拉成波澜不惊的皱纸。
她说:很不自然。
太刻意了。
顾弈掩唇轻笑:那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本来不知道,只觉得有点怪,朦朦胧胧的,今天下午算是彻底知道了。
点烟这事能追溯到老早老早!顾弈真是心眼多,这么早就在泡她了。
见她不语,顾弈说:那你还给别人点吗?不了。
青豆把最后一口酒酿馒头包进嘴里,神情刚正不阿,我谁也不给了。
顾弈壮实了不少,还是那件开司米薄毛衣,却不再如高中时飘扬。
二十一岁的他,毛衫半贴在身上,露出发达又招摇的身架子。
顾弈闻言转身走人,旋即又讪讪回头,活动的下颌透露出忍耐。
那一幕和青豆记忆里第一次去找大哥的场景重合。
青豆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顾弈长大了的想法。
下一秒,想法打消......眼前兜头罩一片黑影,紧接着,嘴里被强势塞一个馒头。
这么会功夫,酒酿馒头更冷了,皮发韧难咬。
也行,谁都不给点也行,你说到做到。
顾弈破罐破摔,拿她没办法。
下午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至少,在青豆点烟后,傅安洲明显会意,释出明确退让。
这种男人之间的角力,就像打九球,心理在暗处,结果在明处。
他勾住青豆小指,自说自话跟她拉了个勾。
青豆默默啃馒头,抬头对上他的凝视的眼,心头一击,迅疾垂下眼帘,点雪的睫毛慌忙眨巴。
-素素左手牵婷婷,右手拎烟火,不合时宜地闯进雪天烂漫的对话环境:哟,稀客啊。
方才雪歇,她生怕雪后涨价,拉婷婷去买烟火。
一出门,这天空就跟扯破的棉絮似的,刮了她一嘴的风。
她吃进风,一个劲打嗝。
看见青豆顾弈,嗝也没停。
打完招呼,嗝又上来了。
她从塑料袋里抽了盒火树银花,其他交给婷婷,让她先回去。
哎呀,新衣服啊!好漂亮啊!青豆裹在大号黑皮袄里,俏得像只鬼精的白头翁,我还要去找你呢。
自从素素不再去录像厅,也不来家属院,青豆都碰不上她。
瞧,虎子说的没错,男女这事儿,买卖不成,仁义难在啊。
素素身着淡紫色直筒呢大衣,配上鹅黄阔筒裤,愣是在这片冰天雪地里装点出春日复苏的景象。
好妙的搭配,看得青豆想快点毕业,挣钱买衣服。
素素不住打嗝,没法好好说话,拿肘推顾弈,拿根烟给我。
顾弈手上正抽着半截。
骗青豆吃完两个馒头,他又锱铢必较,讨回债,叫她陪他抽两根烟。
烟和火在皮袄里,青豆赶紧递给素素。
素素憋了个嗝,难受得慌,掏了根烟,火怎么也打不上。
先是迎风灭,接着两截火花一冒彻底歇火。
她摇晃打火机,对准天空,眯眼看余量:没油了吧。
又上来一个嗝,素素不耐烦地衔着烟,凑准顾弈的烟头,使劲贴火,颊挨着颊深深吸上一口。
两点猩红一聚,她舒坦地吐出阵烟雾,晃晃手上的香烟,让火星子烧匀:你们干吗呢?冰天雪地谈情说爱?是哪个反派不让你们见面?非要吹冷风?说着,又上来一个嗝。
她无所谓地捋捋乱发,往两人之间巡睃。
青豆和顾弈跟被点穴了似的,一阵哑声,随青豆绽开的酒窝,他们才各自偏头,抿唇偷笑。
虎子没闪到哪里去,他就在三楼跟朱洋洋说话。
下来时看见罗素素,虎子和朱洋洋皆闪过不自在。
洋洋的不自在源自他和素素有过一段密切来往,后来不了了之,虎子的不自在么,全世界都知道了。
洋洋问青豆,稿子后来有消息了吗?青豆忙点头,告知情况,说自己跟杂志社沟通过了,四月就能见刊。
洋洋说:那家稿费给的还挺多的,看你在什么板块,你字数多,钱应该不少。
青豆眨巴眼:多少钱啊?洋洋估计:一百?一万字,一百应该是有的。
一百!虎子惊呼,大腿一拍,哥的第二春来了!那架势,好像他写了就能中似的。
素素下意识就是一个白眼递过去:少来!照照镜子!虎子挠挠头,笑得全无嫌际:等会去河面的冰上照照,这会大雪地里,撒泡尿也照不着。
素素咬唇,好似落下块大石头。
她戳戳青豆的酒窝子,为她高兴,当即要点火树银花庆祝。
还没过年呢。
青豆拦住她。
谁说只有过年点的,以后你中一篇稿子,就给你点一盒。
素素说完,才意识到没火了。
虎子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往她眼皮底下一递:点吧,算我的。
他也为豆子高兴。
素素不满:怎么就算你的,是我买的,我给豆子点的!他深吸一口气,抄兜转至顾弈身后,藏住不住要翘高的嘴角,清清嗓子,满不在乎地吸吸鼻子:行行行,算你的。
他们可算说话了。
青豆高兴。
人人都要学会装傻嘛,会装傻,大家就都开心啦。
也不知道顾弈虎子这烟抽得有多凶,素素手上的这个打火机也是不行的。
她无奈翻白眼,只得进一楼的厨房,借烧水的炉子点了个火。
家属院去年装了盏摇晃的小灯,挂在半截电线杆上,摇摇晃晃,此刻灯罩压满积雪,不堪重负,垂头丧脑的。
他们聚在灯下,一人捏一根火树银花,等着接火。
青豆不敢点,就这么看着,等虎子点完束炸开的花,递给她,她才接过来铁签,小孩子一样漾起酒窝,痴痴地盯着呲呲火花。
顾弈使坏,没点别人的,就着她燃的杆儿点着,吓了她一跳。
素素说:大作家,趁火花燃着,许个愿吧。
虎子说:这儿有两个作家呢,都许吧。
今夜是文艺之夜。
洋洋摆手:我不算了,工作后就没写过,让青豆许吧。
顾弈说:许吧。
素素切了一声,最该说话的人,怎么话这么少啊。
虎子紧接着搭腔:你是不知道,下午发生了啥,哎哟,不忍直视,闹别扭呢。
为了捧哏素素,虎子义无反顾出卖朋友。
我说呢,大冷天站雪地里吹什么风。
素素搡青豆,朝顾弈使了个眼色,添油加醋道,我帮你都想好了,就许:永远有人这么稀罕你。
啊?青豆眼睛一皱,还挺不情愿。
顾弈看了她一眼,脸色比这大雪天还冷。
朱洋洋到底是诗人,嘴巴甜:就许青豆的酒窝永远盛放。
哟,这话说了,说啥都比不上。
素素朝青豆挑眉:算啦,不管你许不许,都有人稀罕你。
就许酒窝永远盛放吧。
无所事事的雪夜,积雪高至脚踝,昏灯疲惫,人影横斜。
他们每个人眼里,都盛着一碗滚烫的人间烟火。
青豆幸福得酒窝深陷,盯着即将燃尽的火树银花,依依不舍,不要稀罕我吧。
就许:我们以后一直能聚在一起放烟火。
说完,她朝顾弈摇了摇盛放的呲呲花。
火花熄灭,青豆眼前一黑,好一会才适应一盏昏灯的亮度。
再抬眼,顾弈面无表情,朝她一字一顿比嘴型:关你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