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25-03-25 15:3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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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旺ID:杨飞翔351316 随时欢迎你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欢迎大家━━━━━━━━━━━━━━━━━━━━━━━━━━━━━━━━━=================书名:折桂令作者:萌吧啦文案倒追,又称倒贴,实在是一项难度很大的技术活,一个不好,不光男同胞,就连女同胞都要吐一口口水踩上一万只脚就算成功了,也很有可能出现两种情况:1,婆家不喜;2,丈夫不爱虽然风险大,可是,金家六姑娘眼瞅着世交家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流口水,追还是不追?这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天作之和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金牌编辑评价:问人间谁是英雄,知识面广泛的妹子穿越成金阁老家六姑娘,开始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施展十八般武艺带着弟弟死里逃生,在太平年代勇敢地倒追好汉子。

本文语言幽默、人物生动,情节松弛有度,扣人心弦。

==================☆、宁做太平犬改错问人间谁是英雄?有酾酒临江,横槊曹公。

紫盖黄旗,多应借得,赤壁东风。

更惊起南阳卧龙,便成名八阵图中。

鼎足三分,一分西蜀,一分江东——夕阳余晖下,一片狼藉的瓜州古渡边,瞽目老人手里木棍在小羯鼓上敲了敲,声音苍老又凄凉。

江上妄想坐船逃回皇帝阵营的小户人家、官宦人家悉数被拦下,无数宁王麾下走狗笑得合不拢嘴地上蹿下跳,将一箱箱抢回来的金银珠宝扛回瓜州县里。

黄县令家千金在这!在这!一声呼嚎,七八个官差挤了上去,从渡口船舶拉出一个杏脸桃腮、楚腰卫鬓的妖娆少女。

娇生惯养的少女昔日被父母双亲捧在掌心,乍逢这变故,吓得花枝乱颤、涕泪涟涟。

黄小姐,你爹爹人挂在墙头上睁着眼,是不看你成亲不能瞑目呢!好乖乖,今日哥哥就跟你洞房花烛。

一个摸上黄小姐的俊脸,其他的怎么忍得住,纷纷欺身上去拉扯黄小姐的衣带。

娘的!凑不到黄小姐跟前的官兵唾了口浓痰,掐着腰,一脸淫邪之气地走到瞽目老人跟前,老东西,唱一首十八摸给大爷听听。

老朽不会什么十八摸。

瞽目老人瘦骨嶙峋,两只手颤抖着摸着羯鼓,听那边黄小姐已经被折腾得哀声连连,一只枯瘦的手指举起来,你、你们……大爷,我会唱。

爷爷,我来唱。

一个鼻青脸肿、头发凌乱、衣衫褴褛的女孩出声了。

那官兵听她声音甜蜜稚嫩,原以为会是个美人,谁知看过去,竟是个丑得不能再丑的七八岁小丫头,大为扫兴,却腆着肚子挠着脖子,唱,唱不好,把你们祖孙三个都扔下江喂鱼。

姑娘……瞽目老人出声,弄不明白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成了祖孙三人了。

紧打鼓来慢打锣,停锣住鼓听唱歌,诸般闲言也唱歌,听我唱过十八摸。

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伸手摸姐冒毛湾,分散外面冒中宽,伸手摸姐小眼儿,黑黑眼睛白白视……女孩嘴里唱着,丑态百出地扭腰摆臀抛媚眼。

那官兵听了几句,又听人说江上抓回来了扬州知府的船,骂了一声奶奶的,丑人多作怪!,赶紧向扬州知府的船上去捞好处。

官兵走了,瞽目老人低声问:小姑娘是……爷爷,我们姐弟两个跟家里人走散了,求爷爷暂时收留我们。

这女孩拉着老人的手摸自己的脸,然后又牵着老人的手去摸她身边一个极小的男孩的脸。

瞽目老人张了张嘴,……二位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听那黄小姐已经连哭喊声都发不出了,喉咙哽住,方才多谢姑娘解围,老朽也不能保证什么,二位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女孩低声笑道:多谢爷爷。

听又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家碧玉被官兵从江上拉出来奸、淫,女孩伸手捂住身边小弟的眼睛,紧紧地挨着瞽目老人蹲坐在孤舟古渡碑石边上。

这女孩就是金折桂,她穿越过来七八年,足足过了七八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养尊处优的好日子。

两月前她父亲在外任上接到她曾祖母病重、时日不多的消息,携家带口向京中赶去,路过扬州,偏她与四岁的弟弟金蟾宫染上时疾,她母亲身为长孙媳妇,不能不速速回去,只能留下一个姨娘、两个奶娘几个丫头、随从在驿站里照应他们,便随着他父亲进京了。

不想,一个月前,英王造反,占了扬州城。

他们一群人逃了出来,半路上人原本二十几个人走散到只剩下四五个,剩下的几个,见小主人年幼又累赘,偷走了长命锁等金银珠宝,便各自逃命去了。

金折桂盯着瞽目老人几天了,这位瞽目老人会摸骨,日日都有以为逢上乱世就能成英雄的人过来叫他摸上一摸。

乱世里听老人卖唱的少,可上门送吃的的人依旧不少。

且这老人为人仗义、刚正不阿,又隐隐有什么背景后台,官差们虽鄙夷他,却也不敢动他分毫,跟着他旁的不说,饿是饿不死。

而如今,他们求的就是饿不死。

金折桂两辈子也没见过眼前的乱相,怕金蟾宫被吓着——从她上辈子从电视里学来的知识看,金蟾宫见多了那些血腥、淫猥的场面,心里会有阴影,将来不自闭懦弱,也会性情暴戾、阴森。

为防患于未然,金折桂搂着金蟾宫,叫他只看向自己,低声在他耳边慢慢地说:那孙猴子看见山野里出来一个年轻村姑,就指着那女人的说:‘这女人是妖精变的’……金蟾宫睁大一双澄净的眼睛看向金折桂,妖精?金折桂微微蹙眉,犹豫着《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这会子讲到底对不对,一棍子打死一个的,叫金蟾宫小小年纪以为……算了,命如草芥的事,不用她讲,金蟾宫都已经看见了,点了点头,又继续跟他讲,极力将金蟾宫的注意力从身边遍地豺狼、满目疮痍的世界里抽离开。

她虽尽力,但奈何身边的声音太大。

综——金蟾宫终于被声音吸引过去,张嘴就要喊出一个熟悉的人名。

金折桂赶紧伸手捂住金蟾宫的嘴,将他的头掰过来,眼睛偷偷看去,只见竟是卫国公家的公子、扬州知府家的小姐被人绳子绑在一起。

老头,来摸一摸,这位小姐是个什么面相,将来可能做了国公夫人?方才我们不识趣,坏了人家的好事。

尖利的嘲讽声响起。

你胡说!卫国公家公子萧综怒斥道,一双眼睛不离开身边的小姐,并未向瞽目老人身边的一姐一弟看去。

胡说?方才搂在一起亲嘴的是哪个?官差嘲讽地将知府家小姐往萧综怀里一推,然后按着斯文柔弱的扬州知府家的小姐头,将她押在瞽目老人跟前。

瞽目老人手上青筋跳了跳,颤着手向扬州知府家千金脸上摸去,摸了两下,便恭敬地收手,……这位小姐,命不久矣……哈哈,老头,你说小姐活不长,官爷我偏要她长命百岁。

带回去给我家第七房小妾做洗脚丫头去!满脸横肉的官差得意洋洋。

有人附和:正是正是,快活的时候叫这小姐脱光了在你家小妾背后推送助兴,这才叫美事一桩。

不、我不……扬州知府家小姐摇着头,眼睛哀求地看向情郎萧综,见萧综只管低着头不言不语,冷笑一声,忽地向渡口旁石板路上跑。

萧综被扬州知府家小姐带着踉跄两步,一时着急,将绳子一扯,懦弱地喊:玉洁,跑不得……他这么一扯,就将那小姐扯得身子一晃,狼狈地跌倒在路上,恰两匹快马经过,马匹践踏在那如弱柳娇花一般的小姐身上,只听她啊地一声,嘴里咯咯咳血,人不过挣扎了两下,就没了气。

官差扯了扯绳子,看那小姐果然不动弹了,冲瞽目老人骂:娘的,邪了门了!语气凶狠,却不敢再冒犯老人。

远处,奔过去的快马又回来,马上人喊:宁王殿下有令,不许抢劫百姓!凡抓到官家公子、千金,立时送入扬州城内!若有私自淫辱凌虐女人的,杀无赦!官差忙堆笑讨好地说:先不知道殿下的命令,如今知道了。

我们绝不敢违了王爷的命!瞧,卫国公家公子在这!快快给卫国公家公子松绑。

马上穿着绉纱帕子皂靴子的信使赶紧下马,亲自给卫国公公子松绑,萧公子放心,宁王殿下定不会委屈了你。

萧综十七八岁的少年,虽游学在外、交游广阔,但一日遭逢这变故,心爱的女子又惨死在马下,更是因自家怯懦扯了绳子而死,重重打击下,已经呆若木鸡,等人将绳子解开,竟然是骇人地向后退,不敢再看那小姐的尸骨一眼,有人拉他,他就乖乖地跟着官差走。

金折桂望向不远处扬州知府家千金的尸骨,打了个哆嗦,用力抱住金蟾宫的头不叫他看。

我们不跟着综哥哥走?金蟾宫低声在金折桂耳边问。

金折桂摇了摇头,怕金蟾宫再露出破绽,在他耳边低声说:除了这位眼盲的爷爷,你谁都别信别喊,全都装作不认识,不然我就跟这一路上见过的人一样,要被官兵砍死了。

哎。

金蟾宫噤若寒蝉地趴在金折桂怀里。

隔着十几步,带着萧综走的官兵说:昨儿个抓到了两个带着珠宝逃窜的贼子,那两个贼子说金阁老家大老爷唯一的儿子丢在这边了,叫人仔细寻一寻,那孩子三四岁大,叫金蟾宫,跟着他八岁大的姐姐金折桂。

抓金阁老的孙子有什么用?放这么多闲屁!金家大老爷是从武的,王爷说了,皇帝那边只怕要派金大老爷打过来!别说金家少爷,就是金家少爷的长命锁也得找到!但凡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就给老子抓了!大哥,刚才见过这么一大一两个。

是唱十八摸那个?是。

那有个屁用,你见过谁家的千金会唱十八摸?……金折桂哆嗦了一下,又看了眼怀里的金蟾宫,庆幸方才自己唱了十八摸,此时那群人走得远只扭头向这边看一眼就又转过头去了。

瞽目老人眼睛不好使,耳朵灵敏得很,听那官差说话,再一合上身边这男孩、女孩的年纪,叹道: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扶着身后碑石站起来。

金折桂、赶紧去搀扶瞽目老人,瞅了眼金蟾宫,扯了身上破烂的衣裳,撕了两条,给金蟾宫胡乱扎了两个小鬏,此时金蟾宫身上的衣裳早看不见颜色破成一丝一丝的,还望有人看见这小鬏,将金蟾宫当做女孩才好。

走,爷爷带你们回家去。

瞽目老人将小羯鼓递给金折桂,金折桂却没接,犹豫后,扯着瞽目老人的手,爷爷,我远远地跟着你们,离了这地,咱们就装作不相识。

瞽目老人心中一动,他方才摸过,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竟是狠心有意将自己的脸打得鼻青脸肿、嘴歪眼斜,如今这大的又要跟他们分开……定是生怕露出一丝破绽被人抓住,叹道:那扬州知府家的千金要是有这份狠心自毁容貌,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逝者已矣,金折桂也不想诽谤那位跟她姐夫萧综有瓜葛的扬州知府家千金什么,低声道:人各有志吧。

作者有话要说:☆、天打五雷轰改错午间的烈日晒得人发昏,身上因看见惨绝人寰的场面连连发抖,脸上脖子上,却被晒得出了油汗。

金折桂掰开金蟾宫的手,听话,姐姐在后头跟着你呢。

金蟾宫大大的杏眼湿漉漉着,嘴里嗫嚅着姐姐,被迫握着瞽目老人的手,一步一回头,等见金折桂言出必行,果然隔着三四十步跟着他们,才放心地紧贴着瞽目老人走。

金折桂心里打着鼓,甚至有些阴暗地猜着瞽目老人会不会出卖他们姐弟,但落到这地步,若是对谁都没一丝信任,只会死得更惨,远远地看见有个小将来请瞽目老人摸骨扶乩,最后留下一包点心就志得意满地走了。

金蟾宫要送点心给跟在后头的金折桂,金折桂赶紧冲他摇摇头,看金蟾宫没再走来,才松了一口气,肚子里擂鼓一样地响了起来,按了按肚子,揣在怀里的弹弓、火折子硌着她的肠胃反而舒服一些,看瞽目老人等金蟾宫吃完了一块点心,依旧似早先那般将点心摆在路边,引来这几日习惯被瞽目老人接济的流离失所之人去抢。

金折桂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去去抢。

她年纪小,自然抢不来点心,可是脸上挨了几下,越发形容可怖,与本来相貌差之千里,这也算是喜事。

瞅见金蟾宫平安无事,悄悄地离开这渡口边,跟着一群向城外农家地里去的流民一起走,跟着人走了一里路艰难地找了根萝卜吃了,便又回到渡头,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人堆里找到瞽目老人、金蟾宫,瞥了他们一眼,就远远地寻了个角落歇息。

翌日一早,金折桂被聒噪醒,睁开眼就见一列官兵粗鲁地拿着棍棒将缩在渡口边的人搅醒。

金蟾宫少爷?金折桂小姐?一声声呼喊响起,金折桂担忧地看向百米外跟着瞽目老人的金蟾宫,就怕他答应了,再一看那敲锣打鼓呼唤的人,心里一凉,竟是偷了他们姐弟东西私自逃走的钟姨娘、宋奶娘,此时,这两个人拿着锣鼓,神色慌张又心虚地沿路呼唤,要是金蟾宫答应一声……顾不得去想金蟾宫,这会子钟姨娘、宋奶娘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金折桂屏住呼吸,跟原本抢点心的人挤在一起,耳朵里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大。

钟姨娘、宋奶娘被宁王官兵押着,拖着脚步慢慢走,眼睛在人群里梭巡,官兵们将路边七八岁、三四岁的小儿一一推出来叫钟姨娘、宋奶娘辨认。

不是这个。

钟姨娘说,宋奶娘赶紧跟着摇头。

金折桂原本在躲,此时也被一个官兵提着小鸡一样揪出来,怯怯地低着头,唯恐出声后露陷。

不是这个。

钟姨娘麻木机械地说,宋奶娘依旧跟着摇头。

官兵手上一松,金折桂被推倒在地上,万分庆幸自己下了狠手。

才庆幸完,就又担心起金蟾宫来。

只见钟姨娘、宋奶娘被人推搡着向前走,金折桂见眼看就轮到金蟾宫了,心跳到嗓子眼,却来了一顶轿子,有人恭敬地对瞽目老人说:请花爷爷上轿,袁将军请花爷爷去摸骨、扶乩。

瞽目老人拉着金蟾宫的手就上了轿子。

金折桂松了口气,心却没放下,金蟾宫如今脱离她的视野了!挤着人尽力地跟上轿子,进县城大门时不敢抬头,唯恐对上黄县令死不瞑目的眼睛,只见城里处处都呼唤儿女的声音,几处民宅还冒着黑烟。

金折桂亦步亦趋地跟着过去,等看见瞽目老人被抬进县衙,不敢再凑近。

她没凑近,却有人凑近她。

冷不丁地一双手伸来捂住金折桂的嘴巴,金折桂呜呜了两声,只当被宁王的人抓住,不曾转头,就被人套了麻袋抗走。

这世道,哪里还会有人去想拐卖人家孩子?哪里还会有人去管这闲事?金折桂嘴里被塞了帕子,腿上蹬了两下就安静了。

眼前漆黑一片,只能分辨出耳边呼儿唤女、哭天喊地的声音越来越小了,等眼前又亮起来,人便在一处大院子里,面前蹲着两个穿着官兵衣裳的人,这几个人胸口贴着宁字。

小丫头,我问你,你跟那瞎眼的老头是什么关系?一个五大三粗、络腮胡子的汉子问。

金折桂呜呜摇头,另一个个头矮一些,虽也有了胡子,但看身量依旧单薄,俨然年纪不大。

矮个子的瓮声瓮气问:小姑娘,据实说吧,盯着那瞽目老者的人不独你一个。

那老者是江湖人称花鬼头的活神仙。

人虽耿直,却不好接近。

多少人想拜他为师都不行,你今儿个是怎么跟他说上话的?络腮胡子的大汉不耐烦道:小丫头快说,你跟那老头散开,后头要怎么联络?那老头自称不能享富贵,不然算不准卦,他一准会从县衙大门里出来!金折桂又不住地摇头。

那老头可跟你说了《推背图》没有?络腮胡子的又急切地问。

冷不丁院子门被人拍得山响,门后有人喊蒙武、牛六,快开院子!听人喊,围着金折桂的络腮胡子、矮个子赶紧一个去开院子后一间屋子门,嘴里骂道:这锁几年不开,都生锈了。

一个提着金折桂丢进去,然后赶紧又锁门。

金折桂跌坐在屋子里,只听哗啦一声,这屋子里竟然堆满了未曾脱壳的稻谷,她一进来,漂浮在粮仓里的尘埃就铺天盖地向她袭来,捂着嘴巴强忍着咳嗽两声,双手插在稻谷里,瓜州粮仓四字跳出脑海。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

瓜州的黄县令两袖清风,瓜州粮仓里的粮食只怕比扬州的还要充裕,脚踩在稻谷上,贴紧门侧耳去听,就听方才拍门的人正在跟络腮胡子、矮个子说话。

快去算一算要多少麻袋,明儿个就叫人将粮食装进麻袋。

后儿个,袁将军就带着粮食向京师打去。

这么快?哼!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你也不懂?懂、懂。

就是不知道粮食走了,我们兄弟能不能跟着袁将军去。

眼瞅着兄弟们都发了财…………金折桂慢慢地从门边离开,小心地三步一滑地向稻谷顶上爬去,用力地推开稻谷顶上通风的窗子,骑在窗户上向下一看,见竟是离地足足有两丈多,心里发虚,又怕落在络腮胡子、矮个子手上,思来想去,觉得这两个鬼鬼祟祟,却又未必是宁王的人,虽不是宁王的人,但来者不善,他们矛头对着瞽目老者,瞽目老者身边又有金蟾宫,于是一咬牙,脑筋飞快地转着,这粮仓放了许久,里面干燥得很,又飘满了浮尘,遇到明火八成会炸开……听见门锁的声音,顾不得再想,团着身子从窗户跳出去,出去后,跑了十几步子,躲到这后院角落里,拿出弹弓、火折子,将火折子掰开点燃,然后将火折子夹在弹弓上的牛皮里,对准那长长的雨搭下的窗户口用力射去,然后捂着耳朵趴在地上。

只听得轰隆一声,那间粮仓里一阵火光,巨大的冲击力袭来,金折桂身后的墙壁竟然被炸开一个洞。

金折桂心有余悸赶紧从地上起来,才钻出洞,就见一排几十间的粮仓遇到火一间挨一间炸了起来,稻米被烧熟的香气四处流溢。

金折桂吞了吞口水,又捂着耳朵张着嘴狼狈地向外跑,只见这粮仓院子外的官兵听到如雷的轰鸣声也纷纷抱头鼠窜,一时间,竟然没人留意到跟着一起逃窜的还有个小乞丐一样的女孩。

金折桂跟着人跑出这粮仓大院,到了街上,就见街上没有不逃窜的,有人喊天打雷劈了!有人叫宁王无道,老天来罚他了!乱哄哄中,街上站出来一个十五六岁英气少年,那少年身穿月白衣袍,腰胯宝剑,身量颀长,立在墙头喊:百姓们!宁王无道!老天降下天雷劈死了他手下走狗袁珏龙!他们手下官兵都夹着尾巴逃跑了!咱们拿了家伙,赶他们一赶!你要死,我们可不想死!有人泼冷水。

那少年听着不远处的轰隆声,又喊:你们听,老天还在打雷劈他们呢!老天爷帮着我们的,咱们不怕他们!咱们是有老天保佑,心里坦荡荡,怕个什么?难道老天会不劈死那群作恶的,单劈死咱们?有老天助威,那些原本被驱赶的百姓忽地得了神力一般,个个有了底气,有闻到米香嚷着老天爷给咱们送粮食来了!也有喊老天帮咱们呢,咱们现在是刀枪不入。

不知哪个喊了一句《推背图》上写了宁王爷今日也要被雷劈死呢!酒壮怂人胆,此时没有酒,但这群人一个个喊着那些神鬼之事,彼此鼓舞着士气,当真一股脑地向城门外驻扎的袁家军冲去。

金折桂怕被践踏死,贴着墙角不敢动弹,等了两个时辰,看人稀少了,才敢跟着向外跑,先经过县衙,只县衙已经被人摘了匾额、捣烂琉璃瓦、推倒石狮子,向内跑了两步,看见瞽目老人早先坐过的轿子破破烂烂烂在那里,又有几个人捡便宜地往县衙里窜去。

金折桂赶紧退了出来,在县衙外踌躇一番,忽地看见翻倒的石狮子嘴里衔着她给金蟾宫绑头发的布条,布条上歪歪扭扭,用血写着白骨精三字,心里一喜,白骨精出自《西游记》,瞽目老人定是领着金蟾宫从西门出去了,赶紧拿了布条向西门跑去。

瓜州城里乱成一片,早先被官兵驱赶的百姓,此时拿着棍棒任意殴打落单了的官兵;众人都向东门涌去,西门边只有无精打采、奄奄一息的几个人。

城内爆炸声频频,西门边守门的官差早已经吓破了胆子逃命去了,金折桂出城门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两条腿又胀又痛,再也迈不开步子,近乎绝望一般瘫倒在城门边,只听两个人在城门楼上说话:蒙武、牛六两个说有法子从花鬼头手上弄来《推背图》,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得手了没有。

蠢货!粮仓那边爆炸了,他们两个肯定死在里头了!都是你们磨磨唧唧,说什么怕惹急了那老东西,怕他将《推背图》毁了!据我说,没有不怕死的人,抓住了狠狠地打!看那老不死的不交出来。

金折桂心漏跳了一下,瞽目老人竟是自身难保?城楼上忽地有第三个人说了一句老头手上有《推背图》的消息已经散了出去,他跑不了!公子叫人都去渡口看着。

金折桂不敢动弹,登时明白那绑架她的两个官兵不是宁王的人,不然怎又冒出一个公子。

瘫坐了许久,夏风吹来,身上黏腻得难受,眼睛四处看了看,还是看不见瞽目老人,再一摸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上早有了许多细小的伤口,不由地着了慌。

小姑娘,这边来。

一个穿着干净葛布衣裳的五十岁上下男人走来。

金折桂向后缩了缩,今时今日,身上还能干干净净的人实在信不得。

是花爷爷叫我来接你的。

那男人手里拿出一另一段布条。

金折桂接过布条,看上面又写着三打三子字,心里信了,就一拐一瘸地跟那男人走,路边瞅见一个女人哀哀地嚎叫腿断了,看她一张脸被乱发、灰尘盖住,身上血迹斑斑,十分凄惨模样,辨认出是钟姨娘,狠心转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背图月光惨淡地照耀九州,空气里满是烤糊的稻米香气还有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姐姐。

金蟾宫远远地看见金折桂,忘了金折桂的嘱咐,迈着短腿跑来搂住她的腰。

金折桂上下将金蟾宫摸了一摸,看他平安无恙,吁出一口气,一口气泄出来,只觉得右腿上疼痛难忍。

老天爷慈悲降下几十道天雷下来,震得袁珏龙屁滚尿流!瓜州渡口叫个姓曾的少年领着人抢下来了。

花爷爷要不要赶紧从那渡口坐船回京?葛布衣裳的男子说,看金折桂依旧提防地看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干的饼递给金折桂,我姓范,单名一个康字。

金折桂接过饼,忙拱手道:失敬失敬,竟然是无着观里的范神仙,一时眼拙没认出来。

她五岁那年跟着金家人去无着观打醮,见过范康,范康原本穿着道袍也没什么仙风道骨的气质,此时换上葛布衣裳,越发看不出是个出家人。

肚子里饿得受不了,赶紧将饼胡乱塞在嘴里。

瞽目老人腰上依旧挂着羯鼓,苍老的脸颊鼓动两下,不妥不妥,那曾姓少年未必当真姓曾。

宁王造反,英王、秦王按兵不动……,这实在不合情理。

范康,你原是镖师出身,武艺了得,快些去告诉金将军、金阁老,就说金府少爷、小姐在我花鬼头身边,我花鬼头定会保得他们平安无事。

金折桂搂住金蟾宫,眼皮肿胀得将视野硬生生占去了一半,眼珠子滴溜溜地看向范康。

瞽目老人赶紧低声对金折桂说:小姑娘放心,范大侠是侠中大义之人,绝对信得过。

你祖父金阁老,当初就曾得他搭救过。

先前我跟你弟弟身陷县衙,袁将军他们都跑了,老朽眼瞎看不清路,幸亏有范大侠相救才逃脱。

金折桂强撑着笑了笑,搂着金破禅拖着脚步走了两步。

范康若不曾听瞽目老人说破金家姐弟的身份,决计不会去想着两个狼狈之人会是金家的金枝玉叶。

这一路上见多了危难之中依旧不忘摆上千金贵胄谱子的人,看腻了那些蒙着尘埃依旧不改秀丽面容连累身边父母兄弟的小姐,此时看见这两个这样识时务,竟是这样能放下身段、乔装打扮的,不由地心生好奇,看金折桂步履艰难,便说:我出家前常年走镖,这些个跌打骨伤的病症我都会治。

小姑娘去树下坐坐,叫我替你捋一捋腿。

金折桂感激道:多谢范神仙。

扶着金蟾宫在树下坐了,伸直了腿,等纤细的腿落在范康手上,不敢多看,忙扭过脸去。

只听啪得一声,没来及喊疼,脚踝处错位的骨头终于回了正处。

……小姑娘只怕日后腿脚会不好,今日伤了腿脚,还走了那么多的路。

范康低声道,又递了一包干粮一瓶子伤药给金折桂抱着,三位保重,范某去也。

范康拱了拱手,便脚下生风地向远处去。

爷爷,我们……金折桂摸了摸腿脚,如今只求活命,至于日后会不会成了瘸子,那就听天由命吧。

瞽目老人说:我们向金陵去,金陵是六朝古都,本朝鼎成帝迁都不过一二十年,料想你们那些富贵人家还留了老宅下人在金陵城。

金折桂点了点头,听见树上夜枭阴测测地啼叫,蹲坐在瞽目老人身边说:爷爷,有人要从你这边抢什么《推背图》,还说你有《推背图》的消息已经宣扬出去了。

幸亏知道他们跟着瞽目老人的络腮胡子、矮个子死了——应当死了吧,爆炸时她趴在地上都被冲击得肋骨生疼。

金蟾宫懵懂烂漫地问:《推背图》是什么图?金折桂搂着他说:就是唐朝人倒腾出来的,里头记着各朝各代的事,就算是没发生的事,都已经被推算出来了。

金蟾宫乖乖地噢了一声,缩在金折桂怀中不动弹。

瞽目老人冷笑道:无稽之谈,若果然一一记着了,那写着书的李淳风和袁天罡早已经位列仙班。

小姑娘你腿伤了,可咱们耽误不得,赶紧逃命吧。

那些人听说《推背图》定要追来,老朽眼瞎,他们轻易就认得出,咱们,就从树林里人迹罕至的地方走。

一只枯老的手伸向金折桂。

金折桂也歇了一会了,拉着金蟾宫搀扶着瞽目老人,心想等到了有人的地方他们再分开,才想,就觉手心里痒,用心去感觉,却是瞽目老人在她手心里写字,闭着眼细细去辨别是什么字,先感觉出一个范字,后来,又是一个奸字!范奸二字何在一起,金折桂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这意思岂不是说范康是奸人!那他方才答应去金家报信的事定然做不得准。

可是范康原本是无着观的活神仙,没事跑来这硝烟滚滚的地方做什么?想到神仙二字,又往那《推背图》上想,暗道范康定是也来算计那什么《推背图》的,有了《推背图》,他越发能将活神仙的位子坐得安安稳稳。

金折桂心里忐忐忑忑,待要提出跟瞽目老人分开走,又觉此举太过凉薄,今日若非瞽目老人,钟姨娘、宋奶娘一喊,金蟾宫年幼无知定会露出破绽,这也算是受了瞽目老人的恩情;再说,范康未必不会以为他们姐弟从瞽目老人这边拿走了《推背图》。

如今宁王的兵马要捉拿他们姐弟,一个什么公子还有一个范康要从老人这夺取《推背图》,同是天涯沦落人,瞽目老人并未舍弃他们姐弟,她也不能舍弃这老人。

眼珠子转了转,将范康的算计想了又想,忽地想到了《连城诀》,暗道范康既然是奸的,他定然在心里盘算着叫他们姐弟跟瞽目老人患难见真情,感情一日深似一日,然后再出手设计夺了老人性命,老人垂死前,只见着他们姐弟,定会将《推背图》给他们,然后他们姐弟年幼弱小,范康来夺,他们护不住那什么《推背图》不说,还会丢了性命。

金折桂素来是不惮以最大恶意猜度人的性子,这瞽目老人的所作所为她是看了许久,才肯将金蟾宫托付给他的,此时既然那范康是奸的,她就将计就计,暂且叫范康保护他们一路。

金折桂手指在瞽目老人手心里掐了下,低声将自己的揣测说了一番,然后虽扶着他向前走,神色却不似早先那般亲近,走了大半夜,夏虫的叫声渐渐停歇。

此时已经是万籁俱寂的深夜,瞽目老人说:歇歇吧。

金折桂哎了一声,抱着干粮走站起来说:爷爷,我去找点水来。

去吧。

金折桂拉着金蟾宫一起走。

月光似纱、树影如水。

金折桂莫名地觉得树丛里鬼气森森,有意偷偷拿了干粮给他们姐弟两人吃,吃过了,两人才慢慢地回来。

金折桂做出懊恼模样,捂着金蟾宫的嘴抱着干粮故作惊慌地说:爷爷,不好了,遇见几个不讲理的人,将咱们的干粮抢走了。

金蟾宫纳闷地呜呜两声。

瞽目老人张了张嘴,无奈地抹去嘴角流出来的涎水,罢了罢了,且忍忍吧。

呜呜,都是我不好。

金折桂嘴里不住地假哭。

金蟾宫要拿干粮给瞽目老人,被金折桂掐了手。

金折桂抱着金蟾宫在树林里坐着,看他困得很,便拍着他睡觉,等听见金蟾宫小猫一样打着呼噜后,便自己也闭了眼睛小小地睡了一会。

翌日,和煦的阳光洒下来,瞽目老人拍了拍羯鼓说:走吧。

金折桂便赶紧领着金蟾宫跟上去,路上三不五时地借着找水、如厕,偷偷地领着金蟾宫吃干粮。

瞽目老人饿了两天,渐渐头脑发昏走不了路。

金折桂又假哭说:爷爷再熬一熬,看我布个陷阱去抓兔子给你吃。

说完,留下金蟾宫,便向树林里走,找到禽兽走出来的小径,依着上辈子看过的《荒野求生》,寻了木桩、树枝、小树杈,先将树枝固定在树桩上,再将树枝柔韧的一端绕个圈,用树杈固定在小径,最后拿出干粮撒了些微末在圈里,有意喃喃道:花爷爷,我得将蟾宫送回家,干粮不够,你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命了。

说罢,便又回瞽目老人身边,抱着金蟾宫,死来想起,给他讲了个《丑小鸭》的故事。

望了眼一直默不吭声由着她行动的瞽目老人,眼睛一湿,暗道范康那奸人千万没走,千万一路跟着他们才好;范康不知道《推背图》下落前定不会叫瞽目老人死,回头看有没有抓到猎物,就知道范康到底跟没跟着。

瞽目老人耳朵灵敏,正昏睡着,忽地说:丫头,猎物上钩了。

金折桂笑道:当真?拔腿向自己布下陷阱的地方去看,果然看见一只灰兔被吊在树枝做成的圈里,只是那兔子只能微微挣扎,不甚活泼,一看便知道是旁人打来,然后再有意吊上去的。

这人,定是范康了!没得《推背图》,范康怎会叫瞽目老人死!金折桂装作眼睛只看见兔子,实际上自己做的机关细看看,看出几处变动,见是江湖经验丰富的范康替自己调整了机关,将他那经验学了去,提着兔子欢快地去给瞽目老人摸了摸,然后从瞽目老人那边拿了小刀片,避开金蟾宫杀了兔子,剥了兔子皮,将内脏拿出来。

金折桂将这些收拾好,脸色已经是煞白,慢说是兔子,就算是鸡,她也没杀过,此时将那些血腥的事都做了,胃里的酸水不停地涌上来,将兔子交到瞽目老人手上,看他眼睛虽瞎,却干脆利落地生火烤兔子;又看金蟾宫围着瞽目老人转,不觉心里辛酸地落泪。

趁着瞽目老人去烤兔子,又料到范康在看,便偷偷翻了瞽目老人的东西,好叫范康明白老人没将《推背图》带在身上,东西一样样翻开又放回原处。

将这些看似没意义,却关乎他们性命的事做了,才也去火堆边去看兔子。

兔子渐渐被烤熟,虽没有盐巴作料,但饿了几日的人闻到那油腥味,也不禁流了一地口水。

金折桂用刀片将兔子腿撕下来,为表示她对瞽目老人的怠慢,先将兔子腿给了金蟾宫,才又撕了肉给瞽目老人,最后想想剥了皮的兔子血淋淋模样,胃里不住地泛酸,强撑着吃了两口,再咽不下去,走到树后将吃下去的兔子肉吐了出来。

瞽目老人正撕着肉吃,忽地耳朵一动,听见远处有声音,料到是有人看到烟火、闻到肉香过来了,再之后,那脚步声就没了。

料想那人是被一直盯着他们的范康解决了。

他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无声地对金折桂说:丫头,干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病弱贵公子金折桂得了夸奖也笑不出来。

夏日的树林中草木茂盛、蚊虫无数,除了些许凉意令人心里舒坦一些,此外无论坐卧,都叫人黏黏腻腻的不自在。

金蟾宫虽年幼,但如今姐弟两个相依为命,他也渐渐懂事,不像早先那样娇气。

金折桂、瞽目老人确定了范康跟在后面,这一路上就有意露出彼此猜忌模样——若范康看见他们彼此信赖十分亲近,定会早早地用计谋来抢《推背图》。

金折桂频频布下陷阱,引诱范康将猎物放在她的机关里,如此一来,干粮就省下来了,一路只吃范康送来的各色野味果腹;虽有其他人靠近,但范康为独得《推背图》,奋力阻拦其他妄想靠近的人。

鸟啼蝉噪声中,金折桂、金蟾宫跟着瞽目老人走进了树林深处,七日后日暮时分,忽地听到远处的厮杀声传来。

金折桂低声问瞽目老人:范康遇到劲敌了?我们要不要甩开他?瞽目老人摇了摇头,范康走惯了山路,他看着一路地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能找到我们——且,有人追过来了。

金折桂紧紧抿着嘴,紧张地护在金蟾宫跟前,原本按着她的意思,有人来,她该跑开,可如今她腿脚不好,跑不远。

如此不如不跑。

只见葱葱郁郁的树林中跑来四个人,那四个人都穿着一样的灰色袍子,看模样是四个大户人家的护院。

花爷爷,我们公子从袁将军手里抢回了瓜州城。

公子请花爷爷去瓜州城里小坐片刻。

当先一个不怒自威的护院先开了口。

金蟾宫小小年纪紧张地靠着金折桂站着。

你们公子无名无姓吗?既然诚心来请,连个姓名都不肯通报吗?瞽目老人连声问。

那护院抱拳道:主人家姓曾。

瞽目老人不屑地嗤笑:曾?五湖四海,哪户曾家这么大口气将瓜州城占下。

老前辈不信?老前辈既然是神算花鬼头,那请老前辈算一算,晚辈,到底姓什么。

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少时,便见一个银绦束发一身白衣的公子缓步走来,少年身后,跟着的,便是那日在墙头振臂一呼,用言语激得百姓攻向袁家军的持剑少年。

那公子生得十分柔弱,脸色苍白、五官姣好、瘦高身量,虽一身白布衣裳,却分明是个病弱贵公子。

瞽目老人说:公子叫我摸一摸。

放肆!护院斥骂。

曾公子说:无妨。

人走到瞽目老人跟前,素来平静的脸竟然有些激动、仓皇,一双如玉的手托着老人枯瘦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老前辈摸出我是谁了吗?瞽目老人无神的眼睛猛地睁大,暗淡的眸子里没有一星半点光亮,放下手道: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那公子神色稍稍激动后又恢复平淡,老人家,可摸出我日后如何?瞽目老人道:公子快些回西北吧,那边才是公子一展宏图的地方。

这边……多留是祸。

曾公子眉头微蹙,少顷舒展开,多谢老人家指点。

公子,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占下瓜州,怎么能回去……脾气暴躁的持剑少年正在得意的时候,怎甘心就这样丢下瓜州,忽地拔剑对着瞽目老人,老头,速速将《推背图》交出来,不然,你们祖孙三个谁都别想跑。

曾公子伸手拨开少年的剑,蒙战,休得无礼。

又对瞽目老人抱拳,老前辈,得罪了。

这位蒙小弟的哥哥在瓜州里失踪,他心里着急,才会出言不逊。

老前辈见多识广,请问前辈,七日前瓜州粮仓被几道天雷夷为平地,这是什么缘故?瞽目老人胡诌道:宁王无道罢了,并非什么大事。

曾公子显然不信这话,待要追问,只见一个灰衣护院跑来,公子,袁珏龙去而复返,又带人向瓜州袭来。

曾公子波澜不惊地道:既然如此,弃了瓜州城。

,和蔼地搀扶住瞽目老人说:老人家,兵荒马乱,你们祖孙三个赶路实在太危险,不如与我们作伴吧。

不容分说,便搀扶着瞽目老人向前走。

姓蒙的少年收了宝剑,心里十分可惜丢了瓜州城,矮下身子对金蟾宫说:来,我背你。

金蟾宫牢牢记着金折桂的叮嘱,此时有事不看金折桂,反去摇晃瞽目老人的手,瞽目老人推了他一下,去吧,老朽跟着呢。

金蟾宫这才肯伏在蒙战背上。

一群九个人慢慢向前走去,路上只听鸟啼蝉噪,谁也不发一言。

曾公子咳嗽一声,问瞽目老人:老人家到底是如何摸出我的身份来的?眼睛向金折桂、金蟾宫看去,微微蹙眉,原先并不曾听说花鬼头有孙子,如今怎会冒出来两个?莫非,花鬼头知道自己活不长久,特意收下两名关门弟子?这不像是花鬼头的行事,宁王麾下在找金家一对姐弟,按年纪看,这两个是,可行动,这两个又不像是金家娇养大的,尤其是那女孩,一拐一瘸地走路,像是脚上十分疼痛难忍,却硬生生地忍住了。

瞽目老人道:老朽曾给先太子摸骨,公子骨架与他十分相似。

公子肌肤如久旱逢甘霖的田地,当是娇养的肌肤在北边遭受风吹日晒,如今重回中原,才又恢复原貌。

公子额头有疤,当是当年殿前为先太子求情留下的。

金折桂眼皮子跳个不停,略低了头,心道不愧是花鬼头,记性这样好,这位曾公子,竟然是废太子的儿子?废太子一家被当今皇帝贬为庶民,罚去西北马场,世世代代不许姓皇族姓氏。

如今这废太子的儿子来了瓜州,是想要东山再起?曾公子道:花老前辈果然体察入微。

不知这两位可是您的弟子?瞽目老人道:还不算是。

这模棱两可的答复叫爆性子的蒙战嘿了一声,将背上的金蟾宫掂了一掂,扭头问金蟾宫:你叫什么?金蟾宫早被金折桂教导过了,花子期。

你呢?蒙战又看向金折桂。

花子规。

金折桂答。

罢了,跟咱们不相干。

曾公子咳嗽两声。

瞽目老人问:公子怎知道老朽祖孙在这边?曾公子道:消息放出去了,老人家若在有人烟的地方出没,怎会不被人发现?既然没人发现,那就只剩下西边这荒无人烟的地面了。

护院的头目梁松道:公子,先在这边歇一歇。

袁珏龙只顾着抢瓜州渡口,哪里会来这树林?翻过后头的山,咱们偷偷坐船去金陵。

曾公子点了点头,梁松赶紧将一直背在背上的包袱放下。

曾公子坐下,喝了水,就跟金蟾宫攀谈:小兄弟几岁了?三岁。

家里原本做什么的?卖唱。

蒙战噗嗤一声笑了,就你姐姐那样,还卖唱?梁松却接话问金折桂:你会唱什么曲子?金折桂道:回大爷,我会唱的曲子多了,您要听哪个?梁松忽地想起早先有人说瞽目老人身边有个丫头唱《十八摸》,就不叫金折桂再唱。

瞽目老人借口出恭,叫金蟾宫去带路。

金折桂虽一时莫不清楚这曾公子一行的意图,但既然同是去金陵,又有人照应一路的饮食,便且跟着他们,于是累了许久,人缩在大树虬曲的树根里打起瞌睡。

梁松等金折桂睡了,便有意说:这两位八成是金家姐弟。

话音落了,看金折桂没反应,又去看曾公子。

曾公子道:这江山,到底是祖父坐着,咱们才有翻身的那一天。

换了叔祖父去坐,咱们哪有翻身的日子?金折桂闭着眼睛,心知曾公子这话是跟她说的,旨在告诉她,他们一行不会勾结宁王不会出卖他们。

只是,曾公子意图谋得《推背图》,跟范康的心思一般无二,也算是来者不善。

不一时,瞽目老人带着金蟾宫又回来,众人歇了一会子,梁松将金折桂叫醒,将她背在背上,一群人又向山上去。

才走了没多大功夫,天色就暗了下来,又有曾公子的七八个手下跟上。

金折桂听出其中一人就是在城楼上说抓住那老不死的狠狠地打的人,认定这群人绝非善类。

心里打起鼓,这么多人,他们老的老小的小,瘸腿的瘸腿,眼瞎的眼瞎,即便到了金陵,又该怎么从他们手上脱身?夜里的树林湿气很重,露水落下,不过走了片刻,身上衣裳便已经湿透。

瞽目老人此时也被人抬着走,他边走边教导金蟾宫一些五枕骨高正者富贵,平陷者低贱等摸骨的口诀。

蒙战开口道:老人家,我们公子比那小孩资质好,你收他为徒,不比一句句教这小孩儿强?瞽目老人道:你家公子并非凡人,何至于此学这些下九流的行当?那……蒙战又要再讨《推背图》。

曾公子道:蒙战,到金陵前,不得再开口。

蒙战低了头答应。

黎明前,众人衣裳被露水浸湿,便停下生火取暖。

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三个睡下,曾公子漫步向一旁山崖上眺望山中日出。

梁松过去,踌躇一番,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公子不像是为了一本莫须有的《推背图》就大动干戈的人。

如今咱们的人大半趁乱抢下瓜州渡口走了,英王不日就要起事,咱们不回西北准备接应,又留在这边做什么?送信给英王,除了五年来陆续送入他手上的上万匹战马,如今,再送一对金家姐弟到他手上。

曾公子凝视着那冉冉升起的红日,父亲是至仁至孝之人,受人诬陷便贬,生前夙愿乃是死后葬入皇陵。

可惜,我不似他那般愚孝。

这些年来,隐姓埋名不惜跟英王做买卖,求的是叫那不念骨肉亲情的九五之尊低头悔过。

那一对,当真是金家姐弟?梁松不敢置信。

曾公子道:过犹不及,那样的韧性,小户人家的女儿都没有。

那女孩儿却忍下来了,这般,反而惹人怀疑。

梁松道:既然如此,不如将她就近送到宁王手上,何必绕着弯子送到山西英王手上?曾公子笑道:金家大老爷领兵剿灭宁王,他为了威信,万万不会为了儿女延误军务,只怕宁王将金家姐弟推出来,金大老爷头一个拿弓箭射杀他们;可过些时日奉命剿灭英王的将军就不同。

那位将军若是跟金大老爷交好,难免束手束脚,不肯伤了好友儿女性命,定要设法保全;若是不管不顾,由着英王杀了金家姐弟,又显得太过冷血无情。

这将军必然会跟金家大老爷交恶。

如此,朝廷那边就会起内讧——毕竟,这为大义杀死金家姐弟的事,除了金大老爷,谁都做不得。

这就是人心。

梁松动了恻隐之心,那对姐弟乖巧懂事,若不遇上这事,定然会成大器。

曾公子淡淡地看向梁松,妇人之仁。

昔日,又何曾有人会顾忌我能否成了大器?摸了摸额头已经淡得看不见的伤疤,眸子一动,握拳抵在不住咳嗽的唇上,他定要看一看,《推背图》上,有没有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杀破狼公子,花瞎子说有动静,要小心。

蒙战用剑砍断面前的拉拉秧。

这种草看似寻常,可是细小的藤蔓上有无数小刺,拉在人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疤,火辣辣的疼,缠在人衣服上,叫人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梁松狐疑道:花鬼头是不是在耍花招?袁珏龙要来,就是为了金家的姐弟,可袁珏龙怎么知道金家姐弟在这边?蒙战听到金家姐弟,一头雾水地睁大眼睛,心想金家姐弟是对乞丐?曾公子掐算着说:小心防范,对花鬼头不可掉以轻心,对外边,莫忘了先前咱们遇到的那个人,看那人身手了得,未必不是那人逃脱了,又叫人追来。

吩咐下去,不论如何,要保住那对姐弟周全。

晨曦中的树林里漂浮着如纱的薄雾,雾气中,只见离着金折桂一群人休息的营地外百米处,有一人费心地将猎来的兔子、小鹿、獐子、灰鼠等用剑破开肚皮,将血一路淋向营地,然后将死物丢弃,快速地爬上树,悄无声息地等着树林里的狼闻腥而来。

这树上之人,就是从曾公子手下人手上逃走的范康。

范康身上受了一些伤,但并无大碍,此时因他的动作,树上惊飞四五只鸟,他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天下间《推背图》多的是,但真迹只有瞽目老人藏着的那一本。

若没那《推背图》,他不信瞽目老人能以神算扬名,且从不失手。

那《推背图》他志在必得,谁敢跟他抢,就是找死!油绿的眼睛从薄雾透出来,只见十几匹野狼顺着风,闻着血腥味到来,到了范康藏身的树下,野狼纷纷仰起头,呲着白森森的牙嘴角流着涎水地看向高高的树上。

须臾,前方篝火边传来烤肉的香气,野狼们撒腿快速向篝火那边跑去,绕着圈子,将篝火边的人团团围住。

姐姐!金蟾宫从噩梦里醒来,看见这么多野狼,吓得赶紧去喊金折桂。

金折桂向金蟾宫伸手,还没握住金蟾宫的手,蒙战、梁松两个快速地将他们背起,就连瞽目老人,也被一个壮汉背在背上。

众人背靠背,纷纷拿了刀枪棍棒对准外面的野狼。

一个壮汉懊恼道:都怪我不听老前辈的话,老前辈说有狼叫,我还不信。

这一声后,其他人都有些后悔,早听瞽目老人的话,也不至于被野狼围住。

多说无益,我们祖孙是废人,还求几位带我们杀出去。

瞽目老人声音也有些打颤。

曾公子被野狼身上的腥味熏得又咳嗽不止,咳咳,花前辈放心,曾某,定然保你们祖孙三个无忧。

一匹野狼试探着向团团围住的人冲来,被人一刀砍掉了爪子,倒在地上依旧呲牙向人类示威;这一匹狼试探后,又有两三批接连冲过来,俱被人砍倒在地上。

蒙战将背上的金折桂放到同样被人围住的曾公子身边,待我出去杀它们个片甲不留!蒙战!休要鲁莽!曾公子急忙喝道,可惜为时已晚,蒙战已经冲出去拿着剑向狼群砍去,须臾四面被狼群围住。

哎!有人恨铁不成钢地一叹,无奈又关切地提着刀剑去帮忙。

原本无懈可击的防卫被破坏,金折桂依靠着曾公子,噤若寒蝉之余,眸子一动,这曾公子的手下矫勇善战,但却有个毛病,就是太过义气——若不义气,先太子被贬之后,他们怎还会再跟着曾公子——在他们眼中,救人竟是比原本的防卫计划还重要,还有那蒙战实在鲁莽。

倘若善加利用这点,若要从曾公子一群人手上脱身,也不算太难。

啊——金折桂脸上忽地一热,竟然是狼血溅到她脸上。

曾公子虽无奈,但眼看身边尚且还有六个人保护,心知不是训斥手下不尊上令的时候,就拿了帕子温和地给金折桂擦去脸上的血,小姑娘既然会唱曲,此时唱一曲鼓舞士气如何?金折桂心道:你倒是镇定!哆哆嗦嗦道:我害怕,张不开嘴。

眼睛瞥见金蟾宫害怕地紧紧闭上眼睛、小小的眉头皱紧,于是想了想,便唱:一只哈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哈蟆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清脆的声音响起,正在杀狼的蒙战回头笑:小丫头唱这鼓舞士气?曾公子待也要打趣一句,却听金蟾宫竟是烂漫地笑了一声。

蟾宫别睁开眼,你跟我学着唱,学好了,我再给你讲孙猴子的故事。

金折桂因怕金蟾宫看多了厮杀、奸、淫的画面将来成了变态,《西游记》虽有趣,但里头动辄一棒子打死一个的故事也不敢跟他讲,成日里思量着一些真善美的故事才敢告诉他,此时拿了《西游记》做诱饵,紧紧地盯着梁松背上金蟾宫看,唱一句一只蛤蟆一张嘴,等他唱了,看他眉头舒展开露出稚嫩的笑容,才松了一口气。

外圈虽厮杀不断,空气里满是狼血的味道,曾公子看金家姐弟情深,不由地微微走神,回忆昔日皇宫中他与一群兄弟在当今皇上面前彩衣娱亲的场面。

烈日渐渐升起,阳光透过树林洒下来。

金蟾宫嘴里还嘀咕着蛤蟆,人却已经流着口水睡了。

梁松等人疲惫不堪,但看狼群已经退散,纷纷扶着刀剑跪在地上。

瞽目老人道:狼群没走远,这狼狡黠得很,等我们睡着了,它们就会来偷袭!前一次瞽目老人说有动静,果然就来了狼,此时曾公子、梁松等人不再多疑,虽疲惫不堪,却坚持着背着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向前跑。

金折桂趴在梁松肩头,细细地将走过的路看在眼中,看了一会子,因树林里的树木、野草都差不多模样,不一时,便转了方向。

走了一日,又到日暮时分,怕狼群偷袭,众人便在一处溪水边歇脚。

我们向下风口走一走,这样有什么动静,花老前辈能提前知道。

曾公子自作聪明地吩咐下来。

梁松道:公子,若我们去了下游,上游有人下药……蒙战道:梁大叔,这荒郊野外有什么人来下药?除了狼,我们还怕旁的?蒙战!方才若非你鲁莽,常大哥、柯大哥也不会受伤!还有常大哥、柯大哥,我知道你们救蒙战心切,可是方才实在危险,你们太冒险了。

曾公子因三不五时地咳嗽,这话压低了声音才能流利地说出。

公子……蒙战忙要狡辩,看梁松将手指放在唇边,立时想起曾公子不许他说话的禁令,咬着牙将话咽下肚子里。

小姑娘哪里去?梁松看金折桂摸摸索索地向外爬,就出声问她。

金折桂十分尴尬地说:梁大叔,我去……去走走。

去走走?梁松看向这黑漆漆的树林,今日连月光也没有,这丫头要去走走?咳咳,去吧。

蒙战陪着她去。

曾公子挥了挥手,等金折桂跟着蒙战走开,才低声对一头雾水的梁松说:小姑娘要去解手。

梁松恍然大悟,也红了脸,难怪,我说她要去哪里走一走。

金折桂拖着右腿,一步一拐地向前扶着树走,等走开了,就对蒙战说:蒙大哥方才好厉害,梁大叔他们要几个人才能对付一匹狼,你一个人一剑下去就看似一匹。

我先前会一首《杀破狼》,若不是忘了怎么唱,这会子就该唱给蒙战哥哥听。

少胡说,梁大叔他们厉害着呢。

蒙战对金折桂的奉承不屑地撇嘴,心里却因才被公子骂就得金折桂这雪中送炭的夸奖稍感安慰。

拿着剑姿态潇洒地向树上一挥,砍断一根树杈,将树杈削了削,递给金折桂,呶!也不知道你要出来走什么!金折桂赶紧将那树杈做的拐棍接了,感激道:蒙战大哥真好。

蒙战大哥站远一些,我、我要解手。

蒙战脸上一红,快去。

看见金折桂去了树后,随后就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怕尴尬,便对金折桂说:看你们姐弟两个好得很,我也有个哥哥,也不知他在瓜州城里跑哪去了。

……可是,叫蒙武的那位?金折桂试探着问。

蒙战听到哥哥的名字,忙跑到树这边来,看金折桂还难看地蹲着,赶紧将脸转过去,幸亏天黑看不见什么,脸上不住地发烫,依旧追问:你知道我哥哥?金折桂忙做出失言模样,将裤子提了,嗫嚅道:蒙战哥哥,我不能说,说了就是挑拨你们。

我不能说,要说了,我们姐弟都没命了。

那天的雷,呀!提了裤子,就像是躲开瘟疫一般,拄着拐杖快速地向瞽目老人、金蟾宫那边赶,暗道蒙武十有八、九叫她给炸死了,只是这也怪不得她,平白被人绑架,她为了脱身才会向飘满浮尘的粮仓里放火。

蒙战伸手抓住金折桂,你快说……不,我不,求你,蒙大哥求你了。

金折桂呜咽着,竟是连拐棍也不要了,单脚跳着走。

蒙战看金折桂吓成这样,眉头紧皱,将拐棍依旧递给金折桂,我不问你。

他去问旁人,那天跟蒙武一起行动的牛六也不见了踪影,要问,就要问那天给蒙武下命令的梁松。

一直跟着他们一群人的范康等蒙战、金折桂走后,才从几步外的大树后现出身影,眉头皱了皱,随即舒展开,虽金折桂的话他也猜不明白,但显然,蒙战的哥哥是叫他们自己人给害了。

阴险地一笑后,范康计上心头。

蒙战着急去问,便又将金折桂背在背上,回了营地,看向梁松,梁大叔……嘘,既然知错,还不照着公子的吩咐做。

梁松身为长辈,也想约束一下蒙战的急性子,严厉地示意他不许再说话。

可……蒙战满心疑窦,看曾公子一群人要向下游去,就慢慢跟着去,眼睛盯着金折桂,他反复回忆,这几天没人提起他哥哥的名字,金折桂是从哪里听说的?作者有话要说:☆、温水煮青蛙被狼群袭击之后,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跟曾公子一群人和睦许多。

尤其是金蟾宫,他白日里被人背着,晚上才能下地走动,才落了地,就活泼地围着梁松转,梁大叔,梁大叔,你听是什么在叫?梁松向书上看了看,忽地将衣袍向腰带上一掖,向手上吐了一口唾沫,便脚踩着树干向树上爬去,不一会从树上跳下,手在金蟾宫面前一伸,将一只才长了绒毛的小鸟递到金蟾宫面前。

姐姐,快烤了这小鸟。

金蟾宫烂漫地捧着鸟给金折桂看。

金折桂心里一哆嗦,既心疼金蟾宫,知道他这话是因为早先饿极了的缘故;又怕他就算回到家也留下这么个残暴的性子,赶紧说:梁大叔快些将小鸟送回去吧。

看金蟾宫扁着嘴,又对他说:这是鸟大娘的孩子,你偷了人家孩子,就跟有人从母亲身边偷了你一样。

母亲会担心,鸟大娘也会担心。

金蟾宫日日奔波,许久不曾想金夫人了,听金折桂这么一说,眼圈一红,就哑着嗓子将小鸟送还梁松,又搂着金折桂连声问: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家?金折桂赶紧搂着他哄:过几天就能回家了,你乖乖听话,就能回家。

你这边坐,我给你讲故事。

梁松无奈地看向手上的小鸟,他这样的汉子见惯了血染刀剑,是不会在意手上那小鸟的性命,但这时金蟾宫、金折桂双双看着他,只能又上树将小鸟还回去。

曾公子疑惑金折桂为何宁肯费脑筋地哄着金蟾宫,也不肯叫金蟾宫高高兴兴地将小鸟烤了。

有人过来了。

瞽目老人苍老的声音响起,顺势将手指指向上游。

我去。

蒙战又忘了曾公子的禁令,拿着剑就跑。

耿大哥、邢大哥快去帮蒙战。

梁松忙发话,看曾公子皱紧眉头,便劝他,公子放心,我定然叫蒙战将这性子改了。

曾公子一笑,对金蟾宫招了招手,你过来,我这边也有好故事说给你听。

你姐姐腿脚不好,你叫她多歇会。

金蟾宫犹犹豫豫,看金折桂点头,就坐到曾公子身边。

温水煮青蛙。

金折桂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她脸上的肿胀慢慢消去,露出青青紫紫的淤血,一时半会也不怕容貌上露陷,只是,望向坐在曾公子身边正听曾公子讲故事的金蟾宫,她担忧曾公子一群人个个戴着仁义友善的面具,过几日金蟾宫会怕了再去过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迷上了跟着曾公子一群人的安逸,不肯再跟她走。

比担心金蟾宫更令她担心的一件事,就是树林太茂密,她已经失去了方向。

虽曾公子一群人说金陵,但她隐隐觉得这走的方向不对。

金折桂用曾公子送的水袋装了水,走到瞽目老人身边,拿过他的手,果然瞧见眼睛看不见的瞽目老人手上伤口无数,许多伤口已经红肿化脓,先用水给他洗了伤口,不愿浪费了范康送的药,又问曾公子借药给瞽目老人涂上。

看瞽目老人耳朵动个不停,心里艳羡不已,暗想瞽目老人听到的来人,又是范康?偷偷借着给瞽目老人洗伤口,将蒙、兄、亡三个字写给瞽目老人。

金折桂相信瞽目老人既然有个花鬼头的外号,就当在耿直之外,还有过人的机智。

荒郊野外,一路尾随不舍的,除了范康,又能是谁?范康与蒙战、耿护院、邢护院缠斗,将他们引开一些,便肆无忌惮地嚷嚷:蒙战,好一个义气少年,你哥哥蒙武叫你家公子弄死了,你还跟着你家公子转?蒙战握着剑的手一顿,你胡说!我们兄弟对公子忠心耿耿,公子怎会……哈哈,你们兄弟都是一样的蠢货!公子明知道你哥哥会死,还叫你哥哥去!这不是存心弄死你哥哥,又是什么?范康看出蒙战的破绽,提剑向他肩上砍去。

你胡说!蒙战一个鹞子翻身,避让开,公子聪慧过人,他怎会叫自己的手下送死!他若不聪慧过人,怎会不动一刀一枪夺下瓜州!你这傻子,天雷是天上打下来的,瓜州的雷只挨着地不接着天,还能是天雷?你哥哥就死在雷里头了。

蒙战,别听他的!耿护院看范康只刁钻地刺向心神大乱的蒙战,便顾不得守住自己的要害,极力替蒙战挡住的范康。

范康不失时机地砍向耿护院,随后,冷笑一声你们人多欺负我人少,然后提剑逃了。

蒙战,切莫、切莫听那人胡言乱语!耿护院捂住手臂上的伤叮嘱蒙战。

蒙战脸色变换一番,见有因自己连累了人,咬着牙红着眼,心口不一地说:我听耿大叔的。

搀扶着耿护院,依旧回到篝火边。

是什么人?那人这般厉害,你们三个人也能受伤?曾公子问。

邢护院、耿护院看着蒙战长大,随着先太子一同流放西北后,又彼此扶持,因此便替蒙战遮掩,那人委实厉害,又狡猾得很。

公子——蒙战,忘了公子早前的话了?邢护院虎目圆睁,接连两日蒙战因鲁莽害了他人,公子若知道,如何会轻饶了他。

蒙战吸了吸气,歪着头擦了下眼睛,满心里都是惭愧、感激、疑窦,要休息又没睡意,便拿着剑发泄一般去一旁乱砍。

蒙战这样暴躁,就如星星之火,燎起了一片汪洋火海。

瞽目老人火上加油地淡淡说了一句:不怪蒙兄弟,他哥哥过世了,他心里自然难受。

耿护院、邢护院狐疑地对视一眼,双双想:瞽目老人的耳力竟然这样了得?这样远也听得一清二楚?正气咻咻的蒙战握着剑的手一顿,心道:瞽目老人是神算子,算出他哥哥蒙武死了?来袭击的奸恶之人说他哥哥死了,瞽目老人也这样说,就连童言无忌的金折桂也说过,可见这事是真的了。

几个被蒙战撩拨得火气上来的人怒喝道:蒙战!外边有高深莫测的敌人,你还无故生什么是非?快快老实吧。

曾公子问瞽目老人:花前辈是如何知道蒙战哥哥死了的?瞽目老人摇摇头,叹息一声,却不答话。

曾公子待要再问,就听蒙战跳出来问:公子,你早早地令我哥哥跟牛大哥一起混入宁王军队,还特地叮嘱他们抢了看守粮仓的差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粮仓会炸开!曾公子蹙眉,疑惑蒙战怎会将矛头对准他。

曾公子自是不用跟蒙战争辩,早有梁松等对曾公子忠心耿耿的人站起来。

一姓岳的护院早因为狼群来袭时蒙战的作为对蒙战心存不满,冷笑之后喝道:蒙战!公子是何等人,你不知道吗?太子爷当初是多仁义慈悲的人,我们兄弟多承太子爷关照,才会发誓生死都追随太子爷,替太子爷照看公子!你也是跟公子一起长大的人,怎还会疑心公子的用心?莫非你嫌这日子苦,要另谋高就?看你连连意气用事,就像是早被人收买,恨不得我们都死一样!可、可……蒙战指着曾公子,眼睛却看向金折桂、金蟾宫,曾公子那一句妇人之仁,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曾公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是肃杀、阴鸷……蒙战!快跟公子跪下磕头!梁松喝道。

蒙战低着头,重重地跪下磕头。

算了,蒙战,你放心,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公子发誓,一定会替你找到你哥哥。

曾公子疲惫地道,神色有些敷衍,蒙战的性子不改,留着百无一用,还会成为害群之马。

夜枭的叫声一声声响起,被蒙战等人的声音聒噪醒得金蟾宫呓语道:娘亲——金蟾宫稚嫩的声音叫蒙战心酸起来,蒙战瞅了眼要送金家姐弟去英王麾下送死的曾公子,腹诽道这算个什么仁义慈悲!岳护院也觉方才的话太无情了一些,便将蒙战搀扶起来,安慰他道:你放心,公子说话算话。

我们一定替你找到你哥哥。

岳大叔,方才我……蒙战记起禁令,忙伸手捂着嘴。

蒙战这憨傻的举动逗笑了岳护院,梁松等人纷纷笑了起来。

一场争执就这样化解。

黎明之际,岳护院起身去解手,蒙战一夜未睡,虽心里牵挂着哥哥的事,到底愧疚又连累了耿护院、邢护院,于是提剑向树林里去给众人打猎。

寂静的树林里,只听见岳护院啊——地一声惨叫,梁松赶紧吩咐道:照看好公子,我跟邢大哥、陆大哥去看看。

拔腿就向邢护院惨叫的地方跑去,三个人跑过去,便在半路遇上蒙战。

蒙战,你,见到邢大哥了吗?梁松问。

蒙战忙提着手上兔子给梁松看:梁大叔,我在西边猎兔子,并没看见岳大叔。

看梁松三人跑,便也跟上,过去了,便见岳护院被人一剑砍死倒在地上。

梁松瞄了眼蒙战不知沾了什么血的剑,对邢、陆二人并蒙战说:你们三个在这看着岳大哥的尸首,只怕这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待我去看看公子。

说完,飞快地跑回营地,到了营地,对上曾公子的眼睛,不先跟曾公子说话,先问瞽目老人:花前辈,你听见这树林里有什么动静?瞽目老人蹙眉:可是岳兄弟一脚踩在蚂蚁窝里了?还是遇上了马蜂?花前辈没听见有生人靠近?梁松对瞽目老人的耳力笃信不疑。

瞽目老人手搂着金折桂、金蟾宫两个,他自然是听得清楚,是范康去而复返将落单的岳护院砍死,可是,他不能如实说。

范康只有一个,金折桂聪明、金蟾宫乖巧,他自认轻巧地就能对付了他;可曾公子这群人人多势众,要先对付了他们才好,这个老朽保证没有,就只咱们的两个人走动。

虽言语不多,但意思已经十分明白,若有人,瞽目老人为了金折桂、金蟾宫两个怎肯不示警?再加上瞽目老人早先的表现,谁会怀疑他耳朵不好使?曾公子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梁松如丧考妣地低声道:岳大哥,被人用剑砍死了。

梁松一句话落下,曾公子并其他人不觉头皮一麻,立时领悟到梁松反复问瞽目老人有没有外人靠近的缘由,再听到一丝草动,纷纷戒备地望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杀人者来人,蒙战。

日头越来越高,蒙战与其说英姿飒爽,不如说虎头虎脑的身影埋没在树影之中,他右手持着自己心爱的剑,左手提着为曾公子等人打来的兔子,还留有稚气的脸上满是泪痕,公子,我一定要替岳大叔报仇。

掷地有声的话,却没激起其他人的丝毫反应。

众人防备的目光太过明显,正沉浸在悲伤中的蒙战一瞬间觉得自己被孤立了。

为什么他会被孤立?因为他揭穿了公子叫他哥哥蒙武去送死的阴谋,所以对公子忠心耿耿的大叔大哥们听从公子的吩咐,孤立他?蒙战,放心,我们一定会替岳大哥报仇。

曾公子沙哑的声音响起。

就好似一颗卵石投入如镜的湖面,一瞬间,包括梁松在内的所有人神色都生动起来。

梁松咬牙切齿道:那恶贼果然歹毒!从今以后,咱们定要双双结伴出行,再不能叫我们中的哪一个落入恶贼手中!一双如鹰的眸子偷偷觑着蒙战,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蛛丝马迹。

众人配合着唾骂那贼人,发誓为岳护院报仇。

众人越是配合,蒙战越觉得孤独,他想,果然,只有公子发话,梁松他们才跟着附和。

毕竟曾是队伍里最被人爱护的小辈,蒙战忍着心里的委屈,怀揣着对众长辈的尊敬,脸色有些难看地说:公子,我去帮邢大叔、陆大叔把岳大叔葬了。

将兔子原地丢下。

去吧。

曾公子发话,等蒙战走了,便咳嗽着对梁松一行人说:不要打草惊蛇,蒙战的为人我们都知道,他断然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

绝不能为了这么一点事,就怀疑起咱们的同伴来。

眸子看向瞽目老人,开始有些狐疑瞽目老人的话,看见瞽目老人的耳朵异于常人地扇动两下,忙问:花前辈?有狼。

瞽目老人握着金折桂的手,悄悄地将一粒药丸放入她手上,好腥的味道。

金折桂握着瞽目老人的手,听到好腥,先以为是狼身上的腥味,随后将目光放在了蒙战丢在地上正流血的兔子身上。

狼来了?梁松等人齐齐站起来,此时他们身后就是溪流,那溪流说大不大,却也不怕狼群被后面袭击过来。

众人全力迎战狼群,曾公子、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被众人护在身后。

少时,狼群终于露出身影,围成半圆将众人包围。

哎,蒙战大哥打的兔子……金折桂忽地从人堆里挤出来,向丢在狼群与众人之间的兔子伸出手,夹在手指间的药丸迅速地按进兔子流血的伤口里。

梁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要捡起兔子的金折桂从地上捞起来,果然,金折桂才离开兔子,就有一匹高大的野狼向兔子扑来。

金折桂正对上野狼的眼睛,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瞬时毫不掩饰地嚎啕大哭,等被梁松丢在地上后,她向后跌去,恰坐在了水袋上,裤子上湿了一片,于是赶紧将水袋遮掩得严严实实,做出一副被吓得尿裤子模样。

孩子?瞽目老人摸摸索索地找金折桂。

金蟾宫因被众人护住,此时虽害怕,但还镇定,姐姐尿裤子了?稚嫩得声音响起,曾公子微微蹙眉看过来,到底这情形不雅观,毕竟金折桂也有八岁了,于是十分君子去观战,不去看金折桂。

金折桂赶紧将水袋移开,又搂住金蟾宫呜呜咽咽。

梁松等人挥舞着刀剑,不留一丝空隙地敢扑过来的野狼砍到,忽然,耿护院说:看,那吃了兔子的狼吐白沫了。

果然,饿极了的野狼将兔子夺去后,便撕开大口吃进肚子,吃了兔子后,立时口吐白沫,抽搐着瘫倒在地上。

蒙战打的,兔子。

梁松皱紧眉头。

那兔子蒙战丢在地上后,就只有金折桂一人碰过。

曾公子、梁松转头看向尿裤子了的金折桂,再不怀疑是她下的手。

果然是蒙战?早先为了救蒙战受了伤的柯护院、常护院费力地砍着狼群,两个血性汉子急红了眼睛,比狼群更叫他们忌惮的,是队伍里出现了败类。

曾公子犹豫了,蒙战终归是害群之马,要不要留着他?不,蒙战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这一定是个陷阱!我们是看着他长大的,他断然不会这么、这么冷血无情!砍着野狼,黎护院、刘护院等几个略长一些的急红了眼,定是、定是……定是了半天,也说不出是谁陷害蒙战?瞽目老人、金家姐弟老弱病残全齐了,他们还要靠着他们杀狼,靠着他们猎来食物,怎会陷害他们?但若是有外人,瞽目老人为何说没人?这边众人在奋力杀狼,那边蒙战满心委屈地向岳护院的尸首走去,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飘过,便向那人影追去,追了半天,竟绕回岳护院尸首旁。

陆护院、邢护院看他只身一人去而复返,陆护院便问:蒙小子,梁兄弟没跟你过来?大家伙不要送岳护院最后一程?蒙战握着剑说:陆大叔、邢大叔看见那恶贼没有?我方才看见他向这边来。

话音才落下,又看见一道身影向邢、陆两人身后去,便握着剑又去追。

邢、陆二人什么都没看见,但这两人对蒙战是笃信不疑的,于是陆护院对邢护院说:你看着岳大哥的尸身,蒙战鲁莽,容易受人激将,等我去帮一帮他。

话音落下,人已经离开这边有五六步。

邢护院唉了一声,怕有夜枭、狼群来毁了岳护院尸身,便用剑在地上掘坑,挖了小半日,忽地听到身后动静,只当是蒙战、陆护院回来了,赶紧转身问:可……一个可字落下,看来的是那日与他们厮杀之人,便拔剑向那人砍去。

这人正是范康,范康迎面将一包东西向邢护院脸上撒去。

邢护院先以为是毒药,忙转身去躲,躲避不及,伸手向脸上一抹,却见手指上沾了许多泥土,泥土上还有数只蚂蚁,先不解其意,随后脸上便刺疼起来,手指上也被那些蚂蚁咬住,火辣辣地疼,明白是范康无所不用其极地将蚁巢丢在自己脸上。

邢护院怒骂:卑鄙无耻!顾不得再跟范康打斗,丢了剑,向正爬着蚂蚁的鼻孔、眼睛揉去,不过须臾,一张脸肿胀得不成人样。

无毒不丈夫!范康阴险地冷笑,趁着邢护院被蚂蚁咬得哇哇直叫,一剑刺穿邢护院的胸口,看邢护院断了气,敏捷地向一旁树林草丛中躲去。

贼子,你在哪里!别做了缩头乌龟!快出来!蒙战年少气盛的声音响起。

范康狡诈地一笑,躲在远处看蒙战一身是血,气急败坏模样。

蒙战追了半天,原来追的只是一匹野狼披着的范康的衣裳,此时将染满野狼血迹的衣裳狠狠地扔在地上,恨不得将范康碎尸万段。

陆护院紧跟着蒙战回来,却见邢护院惨死在岳护院身边,且脸上满是蚂蚁,顾不得去想那蚂蚁会咬人的事,忙伸手去邢护院将脸上蚂蚁拍去,手掌被蚂蚁咬得肿胀起来,咬牙切齿道: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一双眼睛埋怨地看向蒙战。

蒙战心里一堵,涕泪满面道:陆大叔……忽地听到远处的狼叫声,与陆护院默契地互看一眼,顾不得岳护院、邢护院的尸首,便向小溪边奔去。

二人气喘吁吁地到了小溪边,看众人背靠着溪水杀狼,便从后面包抄野狼,野狼看情势不对,机警地撤退。

公子,邢大叔……混账!竟然干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柯护院、常护院持剑拿刀向蒙战砍来。

陆护院、黎护院、刘护院等拔刀隔开柯护院、常护院。

冷静一下!邢兄弟呢?梁松的眉头许久没有舒展开,看向蒙战身上的血迹,心里咯噔一声。

邢大叔被恶贼杀了。

蒙战落泪道。

恶贼?我看,你就是恶贼!柯护院冲动地冲蒙战吐了一口口水。

蒙战睁大眼睛,冷笑道:好好,我是恶贼!公子说我是恶贼,你们就都当我是恶贼!公子要我哥哥送命,又要金家姐弟去英王那边送死,就不是恶贼?枉我们在西北的时候都以正人君子自居,没想到来到中原,就都成了恶贼!原来,你是在为你哥哥报仇!柯护院长叹一声,看了眼手臂上硬生生被狼撕开的伤口,仰天狂笑,亏我为了你受这样重的伤,原来,你才是藏奸之人!陆护院一头雾水,却替蒙战分辨:诸位,邢大哥不是蒙战……耿护院道:陆兄,你别替那小子遮掩了。

先前那小子听了贼子的话方寸大乱,连累得我也替他受了伤,还要替他遮掩。

梁松看众人吵成一团,忙对曾公子说:公子,快说两句话。

不等曾公子说话,金折桂便惊慌地叫喊:公子,你要送我们去死?曾公子望向满脸失望、慌张的金折桂,还有不敢置信的瞽目老人,一口热血堵在嗓子眼,要将金折桂、金蟾宫打昏带走容易,可要取得瞽目老人信赖,引诱他交出《推背图》就十分艰难,原本他们一行人同甘共苦,这几日,瞽目老人、金家姐弟已经十分信赖他了,偏生蒙战出来搅局。

眼看场面乱成一锅粥,曾公子疑惑不解地问蒙战:金家姐弟?一头雾水地扫了扫金折桂、金蟾宫,金家以科甲起家,到今日,已经与世家阀阅不相上下。

金家姐弟,会是这个模样?他声音沙哑,话里的意思是说金折桂姐弟不像是大家族的孩子,但话出口,却丝毫不叫人觉得是在鄙夷如今的金折桂、金蟾宫。

蒙战忙道:是……蒙战,你,是不是从那恶贼口中听说的这事?难怪那恶贼一直紧盯着我们不放。

梁松终归是站在曾公子这边的,一双眼睛警告地看向蒙战。

蒙战原要分辨,此时万般委屈,却还要义气地顺着梁松的话,将梁松诱导的话说出来,于是脸上青筋暴起、形容可怖道:是,我是听那恶贼说的。

那恶贼说公子害我哥哥,说公子要害了金家姐弟。

我跟那恶贼就是一伙的!蒙战!陆护院喝道。

今日我们便替蒙大哥清理门户,为岳兄弟、邢兄弟报仇!柯护院、常护院提着刀剑便攻向蒙战。

蒙战,走!快走!陆护院抵挡柯护院、常护院,黎护院、刘护院拉着蒙战走。

曾公子将手伸向金折桂,看金折桂哆嗦着躲开,心里恼恨不已,对梁松说:蒙战是害群之马,除了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花姑娘是也蒙战是害群之马……梁松握紧拳头,曾公子、蒙战一样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对曾公子是忠心,对蒙战,就是宠爱。

如今,果然要除了蒙战?公子,你再想一想。

梁松眉头紧锁。

曾公子看向梁松,梁松以为他不是为了《推背图》肯大动干戈的人,可惜梁松想错了。

曾公子曾是皇室里最惹人瞩目的才貌双全的皇长孙,一朝陨落,从万人吹捧落到万人践踏的地步,他忍辱负重多年,比谁都想提前看一看,看一看他这番含污忍垢,到底有没有意义。

梁松,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还是,你想咱们十几人,因为蒙战一人分崩离析?曾公子嘴角带着一抹笑,介于病弱、温润之间的脸色,展露出掩藏许久的上位者的威严。

梁松怔愣住,大抵是公子一同跟随他们患难与共,他竟然妄自以公子的长辈自居了,遵命。

咬着牙关,提着大刀向蒙战砍去,又喝令黎、刘、陆三人,让开。

黎、刘、陆三人不信蒙战是心狠手辣之人,不肯让步,柯、常等人听曾公子发话,有早看蒙战不顺眼的,也有性情鲁莽此时被蒙蔽的,便喊道:梁大哥,跟他们啰嗦起来,他们未必不是一伙的!一群人说罢,就挥动刀剑,你攻我守地拆招比试。

金折桂闭着眼搂着金蟾宫,不去看眼前的刀光剑影。

金蟾宫躲在金折桂怀里,被金折桂蒙住了耳朵,睁开眼,就看见一只绿螳螂站在瞽目老人手上,于是伸手去接,看那螳螂抓着瞽目老人的手指不肯离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

梁松等人一同打到了树林里,离着公子足足有百来步处,柯护院一时失手,竟然刺到了陆护院腹部。

这一变故令打红了眼的众人稍稍停下,便又向蒙战追去。

蒙战眼睁睁看着陆护院为救他而死,目眦俱裂地瞪向柯护院:姓柯的,我叫你给陆大叔陪葬!柯护院刺死了伙伴,先是心慌,随即又有些恼羞成怒,挥剑又向蒙战刺去。

金器鸣响声在树林里回荡,陆续有人受了伤,梁松看向打红了眼的两边,用剑将蒙战隔开,低声道:快走!蒙战一脸血泪,哪里肯走,一剑过去,将梁松的发髻砍开,地上落下一片黑发。

梁大哥,你还护着他,他们要杀你呢!柯护院杀了同伴,在心里给自己找理由,那理由就是护着蒙战的人也想杀他!找到了这理由,他巴不得将水搅浑,免得事后有人责怪他下手太狠。

有柯护院煽风点火,原本只追蒙战一人的常护院等人,跟黎护院、刘护院几个拼起命来。

梁松的话先还有人听,此时彻底没人听了。

梁松眼看着又死了四个兄弟,怒极攻心,竟觉胸口一甜,就好似,要吐出一口血来,最后一次隔开蒙战。

蒙战发誓道:你们等着,我一定回来替我哥哥、替大叔们报仇!狠话没说完,便被黎护院、刘护院拉走了。

等走远了一些,黎、刘两护院身上受了重伤,推开蒙战,双双对蒙战说:我们发誓替太子爷保护公子的,你快走,别回来了。

蒙战向后踉跄跌倒:两位大叔不跟我一起走?黎、刘二人道:我们誓死不离开公子。

你走吧。

蒙战含泪跪下给黎、刘二人磕头,劝道:两位大叔,他们不讲理,你们跟我走吧,回去了,他们定要处罚你们。

黎护院道:放心,公、梁松不是蛮不讲理的,方才若非他有意放水,你也逃不开。

而且,我们要回去上药。

蒙战听到上药二字,想到他们并没有带出什么伤药出来,这才又磕头,看着黎、刘二人远去,等他们走远了,才迈着步子,踉踉跄跄地用剑当拐杖离开,才走了五十几步,听到黎、刘二人的惨叫声,蒙战急忙向回跑。

树林里飞鸟惊飞、走兽退缩。

蒙战赶回来,便见梁松等人持剑站在黎、刘二人身边,越发心寒。

柯护院怒道:畜生!连他们两个你也不放过!蒙战一口银牙咬碎: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你们等着,有你们好看的那一天!再看梁松,只将他看成坐视柯护院等人杀害黎、刘二人的人,眼睛里冰雪一片,毫无感情,提着剑便跑。

柯护院追了几步,因也受了伤,只能作罢。

梁松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忽地向身边众人看去,见众人都受了重伤,成了一群残兵败将,便说:赶紧走,小心有外敌趁着咱们受伤了过来。

众人赶紧向小溪边退去。

曾公子见只有八人回来,本就不见血色的脸上越发苍白,其他人呢?梁松摇摇头,伸手将垂在脖子上的半束头发狠心齐根砍断。

蒙战呢?曾公子又问。

叫他,跑了。

梁松说。

曾公子抿着嘴微微勾嘴角,为了一个蒙战,竟然伤亡这么多。

蒙战哥哥,这么厉害?金蟾宫手背上爬着螳螂,天真无邪地将金折桂嘱咐的话说出来。

是呢,他,这样厉害?曾公子看向梁松。

蒙战背叛了他们,他们杀了伙伴。

浮躁、不安的气氛笼罩着曾公子一行人。

曾公子看向懵懂地玩着螳螂的金蟾宫,又看向梁松。

公子,只怕我们中计了,如今不是说这话的时候。

梁松说。

都怪柯兄弟大意杀了陆兄弟,不然我们本来不会拼命的。

柯护院怕什么偏偏来什么,一双眼睛看向说话的那人,然后闷不吭声地去溪水边清洗伤口。

怪不着柯兄弟……梁松设法想叫众人从浮躁的情绪中解脱出来。

那就怪你,要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放蒙战走,我们也不会死了这么多人。

终于有人将矛头对准了梁松。

曾公子是十分倚重梁松的,这份倚重体现在,只有他能怀疑梁松。

于是此时他开口了,多说无益,大家伙好好清洗伤口,然后上药吧。

瞽目老人对曾公子这妄想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事情掩盖过去的作为十分不赞同,这人为什么不听他的话,早早回西北去?水里有血,这水只怕有毒。

柯护院看向上游,好个蒙战,歹毒得很!蒙战身上并没有毒药。

梁松说。

是你以为没有吧?有人冷笑道,原本以梁松为头目的护院团队宣告瓦解。

梁松无奈地明白他因为护着蒙战,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威信。

这水不能用了,咱们,向下游去。

曾公子站起身来。

梁松忙说:公子,先将几个兄弟的尸体埋了吧。

柯护院开口说:血腥味这么大,迟早会引来狼,咱们快些走吧。

几位兄弟地下有知,不会怪我们的。

其他人也是心有余力不足,眼神呆滞地看着梁松。

梁松不敢拿众人的性命冒险,僵硬地点头,然后扶着一个受伤很重的兄弟跟着众人向下游去。

金折桂一手拄着拐棍,一手牵着金蟾宫,走一步,就跟他说一句:仔细看着脚下,草丛不要轻易去踩,有蚂蚁窝。

也不要去踩爬在地上鸭掌一样叶子的野草,踩上了,裤子就拔不出来。

哎。

金蟾宫此时有螳螂吸引注意,又歇息了许久,紧跟着金折桂便慢慢地向前走。

河流上游,范康将岳护院、邢护院的尸体堆在源头上,又迈着步子欢快地紧跟着曾公子一行人走,隔着一里,又将黎护院的尸体丢在水里。

沿着小溪走了两三里路,终于有人忍不住用水清洗伤口,旁人看他安然无事,便也去洗了。

金蟾宫道:姐姐,我渴。

金折桂有些犹豫,血丝一直持续不断,谁知道上游有什么?看向河边低洼处,便用拐棍去低洼处挖掘,挖了一会子,那低洼处果然渗出水,她又寻了干草来,等水汪里的水澄清了一些,就将干草垫在在那水汪里,最后拿了中空的草杆子,塞了些早先篝火里的细碎木炭进去,想着这么着总该将水里的脏东西滤掉了吧,过来喝。

金蟾宫早忘了在金家时喝水的时候有多少讲究,看金折桂这一番动作有趣,连个脏字都没想到,就好奇地去吸水,先吐了一口脏水出来,随后又用力去吸。

能喝到水吗?金折桂舔了舔嘴角,金蟾宫点头,金折桂赶紧又做了两根草杆子,扶着瞽目老人叫他也来趴着喝水。

金蟾宫只觉有趣,好为人师地扶着瞽目老人的手稚嫩地说:爷爷,你得这样喝。

曾公子好奇道:花姑娘怕水有毒?那木炭怪脏的,拉肚子可不好。

心虚的人,才会原本不喊花姑娘,如今张嘴闭嘴就是花姑娘花姑娘的。

金折桂心说曾公子大抵是属鬼子的,忙说:我们门下的弟子不喝沾了血的水。

瞽目老人有些狼狈地趴在地上喝水,此时也仰着头点了点。

曾公子心存疑惑,竟然异想天开地猜测早先阻拦他们的人是不是跟瞽目老人、金折桂是一伙的,这疑惑只存了一会,终归心里不肯向瞽目老人、金蟾宫一样趴在地上吸水,于是优雅地接过梁松递过来的水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觉得女主现在苦呀,女主救的是她爹唯一的儿子,以后就一帆风顺了,这功劳比宠爱什么的都有用☆、生暗鬼溪边大片的小蓟托着紫色的花苞迎风洒下花粉;醉蝶花满满涨涨的花苞,引诱得蜜蜂、蝴蝶往来纷纷;粉色的打碗花、紫色的茑萝攀爬在长满苔藓的树干上,风一吹,仿佛无数小铃铛无声摇动。

来,闭上眼睛,伸出舌头。

金折桂背着右手,向金蟾宫招手。

金蟾宫手里握着一朵茑萝,跳着跑过来,憨态可掬地将眼睛一闭,伸出舌头来。

金折桂将手上捏着的通泉草小巧的花托在金蟾宫舌头上一点。

甜的?金蟾宫睁大眼睛惊喜地喊,姐姐,快给我糖。

他许久没吃到什么有味道的东西,此时好容易尝到了甜滋味,就拉着金折桂的袖子晃。

你来,我教你怎么吃糖。

金折桂拉着金蟾宫,叫他看她是怎么从通泉草、喇叭花上找到糖。

金蟾宫跟着金折桂将通泉草的花托拔下来用舌尖去舔。

孩子,给。

瞽目老人将一把草递给金蟾宫。

金折桂看着那草也纳闷了,瞽目老人说:剥开了吃。

金折桂替金蟾宫剥开一根草茎,只见一层层草叶包裹着一条毛茸茸、软绵绵的白色东西,看着像是狗尾巴草没长出来的狗尾巴,将那白色东西尝了尝,看金蟾宫盯着她看,就将东西塞在金蟾宫嘴里。

金蟾宫此时没什么点心、果子吃,虽那嫩嫩的狗尾巴味道清淡,但似有若无的一丝甜意,已经足够叫金蟾宫迷恋。

还要,还要。

金蟾宫将剩下的草茎都递到金折桂手上叫她剥。

前两日看见金折桂、金蟾宫姐弟这样烂漫富有童趣,其他人也觉受到鼓舞。

可今日,笼罩在浮躁、不安氛围中的众人只觉得金蟾宫欢笑的声音分外聒噪,就好似他们家出殡,偏有人开怀大笑。

娘的!吃两根草根子就乐成这样!误杀同伴的柯护院心理比任何人都复杂,一双眼睛阴鸷地看向金蟾宫、金折桂,公子,他们一路上都不喝溪里的水,肯定有古怪。

有两个人附和柯护院,对,事有反常必有妖。

回回喝水看那丫头折腾半天,我这一颗心就悬着,水含在嘴里咽都咽不下去。

梁松本坐在一边,看金蟾宫尝到一点甜头就欢喜雀跃,心里莫名地感到安慰,于是他也学了瞽目老人在草丛里给金蟾宫摘了一把草根子,此时听柯护院等人发牢骚,就说:隔行如隔山,花前辈他们那一门里的规矩多的是。

再说跟小孩子家争什么?柯护院冷笑道:还是梁大哥心宽体胖,蒙战有问题,你瞒着,还放他走;如今这一老两小古古怪怪,你也护着。

好人都是你,坏人都是我们!柯兄弟——梁松握紧拳头。

拳头里的草茎扭曲、折断。

曾公子道:柯大哥稍安勿躁。

神色故作轻松地对瞽目老人说:老人家,你们跟我们一起喝溪水好不好?我们都喝,你们不喝,也不怪我们这的几位大哥心里犯嘀咕。

瞽目老人虽看不见金折桂到底怎么捯饬出水叫他吸着喝的,但在他眼里金折桂心智远非稚童可比,心里信她,就惆怅道:可是喝了血水,老朽再给人算命,就算不准了。

老东西胡言乱语!柯护院冷笑。

柯大哥!曾公子喝道,眉心微蹙,金折桂祖孙三个已经有三天挖坑用草根子喝水了,他们喝一次,他心里的疑云就多一层。

有道是疑心生暗鬼,此时不独柯护院,就连他也觉得自己日日喝下的水有问题。

既然花前辈因为门规不能喝血水,从今日起,我们也……哎呦!一个护院捂着肚子喊了一声,噗地放了一串响屁,然后快速地向树林里窜去,只留下一股浊气。

曾公子有些尴尬地咳嗽。

人有三急,况且他们日日吃烤肉、喝溪水,偶尔有拉肚子的也实属寻常,可惜,这事出在众人都疑心溪水有毒的时候,于是柯护院等人纷纷捂着肚子检查自己,然后将瞽目老人、金折桂姐弟,并护在金折桂姐弟前面的梁松围成一团。

快说,溪水到底有没有毒?柯护院面孔扭曲、狰狞。

梁松道:柯兄弟,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说,咱们一群这么多人,怎么就一个兄弟……话音未落,有受伤很深的护院嘴里哎呦出声,凑近看,就见那人脸色赤红,眼神涣散。

这又是实属正常的伤后症状,但柯护院等人立时拿着这发作道:看,又有一个兄弟发作了,他用了溪水清洗伤口,定是溪水里有毒!曾公子眼瞅着自己的人起内讧,又望了眼瞽目老人,想着《推背图》三字,就对柯护院等人厉声道:柯大哥,我们的人素来和睦,最忌讳疑神疑鬼的事,如今你既然这般信不过我们,就请你走吧。

柯护院用力地握着腰上的宝剑,虎口因太用力,撕裂一般得疼痛,公子,梁松他……我信梁大哥。

那公子就是不信我们了?柯护院扭头看向站在他身边的人,极力想用眼神说服身后之人跟他一起彻底地将梁松从头目的位置上拉下来。

有人退缩了,又坐回原处。

有人犹豫着打圆场:前有狼后有虎,大家该一团和气地想法子御敌才是。

快别争了,公子说的是,花老前辈他们怎么样,我们就怎么样呗!这打圆场的话得了许多人赞同,一些人秉持着以和为贵的原则退了回去。

柯护院心里骂着同伴孬种,自己不敢脱离队伍,就也坐回去,气咻咻地说:我们这些粗人就罢了,喝生水也没要紧。

他们两个怎么就没拉肚子的?瞽目老人不理会柯护院,听到远处有人走近,料到是范康又回来了,思量一番,心知梁松跟其他人已经有些剑拔弩张了,他只需再煽风点火一下,这群人又要内斗起来——他有金家姐弟在身边,又有《推背图》,曾公子是决计不肯得罪他们这些大鱼的。

只要先瞒下有外人来的事,再等梁松叫人去寻早先出恭的那位后,他再说出有人来了,出去寻找出恭那位的人,定然会怀疑他使诈有意隐瞒消息——毕竟,曾公子的队伍里,已经有大半的人因为金折桂喝水的方式心神不宁地怀疑上他们了。

于是先对梁松说:通泉草有去痛的药性,小蓟能止血,梁兄弟采一些砸碎了喂给那个发烧的小哥吧。

多谢花前辈指点。

梁松拱了拱手,心里抑郁地去采摘草药,在石头上砸碎了一点点喂给发烧昏厥的同伴。

忽地想起拉肚子的那位迟迟没回来,忙说:哪两位兄弟快些去看一看明兄弟,明兄弟千万别出事了。

柯护院满心怒气,正想暂时躲开梁松一些,便领着林护院结伴过去。

等柯、林二人走出一些,瞽目老人才耳朵用力地扇动两下,有人来了。

听到瞽目老人的话,梁松立时警惕起来。

曾公子忙问:来的可是蒙战?瞽目老人苦笑道:老朽年迈,这耳朵能不能用还要看机缘。

离着近能听出来是谁,隔得这么远,就听不清楚了。

梁松说:我领着两个兄弟……环顾一番,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便犹豫了。

曾公子说:柯、林两位武艺高强,又有明大哥在,他们定然安然无恙。

梁大哥,咱们在这边等着吧。

梁松深以为然,便跟剩下的几个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穿过大片树林,等走远一些后,柯护院便极力策反林护院:林兄弟,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公子一心护着梁松,梁松又总是妇人之仁。

这样下去,好人都叫梁松做了,倒霉遭殃的就是我们兄弟。

林护院道:可是公子留着花老头、金家姐弟有用。

留着是留着,可不能再叫咱们把他们当大爷一样供着。

你敢说,他们祖孙三个没有鬼?柯护院循循善诱。

林护院犹豫了,忽地向前一指:那不是明护院嘛。

只见出来出恭的明护院蹲坐在草丛中,睁大眼睛看着柯护院、林护院。

林护院笑道:明兄弟,好了没有?好了就快些出来。

也不怕蚊子咬烂屁股!柯护院虽没闻到什么臭气,却有意用手在鼻子前扇,笑道:明兄弟,好了就赶紧出来。

熏死个人了。

两人说笑了两声,不见明护院回话,柯、林两人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隔着几步探着身子用刀将明护院身前的草一砍,就见林护院已经死在当地了。

柯护院咬牙切齿道:是蒙战,一定是他!林护院背靠着柯护院小心地向四周看,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喝道:蒙战,是你吗?你出来!又想起还有一个奸险的恶贼在,又喊:恶贼!你出来!声音在茂密的树林中消失,柯护院忽地脸上筋肉抽搐,咬牙道:不好,中了那老瞎子的计了!他定然跟外头的恶贼是一伙的,不然,早先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怎么如今就不知道了?林护院听柯护院这么一提醒,暗道正是,又想起蒙战的事来,骂道:奶奶的,蒙战兴许当真是被冤枉了,都是那老瞎子捣鬼!提到蒙战,柯护院有些心虚,蒙战那小子未必是无辜的,看他一路使劲给咱们捣乱就知道他生了反心。

走,咱们去收拾那老瞎子去。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中秋快乐!☆、杯弓蛇影局林、柯二人因伙伴陆续死去,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们二人背靠着背,将手上宝剑对着外,眼睛警惕地向周遭梭巡,慢慢地,步步惊心地向营地移动。

离营地还有百来步,二人才敢将后背暴露出来,大步向瞽目老人冲去,不等走到瞽目老人身边,便喝道:老瞎子,看你这次如何狡辩!两柄冷剑堪堪要架在瞽目老人脖子上,梁松与另外一名耿介护院将柯、林二人的宝剑格开。

林兄弟、柯兄弟,你们做什么?明兄弟呢?梁松板着脸问,手指因心理预料到的不祥微微颤抖。

柯护院哀痛道:明兄弟死了。

脸上咬肌猛地绷紧,手上用力,又要将剑指向瞽目老人,被梁松再次拦下后,咬牙切齿道:都是那老瞎子!那老瞎子居心不良!他连狼走动的脚步声都听得到,怎会不知道有外人来!那一直杀咱们兄弟的恶贼,定是老瞎子的同伙!梁松道:柯兄弟这话好没道理,怎么没道理?明兄弟叫人杀了,这不就是来了外人?来了外人,为何老瞎子不敢我们说……花前辈一早就说了有外人来。

只是说的时候,柯兄弟已经跟林兄弟走了。

梁松说。

梁松的话落了,就有人附和:是是,花前辈都说了。

柯护院冷笑道:我不信!他要说,为何不当着我们的面说,要等我们走了才说?梁松苦笑:柯兄弟这话未免太过无理取闹,外人没来,花前辈怎么能听到动静?听不到动静,怎么能向我们示警?柯护院阴鸷地看向搂着金家姐弟哆嗦成一团的瞽目老人,将剑收了,眼珠子一转,狡黠地说:要证明他们是清白的,容易,叫那小子喝一口溪水。

手指直直地指向金蟾宫。

曾公子一怔,其他人也纷纷去想柯护院话里的深意,一时间,溪边鸦雀无声,只剩下潺潺流水声。

溪水里有没有毒,叫他们喝一喝就知道了。

柯护院咧着嘴笑。

金折桂握着金蟾宫的手,忙说:我来喝,我来。

瞽目老人立时明白金折桂要用上一招虚张声势,摸索着捂住金折桂的嘴,柯大侠,叫老朽来喝吧。

金折桂睁大眼睛呜呜地叫着,掰开瞽目老人捂着她嘴的手,不,爷爷,我来喝!曾公子紧紧地抿着嘴,自从疑心溪水有毒后,他非到万不得已,不肯喝水,此时嘴唇干裂开,两片唇肉就似黏在一起,待要开口说话,两篇唇肉就像是撕开一般,这溪水,谁喝有什么要紧?要是有毒,这么久了,我们一直在喝,怎么没毒发?狐疑地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瞽目老人脸上满是褶皱,已经看不出他年轻时是个什么模样;金折桂脸上的伤慢慢痊愈,留下青青紫紫的淤血,她一张脸上,一只眼睛的轮廓终于露了出来,那是一只眼尾高高挑起的凤眼,眼尾有淡淡的斜扫向眉尾的茶色暗影。

曾公子伸手按住自己腹部,不知是渴坏了,还是这些日子净吃烤肉,他只觉得自己原本就弱的脾胃越加不好了。

用力一按,隐隐有些刺疼,莫非,他中毒了?曾公子的话点醒了一直逼着瞽目老人三人喝溪水的柯护院,柯护院用剑支着身子,脸色白了又青,最后涨红脸问:老瞎子,溪水里到底有什么毒?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发作?瞽目老人正色道:溪水没毒,信不信由你们。

胡说,要没毒!为什么你们喝水的时候要那么小心那么费事!林护院终于出了声,溪水里要没毒,为什么他们祖孙三人不肯喝!!有人依旧秉持着以和为贵地走到柯、林两人身边低声说:柯兄弟、林兄弟,就算溪水有毒,你们这样大吵大闹,得罪了花前辈,他越发不肯给咱们解药。

吊起来狠狠地打,看这老不死的肯不肯给解药。

柯护院又要去抓瞽目老人。

咣地一声,两柄剑砍在一起,迸出银色的火星。

梁松,你让开!柯护院握着宝剑用力。

梁松寸步不让,柯兄弟,你冷静一些。

要是我们当真中毒了,为什么我们一点感觉都没有?扭头看曾公子,公子,你说是吧?曾公子用力地按着自己腹部,却点了点头,瞽目老人行走江湖多年,他身上一定藏着什么厉害的毒药,要解药,只能智取,不能用强。

这柯、林二人跟瞽目老人撕破脸,实在蠢笨,梁大哥说的是,我们并没有人毒发。

况且一路多仰仗花前辈屡屡示警,才从狼群里逃出来。

柯大哥、林大哥这么说,是不是有些恩将仇报了?柯护院对曾公子尚存两分敬畏,听他说话,脸色便缓和一些,忽地又看瞽目老人、金家姐弟缩在一起,好似生怕谁灌他们水喝一样,就在心里笃定溪水有毒,狂笑道:林兄弟,反正咱们都中毒了,总难免一死,不如拼一拼,逼着老瞎子将解药交出来。

梁松咬紧牙关,又去劝瞽目老人:花前辈,你喝一口溪水,叫柯兄弟、林兄弟知道溪水没毒。

他身体强壮,一点异样的感觉也没有,因此,他不信溪水里有毒,心里认定瞽目老人、金折桂不肯喝水,是怕破了门规,坏了道行,瞽目老人是神算子,他的事本就玄,门下有不喝血水的规矩也不奇怪。

爷爷,我喝。

金折桂猛地挣脱瞽目老人要去喝溪水,瞽目老人跪在地上拉住金折桂,丫头,叫我去喝。

瞽目老人、金折桂哭成一团,金蟾宫不明所以,看他们哭了,就也跟着哭。

兄弟们都瞧见了吧,快,快抓住他们要解药。

柯护院喊着,缠住梁松,叫林护院并两个也对溪水有毒深信不疑的护院去抓瞽目老人。

曾公子喝道:柯渡善,你敢不遵上令?柯护院冷笑道:死到临头了,谁还管什么上令不上令?公子只管明说,要不要替我们兄弟跟老瞎子讨要解药!越深信自己中毒,越觉得身子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总归,这异样就是中毒的征兆!曾公子脸色大变,瞽目老人、金折桂三个落在柯护院这莽夫手上,《推背图》、解药全没了,金家姐弟也没命去英王手上,指不定,跟瞽目老人勾结的恶贼还会将他这本该在西北养马的人行踪告诉当今皇上,要是那人捏造出他弄死金家姐弟的事……电光火石间,曾公子脑子里想到了许许多多的事,踌躇半日,心想自己身上的毒又没发作,何必一时短见地问瞽目老人勒索解药坏了日后的大事,果决地吩咐下去,柯渡善违抗上令,先杀了陆大哥,如今又要再杀人。

他疯了,别听他的,快快设法将他绑了。

有几人迟疑了,来回看向曾公子、柯护院。

一切,从长计议。

曾公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信曾公子深谋远虑的人立时将刀剑对着柯护院、林护院;深信自己中毒颇深、命不久矣的,便自发地跟着柯护院违抗上令。

梁松看人已经分成了两边,怕曾公子不利,就喊:公子快领着花前辈三个走,属下随后就跟上。

金折桂、金蟾宫哭成一团,瞽目老人拉着他们后腿。

曾公子看向他们这老弱病残的祖孙三人,暗恨柯护院鲁莽,这样的三个人,还怕他们逃了?怎会急着要逼问解药?花前辈,我们走。

咳咳。

咳嗽着,奋力用剑将追上来的人击退,领着磕磕绊绊的三祖孙沿着小溪向下游跑。

金折桂拄着拐棍,回头看了眼,见梁松、柯护院等人奋勇杀敌,刀光剑影中鲜血淋漓,呼喝怒骂里割袍断义,好似有什么血海深仇、亡国大恨!哪里跑!柯护院向曾公子追来。

梁松立时一剑下去,砍伤柯护院的手臂。

弟弟——金折桂看金蟾宫跌倒,便将他拉起来又向前跑。

先还听得见刀剑声,随后只能听见呼喝,最后,竟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四个人气喘吁吁地停在山脚下,远处乡间日暮时分的炊烟随风飘来。

花前辈,在这边等一等吧。

梁大哥武艺高强,柯渡善几个不是他的对手。

曾公子咳喘个不停,扶着树,望着鸡鸣犬吠的乡野,暗叹好个静好的乡村,难为它没淹没在战火硝烟中。

瞽目老人喘匀了气,不行,这风里水汽大,又换了风向,怕是秋雨要来了。

风——曾公子福至心灵,瞬时识破了天机一般拿着剑指向瞽目老人,花前辈,你说,你耳朵听不听得见,要看机缘。

这机缘,是风向吧?瞽目老人听到风声,又觉脖子上有丝丝凉气,便勾着嘴角点头。

老前辈既然依着风向耳听八方,那你,当也知道,这一路上风向不对,我们去的,不是金陵吧。

曾公子懊悔地说,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他们一群人都以为金折桂姐弟年幼无知,瞽目老人又是瞎子,他们祖孙三个定然会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被他们卖了还替他们数钱。

他们都忘了,瞽目老人又不是才变成瞎子,他怎会没有分辨风向的能耐?四季的风不同,他怎会不依着风向,辨别方向?瞽目老人对一切心知肚明,那他原本又要《推背图》又要送金家姐弟给英王的算计就是空谈,压根不能实现。

瞽目老人又点头。

冤枉蒙战了!冤枉蒙战是他们一群人离心背德、自相残杀的起源。

曾公子险些吐血,回头不见梁松等人追来,便眯着眼睛威胁道:老人家,快些将解药拿出来。

不然,你们……金折桂清脆地嗤嗤笑起来。

小丫头,你笑什么?曾公子气急败坏地问,此时,也忘了从长计议四字。

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你摸一摸你肚子,就知道,你离死不远了。

金折桂两只手扶在拐杖上,戏谑地看着曾公子,方才曾公子一直按肚子。

杯弓蛇影之下,曾公子怕是已经信溪水有毒了——她原本只是嫌弃溪水脏,才要那么费事地用干草、木炭将水过滤了,再给金蟾宫、瞽目老人喝。

谁叫曾公子一群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定他们不直接喝溪水,就是溪水有毒。

曾公子冷笑:你们三个如今在我手上,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那你杀我们呀,杀了再去请大夫,瞧一瞧,除了我们,谁能给你解药!作者有话要说:  太贪心不是好事,曾公子算计的东西太多了,一群人就梁松还坚持相信自己身体的感觉☆、怕死谁比谁更怕死?金色的夕阳来不及优雅谢幕,就被滚滚乌云吞没。

乌云黑黝黝地压在祥和安宁的村舍上空,哗啦一声,瓢泼大雨倾泻下来。

曾公子哆嗦了一下,手上的剑一抖,只觉得身上越发没了力气,快,解药。

金折桂采来大叶子遮住金蟾宫的头,笑嘻嘻地问瞽目老人:爷爷原本说曾公子留在西北,会有一番作为,不知是什么作为?瞽目老人惋惜地说:此时再提这个话有什么用?曾公子已经决心跟咱们同归于尽了。

雨水将曾公子的手冰得麻木了,稍稍用力,就觉得手背上每一寸肌肤都在疼。

当真,要跟这三人同归于尽吗?曾公子心里忍不住思忖起来,他身负父仇、胸怀大志,当真要跟这籍籍无名的老瞎子、小瘸子死在一处吗?嘴角勉强地挂着一抹成竹在胸的笑:花前辈,你不想金小姐、金少爷送回金家?金大老爷可就这么一个儿子,若没了儿子,金大将军在阵前乱了心神,抵挡不住宁王,宁王,可就要挥师北上了。

瞽目老人唏嘘道:那也没法子,老朽能跟皇长孙死在一处,也算死得其所。

为什么死到临头,瞽目老人不急?曾公子又看向金折桂,金折桂满脸淤血青痕,面容依旧丑陋,就似一面破损的面具,面具破损的一角露出一只带着茶色暗影的凤眼,那凤眼弧度美好,瞳仁就似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此时金折桂满脸笑意,可那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视死如归,又像是笃定他怕死。

金姑娘,你不想送弟弟回家?父亲的清名要紧,比之连累父亲阵前乱了分寸、殃及天下百姓,折桂情愿一死。

金折桂嘴里说着慷慨激昂的话,眼睛有意向曾公子用手按着的腹部扫去。

曾公子腹部隐隐有些绞痛,他原本对这疼痛是十分熟悉的——这原就是他身上的痼疾;可如今这疼痛又有些陌生——毕竟,他中毒了。

这疼痛击垮了曾公子,他终归不肯狼狈地死在这荒野之地。

我收了剑了,还请老前辈赐药。

曾公子按着腹部将宝剑收回。

呸!金蟾宫赶紧搂住瞽目老人的腿,因为方才曾公子用剑指着老人,就冲曾公子吐了口口水。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小子,不许对曾公子无礼。

曾公子,还请你屈尊降贵背着金小子,咱们快些去寻个地方躲雨。

瞽目老人扶着金折桂摸索着向前。

花前辈,前面有农舍,我们去借住,顺便将衣裳烤干。

曾公子先觉自己在苟延残喘,此时看瞽目老人仿佛十分看重他,又觉自己大难不死,定有后福。

于是便恢复了几分从容,暗道瞽目老人识破天机,是不敢轻易改了人家命格的,不然要遭天谴。

如此,瞽目老人是不敢杀他的,如此,他将来必定大有一番作为。

金折桂看瞽目老人几句不动声色的话就说得曾公子越发怕死,抱着手臂打着哆嗦将村庄看了一遍。

那村庄太过祥和,乃至于她生不出狠心去破坏。

这一路上死伤不断,他们这群人中,瞽目老人有《推背图》,他们是金家姐弟,曾公子是流放到西北的皇孙,哪一个被人发现都会惹起腥风血雨。

将他们四个比作走到哪,哪里就有人死的柯南小分队也不过分。

果断道:不,我们不去农舍。

找个其他能避雨的地方吧,瞧,那边有座草庐,定是村子里猎户留下来的,咱们去那。

曾公子伸手挡住脸前的雨珠,向那藏在山林中的几乎坍塌的草庐看了眼,又望了眼山下的村舍,那边有炊烟,就有热茶热饭,草庐未必遮得住雨,更别提滚热的茶饭。

曾公子道:花前辈,你说……听丫头的,去草庐。

瞽目老人扶着金折桂走,他跟金家姐弟是祸根,处处都有人来争抢,何必将祸水引到人家好端端的村子里去。

曾公子浑身都在发抖,恋恋不舍地向村舍看了又看,瞪了眼瞽目老人、金折桂,不甘心地将金蟾宫背在背上,跟随着他们去,仔细看了看自己走过的痕迹,只见雨水从山上淌下,将他走过留下的痕迹冲刷去。

待要留下线索给梁松等人,又看金折桂、瞽目老人停下脚步,示意他走在前面。

雨水将地上一切痕迹冲刷干净,四个人挤在小小的草庐里,各自挤着衣裳里的水。

草庐四面透风,头顶又漏雨,就算是里面也没有个干净的地。

曾公子没有梁松等人替他打理例如衣裳、坐垫等琐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怔怔地看着金折桂给金蟾宫搓手搓脚,金蟾宫打着哆嗦哈哈笑着看瞽目老人变戏法一样地从身后掏出一只白肚皮青衣裳的青蛙。

青蛙呱呱的叫声在草庐里回响,听得曾公子有些烦躁。

金折桂搓热了金蟾宫的手脚,便在草庐里翻找了一回,翻出缺了角的瓦罐、瓷碗,又找出一些还干着的柴火,费力地跟瞽目老人一起生火。

……要是去了农舍,何至于这样麻烦?曾公子低声嘟嚷了一句,挪动身子凑到火堆边烤衣裳。

瞽目老人嘴里咕哝一声,什么都没说。

金折桂拉着金蟾宫教他怎么烤衣裳,看金蟾宫伸手要将青蛙扔进火里烤着吃,立时警铃大作,心里回响着金蟾宫露出变态的苗头了,快将他这变态的苗头掐了,赶紧说:不能烤青蛙,它、它是青蛙大娘派来跟你作伴的。

你烤了它,不就是恩将仇报吗?金蟾宫提着青蛙腿,靠在金折桂身上问:当真是青蛙大娘叫它来跟我作伴的?那还有假。

你跟它好好玩吧。

金折桂拿着金蟾宫的鞋子放在火边烤,等瓦罐里的热水滚了,用衣裳包着将瓦罐拿下来,倒在瓷碗里,先递到瞽目老人手上。

瞽目老人立时将碗送给曾公子,曾公子再一次体会到瞽目老人对他的尊崇,忙谦让了一回:花前辈是长辈,花前辈先喝吧。

推让了两次,瞽目老人才肯喝,又叮嘱金折桂第二碗给曾公子。

金折桂看向方才还失魂落魄的曾公子被瞽目老人抬举得又神魂归位,越发佩服瞽目老人,当真倒了热水给曾公子,等曾公子喝完了,便喂给金蟾宫,最后自己慢慢端着碗呷着热水,只觉得热水流进肚子里,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金小弟过来,我有故事讲给你听。

恢复从容的曾公子将刚才持剑勒索解药的一幕抹去,又似早先在树林里一般和蔼可亲地冲金蟾宫招手。

金蟾宫双手握着青蛙,想了想,伸手将青蛙放走,回去看你娘吧,明天再来找我玩。

说完,人缩在曾公子怀中,听曾公子讲故事。

曾公子讲了两个故事后,累了一天的金蟾宫就睡着了。

曾公子道:你弟弟饿了许久,为什么不许他烤青蛙吃?金折桂将金蟾宫拉到火边,我怕他变态。

什么是变态?……就是被人奸、淫掳掠,一朝翻身了,也开始奸、淫掳掠。

金折桂挠了挠头,打了个哈欠,她心里还有个准确的答案,那就是你就是变态。

丫头睡吧,爷爷守着呢。

瞽目老人低声道。

金折桂哎了一声,便蹲在火堆边闭上眼睛。

曾公子原本盘算等瞽目老人睡下了就翻解药,此时看向瞽目老人,看他纹丝不动地坐着,试探着动了一下,听瞽目老人问曾公子要什么?,他回了一句脚麻了,就不敢再动,胡思乱想着他将来能有什么大作为,能叫瞽目老人此时此景依旧敬重他……----------树林里,梁松领着人跟柯护院、林护院等人经过一场生死搏杀后,终于原本就受伤不浅的伙伴受伤更深。

比受伤更令人难受得是,梁松他们赢了,可死了的人,同样也是他们昔日患难与共的伙伴。

雨水将血水冲刷进溪流,梁松与剩下的两个护院彼此扶持着。

我们走,快些去找公子。

大雨将人泡的更加虚弱,梁松三个顾不得躲雨,便向山下去。

湿透了的衣裳紧紧地贴在身上,鞋子里灌满了雨水,走一步,就留下唧——得一声。

三个人走了大半夜,最后走到了山脚下,雨幕中渐渐露出几点农舍的影子。

公子肯定去村子里避雨了,咱们也去吧。

不假思索地三个人默契地彼此扶持着向村舍走去。

三人身上的血水已经被雨水冲刷去,虽从伤口不时地流下血丝,但三人都生得仪表堂堂,一派正人君子模样,于是这古朴的村庄轻易地就接纳了三人。

三人借住在一户有老少五口人的人家里,梁松捧着家里老妪递上来的热茶,忍不住开口问:老婆婆,你们可曾见过一个生得十分俊秀的公子带着一个瞎了眼的老人,一个瘸了腿的小孩过来?老妪道:这样大的雨,隔壁家的动静也听不到。

三位是从瓜州逃出来的吧?这两天,我们村子里来了好几个瓜州出来的,可怜见的,一个个都饿得黄脸、红眼睛。

梁松犹豫着说:老婆婆,家里蓑衣要有,借我用一用,我急等着找人。

大兄弟明儿个再找吧,这大半夜的又都是雨,谁耐烦从被窝里出来?老妪打哈欠说。

梁松忙道:那就听老婆婆的,老婆婆快些睡吧,我们在这柴房里躲一躲就够了。

老妪家里也分不出多余的铺盖给梁松三人,说了句锅里有热粥,几位饿了就吃些就回屋里睡觉。

梁松三个身子疲惫、心里辛酸,沉默地对着老妪留下来的油灯。

柴门吱嘎一声响,柴房里跑进来一个七八岁虎头虎脑的男孩,男孩睁大一双点漆般的眼睛,兴奋又崇拜地问:三位大叔是大侠?眼睛瞅着梁松的剑,试探着地走过来用手去摸。

梁松笑道:我们是大侠。

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大侠?男孩鼓足勇气提起梁松的剑。

梁松看着男孩,不由地想起蒙战,……是,我们是锄强扶弱、劫富济贫的大侠。

柱子,快回来睡觉。

老妪的声音响起,男孩赶紧将梁松的剑放下,转身向外跑去。

村子外,同样站在山脚下成为落汤鸡的范康背靠在大树上,冰冷的目光轻蔑地扫着雨幕中的村庄,握着宝剑的手上,拇指不住地将剑柄顶起又快速地闪开,宝剑不住地撞在剑鞘上,发出叮叮的声音。

花鬼头肯定躲在村子里。

范康唯恐被瞽目老人识破,一直谨慎地拿捏着远近距离。

此时,山脚下的小径正对着村庄的大片屋舍,他想也不想,就断定了瞽目老人一行藏在村子里,且认定了瞽目老人、曾公子一群已经跟梁松汇合了。

梁松虽受了些伤,但武艺远在他之上,不能贸然过去,一免得被瞽目老人认出来;二免得技不如人,死在梁松剑下,三,瞽目老人早知道有人跟踪他们一群人,该设计叫瞽目老人以为他这尾随者,跟着的其实是曾公子一群人,如此,瞽目老人才能放下提防,在危难之时,将《推背图》交到金家两个小兔崽子手里。

该用什么法子呢?范康伸手接着树上滴下的雨水,听到身后的呜呜声,转头看见一只离群的瘦狼不知死活地冲着他呲牙咧嘴,立时想出了对策。

作者有话要说:☆、无不用其极宁王狼子野心,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部下兴兵造反。

范康瞧见那一只敢在他面前张扬舞爪的瘦狼,就立时想到了宁王手下的官兵。

雨依旧下着,仿佛没有个停歇的时候。

范康轻轻松松收拾了瘦狼,就闯进雨幕中,道路泥泞不堪,范康走几步后,两只鞋子上粘着的泥就足足有几斤重。

幸亏得他武艺高强,脚下依旧迅速敏捷。

但他为了防患于未然,依旧摸进村子里一户富户家去,偷偷地将趴在马厩里睡觉的白马牵出来。

白马被人打搅了睡眠,不乐意地嘶叫一声,叫声消失在哗啦啦的水声里,没有惊醒屋子里的主人。

范康用力地将马拉出来,悄无声息地出了村子,然后沿着村子里小径,快速地向外驰骋。

小径出了村子,慢慢地变得宽敞起来,足足可以经过一架运送草车的路径,更叫范康坚定这条路通向的是个城镇。

有城镇的地方,定然有宁王的官兵。

范康被雨水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冷风吹来,身上一抖就诡异地觉察到一丝暖流传遍全身。

眼看离着县城大门还有几步远,范康将马拴在城外桑树上,又将自己的宝剑也藏在树上树杈里,抱着手臂一路小跑,妄想在雨中跑热自己的身子。

什么人?守城官兵问。

掐算着时辰,如今该是巳时二刻了,夜早已过去,但天地间依旧黑漆漆的。

范康看见官兵胸口的一个宁字,心中大喜,跪在地上喊:官兵老爷,官兵老爷,小的知道瓜州里领人造反的曾公子在哪。

范康身上满是泥水,狼狈不堪,此时又堆着笑脸做出粗鄙、猥琐模样,那站在城门下值班的官兵吐了口唾沫,那是袁将军手上的事,跟我们将军不相干。

范康一滞,忙说:小的不知如今守着这城的将军是哪位?耿成儒耿大将军。

我们耿大将军可是战无不克、攻无不胜,跟只会耍花腔的袁将军不是一路人。

守城官兵骄傲地说。

另一个官兵训斥道:少替耿将军惹祸,谁不知道宁王爷器重袁将军。

快些领着这人跟朱统领说去,要不要去找姓曾的,朱统领自有交代。

据我说,就把那曾公子抓了,羞一羞袁将军也好。

那什么曾公子不费一兵一卒就将袁将军赶出了瓜州,耿将军轻易地就将曾公子抓了,看袁将军以后还敢不敢自诩比我们耿将军有能耐。

范康跪在地上,听着这两个肤浅的小子嘟嘟嚷嚷,心里冷笑这二人这辈子都未必能见耿将军的面,竟然替耿将军鸣起了不平。

快来,你跟我来。

最先说话的官兵不情愿地将炸着毛的蓑衣穿上,又戴上斗笠,领着落汤鸡一样的范康去找朱统领。

朱统领才刚起床,看外头黑漆漆,先问了时辰,又问耿大将军在做什么,过了许久,等起床气散了,才叫范康来问话,果然是在瓜州城里作乱的曾公子吗?回统领,就是他,他领着十几个十分厉害的拿着剑的汉子。

听他说什么英王什么秦王……总之看着就不像好人。

范康跪在地上看着朱统领的官靴,唯恐有人认出他,不敢抬头。

你,为何要来说给本将听?朱统领懒懒地转着核桃,曾公子坏了袁将军的事,袁将军又一直跟耿将军不对付,抓了曾公子,叫袁将军承了耿将军的情,确实能叫袁将军在耿将军面前抬不起头。

小的听说有曾公子的线索,能得……五两白银。

范康市侩地笑。

朱统领将手里两枚核桃一扔,起身叫家兵给他穿铠甲,然后丢了一角银子在地上,那是个什么样的村子?范康故作欢喜地将银子抢在手上,用牙齿咬了一咬,就差将尾巴摇起来一般,听朱统领问,就赶紧说:村子里有马,想来还算个富裕的地方。

有马?朱统领眼睛一眯,有马就是没被人抢过,没被人抢过,那里面的粮食、劳力都不少,果断地说:快,叫人准备了车马、绳索。

又对范康说:前头领路。

是、是。

范康满脸堆笑,满心盘算着就算瞽目老人、金家姐弟落在朱统领手上,自己再费一点心思将人救出来就是了。

朱统领带着一队百来人呼呼喝喝地骑马出了县城,范康也骑了一匹军营里的战马跟着去带路。

雨渐渐停下,天边露出光亮,范康唯恐瞽目老人、曾公子一群人跑了,竟是比朱统领还着急,统领,天晴了,叫他们跑了可不得了。

朱统领发话:兄弟们,跑快一些。

众人快马加鞭向那还不知道名字的村庄赶去,终于在午时到达了村庄。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初阳光与风依旧带着夏日的些许燥热。

朱统领一群人身上湿透,又被大热的日头晒着,浑身上下都是不自在,因为这不自在,众人就将火气发泄在了赶着过来的村民身上。

庄子里的里长赶来,堆着笑问:官爷过来,不知有何贵干?看向官兵举着的宁字旗帜,不由地心惊肉跳。

在他心里,只有京城那边的皇帝才是王者之师,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心里将宁王兵马当做反贼,却也得殷勤地伺候着。

朱统领冷笑道:果然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窝藏逆贼,竟然还问本将有何贵干!限你一炷香功夫将反贼交出来,不然,阴测测地看向围过来的那群懦弱村民,阖村老少,就是死在你手上了。

什么反贼?里长额头豆大汗水流下。

你……朱统领扭头去看范康,寻了一寻,却没看见范康踪影,低声问部下,那个来通风报信的人呢?部下看去,见范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犹豫着说:统领,会不会是那人为骗赏银,信口胡说?咱们要不要撤?朱统领冷笑一声,昂首挺胸道:大胆,不将反贼交出来,反而问本将。

一炷香功夫眼看就过去了,我劝你少跟我蛮不讲理,快快去将敢在瓜州造反的曾姓贼子一伙人交出来。

里长七十有三了,头发脱落许多,头顶上只剩下一把小小的发髻顶在光溜溜的脑袋上,看跟朱统领说不通,就赶紧去问村民,你们谁,谁新近收留了人的,快将人领出来。

说着话,就挤了下眼睛。

当真将人领出来,那就是罪名确凿了,谁知道这些官兵要怎么处罚他们,为今之计,就是赶紧将收留的那些人统统撵走。

如此死无对证,兴许能化解一场风波。

有好心收留了流民的村民看出大事了,因自古就有民不与官斗这句话,虽说宁王兵马是叛军,却也不敢跟他们作对,看老里长示意,就赶紧偷偷地叫家人去撵收留的流民走。

收留梁松的老妪也赶紧回家,见了梁松,就老泪纵横,坑死我们了,你们是什么曾姓反贼不成?有官兵来抓你们了。

梁松昨日才到这村子,见这么快就有官兵来,赶紧说:老婆婆,我们并不是什么反贼……快别说,赶紧走吧,走吧。

老妪推搡着梁松,将他们三个撵出家门。

梁松三人唯恐连累老妪,便悄悄地出来,顺着小路跑出村子,又顺着水渠小心地挪动,最后藏身在村外堆着待卖的柴火堆后。

梁大哥,我们出来了,村子没事吧?捉奸成双,抓贼拿赃。

要是公子跟我们一样出来了,拿不到人,官兵们应当会放过……梁松说话间,听见村子里有人哭号,心一揪,从柴火堆后探头去看,只见宁王兵马竟是将村里的男丁用绳索连成一排捆住手。

这是,抓壮丁?梁松哽住,鼻子一酸,握着剑的手一动,竟是大意将虎口割在了宝剑上。

目眦俱裂地向村口看去,只听见鸡鸣犬吠、牛马嘶鸣,官兵们竟是将家禽家畜都抓来叫村民背在背上牵在手上,如此原本一条绳子拴住的男丁们外边,又围上了无数牛羊猪狗。

果然是禽兽不如!梁松一时冲动要出去,其他二人赶紧将他按住。

梁大哥,小不忍则乱大谋,没瞧见除了壮丁外他们还绑着什么人。

可见,那些人就是打着抓反贼的名头来抓壮丁、抢粮食的!咱们出去了,坐实了村子里藏着反贼的名,村子越发要遭殃了。

庞护院道。

武护院赶紧也劝梁松:梁护院忍一忍。

梁松道:可这事实在蹊跷,咱们不来,人家庄子好端端的,我们来了,官兵就也来了……梁大哥别说了,找公子要紧。

庞、武二人也不忍再向村子里看,转过头来,只听见村子里妇女、小孩哭叫。

忽地村子里诡异地安静下来,只剩下一个小孩清脆地在喊大侠,连喊了两声后,声音戛然而止。

梁松听出那声音是昨晚上兴致勃勃来看他宝剑的小孩的,探头又向村子里看去,就见村民跪倒一片,朱统领冷笑的声音在空旷的村口回响:还说没反贼,没反贼,这小东西喊谁大侠?限你们三天之内交出反贼,不然,全村不论老少,全以谋反罪处死!梁松气得满脸煞气,眼眶充血,眼瞅着朱统领一群人耀武扬威地领着壮丁、口粮去了,站起身来,无奈又悲愤地抽剑向柴禾堆上砍去!是谁,是谁通风报信!梁松咬牙切齿地向四周看去。

梁大哥,找公子要紧。

庞护院、武护院拉着梁松。

梁松握着宝剑的手松了又紧,看了眼村子,喃喃道:三天交出反贼。

梁大哥千万别冲动,咱们万万不能落到宁王手上,不然、不然公子从西北来到中原的事张扬开,公子就全完了。

梁松心中呕血,努力克制心中的怒火,走,进城。

进城?庞、武二人疑惑地问。

擒贼先擒王,与其等着三天后他们杀过来,不如,咱们先杀过去。

梁松发狠道,虽没看见那喊他大侠的小孩怎样了——他怀璧其罪,将祸事引到村子里,也没那胆量去一探究竟——但想来,那孩子的声音就这么止住了,定然没有好事。

梁大哥,这事,与我们不相干,找公子要紧。

庞护院道。

武护院将手按在庞护院肩头,庞兄弟,别说了,怀璧其罪。

听见老妪的哭声传来,也不觉红了眼睛。

庞护院抿了抿嘴,最后下定决心道:走,杀了那狗官!作者有话要说:  范康这人,很奸,最后要怎么弄死他呢……☆、班门弄斧错在三天里,化解一场腥风血雨,梁松三人能想到的,只有杀了罪魁祸首。

脚下是泥泞不堪的土地,头顶是火辣辣的太阳,梁松回头看了眼村庄,一上午也没寻到公子他们,只怕他们已经离了这地面了。

那就是,也进城了?庞护院道,他们三个没一个有胆量回村子瞧瞧村子里到底怎样了。

梁松点了点头,与最后剩下的两个伙伴大步流星地向县城赶去。

范康站在山坡上,雨后许多飞虫扇着翅膀随着风飘荡。

他伸手将面前的飞虫拨开,睁大眼睛向村子里看了又看,离得远,村子里的人都成了一个个勉强能辨认出男女的黑点。

他先望向朱统领领着的队伍,那队伍赫赫扬扬,人马混在一处,一条绳上拴住的人外站着的都是牛羊猪狗马,要从中分辨出瞽目老人、金家姐弟,实在困难。

最后他瞧见三个拿着宝剑的人跟着朱统领的队伍去了,想着那三人定是梁松,梁松他们定要跟着曾公子他们,只是瞽目老人、金家姐弟到底有没有被朱统领带走?懊恼地一拳打向大树,将树上的雨水击落。

引来宁王官兵实在是下策!这么乱哄哄一闹,要丢了瞽目老人的踪迹,那才是该死!还该进村子里问个清楚。

范康迈步下山,向山下村子里去,去了村头,见满村子的老人、妇女跪着求里长想法子,一个男丁也没瞧见,便有意过去做出着急模样:老丈,这是怎么了?远远地从山上听见你们这边哭哭啼啼的。

官兵才走,众人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众女人见来了个高大的汉子,低着头慌张地逃回家去,最后剩下一个年迈枯瘦的老里长老泪纵横地坐在村头古井井沿边滑溜溜的石板上。

老人家,这是怎么了?我们桃花村多少年也没遭过这个罪!老里长警惕地看着范康,这位官人快走吧,免得连累了你。

范康笑道:平白无故,怎会连累我?请问老丈,你可曾见过一个瞎眼的老人领着一个瘸腿的女孩,还有一个三岁的孩子过来?里长嘴角鼓动,这么多人来找盲眼的老人、瘸腿的女孩,这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年老的妇女大着胆子折返回来道:一早上有人来……吭。

里长咳嗽一声,嗔怒地瞪向妇人。

那老妇人立时不敢再说早上有三个男人也找这样的老人孩子,悻悻地低下头。

老丈,可是,那老人家还有孩子出了什么事?范康心觉蹊跷,赶紧问。

里长嘴角蠕动两下,忽地提着拐杖向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劈头盖脸打去,叫你这狗东西惹祸,我说不能藏、不能藏,你到底藏哪去了?可叫官兵看见了没有?那孩子平白无故挨了实实在在的两棍子,捂着头嚎啕大哭,竟是吓傻了,连跑都忘了。

范康赶紧惺惺作态地拦着里长,老丈,气什么,小孩子家,打不得。

心思一动,这孩子藏什么人了?便扶着小孩的肩膀,孩子,你藏什么了?那孩子要说话,又挨了里长一棍子,这一棍子恰打着鼻子了,将鼻血打了出来,狗东西,跟我回去。

那小孩哪里受的住鼻子上挨着一下子,哇哇大哭,顾不得再回范康的问话。

里长丝毫不怜惜地提着小孩的耳朵向家里去,范康觉得蹊跷,暗道莫非花鬼头巧舌如簧又会装可怜,哄着小孩将他们三个藏着了?索性如今各家风声鹤唳,村子里空荡荡的,他仗着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女人,就肆无忌惮地悄悄地跟在老里长身后一探究竟。

范康一路尾随过去,听见里长吩咐儿媳妇杀了他们,埋了尸体,也免得留下祸根,不由地心中大怒,他没得到《推背图》前谁敢伤了瞽目老人?跳上墙头,看里长一家不管流鼻血嚎啕的孩子,一心将地窖打开,又看里长要扔一块大石头到地窖里,里长的老妻、儿媳拦着说杀不得,便从墙头跳下来,快速地将里长推倒在地,顾不得思量会不会在瞽目老人面前露馅,冲地窖里喊花爷爷,花爷爷?连喊两声,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并一只土狗的叫声回荡,立时明白那小儿藏了狗在地窖里。

忽觉脑后一阵疾风,范康伸手去阻隔,虽推开了脑后的那一下,但双拳难敌四手,肩膀上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人迅速地向一旁跳去,险些就被推进地窖里,看里长一家手里拿着石头、木杈、木锨对着他,忙故作不解道:老丈这是做什么?你们要谋财害命?里长方才被推了一下,头磕在石头上,眼睛都被血水模糊了,此时伸手在眼睛上一抹,不避嫌疑地拍了下他儿媳妇、老妻,两个女人立时害怕地嚎啕:快来找反贼!范康一凛,枉他足智多谋,竟然中了个泥腿子的计,阴沟里翻船!见这边没有瞽目老人,又看一群风声鹤唳的女人拿着棍棒农具冲了进来,想着何苦在这群泥腿子身上耗费精力,便大人大量不跟里长等人计较地迅速向外跑去。

众女人一番围追堵截,却还是叫范康踩着柴火上了墙头三两下窜了出去。

追!去追!里长咳嗽着吐出两颗和着血水的断牙。

众女人们听说是反贼,淳朴、单纯地想着抓到反贼,交上去,男人们就能回来,于是不管不顾地又向范康追去。

爹,这个人是……本性善良的里长家儿媳胆战心惊地问。

里长道:不管是谁,三天后,把他当反贼交上去。

会不会误害了人?里长道:今早上找瞎眼老人、瘸腿小孩的是朱统领要的反贼,如今来找的,八、九不离十也是。

如今为了咱们自己,也顾不得会不会冤枉无辜了。

说罢,强撑着扶着老妻,走,去瞧瞧将反贼抓到了没有。

哎。

里长家婆媳赶紧扶着里长去看。

范康的剑丢在了县城外大树下,按说他赤手空拳,要同时对付七八个农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更别提农妇们,可眼下那群女人破釜沉舟、不惧死活地追来,难缠得很,且他肩头又受了伤,脱身能够,就怕不能全身而退。

范康一番计较后,就向阡陌田地跑去,顺着矮窄的田埂一路向山上奔去,满心盘算着这群泥腿子最爱惜庄稼,追过来的时候定会束手束脚。

谁承想,满地的稻子将将扬花,女人们对此却毫不爱惜,在齐腰的稻田里深一脚浅一脚挥舞着农具喊着抓反贼地追上来。

范康狰狞着脸,劈手将最先追上来的一个脸黑体壮的农妇抓在手上,要使出一招杀鸡儆猴,狰狞着脸向那农妇打了两拳,都说你们冤枉人了!谁敢追来,就跟她一样!又用力地狠揍了两圈,满心盼着手上的农妇哀求喊饶命,借此吓退其他女人,谁知这挨了打的妇女顾不得身上疼,嘴里喊着快,抓住他,抓住他官老爷就会放了咱们男人!喊着,手还拼命向范康身上抓去。

范康看杀鸡儆猴是不成了,将手上女人一丢,又顺着田埂向山上跑。

范康武艺高强,但农妇们走惯了田埂、山路,于是范康虽将农妇们甩来,叫她们看不见他的踪影,但农妇们的声音一直包围在范康左右。

范康折下一根粗壮的柳树枝,咬牙想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闯,他就一个个将那些不知死活的女人们收拾了,才想着,忽地留意到地上有一些细碎的脚印,他是追踪人的能手,将手指在那脚步上量了一量,又看那脚印鞋底上破损痕迹与金折桂的鞋底一般无二,不禁窃喜连连,顺着脚印寻过去,走了大半个时辰,远远地看见一间草庐,唯恐被瞽目老人听出,便停下脚步远远地张望,心想他们昨日躲在草庐里,并未进村?等了一会子,又听见一阵啜泣声,向那啜泣声寻去,离那声音十分近了,-藏在树后撩起树叶去看,只见一个矮小的身影一边抹泪,一边在草丛里找什么。

范康认出那人是金折桂,心想:这丫头硬气得很,当初给她正骨她都没哭,这次哭得这样伤心,可是花老瞎子出事了?要不,现出身形套一套她的话?不可,方才就是一时轻敌,上了那柴禾一样干瘦老头的当,这丫头年纪虽小,但一路看来算计也不少。

再留心看看她做什么。

范康紧跟着金折桂,看她经过野菜不摘,路过野果不采,最后挑了几根草药摘了,又认定有人病了。

抓反贼!一声女人的尖利声音响起,山中鸟雀惊飞无数。

范康看金折桂打了个哆嗦后,就向西边草庐跑去,在心里唾骂农妇们坏事。

昨日的一场大雨,浇得原就体弱的曾公子一病不起,虽曾公子跟金折桂一伙是敌非友,但要是由着曾公子死,万一梁松他们寻来,这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他们跟梁松之间就要结下大仇;且金蟾宫、瞽目老人一老一小也有些头疼脑热咳嗽,相较之下,只有些鼻塞的金折桂算是最健康的一个,因此金折桂便出来两次三番替他们三个采草药。

金折桂一个人在树木荫翳的山上,不免觉得委屈难过,于是不自觉地开始掉眼泪,哭了一会子,听见有人喊抓反贼,唯恐被人发现他们一伙,顾不得再采草药,匆匆向草庐跑去,进去了,就喊:爷爷,有人来了。

曾公子脸色潮红,张大嘴呼气,胸口如风箱一样呼呼作响,药、药采来了?一时想到瞽目老人对他的尊崇,料到自己当会大难不死,就鼓起雄心万丈,一时又想瞽目老人说他留下有大难,觉得自己大抵要在此丧命,又心灰意冷起来。

瞽目老人听金折桂声音嘶哑,料到她背着人哭过,就向金折桂伸手,有动静?丫头,来,扶着我出去听听。

说着话,却是将金蟾宫病中当做玩具的小羯鼓提起来。

爷爷,给我给我。

金蟾宫伸着小手撒娇。

回头给你。

瞽目老人起身走了两步,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连带着将金折桂也带倒。

金折桂赶紧将瞽目老人搀扶起来,爷爷,你留下,我去应付。

不、咱们一起去看看。

瞽目老人提着羯鼓,大半个身子压在金折桂身上,出了草庐,压低声音说:向山上走一些。

山上?金折桂不解,觉察到瞽目老人在她手臂上一掐,又看瞽目老人脸色死灰一片,眼泪又簌簌落下,虽不明就里,也按着他的意思办。

曾公子心觉瞽目老人的作为古怪,出来听动静,何至于将羯鼓带上?于是强撑着挣扎出来,一路捂着嘴,免得咳嗽气喘声惊动了瞽目老人、金折桂。

曾公子一路尾随,范康远远地瞧见瞽目老人那咳嗽、气喘、走不动路的模样,心想寻常人着凉,耳朵都如蒙着一层纱一样还不好使,更何况是个老人?他既然听不见病怏怏的曾公子尾随,就也听不见他。

于是将农妇们的喊叫声撇在身后,猫一样跟在曾公子身后去看瞽目老人要做什么。

瞽目老人走出百来步,就瘫在地上再走不动路,他侧耳细听,果然听见身后有两人尾随,暗道自己赌对了。

今日中午后听见山下叫嚷哭喊,他便知道村子遭殃了,虽不知道村子到底如何遭殃,但他不信他们昨儿个才到村子边,今日村子就会无端端遭殃,想来是他们一群人怀璧其罪,连累了村子。

盘算着要有人狼心狗肺地害那村子,定会冷血无情地站在山上居高临下地观看村子里的惨状——这等人害人之后还会觉得不满足,定要眼睁睁看着旁人的惨状才甘心。

于是他连番催促金折桂出来采药,以留下痕迹,将那狼心狗肺的人引上钩。

此时看人上钩了,瞽目老人就做出垂死模样,气喘吁吁地拉着金折桂的手,……丫头,爷爷……先、先疑心你藏奸,有干粮只你们姐弟吃,不给我吃……,后来咱们一起风里来雨里去,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只想着将弟弟送回你爹娘……身边罢了。

爷爷!金折桂虽在家时就被人称赞机敏,但到底两辈子没遇上这等事,又想着古代可不就是一个风寒都能要人命的?于是鼻子一酸,眼泪默默流下,不时地用袖子去擦。

我怕是活不、了,爷爷食言了,不、不能送你们姐弟回家了。

瞽目老人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头,又将小羯鼓用力地送到她手上,这、这羯鼓……里头有、有咱们这一门祖传、祖传……爷爷。

金折桂哭着给瞽目老人顺着气。

曾公子捂着嘴,忍着咳嗽,与范康一般心有灵犀想:有什么,这老头子赶紧说呀。

推、推……瞽目老人睁大眼睛张着嘴,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见胸腔起起伏伏,两只手胡乱地挥动,示意金折桂将羯鼓绘着兰花的一面牛皮揭开。

金折桂饮泣用力去撕扯牛皮,奈何她也病着,手上没有力气,更兼悲不自胜,只顾着哭,哪有心思去揭开牛皮。

曾公子已经在心里笃定瞽目老人将《推背图》藏在羯鼓里头了,暗道这羯鼓他也曾替瞽目老人拿过,不想《推背图》就在羯鼓里,想到瞽目老人将死,还没给他解药,便冲出树丛,用剑支撑着快走几步,捂着嘴忍着咳嗽道:快!快!解药!看瞽目老人、金折桂无暇搭理他,便去抢羯鼓。

滚开!金折桂骂道,伸手去推曾公子。

曾公子脚下踉跄,手上依旧不松开羯鼓,咳咳,没有解药,推、推背图也是我的。

伸手就要去解开牛皮。

瞽目老人讶异又愤怒地指向曾公子,颓然地靠着树倒下。

爷爷。

金折桂一扭头,羯鼓被曾公子抢了去。

范康在树后疑惑曾公子要什么解药,又看曾公子已经用剑将牛皮割开一道口子,便敏捷地一个滚身,趁其不备地从曾公子手上将羯鼓、宝剑抢走。

曾公子病重,一个蹒跚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范康大笑一声,看如今谁才是活神仙!一掌将鼓上牛皮拍破,伸手向鼓内掏摸,先摸到一卷书,心里大喜,随后手上一疼,依旧不舍得放开书卷,将手拿出来看,就见手背上趴着一只拇指大的毛茸茸黑蜘蛛,那蜘蛛头上八颗眼睛油亮大大的腹部鼓动不停,正在喝他的血。

范康甩了两下,依旧未将蜘蛛甩开,不敢用手去拍,又将蜘蛛向树上蹭去,总算将蜘蛛蹭开,只见半只手已经黢黑,该死的花老头!快拿解药!曾公子如在梦中醒来,顾不得再去惦记范康手上书,爬到瞽目老人身边喊:花前辈、花爷爷,解药、解药……瞽目老人呵呵笑了出来,又是一阵咳嗽,金折桂喜出望外,赶紧将他搀扶起来。

范康依旧叫嚣道:快,解药!瞽目老人道:要解药?可以,将《推背图》还来。

范康握紧手上的书,心里万分不舍,忽地冷笑:老东西,你以为你赢得了我?提着剑要去杀金折桂,才一动,就跌倒在地上。

动得越厉害,死得越厉害。

瞽目老人淡淡地扫向范康,好端端的无着庵活神仙不当,何苦来寻这黄子?范康咬牙,忽地冷笑道:老瞎子,你以为你赢得了我么?做梦!说罢,将书卷夹在腋下,左手拿刀,用力地向黢黑的右手砍去,一道血水喷出,手掌已经被砍去,断腕处露出森森白骨。

他强撑着割下衣襟将断腕牢牢扎住。

金折桂忍不住转过头连连作呕。

曾公子也不忍目睹。

哈哈,我范康岂会受制于人!今日就是你这老瞎子的死期!范康脸上血色全无,满身冷汗,却将昔日百般遮掩的傲慢、奸邪之色暴露出来,轻狂又得意地握着剑在树下踉跄,看那蜘蛛慢慢地爬到瞽目老人手上,又要向瞽目老人手上砍去,才一动,身子又是一软。

壮士断腕?这份勇气、骨气当真叫人钦佩,只是,你看看你的手腕,范神仙,你要再将臂腕一截截砍断吗?金折桂强忍着恶心,看范康断腕处流出黑血,便出声提醒范康。

范康低头,袖子遮住手腕看不清楚,只得将左手拿着的宝剑用力插在地上,然后撩开右边袖子看,果然看见右手断腕处滴下黑血,几道黑痕正向心脉处蜿蜒。

方才一鼓作气断腕,已经用去他十分的勇气,此时明知道再从肩头砍去手臂便可万无一失地保住性命,却没了那勇气,连带着,就连骨气也没了,膝下一软,跪下磕头:花爷爷,晚辈一时糊涂,求花爷爷赐药,这、这《推背图》……终归是贪心之人,想趁着将推背图还给瞽目老人前翻看一下,待将那图翻开,就见里头记着的竟然是一首首曲子。

丫头,唱一曲《水仙子》给万民供奉的范神仙听听。

瞽目老人讥讽地笑,又戏谑地看向方才闹着要解药,此时吓得不敢吭声的曾公子。

哎。

金折桂擦了下红肿的眼睛,将这路上瞽目老人教的曲子唱出来,铺眉苫眼早三公,裸袖揎拳享万钟。

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哄。

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

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非熊。

瞽目老人靠着树,云淡风轻地说:范康,你这五眼鸡、两头蛇、三脚猫敢来你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范康用力地磕头,身子疼得叫他恨不得立时死了,偏那痛深入骨髓,却又刁钻地令人神智越发清醒,一脸鼻涕眼泪地哭喊:祖师爷,徒儿错了,求祖师爷赐药。

瞽目老人冷笑两声,曾公子面无血色,眼睁睁地看着范康嘴角浮上青紫之色,风一吹,他连连打了两个哆嗦,就好似身上跟范康一起受了那断腕蚀骨之痛。

抓反贼!抓反贼!农妇们的叫声响起,范康看瞽目老人执意不跟给解药,也没能耐立时杀了他,丢了那本记着曲子的书,站起身来,提着宝剑,挣扎着向深山里逃命去。

蟾宫、蟾宫!金折桂听农妇们的声音越来越近,想起金蟾宫一个人待在草庐里,站起来就向草庐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发了草稿箱,忘了定时了。

抱歉……昨天的跟今天的两章合成一章发了☆、活神仙蟾宫!金折桂跌跌撞撞地向草庐跑去,跑出百来步,看见金蟾宫满脸通红地被个强壮、丰满的农妇抱在怀中,立时冷静下来,收敛了慌张的神色,慢慢折回瞽目老人身边。

你弟弟呢?瞽目老人咳嗽着,从树边战了起来。

金折桂赶紧伸手替他拍去后背上粘着的泥土、苔藓。

被一个大嫂子抱着了,看样子,追来的女人没坏心。

金折桂嘴上这样说,眉头却紧紧地皱着,虽农妇们没有坏心,但没坏心不一定不干坏事。

曾公子畏惧瞽目老人身上的蜘蛛,退得远远的,身上的冷汗一层接一层流着,此时已经被瞽目老人驯服,慢说要解药,就是瞽目老人将他当仆从使唤,他也心甘情愿了。

曾公子,将老朽的羯鼓背上。

瞽目老人道。

是。

曾公子向羯鼓伸了伸手,又怕羯鼓里爬出什么毒物来。

这鼓里头空了。

瞽目老人轻笑。

曾公子脸上臊红,咳喘着鼓足勇气将养着蜘蛛的羯鼓背在背上,听叫喊声越来越近,退缩到瞽目老人身后,这些人……咳咳,要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咳咳。

瞽目老人听曾公子咳嗽,就也跟着咳嗽。

说话间,就见一队娘子军拿着锄头、镰刀、铁锹围了过来,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姐姐?金蟾宫安然地趴在那丰满农妇怀中,因金夫人对他十分娇惯,是以他半年前才断奶,此时安然地趴在农妇满满涨涨的胸口,病中惬意地打起瞌睡。

弟弟乖,睡吧,我们跟婶子、大娘说话。

金折桂又望向抱着金蟾宫的女人,大嫂,我弟弟病了吹不得风,劳烦你……吭,老三家的,把孩子抱回村子里好生照看。

有些含含糊糊的腔调响起,农妇们让开一条路来。

金折桂向那分开的路上看,就见一个骨瘦如柴、头顶挽着小小一个髻的老头胸口满是血地走来。

抱着金蟾宫的老三家的瞥见地上的断手,脸色不禁发白,哎了一声,抱着金蟾宫拔腿就跑。

金折桂心一紧,随后又想看那女人一手搂在金蟾宫腿弯处一手护着金蟾宫的头颈,这保护爱惜的姿势说明金蟾宫一时半会是没有大碍了。

又想敌不动我不动,此时他们对村子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多说多错,若说岔了,又会叫这群村民以为他们狡猾奸诈。

因此镇静地看着金蟾宫被抱走。

里长看向三人,老瞎子、小瘸子、俊秀少年,人都齐了。

又看向地上断手,并那一路淋漓至树林深处的鲜血,就问:这手是谁的?瞽目老人由着金折桂、曾公子一左一右地扶着,说:是一个追我们的歹人的。

里长吐出一口血水,冷笑道:歹人、好人,老汉我是分不清楚了。

示意十几个农妇去追,又对瞽目老人三人说:请几位下山跟我们进村子吧。

不知道,咳咳,不知道老丈、相请,为的是什么缘由?曾公子勉强问。

瞽目老人摆摆手,一句全齐了,就说明他们是正主,是村民口中的反贼,不用问了,怀璧其罪,想来村子里哀声连连,是被我们连累。

我们跟着里长去吧。

花前辈……曾公子微微眯着眼睛,这群人持枪拿棒,满身怒气,怎么能轻易地就跟着他们走?转而,又想他们三个怎打得过村民,还是识时务为俊杰,跟着去吧。

里长看瞽目老人这般通情达理,不禁细细打量过去,看瞽目老人脸色不好,神情却云淡风轻,颇有些宠辱不惊的意味;那位俊秀少年病重得很,脸上潮红,气势弱一些,但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至于拿着拐棍的女孩,只见那女孩眼如古井无波,年纪虽小,神情却跟瞽目老人仿佛,一张脸上如蛛网一般淤青、红肿密布。

里长心说这三人老的小的都这般怪异,看那一老一小泰然自若的神色,颇有些慷慨赴死的气魄,莫非朱统领嘴里的反贼,就是朝廷那边的义士?这三人跟先前鬼鬼祟祟来试探他的人不同,自己虽要将他们送出去免去村子里的灾祸,但到底是义士,不能怠慢轻贱了他们。

于是客套地拱手,请。

请。

瞽目老人也拱手,一句废话不说地跟着里长向山下去。

请问老人家,你们这是什么村?金折桂问。

众女人依旧警惕地将农具对着金折桂三人,里长却斯文有礼地说:我们这是楼家村,村子里大多姓楼。

老汉楼有才,忝居里长之位。

金折桂道:里长有情有义,轻重缓急、是非黑白拿捏得分毫不差,怎算是忝居?里长听她恭维,因心里将三人看做朝廷来的义士,抱拳道:惭愧惭愧。

这附近的县城是什么地方?瞽目老人问。

是乐水县。

里长答。

……原来快进滁州了,可惜不能领着丫头、小子去瞧一瞧六一居士笔下的醉翁亭。

瞽目老人一叹。

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爷爷,眼下不去也没什么,过些日子再看也一样。

里长心里将朝廷那边看做正统,将宁王一系看做反贼,因此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跟瞽目老人说:老人家,实在对不住。

宁王手下朱统领将我们村子里的男丁都抓走了,又定下三天后不交上在瓜州造反的‘反贼’,就将我们一个村子的人治死。

我们、我们……如何见得,我们就是反贼?曾公子忍着咳嗽,心想定是有人去通风报信,那什么朱统领才能这么精准地来楼家村抓他们,这人,是不是蒙战?八成是了。

里长踌躇道:起先三个拿着剑的人来找你们,那三个听朱统领描画,是反贼,他们是反贼,又急巴巴地来找你们……你们定也脱不了嫌疑。

……老人家,你错……曾公子待要说,小腿挨了金折桂轻轻地一棍子,不解地看向她,却见她开口了。

里长果然聪慧过人,顺藤摸瓜的事,旁人未必不会做,可都比不上里长细心。

金折桂瞥了眼曾公子,此时他们四个人里头三个需要赶紧叫人煎药医治,楼家村又已然遭殃,他们就先进村子养病又何妨;况且,里长那话要说漏洞也有,但此时众村民已经将他们看成万灵丹,即使被他们说服认定他们不是反贼,也会抱着赌一赌的心思将他们交上去。

惭愧惭愧。

里长拱手,心想这三人当真坦然,换做旁人,定是不肯承认了,果然朝廷的义士跟宁王手下的爪牙做派就是不同。

瞽目老人拍了拍金折桂的手,示意她继续跟里长说话。

金折桂道:里长可知道我们是如何不动一兵一卒拿下瓜州的?眉毛一挑,一直情绪淡淡的眸子立时神采飞扬起来。

曾公子咳嗽一声,不动一兵一卒的是他的人,此时畏惧瞽目老人,连带着不敢逆了金折桂的意思,便由着金折桂说,不敢插嘴。

一个拿着锄头的女人插嘴道:听从瓜州逃过来的人说,瓜州城里几十道天雷打下来,赏了瓜州百姓几千石炒米。

金折桂转头笑着看向瞽目老人:爷爷,可叫你算准了。

只是老天长眼睛,咱们就在瓜州县衙,那雷也只单劈袁将军,不劈咱们。

也不知道乐水的土地公公有没有长眼睛,会不会误烧了咱们。

瞽目老人嗔骂道:丫头不得胡言乱语侮辱神灵。

土地有知,怎会滥杀弟子?弟子?里长听得目瞪口呆,忙问:打天雷的时候,你们当真人在瓜州县衙?那可不,不然,宁王那边为什么给我们栽赃一个反贼的名?金折桂笑了,里长你没瞧见,那天我坐在墙头上看,热闹得很,老天爷打雷是追着袁将军打的,他向东,那雷就向东,他向西,那雷就向西……那老天爷怎没劈死他?又叫袁将军卷土重来?里长机灵地抓住金折桂话里的漏洞。

金折桂道:袁将军的运数未尽,而且擒贼先擒王,老天爷要借着袁将军警告宁王。

就是因为宁王死不悔改,所以乐水县城里有第二道地火等着他呢。

又冲瞽目老人娇嗔道:爷爷既然收了我做徒弟,怎不教我是如何算出这楼家村有难的?瞽目老人说:我们师徒两人的事,日后再说。

因缘循环这些玄而又玄的事实在匪夷所思,老朽算出楼家村有难,楼家村却又因我有难。

哎!里长思量一番,又反复打量瞽目老人,这瞎子莫非是什么高人,竟然能算出天雷、地火,又能惹得朱统领兴师动众地来捉拿。

因曾公子一直跟在瞽目老人身后,于是就将瞽目老人当做头领,自作聪明地以为朱统领口中的曾公子不过是按照瞽目老人的吩咐行事,如此在心里就将瞽目老人的地位抬高了许多。

老汉糊涂了,还不曾请教过老前辈高姓大名。

曾公子咳嗽着,心道不问姓名,就已经将他们打成反贼,既然是反贼,还问什么姓名?老朽花鬼头。

里长一怔,莫非就是乡间民谣里那个在圣上困窘之时,给他摸骨说他有帝王之相的那位花老神仙?当今圣上登上皇位前,一次出征惨遭亲信背叛,麾下将士死伤无数,部下们心灰意冷、毫无斗志,恰那时有个瞽目人给皇帝摸骨,言之凿凿说皇帝有帝王之相、大事定然能成,才鼓舞得将士们鼓起斗志,一鼓作气反败为胜。

曾公子是皇长孙,自然听说过这事,心想:是了,花鬼头跟皇帝有交情,自己原本盘算着未免自己的行踪败露,只能灭了他的口——可如今灭了他,自己没解药,也活不成;他那般狡黠,就算给解药,也不会全给……一时间心里左右为难,里长话里将士们鼓起了斗志,曾公子却心如死灰,不敢再想以后的事。

金折桂暗道原来还有这一节,难怪瞽目老人人在瓜州,也没人敢伤他,怕是宁王、袁将军都指望着瞽目老人给他们摸骨摸出来个帝王之相王侯命数,见瞽目老人活神仙的身份已经水到渠成地揭开,掐算着火候,想着过犹不及,就不再鼓吹瞽目老人。

村妇们听到花老神仙,便纷纷说请老神仙给我们家那个算一算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们家的也请老神仙给算一算。

老神仙特意来我们这,是不是算出我们有难要来救我们的?……七嘴八舌,众人问个不停,瞽目老人皱着眉头,一脸慈悲地不言语。

金折桂看里长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知道这老人为人耿直,此时要将他们交给朱统领,不过是为了救村里人,里长其实知道交出我们,村里的大哥大叔们也不会被朱统领放出来吧。

众村妇闻言纷纷看向里长,里长干瘪的两腮鼓动再三,被抓走充军的男人,岂会轻易地被放回来?……一码归一码,先将三天后的劫数度了。

哇——地一声,方才满怀希望,以为抓到反贼男人们就会回来的女人们痛哭流涕、哭天抹泪起来。

里长骂道:哭什么!虽被骂,但众女人们心中悲切、绝望,哪里是被骂一声就能止住哭腔的。

哭闹之后,众人又想里长都说瞽目老人是老神仙,况且瞽目老人就算出楼家村有难才来的,于是丢了农具,纷纷跪倒在瞽目老人脚下,磕头求道:求老神仙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作者有话要说:☆、同道中人否下了山再说。

瞽目老人平静地说,仰着头让暖暖的阳光洒在脸上,从曾公子手上接过小羯鼓,轻而易举地将完好的那面牛皮揭开,从羯鼓里拿出一册书准确地翻到倒数二十页递到里长手上。

里长将手在衣裳上反复擦了擦,虽不明所以,却郑重地将书接过去。

曾公子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又捂着嘴不住地咳嗽,原本《推背图》一直在他手上!不知道他威胁要烧了书……不,不行,瞽目老人看他烧了书,定然不肯给他解药。

这……这是……里长颤抖着手去看翻开那页,看里面有个人很是威风地举着大旗,睁大眼睛去看下面的字,看是一首谶诗,那诗读起来气势磅礴,意思仿佛是邪不胜正、帝王之师大获全胜!这就是李淳风、袁天罡两位大师传下来的的《推背图》真迹。

里长脚下一软,也跟随农妇们跪下,心里矛盾起来:他要是将瞽目老人一行四个交上去,虽免得了一时祸患,但他这举动,岂不是跟朝廷过不去?等朝廷的人马过来了,楼家村不但要阖村灭亡,还要背上个勾结宁王造反、谋害忠良之士的骂名!请老神仙给指条明路,老汉勉强认识几个字,知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几位的身份了得,老汉不敢……咳咳,不敢冒冒然将你们交给宁王,可是、可是老汉忝居里长一职,不能不为村中百姓考虑。

求老神仙救我们。

求老神仙救我们。

里长带着村人重重地在山坡上磕头。

里长、里长,那人狡猾的很,追出一、二里,那断了手的人就没踪影了。

去追范康的女人们来回话说。

里长忙问:老神仙,那断手的到底是哪个?说罢,想想农妇们虽强壮,到底男人们在家的时候也没冒险去林子深处走过,就叫她们一路回村子里去。

瞽目老人道:是宁王的走狗,想来抢老朽的《推背图》。

那他……为什么不跟朱统领一路?里长不解道。

宁王麾下的袁将军跟耿将军二人素来不和睦,耿将军原是袁将军手下一小将,偶然得宁王提拔,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

袁将军不满出身低下的耿将军跟他平起平坐,因此两人的手下也很不和睦。

瞽目老人掩着嘴咳嗽两声,下山再商议对策吧。

从里长手上拿回推背图,便递给金折桂揣在怀里。

里长等人忙哎了一声,看金折桂腿脚不好,曾公子又病恹恹,就叫农妇们搀扶一把。

回去的路上,没人舍得再从稻田里走,一个挨着一个顺着逼仄的田间小径慢慢地向山下去,看见稻田里倒了一片稻子,几个农妇心疼地大骂范康。

金折桂眼瞅着路边那些匍匐在地的茑萝、小蓟,微微弯了腰摘了一颗没开放的小蓟捏在手上,微微掐烂花苞,低头去温里头类似与水果香气的酸甜味道,眸子快速转着,金蟾宫是定要留在村子里看病的,他年纪小,经不住折腾;况且他们如今虽跟里长等人算得上宾主相宜,但这总归是缓兵之计,若拿不出其他解决的法子,里长定会为解一时燃眉之急,将他们交上去……金折桂心中着急,面上却不显露,慢慢地走进村子里,只听村子里静寂得很,早先的鸡鸣犬吠声音全没了,进了族长家宽敞的大院子里,又看见里头乱成一团,几处地上还有殷红的血。

金折桂赶紧先进屋子,看见屋子里金蟾宫已经换了衣裳,正安然地躺在床上睡觉,两三个年长的女人坐在床边看着他,安了心后,又去院子里,听族长跟瞽目老人说话。

瞽目老人坐在粗糙的板凳上,曾公子咳嗽两声,想听一听瞽目老人有什么对策,但身子实在熬不住,里长说一声带这位小官人去喝药,就有人领着曾公子去喝土方子熬制出来的汤药。

村妇也端了两碗给金折桂、瞽目老人,两人道声谢,就将那呛人的汤药灌下肚子里。

老神仙可有法子救我们?里长满怀希冀地问。

瞽目老人、金折桂都知道里长嘴里的救,是一要化解三日后的危机,二要将村里的男丁们放回来。

因此二人不急着应承,双双思量起来。

瞽目老人道:请里长代为照看我们的两个小子,我与这丫头进城试试能否用《推背图》化解这次风波。

里长看瞽目老人愿意交出《推背图》心里感激得很,心想就算他们两个一去不返,他们还握着一个俊俏公子一个年幼小儿,将他们两个当做反贼交出去也能够,忙道:老神仙深明大义,我等感激不尽!又领着村民给瞽目老人磕头。

瞽目老人道:刻不容缓,老朽便不跟里长客套了。

请里长给我们凑足两餐的干粮,我们爷俩即可就向城里去。

里长闻言,犹豫了一番,看瞽目老人眼盲、金折桂又腿脚不灵便,就说:老汉送你们一程……不必,若叫人看出我们从哪里出来,又徒增是非。

瞽目老人坚持道。

里长忙叫老妻、儿媳去准备干粮,看金折桂又折回屋子里去看那小男孩,心知他们姐弟情深,金折桂不会舍弃了金蟾宫,又安了两分心。

准备好干粮,又说:看样子只怕要下雨了,两位别嫌累赘,就穿着木屐、斗笠、蓑衣走吧。

瞽目老人、金折桂连连道谢,金折桂看那木屐并非自己印象里的东西,是一双宽大的茅草鞋子,能够直接将自己穿着布鞋的脚伸进去,暗想金蟾宫要能动,看见了这木屐定然觉得有趣,将蓑衣、斗笠全部带了,便与瞽目老人拖拖拉拉地向外头走。

里长所料不差,半路上不等太阳藏进乌云里头,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一会,雨水转大,哗啦啦的,虽有木屐,金折桂、瞽目老人的鞋子里也灌满了雨水。

幸亏才出来金折桂又将《推背图》藏进羯鼓里,才没弄湿那书。

爷爷,我们怎么办?金折桂放声喊。

瞽目老人咳嗽道:……如今,只能试试看能不能用《推背图》离间耿将军、朱统领了。

也不知道,这乐水县里,有没有认识我这老东西的人。

金折桂道:我说了大话,说这乐水县里有地火……到底要怎么叫这地火烧起来?湿漉漉的天气,要烧起大火也难。

瞽目老人咳咳了两声,金折桂怕瞽目老人病情加重,扶着他说:这事不能着急,爷爷,咱们先找地歇着,等雨下了再走。

瞽目老人咳喘着点头,金折桂赶紧扶着他。

还不到日暮时分,但天色已经慢慢昏暗下来,这一路又寻不到人家,金折桂只能搀扶着瞽目老人去一颗大树下避雨。

这大树足足有两人环抱那么粗壮,树枝树叶紧密地遮挡住树冠下的一片土地,虽土地也被雨水洇湿,但万幸上面没雨漏下来。

这么湿的地上,也点不着火了。

金折桂叹息一声。

瞽目老人道:丫头,别忙了,咱们就躲一会子。

来,你过来。

听到金折桂凑近,便伸手摩挲着她的脸,看她脸上果然消肿了,咬牙说:你忍一忍。

金折桂闭上眼睛,知道瞽目老人的意思是她做伪装的伤已经渐好,要再补上两巴掌,咬牙嗯了一声。

瞽目老人狠下心来向她脸上打了四五巴掌,雨声大作中,只有金折桂一人能听到那拍拍的拍打皮肉的声音,金折桂握着瞽目老人的手示意他自己眼睛上最该补上两拳头,瞽目老人才伸手打了一拳,就听斜地里有人喝道:哪里来的老东西,这样狠毒!金折桂眼皮子肿了,艰难地看过去,就见一队五人走来,其中一人一马当先,用鞭子啪地一声抽在瞽目老人、金折桂中间。

爷爷!金折桂忙扑向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生怕金折桂躲避不及,便也伸手搂住她,那一鞭子就重重地挨在背上。

瞽目老人暗恨自己眼瞎,此时树外都是哗哗的雨声,这几人能看见树下他打人,他却看不见树外来了人。

少年握着鞭子愣住,原本在雨中模糊地看见那大的在打小的,怎么挨鞭子的时候,这两人又互相庇护呢?我们也在这树下歇歇脚吧。

拿着鞭子的少年转头跟后面的人说话,其他四人进来,也不顾树下地上潮湿,直接席地而坐。

有两个年长的随从一样的大汉费力点燃了一支松木插在树枝上。

有那松木照亮,拿着鞭子的少年才看清楚瞽目老人眼盲,又看金折桂的脸在火光下十分可怖可怜,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拱手道:对不住,方才只瞧见树下打人就冒然出手。

只是老人家,你跟你孙女相依为命,为什么又要打她?……公子,不怪爷爷。

我们只剩下两顿的干粮,我偷偷吃了一大半……金折桂含含糊糊地说,偷偷打量这几人,看几人一身泥水,十分狼狈,但精神气十足,其中几个壮汉又对那少年十分恭敬,于是在心里疑心是谁家少爷。

给他们一些肉干吧。

那少年说。

金折桂感激地道谢,偷偷瞥了眼少年,看他才十一二岁,心想这位跟曾公子一样,也是趁着乱世出来撞运气的吗?年纪这么小不安生留在家里,出来做什么。

从一个大汉手上接过肉干,又看他们有酒,就抱着小羯鼓求道:几位大爷,我爷爷病了,我给你们唱曲子,你们叫他喝几口酒暖暖身子吧。

少年一愣,一个大汉念叨着这老的不成样子,小的倒孝顺。

因瞽目老人、金折桂这样的祖孙太寻常,就也不提防他们,将腰上的一个小水袋丢给金折桂,金折桂赶紧拿给瞽目老人喝。

瞽目老人觉得这几个人古怪,道了谢后,拔开水袋塞子,喝了一口,啧了一声,又递给金折桂丫头,暖暖身子。

哎。

金折桂喝了一口,咳嗽了半天,又觉这酒劲太大,晕晕乎乎的,就想睡觉,于是靠在瞽目老人身上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后,只听见那几人一个低声说老九胡闹,也不知他如今带着人去了哪。

八少爷放心,九少爷虽意气用事惯了,可身边跟着五六个人呢。

今时不同往日,在扬州官学里读书的时候他虽闹事,但大家让着他。

如今谁肯让着他?……八、九,金折桂心想好个人丁兴旺的人家,既然在扬州官学里读书,当是跟他们姐弟一样,来不及逃回京城,就在宁王势力下四处逃窜。

看雨小了一些,推了推瞽目老人,二人穿上木屐、斗笠向外去。

那八少爷一行也歇够了,将松枝熄灭,用油纸包好,也迈入雨水中。

他们一行人腿脚灵便,步伐比金折桂、瞽目老人大。

因此,这次等八少爷一行人在城外废弃的农舍里歇脚后,金折桂、瞽目老人才被雨水逼着躲进来。

农舍只有一间屋子,屋顶坍塌了一半,屋子里的桌椅破烂腐朽,再坐不得人。

八少爷一行依旧给了他们一些肉干、烈酒,随后两个家丁给八少爷使眼色。

那位八少爷想起路上家丁说瞽目老人带着羯鼓,大抵是江湖卖艺的,这种人懂得的江湖下三滥手段多,便思量一番,果断地凑到瞽目老人身边,等瞽目老人将酒水咽下去,才谦逊地问:老人家,有件事想跟你请教。

官人请说。

瞽目老人投桃报李地客气道。

八少爷道:晚辈一时顽劣跟人打了个赌。

我一个朋友有个小口大肚子的花瓶,他跟我赌看我两日内能不能将花瓶偷了。

他将花瓶放在书房里,白日里有人看守着,晚上他又歇在书房里,书房外依旧有人把守。

我有个能飞檐走壁的朋友能帮我上了那书房屋顶上,也能掀开屋顶的瓦看见花瓶,可惜那花瓶滑不留手,用钩子钩不上来。

请问老人家,我用什么法子,才能将花瓶拿出来。

瞽目老人沉吟道:这世道,谁还有闲心打赌?怕是这少年要偷人家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他是敌是友。

花瓶在乐水县衙吗?八少爷一行人犹如惊弓之鸟,警惕地望向瞽目老人:老人家怎知道?瞽目老人道:几位深夜赶路,又有意在此等待城门开启,显然不是耿成儒的人,不然直接叫人开门就是。

日夜有人把守的书房,且那书房里又有花瓶做装饰,不是县衙里耿成儒的书房,又是哪里?八少爷一行听瞽目老人直呼耿将军为耿成儒,心中大喜,但依旧不放下戒备,忙问:老人家是什么人?瞽目老人道:老朽就是个给人算命的老瞎子。

八少爷并家丁们彼此交换眼色,随后八少爷问:那老人家可有偷东西的法子?这花瓶要紧得很,就算赔上我们几个的性命,也要将花瓶偷出来。

瞽目老人摇了摇头,金折桂握着瞽目老人的手,暗道管这八少爷是谁的人,眼下给耿成儒添乱要紧,乱中才能浑水摸鱼救了楼家村,我有个法子……既然官人的人能上房顶,就请那人弄一个猪尿泡来,将猪尿泡与肠子连在一起,吊入花瓶里头,再向猪尿泡里吹气,吹足了气,将肠子口堵上,再向上一拉,猪尿泡在花瓶里涨得满满的。

花瓶自然就钓上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男女主谁都不会对谁一见钟情,文案里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也不是女主追男主的决定条件☆、知识面要广什么是,猪尿泡?八少爷教养良好,虽眼下金折桂是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但让他对她说出屎、尿等腌臜字眼也是一桩艰难的事。

金折桂微微蹙眉,暗道自己离淑女越发远了,小官人只管顾名思义。

见瞽目老人微微侧目看她,暗叹就这样瞽目老人就惊诧了,猪尿泡的另一样用途说出来,还不得叫他惊为天人,但说他们两个知道了八少爷一群人的算计,八少爷不想走漏风声,是要杀他们灭口,还是拉他们入伙呢?八少爷的一个国字脸眯缝眼的随从道:如今兵荒马乱,这东西不好找。

再说湿的味道重,要是有干的就好了。

说话间,又跟其他人一起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

瞽目老人沉吟道:小老儿只知道有人买了这个给孩子治尿床之症,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丫头,你知道谁有这东西吗?金折桂道:三种人大抵会有,一是蟊贼,我说的法子就是他们偷东西的法子;二是熟肉铺子,他们买了这个洗干净去了味道,灌上其他东西做肉肠、米肠;三就是奸、夫淫、妇,他们用这东西来免子避孕。

自古民间多奇谋,猪尿泡做简易避孕套,也算是民间智慧的结晶。

……这猪、东西还有免子避孕的功效?可是用来泡免子汤?不对,泡过之后,不就湿了吗?八少爷一直压低声音装老成,此时一句话终于暴露了他的稚嫩。

……外敷即可免子避孕,不必内服。

冷风一吹,金折桂打了个哆嗦,看瞽目老人将酒水递给她,想到自己再喝一口不定怎么胡言乱语呢,于是婉拒了,又靠在墙壁上警惕地等着八少爷一群人下一步动作。

八少爷一头雾水,便看向随从。

四个随从虽已经成家,听说外敷免子,都十分惊诧,也跟八少爷一样一头雾水,但到底如何免子避孕,又不好细细去问一个年幼小姑娘,只能将疑惑憋在心里,纷纷想不愧是江湖中人,果然见多识广。

八少爷最先听出金折桂的话并不实用,蟊贼早跑光了,熟肉铺子必定是早关门了,奸夫□更不好找。

小姑娘说的这三条都不通,请问可还有旁的法子没有?金折桂道:抓住个屠夫,问一问寻常都是谁买,顺着去找不就行了?八少爷暗暗睃向瞽目老人,疑心瞽目老人就是宁王等人在找的手上握有《推背图》的花头鬼,又想他们祖孙方才不避嫌疑地说出他们去乐水县衙偷花瓶的事,看他们坦坦荡荡,那瞽目老人当真是人如其名,是个耿介之人,既然如此,他当坦然将偷花瓶的缘由细细说一说,如此瞽目老人深明大义,定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八少爷说道:老前辈可姓……嘘——那个眯缝眼国字脸的随从嘘了一声,然后屋子里的松枝、篝火熄灭。

黑暗中,众人不敢弄出动静,悄悄向飘着雨的屋外看去,只见屋外有四个人在持剑拼杀。

金折桂趴在门边看了一看,只见那四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忽地恍然想到:那不就是蒙战、梁松他们吗?好机会,如今拉他们入伙,人多力量大,于是拍了拍瞽目老人的手臂,低声道:是梁大叔他们。

才要出声喊梁松几人,就见正在打斗的蒙战看这屋子里的火光亮了又灭,只当是曾公子躲在屋子里,于是冷不丁地从梁松几个身边抽身,迅速地窜进屋子里,拿着剑不管不顾地砍杀起来。

瞽目老人、金折桂二人贴着墙坐着,只听见屋子里嘿哈声不绝,又有刀剑相撞的清脆声时时响起。

暗中又见梁松三人带着一阵雨点地进来,瞽目老人、金折桂观战一会,就听蒙战气咻咻地问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呢?梁松说:你要寻公子?八少爷的人喊:你们是什么人?瞽目老人出声道:不能打,都是自己人。

蒙战冷笑:谁跟你们自己人?今日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活。

梁松三人原本要向乐水县城去,不料半路遇上了蒙战,庞护院一时冲动问蒙战是不是他跟官兵勾结,一句话激怒了蒙战,蒙战冷笑着说是又如何,于是四个人说不通道理,就打成一团。

原本蒙战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可如今三人受了伤,梁松又一直对蒙战有恻隐之心,于是迟迟不能分出胜负,就从白日打到了晚上。

此时梁松听出瞽目老人的声音,就问:我们公子呢?公子,你也在这边吗?才一出声,露出踪迹,又被蒙战攻来,暗中向后一跳,又撞在一个人身上,反手将那人推出去,又听风声见有人拿了鞭子向他杀来,便又赶紧迎上去。

乱中有人向金折桂这边倒来,金折桂人小坐得低,看得清楚一些,也不分辨是谁,毫不犹豫地一棍子抽过去,要领着瞽目老人出去,偏屋子里众人打成一团,出不了门。

瞽目老人咳嗽一声,伸手在墙角下抓了一把灰土,向屋子里一扬,都别动,越动毒气越快进入心脉。

众人被那灰土迷了眼睛呛了嗓子,纷纷捂住口鼻咳嗽。

花老前辈,你当真在水里下毒了?武护院、庞护院问。

蒙战冷笑道:下毒了?更好,大家一起死。

黑暗中,众人齐齐停下。

八少爷一行人想:他们身担重任,大事未成,不能死在这里!也不能在这耽误时辰!蒙战心道:他还没将曾公子杀了,没替陆护院等人报仇,不能死!梁松三人想:他们死了,楼家村可怎么办?老人家,我们……梁松三人跟八少爷五人齐齐出声。

丫头,去将火把点上。

瞽目老人道。

哎。

金折桂摸索了一下,就见火折子一亮,八少爷将松枝又点燃了。

众人看向瞽目老人,只见瞽目老人肩膀爬着一只拇指大的毛茸茸黑蜘蛛,登时信了瞽目老人洒出来的灰土是毒药,纷纷持剑站定,不敢乱动。

瞽目老人道:老朽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花头鬼是也。

这是我孙女花子规,有道是怀璧其罪,有个村子被我们连累了,我们要急赶着进乐水县城设法救那村子里的人。

你们说一说姓甚名谁,要去乐水县城做什么。

大家合则聚,不合则散。

一路走来,不提曾公子如何,梁松这几个人却是值得信赖的;至于那八少爷,他也并非宁王的人,既然不是宁王的人,此时就是他们的人。

蒙战先冷笑道一声,我姓蒙名战,来杀曾公子一群的。

梁松叹息一声,道:敝人梁松。

庞则远。

武行风。

我们三人也是怀璧其罪,连累了一个村子,因此赶着去杀宁王走狗朱狗贼。

梁松扭头看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辈莫不是跟我们一样,也是去杀朱狗贼?瞽目老人道:杀一个朱统领不顶事,他死了,还有人继任统领,还会去寻楼家村的麻烦。

又转向八少爷一群,等他们说话。

八少爷拱手道:看来是误会了,听花老前辈、梁大哥、庞大哥、武大哥说话,大家都是仁义之士。

实不相瞒,晚辈玉破禅,与弟弟同在扬州官学读书,宁王造反时不及逃出,如今在宁王追缉下四处逃命。

眯缝眼见八少爷竟然报了真名真姓,便也跟着说:玉无价。

玉无暇。

玉无双。

玉无痕。

金折桂听到玉字,就拍手笑了,爷爷不愧是活神仙,果然算出是一家来着。

八少爷原来是玉将军家的少爷。

梁松反复看了玉破禅一群人,将手上的剑放下,玉无价四个与庞护院、武护院一同放下宝剑。

蒙战趁机要攻向武护院,被玉无价、玉无瑕挡住,冷笑道:罢了罢了,如今你们人多势众,我死在你们手下也算不得学艺不精。

梁松怒极反笑,蒙战!大敌当前,你还这样不辨是非!说罢,对瞽目老人一拱手,既然大家都不是歹人,请花老前辈施舍解药,救人如救火,我们急等着进城!蒙战冷笑两声,看那黑蜘蛛十分阴毒,也不敢就此离开,盘腿在地上坐下等着看瞽目老人何时给解药。

瞽目老人道:老朽祖孙跟梁松三人是一拨的,玉公子还没说去乐水做什么。

玉破禅笑着凑到瞽目老人身边,我们也是一拨的。

滁州知府是个贪生怕死、贪图富贵的无耻小人,他早十年前就被宁王收买了。

他夫人云夫人却是个心存大节、忠孝仁义的人,等宁王造反后,看穿夫君是个伪君子,就从滁州知府手上偷了滁州地图还有朝廷中跟宁王勾结的官员名册。

滁州地图,朝廷没有吗?梁松问。

瞽目老人道:云知府有一大才干,就是擅绘地图。

他的地图里,山川地理、民居城郭无一不有。

比其他地图精细巧妙得多。

梁松暗暗点头,那云夫人呢?玉破禅道:云夫人带着地图、名册一路投奔到乐水,想寻她妹夫乐水县令将地图、名册交给朝廷。

不料乐水县令早跟云知府勾结,又将云夫人绑着交给云知府。

云夫人出乐水县衙前,偷偷将名册放进了乐水县令书房内细口广肚花瓶里。

被人押送往滁州时候,设计逃脱后遇到我们,就将滁州地图交给我们,等说了名册下落就自裁了。

所以你们要去偷花瓶?金折桂虽劝说旁人的时候满嘴忠孝仁义,但她心里对这些所谓的忠孝十分不屑,若非她老爹金将军牵扯其中,谁做皇帝对她而言都一样。

玉破禅点头,然后说:我们已经将地图送给我父亲还有金将军了。

花老前辈可知道宁王一直在寻你?他们的人都想要从你手上抢了《推背图》去邀功。

花老前辈不如假装献上《推背图》……这是一招图穷匕见?金折桂问。

玉破禅有些尴尬地道:是请君入瓮,将耿成儒引出来,我们趁机将他杀了。

群龙无首,料想朱统领看见出了大乱子,也不会再想着去跟一个小小村庄为难。

瞽目老人道:小官人,老朽原本也正有此意。

金折桂沉吟道:不可,太冒险了。

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我们一共是一十一人,要救人,需要仔细想一想。

要是杀了耿成儒,宁王还会再派了人来,来的人为了给耿成儒报仇,就会来追杀我们,杀不了我们,就会杀黎民百姓泄愤。

到时候楼家村不遭殃,其他村子也会遭殃。

可是不杀他们,他们一样为难百姓。

玉破禅道。

金折桂道:是以,就要想法子占了乐水县。

我们拢共一十一人,如何能占了乐水县?梁松眉头紧皱。

金折桂道:我们不行,可有的是人。

如今需要推举一个人揭竿而起,叫那人领着乐水县的百姓守住乐水县城。

既然滁州地图已经送到金、玉两位将军手上,想来他们以滁州为缺口,击溃宁王爪牙也指日可待。

如今乐水有人起事,也能牵制住一些宁王兵马。

梁松道:不愧是将门儿女……想起瞽目老人只说金折桂是花子规,便善解人意地住口。

玉破禅听到一句将门儿女,心中疑惑,继而释然,只当梁松在说他,说得容易,当真要做,又何其艰难。

要推举谁揭竿而起?望了望众人,只能是花老前辈了,花老前辈有老神仙之称,黎民百姓对自身生死无能为力,就会比先前更笃信鬼神。

除了他,再没有旁人能担当此任。

梁松并玉家四家将点头称是。

玉破禅说:我们只能联络到上千人来乐水,上千人跟耿成儒驻扎在乐水县城人的人马比起来,实在不值一提。

要如何才能将乐水县占了?蒙战冷笑一声,要占了乐水县有什么难的?依葫芦画瓢,学着占瓜州城的法子去做就是了。

当初占领瓜州城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出面,因此究竟要如何妖言惑众他比谁都清楚,只是……谁能叫乐水县里再打天雷?金折桂想了想炸粮仓的事,又想起自己跟楼家村里长吹过牛说乐水有地火,便说:没有天雷,有地火呢。

既然玉小官人要寻猪尿泡……玉少爷要治尿床之症?庞护院问。

玉少爷怕跟女人生孩子?武护院打量毛都没长全的玉破禅。

金折桂深深地看了武护院一眼,真真是天涯存知己,竟然遇到了个听得懂她的话的人,还请玉小官人多寻一些来,还有草木灰、砂糖、硫磺,能寻来多少就寻来多少。

请梁大叔去查一查耿成儒麾下有多少肥胖的有名有姓的人。

要草木灰、砂糖做什么?玉无价问。

做炸弹,既然玉小官人的人能飞檐走壁,就叫他们在县衙屋顶上放炸弹,叫全城百姓都看见。

那肥胖的人呢?玉破禅问。

烧了他们,震摄其他人。

梁大叔武艺高强,能杀朱统领,就能杀其他人。

蒙战大哥行动敏捷,声音洪亮干脆,就叫他张扬出那几个胖子多行不义被地火焚烧的事。

然后由爷爷这老神仙出面卜算鬼神,到时候城里乱成一团,众人急等着推举人做头领,爷爷握有《推背图》,知晓宁王下场,再有人推波助澜,爷爷就是乐水县头领了。

活人,能烧的起来吗?要是架上木柴泼上灯油,又露了痕迹,让人看出是有人放火,起不了震摄作用。

玉破禅打了个哆嗦,颇有些胆寒地看着金折桂,只觉得她的脸孔在火光下越发可怖。

所以要胖子,胖子油水多,就如没有灯芯的油脂。

我们只要给他一个灯芯,点着火,那火就会慢慢燃烧。

直到烧成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把可怜的玉公子吓着了☆、枭雄奸雄英雄场面,已经被金折桂掌控了。

萧萧风雨中,坍塌了一半的农舍里挤着一十一人,其中十人傻住。

雨水从破损的青瓦间漏下来,梁松脸上溅到雨水,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他瞥了金折桂一眼,恍惚地想起这小女孩儿是极擅长主导局面的,譬如溪水边,她不肯喝溪水,也不肯将不喝溪水的原因说出来,乃至于叫他们一群人喝口水都不安生,如此也有了后来柯护院带着人作乱的事。

可见金折桂一直在韬光养晦……好毒……你是什么歪门邪道的妖女?!蒙战虽不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小的,却定是最单纯的一个,此时听金折桂说烧人,不由地不寒而栗,脱口说出妖女二字,又想自己糊涂了,这位不是金家的千金小姐吗?心里茫然,就依赖性地转头去看昔日十分疼爱他的三位长辈。

怎么,你也要烧了我们不成?武护院是个彻头彻尾的粗人,他没有那心细如发的能耐,见蒙战看他,并不知道蒙战是习惯性地要征询他们的意见,出口便是绝情伤人的话。

哼,一身柴火样的骨头,能烧的起来嘛?要烧就烧你家公子。

蒙战嘟嚷一声,却见梁松冲他微微眨眼,收到了梁松示意他安心的眼神,别扭地安下心来。

这主意十个人里头,只有三个能想到,这三个里头,有一个大奸大恶的,要指挥手下爪牙去做,这人兴许会成为枭雄;一个伪君子,顾忌名声、威望不肯将主意说亲自出口的,一定要叫属下说出口,这人大约会成为奸雄;还有一个,就是丫头这样不怕将个歹毒的骂名背在身上的……瞽目老人感慨万千,心知金折桂是不肯叫他冒险,才豁出去不遮掩地说出这些话。

这一路上,他早见识过金折桂见识非凡、诡谲多端,大俗大雅的事她都能侃侃而谈。

若不是这样,又怎能带着比她更年幼的金蟾宫一路逃出来——可即便如此,他此时心里也不由地连连惊叹,又对金家令人匪夷所思的教养十分好奇,想金家算得上是阀阅门庭、簪缨世家,满朝人以从文为荣、从武为耻的时候,金大老爷身为长子,果断地从武,甚至早先差点与岳丈家为从文从武恩断义绝,不可不说金阁老、金大老爷是十分的有远见十分的有魄力。

这样的人家,若他有命,真该去见识见识……金折桂托着脸笑道:那我会成为英雄吗?不,你这种人,不但名声十分不好,下场也会十分的凄惨。

瞽目老人哀叹一声。

金折桂一怔,明白瞽目老人这是一招欲抑先扬,瞽目老人越将她的下场说得不堪,玉破禅等人才约会站在她这边思虑诸事,而不是一味地去想她有多歹毒。

撇去你女子的身份不说,只你说出的话,就先震住了旁人。

旁人会想,你能想出这等恶毒的主意,未必不会将这恶毒的主意用在我们身上。

与其等你将这恶毒的主意用在我们身上,不如我们先叫你自食其果,尝一尝自己设下毒计的滋味。

‘狡兔死,走狗烹’这话里,死的多半是你这种人……花老前辈,玉破禅心知瞽目老人那些话是说给他们五人听的,礼貌地看向瞽目老人,不经意地对上金折桂的眼睛,心里不由地打鼓,只觉得她看他,就像是在掂量他身上有多少油脂,先有些不寒而栗,随后又想,在家时,家中长辈们教导他察言观色,依着他的想法,能说出那些话的人,眼神要么是暴戾阴鸷的,要么是洒脱不羁的,怎地那花姑娘眼神那般平静?花老前辈,晚辈决定……少爷不可,少爷万万不能叫宁王的人抓住。

是以,我们拿到花瓶,就要立时悄悄地回京……玉无价心中玉破禅的安危为重,忙出声打断玉破禅的话。

玉破禅道:无价大叔,花姑娘……请玉小官人叫我子规吧。

花姑娘实在太别扭,金折桂可不想时时刻刻地以为自己被鬼子包围了。

玉破禅一怔,他怎会知道是花姑娘这称呼叫金折桂不舒坦,只当是金折桂有意告诉他不用太过客气,暗想花子规虽小,又是个江湖小女儿,但毕竟是女孩儿,怎能将她的芳名张扬得人人皆知,于是说:花姑娘已经将为何这样做,如何做的道理一一说了出来,他们一老一小尚且体恤百姓疾苦,尚且知道要牵制住宁王兵马叫父亲跟金将军二人便宜行事,我们手上有两千家兵……想起方才说只有一千,小小的尴尬了一下,再有一路集结来的上千义士,配合小姑娘的妙计,胜算也不算小了。

若不试一试,撇下他们一老一小走了,以后咱们也要落下个贪生怕死、胆小如鼠的名声。

玉无价四人看玉破禅心意已决,便拱手道:属下听八少爷的。

至于九少爷身边还有六个身手了得的兄弟,不如将他们也叫来?玉破禅点头,又看外头依旧黑漆漆一片,说道:不好,我们只觉得外头黑,却忘了如今下着雨,天色本就暗。

只怕时辰不早了,还请梁大叔、武大叔、庞大叔进城去查耿成儒麾下那些肥胖又恶贯满盈的人,务必要叫烧他们的时候,全城百姓鼓手称赞才行。

蒙大哥先将乐水县城里有地火的消息散播出去,免得到时候烧了人,没人懂得其中的意思,反而叫梁大叔他们白忙碌一场。

无痕、无暇、无双三位大叔去找东西联络人。

梁松三人拱手:刻不容缓,就听玉小官人的。

又转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辈,解药……没毒,老朽就是在墙角抓了一把灰。

瞽目老人坦然道。

众人听了,都哈哈仰头大笑,梁松想起柯护院一直认定瞽目老人在溪水里下毒,乃至于酿出惨剧来,不由地眼角笑出了眼泪。

亏得老前辈想出这一招,不然,我们刚才自相残杀,就成了笑话了。

玉无价笑道。

蒙战也跟着笑,随后想起自己没中毒,不用等瞽目老人的解药,做什么不杀了梁松?心思一动,又想梁松是听曾公子的话办事,自己杀梁松做什么,有本事就去杀了曾公子,况且如今有人将这么大的事交给他办,这就是有人知道他并非不懂大局为重的阴险小人。

既然有人看得起他,他就该好好办事,这会子杀了梁松三人,叫梁松三人救不了楼家村的人,那他就是真真正正的小人了。

梁松偷偷瞧着蒙战脸色变换,心里又是一叹,眼瞅着屋子外雨水小了许多,就对瞽目老人、金折桂、玉破禅等人说:那我等即刻进城去查探。

瞽目老人、玉破禅纷纷点头,梁兄弟,万事小心。

蒙战握着剑站起来,我也去了。

看武护院、庞护院戒备地看他,就嘟嚷道:放心,你们分不清内外,我可分得清轻重缓急。

等打下乐水,我再杀你们。

武护院、庞护院听他这孩子气的话,铁青着脸,怒极反笑,紧跟着梁松向外去。

蒙战向相反的方向去了。

除了方才那些东西,灯油、猪油还有棉布、称银子的小称连盘带杆子,还要搅拌草木灰用的盆子,能找来的就都找来吧。

金折桂看玉家三个人要出去,又将其他要用的东西一并说了。

最后屋子里剩下玉无价、玉破禅、瞽目老人、金折桂四人,玉破禅状似漫不经心地去看金折桂。

一个是稚龄少女,一个是古稀老人,方才那话若是从古稀老人嘴里说出,更合情合理,毕竟老人家见多识广、履历丰富。

虽小姑娘方才说话的时候瞽目老人神色如常,但瞽目老人没插嘴,就已经是破绽——毕竟,叫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说,其他的人更容易接受。

他不说,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老人家也不知道;相依为命的两人,年老的不知,年纪小的却知道,那就是十有八、九,两人早些日子,并不在一处。

这般想着,玉破禅又怀疑起金折桂的身世来。

花姑娘是花老前辈养大的吗?看你们祖孙二人老的慈祥,小的孝顺,晚辈不由地就想起了家中祖父、祖母。

玉破禅出言试探。

瞽目老人道:玉小官人猜错了。

金折桂心里噗嗤一声笑了,瞽目老人真坏,只说玉破禅猜错了,却不指点出他错在哪里。

手里拿着拐棍胡乱地拨着地上的土,反复去想去算草木灰、砂糖、硫磺的比例。

玉破禅就着火光,看金折桂在土上用木棍写下一片古里古怪的文字,又听她时不时喃喃出声,猜到她在计算什么数字,便安静在一旁坐着,等她停下,才问:花姑娘画的这是?莫非在推演什么奇门遁甲之术?金折桂想:又叫花姑娘!就算告诉你是化学公式,你看得明白吗?知道没人看得懂,也懒得动弹将地上的公式擦了,抱着棍子笑了,是给耿成儒算命的图。

哦,那他命怎么样?他命不久矣了。

金折桂摇了摇头,头抵在棍子上打瞌睡。

玉破禅看她打瞌睡,不敢去打扰,就着火光又去看她留在地上的字,在手心里描画了半天,依旧不解其意,因也是一夜未睡,就跟玉无价去墙另一边打瞌睡。

众人打着瞌睡,忽地听瞽目老人说有人来了,便警惕地出了屋子,免得被人瓮中捉鳖,出去了,才见此时已经过了晌午,雨已经停住了,丝丝秋风带着凉意吹来,秋意越发浓了。

看见百步之外玉无暇、玉无痕二人并另一人扛着三麻袋东西回来,玉无价赶紧去迎接。

金折桂拄着拐杖一拐一瘸地迎上去看三人扛回来的东西,三位大叔,东西没湿吧?湿了用火烤一烤就是了。

玉无痕道。

金折桂一怔,赞道:无痕大叔好聪明,我就不如大叔机灵变通。

玉无痕先是笑,随后见玉无暇、玉无价、玉无二看看他,依旧茫然不解。

玉无价恨铁不成钢地道:这是要炸开的东西,你见谁家做炮仗火药湿了,要用火来烤?玉无痕抓了抓头,憨厚地一笑。

金折桂等众人将东西弄到屋子里,看玉家几个人办事还算妥当,寻来的都是干燥的东西,于是依着自己的计算将草木灰、砂糖、硫磺称了重量,拌匀了塞在猪尿泡里,然后叫玉无价将猪尿泡吹涨起来,送了一根沾了灯油的棉条做引线塞在猪尿泡口上,又紧紧地将口扎起来,想要试验一番,又想弄出动静可不要引来人,行就行,不行也只能这样了。

花姑娘师从何人,会懂得这些?玉破禅终究将疑惑问了出来,又礼貌地看着瞽目老人补了一句,花老前辈看样子是不懂这个的。

金折桂道:你别看我小,你猜猜我多大了?玉破禅伸出手指,比了个七,七岁上下吧。

实际上,我三十五了,生下来有病才成了这模样。

你以后叫我爷爷花老前辈,叫我花小前辈就是了,再喊我花姑娘,我就用长辈的身份教训你。

金折桂提着个吹的鼓鼓的猪尿泡,正兴致极高地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忽地警惕地问玉无瑕,这是从我说的三条中哪一条上找来的东西?玉无瑕一笑,伸手比了个三。

金折桂脸色一变,赶紧将那猪尿泡放在一旁,搓着手奔向外头水汪里洗手。

作者有话要说:☆、猪队友……花姑娘当真三十五了?要是旁人这样说,玉破禅定会嗤之以鼻,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会轻易的就被人哄住。

但说这话的人实在太过特别——那样的见识、心机、心胸,怎会是七八岁小姑娘的?玉无瑕问玉无价:你知道花姑娘为什么去洗手吗?玉无价先摇头,随后仔细看了看猪尿泡的模样,想起外敷二字,脸色大变,捂着嘴隐隐作呕,又愤愤地向玉无瑕袭去,好歹他知道那些材料的可贵之处,并不敢往草木灰等物上撞。

玉无瑕跳开了,又问玉破禅:八少爷知道花姑娘为什么去洗手吗?玉破禅尚不懂人事,茫然地摇头。

八少爷知道‘外敷’,要敷在哪里吗?玉无瑕又问。

玉破禅想起人家说过孩子是从肚脐眼生出来的,就踌躇道:肚脐眼?看玉无价摇头,又问:胳肢窝?玉无瑕咳嗽一声,道:这就是了,花姑娘三十五岁了。

就算是寻常见多识广的女童知道猪尿泡有免子避孕的作用,也不会知道到底是怎么用的。

玉破禅看四玉憋笑模样,心里气恼,罕见地胀红了脸,又去看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安静地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嘴角含笑地听着金折桂戏弄玉家人,听到动静,辩出玉破禅在向他走来,就说:老朽也不知道丫头多大了,小时她是我妹妹,大时她是我女儿,老时,她又成我这老东西的孙女了。

玉破禅忙问:老人家,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瞽目老人早看出玉破禅家教良好,虽聪慧有胆识,但算得上是初出茅庐,因此有意长吁短叹地说:就是这么个意思,她是我们家传下来的的宝贝,不知道多少岁了。

人人都以为老朽是神算子是因为《推背图》,其实不然,是因为小老儿有她在身边。

玉小官人叫她一声小前辈不亏。

玉破禅心里将信将疑,玉无价等人心中不信,又看瞽目老人脸上笑意甚浓,猜到瞽目老人是看玉破禅有趣,有意逗弄他,因是无伤大雅的玩笑,就纷纷说:果然果然,难怪人家说花头鬼小时候带着个小女儿在身边,老了老了,身边依旧还带着个小女孩。

玉破禅压低声音问:无价大叔,当真是这样吗?玉无价四人点头。

玉破禅眼珠子转了转,虽不全信瞽目老人的话,但已经认定金折桂比他年长,向屋外正洗手的小女孩看,只见她弓着小小的身子仔细地去洗手,甚至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抓了泥巴在手指上揉搓,这身子明显是个小女孩的……忽地看她回头冲他一笑,玉破禅赶紧礼貌地笑回去,再看她的脸上青青紫紫,白日里看着也吓人得很,看她边在衣襟上擦手边从他身边走过,就恭敬地喊了一声:花小前辈。

金折桂笑道:乖。

又看没人吹猪尿泡了,就蹙眉道:时间紧迫,你们怎不吹了?玉无价、玉无瑕等人尴尬地笑,随后都抢着搅拌草木灰。

金折桂猜到了原因,就说:你们猜拳吧,猜输了的去吹。

方才随着玉无痕、玉无瑕回来的另一人玉无二,却原是领着两千家兵、上千义士的家将,他来到后,就看着金折桂喧宾夺主地指点玉无价三人做事。

他并不知道如今看似是玉破禅在发号施令,实际上是金折桂在指点乾坤,不满有人宾主不分,笑道:既然花小前辈跟我们一样大年纪,那你也该来吹一吹。

玉无价蹙眉,就算是一样大,但金折桂身有残疾,又是女子,该谦让她一些,无二,花小前辈是女子……无妨,我有猜拳必胜秘籍。

金折桂淡然一笑,卷起袖子来。

此时玉无价几个跟着玉破禅喊她小前辈,她也就不口口声声喊人家大叔了。

猜拳必胜秘籍……玉无价眼皮子跳个不停,虽然很想知道这秘籍是什么——看花小前辈胸有成竹,那秘籍应当是十分厉害。

但口中称赞道:花小前辈行事果然处处有章法。

小前辈看着我们办事就够了。

不必了,都说了我有必胜秘籍,就不用你们谦让了。

玉破禅忙道:花小前辈要看着我们做炸弹,怎能分神?无二大叔,花小前辈原本就有差事在身上,并非无所事事。

玉无二悻悻地道:罢了罢了,叫我来吹吧。

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在地上,不敢去想这些猪尿泡的原主人是谁。

玉无二说了这话,玉无瑕、玉无痕也不敢挑剔——谁知道那位小前辈看他们的时候是不是在掂量他们有多少油脂呢。

三人赶紧猜拳分工办事,玉无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九少爷过两日就来,我们这边事急,那无双兄弟带着几千兄弟们就埋伏在山上,等他们看见乐水县城的动静,就立马赶过来。

玉破禅点头,看这边金折桂并玉家四人忙着,便去跟瞽目老人请教玄学。

等到了黄昏时分,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下,二十几枚圆滚滚的炸弹已经做好,个个滴溜溜地堆在墙角。

这些炸弹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是,十分可爱!乃至于玉无价四个并金折桂靠在墙边坐着时,每人手上掂着一只——反正吹都吹过了,再嫌弃脏,就有些矫情了。

自然,怕不小心被火星子溅上去,此时天晚了,也没点篝火也没烧松枝。

五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花小前辈还没嫁人吧?金折桂坦然地说:没呢,你们瞧我这模样,哪个肯要?可惜了了。

四玉中不知哪一个低声叹了口气。

金折桂没心思跟四人往嫁娶之事上扯,蹙眉道:你们说,耿成儒一个大将军不在滁州守着,跑到乐水这小县城来做什么?手上将猪尿泡当皮球轻轻拍了拍,听里面的砂糖、草木灰、硫磺沙沙作响,琢磨着要不要顺一个悄悄送给金蟾宫玩去。

玉无价、玉无瑕、玉无痕虽也是家将,但自从宁王造反后,他们三人一直守护在玉破禅身边,远不及一直领着家兵四处躲避宁王兵马的玉无二知道得多,便纷纷去看玉无二。

早先也嫌弃猪尿泡脏的玉无二自得其乐地用手背掂着那球,说道: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先前袁珏龙大意丢了瓜州,宁王怕他再丢一次,滁州又有云知府看守——只怕宁王早答应还叫云知府看守滁州,于是就叫耿成儒来了乐水。

金折桂点了点头,这宁王也是个人才,旁人只能乘胜追击,能抢多少地是多少地,他反而是步步为营,抢到一处,便派有能耐的人好生把守。

这么稳扎稳打,就好像是早知道多抢了地也没用,早知道哪些地‘该是’他的……莫非,他早跟秦王、英王商议好如何瓜分天下?既然已经商议好,那滁州以西,就有秦王、英王的人替他看守?眉头蹙着,她爹跟玉将军有了滁州地图,必是要从西边滁州斜切进宁王阵地,而滁州以西……暗叫不好,要是她爹当真跟玉将军从滁州过来,那就中了宁王的计了。

玉破禅心里暗叹金折桂好生聪慧,看她不接着说,只当她没想明白,就道:花小前辈放心,父亲跟金将军聪明得很,定然能猜到滁州那边是陷阱。

宁王定是看滁州地图丢了,就叫个文官把守滁州,与秦王、宁王勾结,等父亲、金将军率兵过来,就三王联手包围他们。

再将耿成儒调到滁州去。

暗中瞧见靠墙坐着的五人人手一只皮球或拍或掂地把玩,一时兴起,也伸手要去拿。

幸亏老夫人不在八少爷身边,不然八少爷身边多两个丫头,八少爷也就知道花小前辈为什么去洗手了。

玉破禅听到这话手一僵,金折桂反而释然了,瞥了眼说话的玉无二,心想原来这人不是针对她,而是天生的嘴欠讨人嫌、藏不住心思,只怕玉家老夫人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他了此时这样被他埋汰。

听出玉破禅的意思是金玉两位将军领兵过来时,就是其他二王谋反的时候,不由地没了玩球的兴致,顺手将皮球塞给玉破禅。

瞽目老人也明白一旦金、玉两位过来,局势就会更乱,喟叹一声,却说:梁松他们回来了。

果然,不一时,梁松三人摸黑走了进来,只当几人怕引人怀疑才没点火烛。

梁松道:明日就是第三日,再耽误不得了。

几位放心,耿成儒手下我们已经查到了,那个朱统领就是个膘肥的人,明日脱不了要先烧了他。

玉破禅道:既然如此,那明日城门一开,咱们就分头行事。

花老前辈、花小前辈明儿个先悄悄进城,我们的人先偷了花瓶,再去放这个炸弹。

众人点了点头,以少胜多说出来很威风,但毕竟冒险,而且为了震慑人,动手的时辰还要选在人多的白日,这就更添了风险。

此时众人个个心里跃跃欲试,脸上神色沉重。

金折桂仔细地问了梁松三人乐水县城的事,便说:凡事都要量力而为,咱们的人少,与其痴心妄想歼灭他们,不如量力而为,将他们赶出去。

东城门外四通八达,水路旱路都十分通畅,耿成儒的部下要是落荒而逃,定会大多从这门逃走,这边不好伏击,就留下几颗炸弹,炸得他们心惊肉跳,就算他们逃了,滚回宁王麾下,为了不叫其他人笑话他们胆小如鼠、临阵脱逃,他们定会替咱们造谣,甭管是天雷还是地火,他们定要吹嘘得咱们十分厉害,如此就动摇了宁王麾下众人的军心,他们再来,也已经是惊弓之鸟了,也不必怕他们;至于其他城门,那些城门经过的人原就是百姓多过官兵,每个城门叫一二百人乔装成百姓去鼓动百姓抓官兵。

梁松三人听玉家人喊金折桂小前辈,只当是玉家人到腾出来的客套称呼,也不去多问。

玉无痕跑得快,听众人交代了话,赶紧去山上跟埋伏在山上的人说去。

玉无痕走了小半个时辰,见蒙战还没回来,武护院猜疑道:蒙战如今还没回来,他是不是……跟姓耿的姓朱的勾结,又出卖咱们了?梁松喝道:武兄弟以后再不要说这些话,咱们一起出来的,蒙战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

怎么能因为一些误会就忘了他早先是什么人?武护院被梁松呵斥,嘴里咕哝了两声,最后道:……我先也不信他是那样的人,只是我原就粗苯,听他抬杠就来火,是以、是以……玉破禅虽不知道蒙战跟梁松三人的恩怨,但暗中听玉无价低声说蒙战站在外头没进来,就以和为贵地道:两位大叔,大家一起共事最忌讳得就是有话不说明白,为了一口气,你高声喊,我大声吵的,吵来吵去只为了争一口闲气,添了误会伤了和气。

武护院惭愧地拱手,屋子外蒙战原是怕进去了又被武护院、庞护院冷嘲热讽,才躲在外头,此时听玉破禅的话十分中肯,便迈步进来,进来后,因他有出面抢占瓜州的经验,就开口细细告诉众人如何鼓动百姓,如何藏身免得暴露。

武护院、庞护院二人听了,又想看他这样尽心尽力,只怕早先当真是误会。

蒙战说得嘴皮子干了就住口,黑暗中眼瞅着人人手上都有个把玩的圆球,好奇地凑到离着他最近的玉无二身边,从衣襟里掏出火折子,你们这是……火折子一掰开,见有根散发出灯油油腻味道的棉线在,就凑近点燃,然后借着火光好奇地探头去摸玉无二抱着的圆球。

玉无二抱着圆球愣住,小腿上挨了一棍子,就听金折桂着急地喊:快扔到外头去。

玉无二腿上一疼,伸手将圆球向外抛去,可惜那圆球一半是空的,虽有些份量,但此时偏风大,风一吹,又飘了回来,连扔两次也仍不出去,急得他满头大汗。

梁松赶紧抱住圆球向外跑,跑到屋外,怕风又将球吹回来,就将球扔到了屋子西边,由着它随风去。

众人跟了出来,金折桂说:爷爷捂耳朵。

众人都跟着捂耳朵,蒙战一头雾水道:你们做什么?那是什么东西。

久久没听见传说中的爆炸声,玉无二皱眉:是花小前辈造的炸弹,只怕不顶用。

你们没事抱着炸弹做什么?蒙战又问。

玉无二也不好承认是他们一群人累了半天,看见辛苦做出来的东西十分有趣就穷极无聊拿在手上掂着玩,走出两步,才要去将自己玩了半天的圆球捡回来,就见腿上一疼,才弯腰去揉腿,棉线刺啦一声,随后轰隆——一声,地上的湿泥被高高地炸起来。

玉无二站得最近,此时一身泥浆,两耳轰鸣不断,他仔细看了看地上被炸出来的新坑,兴奋地回头冲金折桂一群人高声喊:成了!成了!看金折桂离他最近,猜到两次都是金折桂用拐棍打他。

玉破禅等人围着金折桂,俱是又怕又敬,嘴里赞扬之声不绝,就连罪魁祸首蒙战,此时也丝毫没发现自己犯了大错,围着金折桂说:那天瓜州粮仓里就是这么个声音,你也在瓜州,难不成那天的天雷也是你弄出来的?金折桂可不敢承认瓜州的事,毕竟蒙战的哥哥大概就死在里头了,被众人吹捧着,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忽地一棍子捅在地上:快走快走!听到声音,只怕耿成儒的官兵马上就过来了!玉破禅一愣,梁松三人、玉家五人忙问:那早先的计划呢?这三更半夜、城门紧锁的,要怎么进城去实行早先的计划?金折桂道:来不及了,大家依着原计划自行发挥吧。

拉着瞽目老人,快,爷爷,咱们快走!再不走,所有人都要被抓住了。

瞽目老人顿了顿,将羯鼓递给金折桂:丫头,拿出《推背图》,翻到‘狡兔死,走狗烹’一代忠臣被满门抄斩的那一页。

金折桂就着水面的反光去翻《推背图》,玉破禅问:这一页说的是耿成儒吗?瞽目老人道:他算个什么东西,怎会有他?是叫耿成儒有个怕头。

金折桂拿着书,快速地撕下那一页,找到炸开的那个坑,用薄薄的一层泥土树叶将这张《推背图》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盖住,喊了一声我们发挥完了,然后顾不得屋子里的炸弹,拉着瞽目老人就去逃命。

你这根,搅屎棍!武护院才对蒙战改观,此时却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唾骂。

作者有话要说:  猪队友真是哪哪都有☆、自行发挥一寂静的夜里,墙缝、草丛中的蝈蝈抓住最后的时光奋力嘶鸣,空中漂浮着几点萤火虫。

轰隆——一声后,离乐水县城不过二里路,一所离群索居的坍塌一半的农舍里,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快速地向远处看似隐秘的荒芜之地奔去。

姓武的,你找死!蒙战哗啦一声将佩剑拔、出来,对向那辱骂他的武护院。

武护院铁青着脸,也举起了佩剑。

只听背后一阵疾风袭来,蒙战快速地向右边跳去,却见右边玉无瑕也拔出了剑。

你们,找死!蒙战说出第二句话时,底气已经不足。

昨日下的那场雨留下的水汪反射出些许的光,就着光,他看见梁松、庞护院、玉家五人个个面如死灰。

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为了他的无心之失,一十人要死在耿成儒手上!玉无二最是快人快语,只听他撕心裂肺地喊:不好,山上的兄弟们听到动静,定会赶过来!他们这会子来,就是送死!喊完,举起手上的大刀就向蒙战砍来,想我兄弟们个个忠肝义胆,如今竟然会阴错阳差,死在你这无耻小人手上!蒙战拿剑去格挡,钩、挂、点、挑、剌、撩、劈,任凭玉无二、武护院如何攻向他,他总有法子格挡,心里满是浮躁不安,他先想,他们为什么不早说不能点火?要说了,他怎会去点?随后又想,就算是无心之失又怎样,总是他要害死这么多人。

手一松,正斜刺向武护院的佩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激得泥水飞溅。

捡起剑!今日我就替公子清理门户!武护院喊。

玉无二伸手将脸上的泥浆抹去,冷笑道:苦肉计?你以为我上千兄弟即将惨死,我还会对你动恻隐之心?蒙战咬着牙闭上眼,不动,也不说话。

他也觉得这次自己罪该一死!武护院握紧佩剑,喊道:捡起剑,站起来!心里知道即使蒙战不动弹,自己劈死他,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不磊落。

可是当真举起剑,对上蒙战依旧稚嫩的脸,又实在下不了手,甚至,当玉无二砍向蒙战的时候,他还挡住玉无二,喊了一声这是我们家的家事,我们自己会处置了这败类!蒙战觉得自己的牙龈已经在流血了,嘴里满是血腥味,难得一次聪慧地领悟到武护院在矛盾纠结地袒护他,张嘴冷笑道:谁要你……眼睛睁开,却见梁松丢下剑,跪下了。

养不教,父之过。

我虽不是蒙战父亲,却是看着他长大,教养过他的师长。

他的错,就是我的错。

求几位玉官人饶他一命,我带他去阻拦耿成儒的官兵,若能活下来,就是他命不该绝,若是他死了,就是他罪有应得。

梁松冲玉破禅磕头。

蒙战一瞬间泪流满面,哽咽道:梁大叔……梁松看向蒙战:该懂事了吧。

梁大叔!蒙战听他这轻飘飘一句,立时泣不成声,咬住嘴唇饮泣。

武护院、庞护院恨不得亲手掐死蒙战,但看梁松跪下替蒙战求情,便也跟着跪下。

武护院目眦俱裂道:几位放心,要是他当真露出跟耿成儒那走狗勾结的苗头,我先砍死他。

蒙战用袖子去擦眼泪,不再像早先那样倔强桀骜地喊一声谁要你们求情。

不看僧面看佛面,玉无二心想这蒙战该死,梁松三人却是响当当的好汉,这三人竟然会为了蒙战那败类去正面阻挡耿成儒的官兵。

玉破禅见众人看来,不由地想起花小前辈那句自行发挥,舒展开眉头,心想既然此时去跟家兵义士们传话已经来不及了,事已至此,再谈计划未免迂腐,事已至此,与其想着替还没死的兄弟们报仇,不如想着如何不教兄弟们死。

依稀听见马蹄声,快速地接着说:来不及说计划了,先将炸弹还有没用完的草木灰都收拾了,不能叫人偷学了花小前辈的能耐。

然后每人两颗炸弹,该怎么发挥,就全凭自己的本事。

真若咱们都死了,那就是天意。

蒙战咬牙道:你们放心,这事之后,我自会来你们面前谢罪,要打要杀,都随你们!废话少说,快收拾东西!玉无二恶狠狠地收回佩刀,快速地跟旁人一起进农舍里收拾。

等出了门,远远地瞧见火光近了,梁松对玉家五人道:你们先走,我们去阻挡!说完,怕浪费了猪尿泡,又将分给他的两个塞给玉无瑕,来的是些小兵小将,我还对付得了!庞、武二人紧跟着梁松,也将分给他们的还给玉家人,催促道:快走快走,拿着这玩意,没得耽误我们杀人!玉家五人虽看见来的是无足轻重的兵卒,却不敢掉以轻心,人来的这样快,可知后面还会有人来,赶紧用麻袋装着炸弹扛在肩上。

玉无二说:你们护着八少爷走,我先去会一会这些小兵卒子。

玉破禅也不废话,说一句诸位多保重,就随着玉无瑕、玉无价向一旁跑去。

天兵天将来了!蒙战咬牙喊着,感激地看了眼梁松三人,用袖子一抹眼泪,只拿了一个猪尿泡小心地揣在衣襟里,一手小心地护着,一手持剑跟随梁松三人正面迎向骑马过来的一队二十几个官兵,边跑,嘴里边喊:天兵天将来了!玉无价噗嗤一声笑了,也喊了一声天兵天将来了!看离那官兵只有百来步了,又看官兵们手上拿着火把,冲蒙战说:蒙兄弟将怀里的天雷放了吧。

蒙战点头,梁松却说不行,风向不对!瞥见道路边的柴火堆,就对蒙战说:你爬上柴火堆,小心别刺破了猪尿泡,我们将人引到风口。

蒙战摸了摸衣襟,没摸到要找的东西,就急道:火折子丢屋子里!其他四人赶紧去身上摸,事有凑巧,四人身上竟是都没带火折子、打火石。

笨小子!他们举着火把,你将炸弹向他们火把上扔!梁松骂道。

蒙战赶紧地在梁松四人的掩护下绕道向一旁柴火堆上爬去。

来的宁王官兵已经看见了五人,马队分开,七八人向蒙战纵马驰去,其他二十人团团将梁松四人围住。

梁松他们五人个个武艺精湛,梁松、玉无二利索跑近官兵身边,一个滚身砍向马脖子,再顺势反手将马上官兵杀了,继而借着这马绊倒后面官兵,抢了马匹,便骑在马上,少时,武护院、庞护院在梁松、玉无二相助下,也随后抢到了马。

这官兵的小头领看梁松一行非泛泛之辈,立时果断下令:都过来,先将这四人围住!听他发话,追赶蒙战的官兵折了回来,与其他人一同举着火把手握长刀长枪在外围绕着圈子围住梁松四人,又一层层收紧圈子,将梁松四人逼成一团。

双拳难敌四手,论单打独斗,这二十几人挨个上也不是五人的对手,但此时二十几人只围不攻,梁松四人看不出他们的破绽,也不敢轻举妄动。

梁松对玉无二说:玉官人先冲出去吧。

又对武护院、庞护院说:两位兄弟护着玉官人冲出去!蒙战此时无人追,但看柴火堆离得远,这球轻飘飘的,未必能扔到官兵举着的火把上,心急如焚,便向官兵们跑来,伸手将球扔出去。

玉无二等人睁大眼睛,看见一阵大风后,圆球飘在天上,又看官兵们要用刀去砍,都是心急如焚。

玉无二心思一动,叫道:蒙小兄弟,千万别放孔明灯!敌众我寡,不能叫主人跟阿大、阿二三个过来送死!快把孔明灯砍破!原来还有同党!小头领冷笑,别弄破孔明灯!快将孔明灯抢过来!蒙战先不懂玉无二的意思,好在他想着将猪尿泡抢回来再扔。

因他这举动,官兵们只当他要砍破孔明灯,纷纷纵马去抢。

那猪尿泡胀满了气,用力去抓,手劲带动的风反而将它推远,官兵们唯恐火把烧坏孔明灯,纷纷丢了火把,收了刀枪下马去抢。

蒙战也怕剑砍伤了猪尿泡,收了剑赤手空拳跟他们争抢,众人你争我抢,你一拳我一掌地较量。

忽地蒙战想此时他们手无寸铁,自己为什么不杀他们?反正这些官兵得了小头目发话也不敢弄破猪尿泡。

于是迅速地拔剑,迅雷不及掩耳地砍向离着他最近的官兵,又砍向另一个搂着他的腰,不叫他砍破孔明灯的人。

一时,蒙战只顾着砍人,孔明灯就被一个小兵抢了去。

头,我抢到了。

一个小兵兴奋地拿着猪尿泡。

点了它!要将这些反贼一网打尽!头,要是他们的人多……废话,没听见只有他们主人、阿大、阿二三个吗?过一会子朱统领就到,叫他知道还有漏网的大鱼,我拿什么脸替你们邀功?邀功最是要紧,不然谁有那闲心在这黑灯瞎火的晚上不要命地与人厮杀。

这么点子事,朱统领也要过来?小头领冷笑:这么点子事?瓜州连降几十道天雷后,袁将军被吓得寝食难安,日日烧香拜佛。

咱们耿将军说了他不信那些阴司报应,那天雷定是人为的,如今这些反贼就在天雷边上,又形迹可疑,咱们抓住这些反贼,问出天雷的究竟,以后袁将军在咱们耿将军跟前就再抬不起头了!快给老子点了!对,得赶在朱统领来之前收拾了烂摊子!立功心切,有人怕火把烧坏孔明灯,机灵地掏出火折子,仔细看了看,这孔明灯只有下面的棉条能够点燃,嘟嚷了一句这孔明灯当真古怪,就点燃棉条,等孔明灯飞上天。

梁松四人紧张地盯着猪尿泡看,等棉条燃烧到尽头,就迅速地侧身躲在马腹上。

轰隆——一声,血浆四溅。

群马仰起前蹄嘶叫起来,离着孔明灯近的、等着邀功的小头领已经灰飞烟灭。

梁松四人骑着的马狂性大发,甩开蹄子向远处射出去。

蒙战趁着两个跟他缠斗的官兵失神,提剑将这两人砍杀,一身是血地喊:天兵天将来了,尔等还不受死!跑出去的梁松四人回过神,也跟着蒙战以天兵天将自居,勒住缰绳,提刀挥剑向没死的官兵冲去。

没死的官兵们被一声惊雷吓傻,有被马甩下马背践踏死的,也有两耳轰鸣,目瞪口呆等死的。

武护院、庞护院与蒙战一起喊着天兵天将,将或受伤或吓得屁滚尿流、动弹不得的官兵结果了,梁松、玉无二二人武艺更高,便纵马去追四五个骑马要逃的官兵,或远远地掷出宝剑,或跑进了挥剑去砍。

最后看见一人骑马向县城奔去,玉无二要去追赶,梁松拦住他:不必在意,听官兵的话姓朱的就快到了,咱们快去将剩下的人收拾了。

玉无二道:剩下的都已经死了,还要怎么收拾?他们两耳也是耳鸣不断,因此不自觉地声音都抬高了许多。

梁松道:还差一步,走,去看看死了的人油脂有多少。

作者有话要说:☆、自行发挥二油脂?要油脂做什么?玉无二昨晚上并没有过来听金折桂说话,去山上传话的玉无双又语焉不详,因此,他并不知道还有烧人那一节。

烧人并不难,要说难处,大概就在于人心里头那一关。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血水糊在脸上,一张嘴,被血水黏在一起的两片嘴皮子撕裂一般的疼,嘴上的血水就像是梁松自己流出来的。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玉无二默念这句话,依稀猜到下面做的事,会非常惨无人道。

五人沉默不语地将非常之事做完,就迅速地离开这里,去寻听到动静下山的玉家家兵还有义士。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几处火光分散地在风中摇曳。

焦糊的味道与烤肉香气混淆在一起,在空旷的乐水县城外弥漫。

吁——领着两百多部下向惊雷炸起处赶去的朱统领闻到那诡异的味道勒住缰绳,踟蹰不前。

统、统领?世间有多少人能够当真不怕鬼神?纵使是没有信仰的人,进了寺院看见悲悯众生的大佛,也要平生出几分敬畏之心。

一道惊雷响起,众人跃跃欲试地奉命跟随朱统领去一探究竟,第二道惊雷响起,众人的脸色开始发白。

再怎样忠心的人,也不由地开始想,为什么这天雷只响在宁王的地盘上,没响在朝廷那边?当真是天怒了?统领,听说,瓜州那边连着几十道天雷,咱们、咱们等天亮了,没动静了再去?胆怯的人出言相劝。

朱统领犹豫了,随后冷笑:耿将军说了那天雷是人做的,就跟爆竹一样,没什么可怕的!从腰上拔出一口大刀,哪个再敢说一句天亮再去,老子砍了他!部下们不敢再说,闻着糊味,感觉到□膘肥强壮的骏马在不安地跳动,心里打起鼓来。

统领!统领!从梁松、玉无二手上死里逃生的官兵马铿一鞭接一鞭毫不留情地抽在马身上,冲到朱统领跟前,却噤若寒蝉地滚下马,跪在朱统领的马前打哆嗦。

火把向马铿面前一晃,马铿身上的泥浆、血水混在一处,十分狼狈。

就你一个回来了?其他人呢?敌人有多少个?那天雷到底是什么?朱统领一股脑儿地问话。

马铿颤抖个不停,那声惊雷来得太快,他又站在远处,因此不曾看见炸开的其实是孔明灯;但虽不曾看见,此时想想,也能想明白那孔明灯的蹊跷。

你带路。

朱统领看马铿许久不说话,弯腰探身一鞭子抽在马铿身上。

不、统领——马铿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怎肯再去送死,要是那五个贼人再丢出一盏孔明灯,那他就要跟死了的同伴一样,被炸得粉身碎骨了,统领,不可过去,那天雷厉害得很,轰隆一声,将人劈成几十半……朱统领握着马鞭的手一顿,随后咬牙,狂傲地说:妖言惑众!要那天雷当真有眼,袁将军早不知死多久了,怎还能带着人又占了瓜州城?不过是些江湖术士弄的障眼法罢了!狠狠地又一鞭子抽过去,速速带路!本统领要去见识见识那不长眼的‘天雷’!马铿连连磕头,统领,去不得,去不得!将他拖上马带路,谁再说一句惑乱军心的话,杀无赦!朱统领脸上横肉颤了颤,一双阴鸷的眼睛扫向身后的队伍,这一眼过去,官兵们对天雷的敬畏换成了对朱统领的畏惧,个个咬牙强撑着挺直腰板。

我们走!朱统领身先士卒地纵马向惊雷炸起处驰去。

其他人赶紧挥鞭跟上。

路上再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两百多支火把上火光跳动,好似狂魔乱舞。

统、统领,把火把熄了吧,好像那雷爱……马铿心惊胆颤地看向火把群,要是这会子,那五人将孔明灯向这边放来,他们全完了。

朱统领一鞭子又向马铿脸上甩去,再敢妖言惑众!统领,前面有火光!一队十人先纵马去看,朱统领跟上,便见一人一马倒在地上,那人与马上红色的火焰轻轻跳动。

几个人上前想去扑火,细心的人惊诧道:他们身上没有灯油身下没有柴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马铿捂着脸,看见同伴死的惨状,越发颤抖得厉害,再一次动了将朱统领哄回县城的念头,统领,这是天雷掉下来的火,掉在谁身上,谁就烧着了……胡言乱语!朱统领骂道,这次却并未去抽打的马铿,绕开这火,向前走。

听马铿说是天雷掉下来的火,谁还敢去扑。

一群人又向前去,越向前走,这地方越古怪,只见柴火堆好生生地堆在一旁,上面一点火星子都没有,地上,横七竖八倒下的官兵,却人人身上都有幽幽的火在燃烧。

完好的官兵旁,又是一堆堆血肉模糊的零碎肉块。

肉香、焦糊的味道越发浓郁,官兵们捂住隐隐作呕的嘴,纷纷求饶地看向朱统领。

啊——一人与那火走得近了些,衣袍被火点燃,他惊慌地大叫一声,先用手去拍,随后惊慌失措地在地上滚。

统领,看样子,姓马的说的没错,这火果然是天雷上掉下来的,统领你看,柴火堆没着,这人就着了。

人身上又没柴火灯油,怎会无端端烧起来?又有人心生退意,要将朱统领哄走。

下过雨,柴火堆是湿的,谁能都想到这句话,可谁都不肯说出来。

朱统领的手也在微微发颤,握着大刀的手一挥,那前来劝说的人的人头飞了起来,谁敢再说这话,有如此人!提着滴血的刀,看前面有间坍塌了一半的农舍,就下令:搜!老子今日就要看看这天雷,到底是什么障眼法!阴狠地再三冷笑,忽地听到啪得一声,浑身毛孔一竖,跳步向一旁躲去。

官兵们不敢动弹,许久又听到啪得一声,……统领,是骨头,被烧裂了!朱统领脸上涨红,提着刀仰天冷笑:要是果然有天雷,我是统领,就当第一个劈死我!来呀,来劈死我呀!他这狂傲的笑声在空旷的郊野慢慢传开,忽地有人嘘了一声,对朱统领说:统领,你听!朱统领握着大刀,侧耳去听,先是什么都没听到,许久,竟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那声音清澈干净,好似个女童的声音,一听再听,终于听到那飘渺的声音里唱着的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醉了由他——统领,这三更半夜,怎么会有女娃子出来唱曲子?官兵们纷纷伸手去摸手臂,眼睛里看见的是另一群官兵被火焚烧,鼻子里闻到的是焦糊的肉香,耳朵里听见的,就是那诡异的清澈干净的女童歌声。

他们想不听不闻不看也没法子。

郊野这般空旷,那声音又太遥远,竟让人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有人在唱。

装神弄鬼!有本事出来!朱统领喝道。

他声音洪亮聒耳,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将已经风声鹤唳的部下们吓得心跳加快。

远远的,只听见方才那女童在唱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一去不回来!隔得远,中间唱的是什么,朱统领听不清楚,只是最后一句一去不回来,听得他心惊肉跳,忍不住想是谁一去不回来?难不成他喊了之后那声音才变曲子,这一去不回来,说的是他?……一去不回来。

又是一遍天真烂漫、干净清澈的童稚歌声。

有人说人之初,性本善。

此时朱统领却觉人之初,性本恶。

飘荡在空中的歌声透露着十足的幸灾乐祸,好似不知恶为何物的孩童,兴致勃勃地一次次将一只麻雀溺在水中。

统领,统领,那边坑里有东西!统领,屋子里有东西!朱统领集中心神,不再去听那飘渺又诡异的歌声,想了想,对一队十个官兵说:去追,看看是谁在唱。

统领——虽那声音听起来是女童的,但那诡异的唱词,一遍遍重复的一去不回来,叫官兵们的汗毛竖起来,又看朱统领举起大刀,官兵们赶紧答应了,快速地向外奔去。

朱统领先领着人进屋子,只见屋子里乱成一团,许许多多的脚印印在屋子里厚厚的尘土上,分不清那些脚印是他们的人的,还是其他人的。

这里。

一个官兵指向地上。

朱统领看过去,只见地上画着许多稀奇古怪的符号。

诡异——朱统领再一次想起这个词,今晚上的天雷、火焰、歌声、符号,无一不透露着诡异。

把符号抄下来。

朱统领说完向外去。

官兵答应了一声是,却又苦恼地皱起眉头,他们是来打仗的,用什么抄?用血?想起外头那满地的血水,闻着焦糊的肉味,不禁吐了出来。

朱统领领人到了屋子西边,只见一个坑里,露出一角纸张,为稳定军心,他有意笑道:看,老子就说是江湖术士弄出来的障眼法,果然果然!快将那纸给老子拿起来。

官兵小心地将纸上的土拨去,土是湿的,纸张放进坑里,已经拿不起来。

朱统领不得不俯下身子,纡尊降贵地低头去看,只见图上画着一个耀武扬威的人,再看两人身边那叫人看不懂却又依稀透露不祥之意的诗句,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说的,是耿成儒耿将军?他姓朱的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但自幼也是衣食无忧,怎会是萧何?《推背图》?花头鬼来过这,天雷,天雷定是那老东西弄出来的!朱统领近日时常听人提起《推背图》,此时看见那谶诗,又看见配图,自然就想到了瞽目老人。

……是活神仙花爷爷吗?花爷爷大驾光临,为什么不现身?朱统领大声地喊,又抓了身边官兵,低声吩咐:将下面的土一起挖出来,不要弄破了《推背图》。

又放声喊:宁王殿下十分想念花爷爷,请花爷爷随我去扬州见宁王吧。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一去不回来。

又是一遍这诡异的稚嫩歌声,朱统领不禁头皮一麻,远处传来鸡鸣声,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天快亮了。

咯咯——忽地清脆的幸灾乐祸的笑声传来,随后就听见去寻找唱歌女孩的官兵们在远处发出凄惨的尖叫声,之后,一阵喧天呐喊声传来,细听,那些人叫的是天兵天将。

马铿赶紧说:统领,咱们快撤吧。

他们有天雷,咱们先找耿将军商议对策。

娘的!朱统领咬牙切齿地骂.统领,只怕那两道天雷就是要引我们出城的呢,他们定是想引出我们,然后再来一群人以多欺少,杀了我们。

朱统领一番思量,咬牙喊道:花爷爷,后会有期!说罢,挥手领着部下快马加鞭地向乐水县城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会师改错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了今天补的,改成明天吧,表打我,真不是故意的,假期事多,见谅呀错误太多,我先改错嘚嘚的马蹄声在郊野回响。

终于走了。

一声喟叹声响起。

冉冉升起的旭日将和暖的光透过枝桠洒在地上,距离农舍很近的树林乱石堆里,一块沾满了秋露的大石头上,金折桂翘首向农舍附近看。

随后呃——颤抖的粗俗的,仿佛漱口一样的声音从金折桂口中传出,她张着嘴闭着眼睛,任由那粗鄙的声音不断从自己口中发出,借此按摩自己受损严重的声带。

瞽目老人不知道金折桂为何发出这粗鄙的声音,但她既然发出了,就有她的道理,丫头,刚才喊‘天兵天将’的该是玉家人,咱们在这等着他们来就是了。

嗯。

金折桂试了试嗓子,只觉得嗓子上就如蒙着一层纱,发出的声音含含糊糊,娇嫩的声带发出的声音就像是迟钝的锯子聚在木头上。

方才为了叫朱统领听见她的歌声,她不得不扯着嗓子唱。

嗓子受损严重,即使反复按摩,也不能立时恢复过来。

昨晚上果然惊险,先是蒙战鲁莽点了炸弹,他们两人一老一小,心知自己是累赘,于是先跑了;等跑进树林,二人又险些踩到乱石堆边蚂蚁窝上——幸亏金折桂是跛子,人没走到的地方拐棍先到,二人才有惊无险地没踩上去。

经过蚂蚁窝后,二人在乱石堆里歇息,就听瞽目老人感叹道:咱们尚且能抽身藏起来,山上听到信号的玉家壮士们是有令必行的,他们肯定要从山上下来赶向南城门。

他们赶来了,就是个死。

哎,可怜他们有情有义,却——许多话,是不用说明白的。

金折桂心里想着:倘若你因为有人讲义气获救,会不会埋怨这个人因为讲义气要救别人?会不会嫌弃他圣父?不需多说,她已经明白瞽目老人动了恻隐之心,要救玉家家兵们,于是便问:爷爷要如何救人?瞽目老人看金折桂一点就明,暗想又要难为金折桂了,惭愧道:玉家军那边是不管听到这边有什么动静都要依着上令赶来的,为今之计,要救他们,只能将赶向这边来的耿成儒的人吓走。

你我只有两人,又老的老,小的小,为今之计,只能用空城计了。

金折桂赶紧问:要如何用空城计?瞽目老人道:咱们先弄出动静,引来一小队耿成儒的人,设法将他们灭了,剩下的人弄不清楚咱们到底有多少人,就不敢轻易地过来。

那弄出什么动静?金折桂又问。

瞽目老人沉吟道:好歹老头子我有个虚名,就用虚名来……说着,连连咳嗽喘息。

金折桂抚着瞽目老人的背,心知瞽目老人伤寒尚未痊愈,便说:爷爷歇着吧,你在水坑里放下《推背图》是你发挥的,如今就看我怎么自行发挥。

说完,便叫瞽目老人拿着火把跟在她身后,先寻了树枝树藤,用树枝、树藤编了张粗糙的三角网,又脱下衣裳,用衣裳包着树枝树叶做出假人。

先将假人放在蚂蚁窝之后的二十步外竖着,再将那网用力地□蚂蚁窝,将蚂蚁窝兜在网上,三角网留出的把手用石头垫得高高翘起,藏在草丛里。

金折桂又十分小心地搬来石头,一块块地围着三角网把守垒起来,垒砌的石头中,一块小小的石头用树藤牵着慢慢引向乱石堆里。

丫头,你做什么?瞽目老人看不见,听见金折桂一直在屏住呼吸,就关切地问。

金折桂道:用从范康那边学来的能耐布机关呢。

爷爷放心,只要有人赶来,保管叫他们哭爹喊娘。

小心翼翼地领着瞽目老人在乱石堆里藏好,她自己个走到树林边,眼瞅见一队张牙舞爪的火蛇出现在坍塌了一半的农舍外,就开始掐着嗓子大声唱《蟾宫曲》,唱了七八遍,终于听见朱统领气急败坏地喊出来,于是改口唱大兔子病了,唱了又有五六遍,看见有将近十人骑马过来,便迅速地躲进树林里,藏在乱石堆大石头后开始轻声唱。

那骑马过来的十人进了树林只能下马,循着声音走近,依稀看见个小儿形状的人背着他们坐在地上,就扬声问:谁家的孩子?别再装神弄鬼了,快些出来!十人向四周看去,再没看见其他人,唯恐中计,便背靠着背,小心地向那小儿走去。

金折桂拿捏着距离,看他们走近了,就迅速地去扯手上树藤,树藤连着的小石头被拉掉,上面的大石咚地一声重重砸在三角网手柄上,三角网向上翘起,扬起网中的蚂蚁窝。

十人先不知是什么,随后就听乱石堆里有咯咯——的笑声,然后十人接二连三地抓着脸大喊大叫起来,再顾不得去寻什么会唱歌的小儿。

巨石堆里,金折桂的笑声来回回荡,让人琢磨不出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

鬼哭狼嚎的人抓着脸,待要强撑着过来抓人,脸上又实在疼得厉害。

蚂蚁从鼻子里钻进去,要吃人脑髓的。

幽幽的一句话从乱石堆里传出。

强撑着的官兵越发顾不得抓人,伸手去拍脸上蚂蚁,果然有人喊了一声蚂蚁进鼻子里,喘不过来气了。

恰这时,又仿佛有无数人高喊天兵天将,中招尚浅的官兵慌忙抱头鼠窜,留下七八人,那七八人纷纷脱了衣裳去抖爬进衣裳里的蚂蚁,既顾不得追兵近了,也顾不得去抓巨石上的金折桂。

花老前辈、花小前辈!玉无痕欢快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他一声之后,就有两百多人迅速地冒出头来,走进卵石堆里。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玉无痕听金折桂又发出呃——声,赶紧将水袋递上,花小前辈在漱口?我在按摩声带。

金折桂的声音嘶哑低沉,玉无痕一愣,其他的玉家家兵却纷纷想花小前辈果然是侏儒,声音已经不是孩童声音了。

无痕大叔,姓朱的狗贼已经走了。

前去树林边打探消息的玉家家兵回来,地上还在打滚的几个官兵被人团团围住,因他们此时已经被蚂蚁咬得不成人样,一时也没人想冒着被蚂蚁咬的风险去捆住他们。

玉无痕过去将翘起蚂蚁窝的三角网看了一遍,心里感叹不已,又对金折桂说:花小前辈,军令如山,刻不容缓,我们要立时赶向南城门……不用去了。

玉无二领着梁松四人匆匆赶来,他们五人昨日向远处躲去,依稀听见金折桂的声音,又听有人惨叫,只当是自家人,便起身喊天兵天将,本要冲出来相救,后又见农舍外并无撕打的声音,反而是树林里也有人响应他们一般喊天兵天将,就赶紧向这边来了。

玉无痕不明所以,不解道:这是为何?八少爷早先下令叫人……计划有变。

玉无二看了一眼蒙战。

蒙战握拳,心里羞愧欲死,恨不得干干脆脆地以死谢罪或者甩手走人,但梁松在,梁松对他又始终不离不弃……是我的错,是我一时鲁莽坏了花……小前辈的计划。

玉无痕等人不解,梁松惭愧地对众人拱手,然后快速地将蒙战如何大意点燃炸弹,众人如何分散逃开说了一通。

梁松见玉家家兵又纷纷看向蒙战,便挡在蒙战前头,险些害了众位壮士的性命,是梁某不对。

梁某愿意赴汤蹈火来恕罪。

赴汤蹈火?如今八少爷不知哪里去了,我们兄弟留在山中不能动弹,要你赴汤蹈火又有何用?玉无痕冷笑道。

有一家兵道:咱们也不是无胆鼠辈,依我说,方才姓朱的只领着两百多人,要是没叫他们走,咱们要抢了他们的马,将他们一网打尽也不是难事。

玉无二骂道:混账!这说的是什么话?狗咬吕洞宾?两位花前辈救了你们,你们还嫌人家多事?他们有马,咱们没马,只这咱们就不如他们。

就算将他们拿下,咱们的人又要死伤多少?那家兵叽歪道:随死伤多少,也能赶紧去救八少爷。

玉无痕忙替手下道歉:两位花前辈,手下不懂事……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对玉无痕、玉无双道:天下的兵卒子多了,多少能成将军?是以,就算一半人骂我们多管闲事,我们也不会在意。

金折桂这句话落下,家兵们一愣,随后都有些不喜金折桂看不起人的语气。

瞽目老人也诧异金折桂怎会冒出一句这样得罪人的话,这不像是金折桂的作风,转而,又想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子,想金折桂设下机关的时候一个大意就会将蚂蚁抖到自己身上,那般战战兢兢,结果被救的人却不领情,想来,谁都会生气。

哼,谁要做什么将军!……我们又没要两位花前辈出手相救,与其畏首畏尾地藏在山里,不如下山跟姓朱的打上一场……就是,反正八少爷那边也不知道怎样了,指不定他们以为我们去南城门了,我们要没去,岂不是会坏了八少爷的大事?对呀,八少爷肯定等着我们去南城门呢。

……玉无二怒道:这么多壮汉出现在南城门,耿成儒的人定会将我们当成‘反贼’,派人出城捉拿我们——眼下能用的壮汉都被拉去充军,冷不丁冒出一群身强体壮的男丁,可不可疑得很。

绝不能去南城门外送死。

可是八少爷只怕在等着我们接应呢,我们死了不算什么,万万不能坏了八少爷的计划。

有家兵道。

哎,可怜玉将军算无遗策,满盘算计会坏在一群莽夫身上。

金折桂听家兵们固执地要遵从上令依照原计划去南城门,心想去吧去吧,自投罗网说好听点,也叫舍生取义。

在玉无二、玉无痕二人严厉地瞪视中,家兵们没人敢再说出不识好歹的话,但众人都摆出血性汉子模样,挺胸抬头,仿佛无声地告诉玉无二、玉无痕:他们不怕去南城门外送死。

这也难怪,这群人想的是上战场杀敌,如今见天缩在山上,心里哪里受得了。

此时玉无二坚定地说一句八少爷不叫你们去南城门也就罢了,偏玉无二心里也动摇了:若果真玉破禅等着他们去南城门外接应呢?金折桂开口道:玉将军运筹帷幄之中,却忘了他的重任交托给的,是一群莽夫,这群莽夫以为杀得人多了,就能升官发财做将军。

无二、无痕,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被直呼名字,玉无痕、玉无双愣了愣,二人虽敬重、感激瞽目老人、金折桂,但金折桂嘲讽的毕竟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属下,于是玉无痕老实巴交地说:花小前辈别这样说,我们的人虽不是有勇有谋,但也不是莽撞的人。

听到莽撞二字,蒙战又觉身上不自在,于是对金折桂嘟嚷道:玉将军有什么计划,你能知道?瞽目老人嗤笑道:玉家家兵足足有两千人留在宁王攻占的地域里,有什么计划,还用问吗?若要问,可见当真只能是个兵卒子。

罢了,丫头,咱们走吧,善事做过了就算了,何必留下听人家说好话。

哎。

金折桂从巨石上爬下来,搀扶着瞽目老人要走,心里腹诽人多就不好办事,在农舍里只有一十一人,个个听得懂人话,办起事来容易多了。

玉家人爱送死,关她什么事?朱统领今天没工夫去楼家村,她与瞽目老人先回楼家人瞧瞧金蟾宫去。

花老前辈、花小前辈别走,玉将军的计划……恕我们不是将军顶顶亲近之人,猜不到玉将军的计划。

玉无痕硬着头皮说。

金折桂冷笑道:这还要顶顶亲近的人才能知道?玉将军忠君爱民,难不成叫了两千人来宁王地盘上保护他儿子?这也太看轻玉将军,侮辱玉将军智慧了。

诸位连里应外合都不知道?莫非时机未到,上头人没点明,你们就跟蒙着眼睛的骡子一样只管转磨盘,不管磨的是什么?听到里应外合,玉无痕道:原来是这个,这个我们也知道。

不过是看花小前辈说的高深莫测,因此以为是其他什么算计。

家兵们听玉无痕向着他们了,纷纷点头道:我们也早猜着这个了,还以为花小前辈多高深。

猜着了?金折桂轻蔑地一笑,就如同有人以为杀敌多就能当将军一样,有人还以为跟敌人的小兵卒子拼命打一场,丢了性命去南城门外闹事,搅合得敌人早饭没吃上热乎的,就是帮了玉将军大忙,立了大功。

眼睛瞥向玉家家兵们,看玉家家兵们被他说懵了头,又再接再厉,当真是一场笑话,虽说要遵从上令,可你们八少爷不说了要‘自行发挥’吗?明知道有‘自行发挥’这一句,还死啃着‘遵从上令’这句,赶着去南城门送死。

果然是有情有义的好汉!金折桂在偷换概念,原本自行发挥,可以是去南城门,也可以是不去。

此时,经她这么一绕,自行发挥的首要含义,就是不准去南城门。

家兵们纷纷看向玉无二,无二大叔,还有这一句?玉无二也有些晕了,心想:我怎忘了八少爷的这个吩咐?随机又觉不对劲。

玉无痕抱怨道:无二你怎不早说,早说是公子的命令,谁还会想去南城门?无二,快说,我们要怎么自行发挥?玉无二微微看了金折桂一眼,心道并非只有去南城门外才能接应玉破禅,笑着问瞽目老人、金折桂:两位花前辈,不知接下来,我们要如何自行发挥?瞽目老人不急着跟玉无二说话,先安慰金折桂一句丫头,何必跟小辈们计较?他们吃的米还没你吃的盐多。

金折桂噗嗤一声笑了,谁跟他们这些小辈们计较了?瞽目老人听金折桂声音里不生闷气了,才说道:你们小前辈不是已经唱出来了嘛,‘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抬,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泣来,十兔子问他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一去不回来!’想来,朱统领还等着看是谁病了,会害得他一去不回呢。

☆、十只兔子大兔子病了,为什么死的是五兔子?蒙战一头雾水地问,偏着头避开其他人嫌恶的眼神,打定主意跟在梁松身后。

是呀,这十只兔子是什么意思?玉无二也问。

瞽目老人问玉无二:倘若有人反复跟你唱这歌,你留意的是哪两句?玉无二愣住,第一句,最后一句。

瞽目老人听见金折桂同棍子拨动石头,心里一叹,金折桂果然还在不痛快,人与人相处是看缘分的,金折桂大抵是打心眼里不喜欢玉家家兵们。

这也难怪,金折桂是行事不拘泥于形式的人,在她眼里,她费劲救了他们,他们就不该再动去自投罗网送死的脑筋。

可在玉家家兵们心中,军令如山,有令必行是他们行事准则,虽明知道南城门外有危险,他们还是要遵从上令过去。

因此,除非捏造出个上令来阻拦他们,否则跟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

而金折桂怕是最讨厌这样的死脑筋迂腐性子。

瞽目老人问玉无二、玉无痕,诸位听这十只兔子的曲子,记得最清楚的、最在意的是哪两句?玉无痕道:是大兔子病了,还有五兔子一去不回。

玉无二也说:就是这两句,中间一堆兔子,我们粗人,怎记得住?梁松、武护院、庞护院见瞽目老人看过来,也说:是开头一句最后一句。

要是有人对着你们反复唱这曲子,你们以为,谁是五兔子?瞽目老人又问。

自然是我们了。

若是才听了这歌,身边就有人病了呢?瞽目老人再问。

众人闻言,立时懂了瞽目老人的意思,都笑道:老人家,你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那姓朱的也是个粗人,他定然以为自己是五兔子,这么着,只要他身边的‘大兔子’病了,他就会疑心自己这只五兔子要死了。

瞽目老人点了点头,这就是了,许多事何必往复杂的地方去想。

越是简单越是有效。

只要姓朱的乱了方寸,他就会去祸害耿成儒的人。

可是叫谁去弄病耿成儒?要说大兔子,除了他,谁也担不起大兔子的名。

金折桂忽地出声了,听见啊啊的两声,见是被蚂蚁咬的官兵要逃走,被玉家军砍杀了,就将头转过来。

瞽目老人一伸手,将他的蜘蛛拿在手上,哪位好汉有勇有谋,能将蜘蛛不动声色送到耿成儒身上?这蜘蛛厉害得很,能叫人立时毒发,却又煎熬上半月不死。

我去。

蒙战主动请缨,虽说那蜘蛛骇人,但只要离开这地,不叫他再被两百多人嫌恶地盯着就好。

蒙战,说了要有勇有谋。

梁松蹙眉,转而毛遂自荐,就叫我去吧。

伸手解下腰上钱袋,将里头的碎银子倒出来,小心地撑开口叫瞽目老人将蜘蛛放进去,等蜘蛛进了钱袋,又小心地系好带子。

瞽目老人将羯鼓牛皮没破的那一面揭开,掏了半天,只见他一伸手,手背上又粘着一只蜘蛛,手心里多了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递给梁松:若你被蜘蛛咬了,就赶紧吃了这药。

梁松赶紧接过药仔细装好。

梁大叔我跟你去。

蒙战吸了一口气,如今谁都知道他有勇无谋,他也不能强辩什么。

天已经大亮,阳光洒了下来,金折桂眯着眼睛问:梁大叔要怎么去接近耿成儒?梁松一顿,他们原本算不得朝廷那边的人,细说起来,曾公子想要跟着宁王、英王、秦王造反,他们还算是跟朝廷对着干的。

可如今顾不得那些了,因为楼家村的事,他已经决定弃暗投明,站在朝廷那边了。

诸位放心,我自有法子……倘若我没回来,请诸位好生照顾蒙战。

梁大叔,我跟你去。

蒙战坚持道。

不许胡闹,你性子鲁直……去了十有八、九会坏我的事。

你跟着两位花前辈,要保护他们周全,不要擅离他们左右。

梁松又对瞽目老人等拱手道别,待要走,就听金折桂喊留步。

金折桂道:耿成儒的兵跟袁珏龙的兵衣裳一样。

叫人换上昨日抓来的官兵的衣裳,再叫人扮作被抓来的壮丁,冒着袁珏龙手下的名抓了人送去乐水县城。

玉无二道:花小前辈的意思,是叫他们混入壮丁里头?金折桂点头,是,要挑选机灵的,能说会道的。

那些个只会往前冲送死的不要。

甭管怎样,咱们的人要好生潜伏在壮丁里头。

壮丁都是从各地拉来的,他们心里对耿成儒也不服,容易策反。

瞥见她说话的时候有几个人不服气,心里冷笑道:看等会子谁出丑!玉无二、玉无痕闻言,心想也是,赶紧过去挑兵点将,金折桂理所应当地将那几个对她十分不满的人挑了出来。

不一时,共挑出二十九人,令七人剥了官兵的衣裳,抖落里头的蚂蚁扮作官兵,二十二人打扮得灰头土脸,充作壮丁。

这没绳子可怎么办?玉无二为难道,七人赶着二十二人,若没绳子绑着,谁信是抓壮丁?这容易,叫他们解下腰带绑成绳子。

看他们没有腰带,裤子又快要掉下来,耿成儒的人想来哈哈大笑,就顾不得再分辨他们像不像行伍出身了。

金折桂勾着嘴角笑。

解腰带……玉无二隐隐觉得金折桂这是在报复方才玉家家兵们把她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思来想去,看只有这法子最简单可行,于是点了点头。

那二十二人虽怨恨金折桂这法子促狭,但抱怨两句后,见玉无二、玉无痕不理睬他们,他们也只能解下腰带,由着那腰带结成一条长绳,再将他们双手绑了。

被绑了双手,众人窘迫地伸手提着裤子,夹着腿走路,果然看不出行伍出身之人走路时候的挺胸抬头得昂然之气。

花小前辈这法子果然好,亏得我方才还在想如何叫他们隐藏身份呢。

玉无痕心无城府地称赞道,一丝也没觉得金折桂这是在公报私仇。

诸位,我们去了。

梁松看那二十二人胀红脸,也忍俊不禁,对众人拱了拱手。

众人心知梁松此去艰险得很,便顾不得再笑,纷纷脸色凝重地送他。

等将他送出树林,众人重新回到乱石头堆边。

蒙战说:不如再找来猪尿泡做炸弹?玉无二摇头,看在梁松主动请缨送死的份上,对待蒙战宽容了许多,哪有那么容易找,附近能找到的都找到了。

可是这么呆坐着也不是办法。

玉无痕道。

昨晚上我们虽然将朱统领的人吓走,但他们随后未必不会再来一探究竟。

我劝大家再在这边布下机关陷阱,然后撤回原来的藏身之处。

金折桂抱着拐棍说。

两位花前辈,兔子烤好了,你们先吃吧。

玉家家兵送上用树叶裹着的兔子肉。

这兔子一送来,果然许多人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瞽目老人客套地推辞:你们晚上赶路过来辛苦了,先吃吧。

玉无二、玉无痕双双推辞道:这不合规矩,两位前辈年长,又是客,你们请吃吧。

瞽目老人闻言不再推辞,金折桂接过兔子,先掰下后腿递给瞽目老人,然后又掰下前腿递给蒙战,最后又分给玉无痕、玉无二,等分完了,拿着自己的那块肉慢慢地咬,听下面的一个家兵鼓足勇气过来问:花小前辈到底多大了?金折桂声音沙哑低沉地道:活到老身这岁数,谁还在意年纪,早记不得了。

蒙战是对金折桂金阁老家千金的身份笃信不疑的,冷不丁听她倚老卖老地说话,忍不住咳嗽两声,随后肉咳进了气管,越发咳嗽个不停。

那老前辈做的炸弹,是什么模样?提到炸弹,许多人凑了过来。

昨晚上他们只听到声音,没看到炸弹的模样,心里好奇的很。

金折桂眨了下眼睛,故意压低声音道:要知道模样,你们去问无二、无痕去。

至于旁的,非老身干儿子,老身不会透露半句。

干儿子?你干儿子还不够多,又要乱认。

瞽目老人噗嗤笑了,十分默契地配合金折桂,金折桂不喜欢这些循规蹈矩的玉家家兵,不叫她作弄他们一下,只怕她心里越发不痛快。

蒙战心里乐不可支,依旧咳嗽着,指了指金折桂,又说不出话来。

众人听瞽目老人这样说,自然想:原来花小前辈要在我们当中挑选干儿子!瞅了瞅金折桂那幼小的身板,再看一看她满脸伤痕的脸颊,纷纷想,人不可貌相,若做了她干儿子,能学来一身技艺也不错。

于是乎,饭后众人想法子去设陷阱,便有许多玉家家兵去孝顺金折桂,金折桂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谁叫她救了他们,他们又不领情呢!玉无二、玉无痕等人虽不说见多识广,但在树林里布下陷阱,对他们而言也不陌生,于是稍稍商议一番,众人就去伐木、推石头。

金折桂琢磨着多学一点也无妨,便拄着拐棍跟在玉无二身后学能耐。

丫头,过来歇一歇。

你的脚要紧。

瞽目老人道。

金折桂道:不急,反正……也那样了。

反正她的脚一直没有医治,又见天奔波,就算回去了,也不能康复如初了。

既然不能成为步态婀娜多姿的窈窕淑女,那就干脆抓住机会多学一点,谁知道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瞽目老人一怔,心里暗叹金折桂这是彻底放弃腿了。

蒙战这会子好歹有了点心眼,听金折桂、瞽目老人这样说,便赶紧过去蹲在金折桂身前,金……花小前辈,你上来,我背着你。

这会子又成金花婆婆了!金折桂想起手上拐棍还是蒙战给她做的,吸了一口气,竟然有些怀念在树林里除了金蟾宫、瞽目老人,谁都是她的敌人的日子。

眼下玉家家兵虽讨厌,却又不能不顾他们死活。

她最厌烦这样的情形了!客套了一声,人趴在蒙战背上,又去跟玉无二等人偷师。

作者有话要说:☆、大兔子病了改错秋老虎已经过去,仿佛一夜间,风里开始透着凉意。

树林里众人迅速地布下机关后,金折桂惦记金蟾宫,便跟玉无二、玉无痕两人告辞:我们还有些私事要做,要急赶着去楼家村。

瞥了眼蒙战,心想带着蒙战去也好,虽说不大可能,但万一曾公子痊愈了,还要靠蒙战降服曾公子。

玉无痕是知道瞽目老人、金折桂这次能跟他们成为一路人,是为了楼家村的事,于是道:两位是要给楼家村送信叫他们安心吗?不如我叫个腿脚利索的小子去。

不必了,我们留了人质在楼家村,要带了其他人去,村民们已经草木皆兵,难免会以为我们要去抢人。

如此又平添了祸事,伤了村民还是伤了玉家军都不好。

金折桂又冲众人拱拱手,我们有蒙战保护,不会有事。

诸位也请快快撤回原来的藏身之处吧。

告辞。

蒙战抢着说,他比谁都急着要离开这里,这里有两百多人不喜欢他,傻子才愿意留下!后会有期!我们的人多,未必个个都认识老前辈,还请老前辈留下一句话,日后若有人拿着那句话找来,刀山火海,我们的人也会替两位前辈办了。

玉无二搀扶着瞽目老人。

瞽目老人想了想,问金折桂:丫头,留下什么话好?金折桂略一思量,就道:花气薰人欲破禅。

里头藏着玉家破八的名字,还有他们的姓,这句最好。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花小前辈是说自己虽年老,却……老树逢春?蒙战眼角抽了又抽,忽地想,莫非曾公子猜错了,这位当真不是金家千金?金折桂其实只知道花气薰人欲破禅一句,并不知道整首诗。

此时听蒙战脱口带出下头一句,又想莫非自己的心理年龄当真已经过了中年?也不会呀,两辈子加起来才三十五!瞽目老人心里也跟蒙战一般想法,感慨道:原来蒙小哥儿也是饱读诗书。

蒙战咕哝道:跟公子学的。

玉无二、玉无痕二人也被蒙战那句老树逢春逗笑了。

瞽目老人道:就用这句吧,倘若日后有人用这句话来找我们,我们定也会鼎力相助。

说罢,便不再停留,将手搭在蒙战肩膀,三人沿着树林,向楼家村去。

哎,小前辈就这么走了?认干儿子的事呢?几个后知后觉的玉家家兵慌忙去问玉无二。

玉无二道:来日方长,急个什么,快些撤吧。

也不知道梁壮士他们怎样了。

提起梁松他们,众人脸色又凝重起来。

树林外,两里多地的南城门外,虽秋老虎过了,但一路在白花花的日头下走,更兼要窘迫地提着裤子,二十二人身上冒出了一层油汗。

梁松、武护院、庞护院跟在梁松身后,低声问:我们要如何接近耿成儒?梁松道:假装是英王的人。

万一咱们露陷了,公子怎么办?武护院赶紧问。

梁松摇了摇头,顾不得了,我的意思是,让公子死了在西北起事的心思吧。

西北那边原就不稳妥,关外异族虎视眈眈,再起乱子,万一叫异族人趁虚而入,进了中原,他们的手段比宁王还要狠绝。

到时候万民遭殃,咱们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两位兄弟,你们速速设法回西北去,到了西北,叫人按兵不动,好生看守住西北,别叫关外的异族趁乱进关。

武护院道:梁大哥叫我们走?梁大哥去见耿成儒,又要对他投蜘蛛,只怕凶多吉少。

我们……梁松郑重地看向两人,揽着两人肩膀,公子下落不明,只怕留在西北的兄弟们会做傻事。

你们快去支会他们一声,皇上毕竟是公子祖父,太子又过世那么多久了,等皇上看见公子护关有功,又听说公子体弱,未必不会将公子召回京城。

武护院、庞护院听梁松说的在理,况且他们这些时日奔波不停,早厌倦了这种不知还有没有明日的日子,于是纷纷叮嘱梁松此去千万小心,便跟梁松并玉家家兵告辞。

家兵们虽不知道梁松三人在嘀咕什么,但既然梁松依旧要去乐水县城,他们就也不多问。

武护院、庞护院走后,梁松一群三十人又继续向县城去。

因昨晚农舍外发生的事,此时南城门的护卫要比昔日森严许多,只见十几个官兵握着大刀在城门外来回走动。

守城的官兵看七个官兵赶着二十几人来,旁边还跟着三个,就问:你们是谁手下的弟兄?看二十几人窘迫地拉着裤子,就有意嘻嘻哈哈地过去扯腰带,腰带撑直,被绑住的人想伸手拉住裤子也不能,未免出丑,越发要夹紧腿。

守城官兵看着有趣,又用刀背在一人身上捅去,不许扯裤子,都站直了。

快站直了。

玉家家兵们脸上青筋跳起,稍稍站直,裤子就滑下来,赶紧又夹紧腿。

官兵们笑个不停,穿着官兵衣裳的玉家家兵等他们笑够了,才说:我们是袁大将军的人,这几个人胆小如鼠,叫他们去当兵跟要了他们命似的,追了半座山,总算叫我们抓住他们了。

说着话,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请几位替我们通传一下,叫我们先吃了饭,再洗一洗伤口。

既然是袁将军的人,就赶紧去瓜州,别赖在乐水。

守城官兵一听是袁将军的人,就变了脸色,连饭都不肯给。

哎,兄弟——玉家家兵伸手要搭守城官兵肩膀。

快走快走。

官兵嫌弃道,忽地来了个小头目,那小头目过来便怒道:嘻嘻哈哈笑什么,北城门、西城门外昨晚上有人来捣乱,东城门外人也不少,就差咱们南城门了!这来的是什么人?守城官兵不敢再嬉笑,凑到小头目耳边说:是袁将军的人,想在咱们这疗伤吃饭。

军粮都是上头领下来的,袁将军领的粮食可比耿将军多。

将人留下,其他的撵走。

小头目发话道。

穿着官兵衣裳的玉家家兵们一懵,先想北城门、西城门的兄弟不知道死伤多少,随后又想,都是宁王的官兵,怎地姓耿的领着的人跟姓袁的领着的兵仿佛是势同水火?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只见守城官兵已经开始抢人,被腰带系着的二十几人并梁松就这么被强拉进城门内。

你们蛮不讲理!看以后你们怎么跟袁将军交代!穿着官兵衣裳的玉家家兵气恼道。

呸!袁将军宰相肚里能撑船,他能记着这点小事?小头目阴阳怪气地说,不怪他们不待见袁将军,一是袁将军也看不起他们,二是袁将军被惊雷吓得魂飞魄散,大意丢了瓜州。

原本该叫耿将军领着他们去瓜州建功立业,谁知宁王爷竟然出人意料地又用了袁将军那丧家之犬。

穿着官兵衣裳的玉家家兵们骂骂咧咧,却不敢硬来。

被绑着的家兵有两个因为推搡,裤子掉了下来,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

宁王官兵们捧腹大笑,又一脸坏笑地去猜家兵们的裤子。

忽地小头目看见梁松佩剑,又看他衣裳上血迹斑斑,便警惕地问:你是……梁松瞧见乐水县城里还有人走动,但走动的人里并没有男丁,心想男丁定是被耿成儒全抓去充军了,这城里有人走动,就是玉破禅昨晚上没自行发挥?拱手对小头目道:请这位差爷替我们跟耿将军通传,就说,滁州来人了。

小头目瞅向梁松,一双细小的鱼泡尿微微斜着,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梁松不卑不亢地看小头目。

小头目一凛,看梁松气度不凡,又看他颇有些看不起方才他们抢壮丁的举动,心里呸了一声,却笃定这人要紧的很,赶紧堆笑地拱手,敢问您高姓大名?姓梁名松。

梁官人,请随着我去县衙外等着。

说罢,就领着梁松三人慢慢地向县衙去。

梁松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看玉家家兵被推搡着不知向哪里去,就问:那些人是袁将军的人辛苦抓来的……哎,大敌当前,还分什么你我。

袁将军要知道了,也乐意把人给我们。

小头目故意唏嘘。

梁松问:方才你说西城门、北城门,那是怎么回事?我只当瓜州、滁州有军情,你们这乐水前有瓜州后有滁州,是块享清福的福地。

小头目听梁松语气轻蔑,越发认定他不是寻常人,堆笑道:前头清闲得很,昨晚上不知怎地南边炸了两声雷,后头西城门、北城门、东城门陆续有人闹事。

大晚上,城门没开,只在城门上放了几箭,将人赶走就算了。

梁松听闻玉家人并未死伤多少,轻轻吁了一口气,忽地听见一阵嘚嘚的马蹄声,随着小头目赶紧站在街边,瞅见是一队两百多人提着大刀长枪纵马向城外奔去。

这是做什么?梁松脸色微变,唯恐朱统领叫人去楼家村闹事。

小头目摇了摇头,梁松悬着心,努力冷静下来,随着小头目一路走到县衙外,只见县衙外守卫森严,小头目进去寻人传话,半日后,出来问梁松:一时糊涂,忘了问梁官人要凭证。

梁松伸手向怀里去掏摸,摸出一封用牛皮纸包裹住的曾公子卖马给英王的契约书。

小头目又进了县衙,半天出来,领着梁松进去。

梁松将手在剑柄上搭了搭,见果然如玉破禅所说,耿成儒的书房外守卫十分森严,随着人进到书房里,又看耿成儒十分地警觉,只叫他站在八步之外说话。

你是滁州来的?耿成儒四十一二,脸色黝黑,虽因屡立军功得以跟袁珏龙平起平坐,但他出身微末,心里存了三分怎么都抹不掉的自卑,就远比旁人更在意身份。

比如他识字不多,但此时面前却摆着书卷,一旁的条案上,墨玉龙纹鼎里焚烧着昂贵的金凤香,游龙戏凤粉彩花瓶里,插满了怒放的翦霞绡紫菊。

至于他本人,更是打扮得像个儒雅的富家老爷。

梁松赶紧道:是。

耿成儒道:拿了这买马的契约来,是为了什么?一双如鹰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梁松看,这契约是英王的,寻常人绝对拿不到。

梁松道:这是西北那边的人送来的,他们的人说……瞥了眼此时站在耿成儒身边的朱统领,暗想朱统领还在,楼家村应当平安无事吧。

耿成儒道:但说无妨。

梁松赶紧道:他们的人说,皇长孙人在瓜州失踪,如今下落不明。

皇长孙来了瓜州?耿成儒讶异道。

梁松道:正是,西北那边愿意用三匹汗血宝马请耿将军、袁将军将皇长孙找回来。

朱统领不屑道:才三匹!是三匹真正的汗血宝马,据说那马流汗时,汗如血水殷红。

耿成儒动了心,手指按在史书上国士无双、功高无二,略不世出等字眼上,朱统领说《推背图》上冤死的人是他,又说昨晚有人唱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莫非他真要做那冤死的韩信?眉头紧皱,转而问:皇长孙可是在瓜州打雷的那天丢的?梁松道:正是。

那你怎不去瓜州直接找袁珏龙,又来找我做什么?耿成儒对袁珏龙十分不屑,就连守城官兵也知道这点,因此那些人做出与袁珏龙的人不屑模样,大多是为了迎合耿成儒。

梁松讶异道:小的从滁州过来,半路遇上几个贼子。

就直接来了乐水。

面上镇定,心里琢磨着怎么将蜘蛛放出来。

耿成儒瞥了眼那张粘着泥土的《推背图》,想到自己对宁王忠心耿耿,最后竟然会落到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不由地脸色越发黑了。

那汗血宝马,他心痒得很,但皇长孙人在袁珏龙那边丢的,要找又要跟袁珏龙打交道……正想着,只听轰隆一声,不远处打起旱天雷。

将军,打雷了!听声音,就在城里响的。

朱统领苍白了脸,又强撑着做出无畏模样。

哼,我倒要看看,这雷到底是老天爷打的,还是有人装神弄鬼!耿成儒冷笑,人大步流星地向外走,朱统领忙跟上。

梁松心里想着好机会,便喊着:耿将军,这雷不会像瓜州一样……就算像,本将军也不会像袁珏龙一样弃城逃跑!耿成儒睥睨着梁松,气势万钧地跨出书房。

梁松迅速地将手探到腰带上,将钱袋口的绳索钩开,快速地在出门的一霎抖动钱袋,却见蜘蛛牢牢地趴在钱袋里,竟然抖不出去。

又听轰隆——一声,耿成儒、朱统领并院子里的官兵抬头向天上看去。

梁松顾不得纳闷炸弹怎响在天上,耳朵里听人喊大鸟,豁出去将钱袋翻转,掏出蜘蛛轻轻地向耿成儒身上一抛,看见黑黑的一团蜘蛛快速地黏在耿成儒衣服上,不禁长出一口气,却觉手指上一疼,悄悄地拿起手指看,只能看见一个细微的红点,装作咳嗽赶紧将解药吃了,转向耿成儒跟前,忧心忡忡地道:耿将军,皇长孙……禀将军,忽地一个官兵气喘吁吁地过来,跪下抱拳道,将军不好了,天上大鸟过来打雷,百姓们乱成一团……谁敢乱,杀一儆百!耿成儒满脸杀气地发话。

可是,北城门也炸响了一下……快关城门,没我的话,谁都不得进出。

耿成儒傲然地仰头看天,什么大鸟,那明明是个大风筝!这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哼,竟敢跑到我跟前装神弄鬼,找死!朱统领忙附和道:将军说的是,我也瞧见刚才飞过的大鸟其实是只风筝。

朱统领话音才落,就听耿成儒忽地大叫一声,然后开始慌张地脱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又一头猪队友改错将军、将——朱统领看耿成儒忽地狂性大发,关切地上前问候。

耿成儒不过稍稍慌乱后,立时镇定下来,一双桀骜的眸子看向梁松,把他抓起来!随后动作轻缓地宽衣解带,露出精壮的背脊,看看我背后是什么。

是。

朱统领迅速地转到耿成儒背后,见是好大一只蜘蛛,不由地毛骨悚然,是蜘蛛,待属下替将军拍死……不,找瓶子来把它抓了。

耿成儒镇定地发话,拍死了它,若有毒,本将军去哪里寻解药?朱统领暗赞耿成儒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挥手叫人快些去寻瓶子来装蜘蛛。

梁松被四五个人团团围住,他故作茫然不解地问:耿将军,这是做什么?耿成儒鼻翼里轻哼一声,忽地握拳忍住背上的疼痛,嘴角的肌肉紧紧地绷住,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你才来,就有蜘蛛……本将军宁肯日后跟英王殿下请罪,也绝不能放过你。

背后一凉,听朱统领说蜘蛛抓住了,便长吁一口气,随后又听朱统领惊骇地喊蜘蛛有毒!耿成儒盯着梁松道:解药呢?梁松一头雾水地问:什么解药?耿成儒面孔狰狞,蜘蛛虽拿走了,但后背还是一阵一阵地疼,见梁松不承认,果断地发话:拉他在书房外严刑拷打,再去请大夫来看。

想到越行动毒越快随着血流进入心脉,又发话:拆了门板做成担架抬我进书房。

朱统领看了眼梁松,也觉太过巧合,蜘蛛未必不是梁松放的,重复着耿成儒的话:快拆了门板抬耿将军进书房,请大夫,抓了这厮严刑拷打!梁松叫道:耿将军滥杀无辜,要是英王殿下知道了,他定然不会放过将军!将军谋略举世无双,前途不可限量,但我梁某也非泛泛之辈!若伤了我,英王殿下……耿成儒慢慢回头,对上梁松的眼睛,冷笑道:本将军此时性命堪忧,还管以后,给我用刑!梁松迅速地握着剑柄,将押着他的官兵摆脱,看有官兵硬来,便拔剑与他们对上,又看耿成儒小心翼翼地不敢动,就偏向耿成儒砍去。

耿成儒唯恐毒气进入心脉,不敢跟梁松拼杀,就对朱统领发话:快,拦住他!朱统领得令提着刀向梁松砍来,梁松却不退反进,提剑先挡住朱统领的大刀,然后敏捷地提剑滚到耿成儒身前。

耿成儒下意识地挥手去格挡,就觉后背上疼得更加厉害了。

梁松看耿成儒微微退缩,再要上前,又有其他官兵围过来,料到自己最终会寡不敌众,就丢下剑,冷笑道:这就是耿将军的待客之道?出了差错就怪到客人身上?耿成儒冷笑,冷漠地转过头来,见门板拆下来了,就在朱统领的搀扶下小心地趴在门板上,然后被人缓慢地抬进书房。

书房里,耿成儒扭头向自己背上看,朱统领会意,赶紧说:快拿镜子来。

不一时,一大一小两面镜子送来,朱统领拿着小镜子在前面看,只见后背上一片黑斑,黑斑还有扩散的征召,恨恨地握着镜子,须臾又轻吁了一口气,听着外面梁松的痛骂声,极力平和心气。

将军,这可怎么办?这边怎会有这么毒的蜘蛛?朱统领关心地看着耿成儒的后背,待属下替将军把毒吸出来……不,你叫旁人过来吸毒。

耿成儒看了朱统领一眼。

朱统领会意,又赶紧去叫门外的兵卒进来,将一个人按在耿成儒后背上,你快替将军吸毒,吸一口,就将毒血吐出来,放心,不会有事。

那兵卒看着耿成儒后背上的乌黑,哪里肯去吸,但又看朱统领将大刀架在他脖子上,只能认命地吸,吸了一口,赶紧将黑血吐出来,再吸一口,却忽地掐着自己脖子滚在地上。

朱统领咬牙切齿道:再叫人来!快!须臾,便有另一个兵卒被推了进来。

姓耿的,你、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打我就是跟英王过不去,英王殿下定不会让饶过你!所谓的严刑拷打,就是挨鞭子。

梁松被人一鞭子又一鞭子抽在身上,双手握拳,脸上青筋暴起,眼瞅见一个个兵卒被叫进书房,然后痛苦地嘶吼着被人丢出来,暗恨耿成儒、朱统领狼狈为奸,竟然这样歹毒地叫兵卒一个个替他吸出毒血!统领,去南城门两里外的兄弟们中了埋伏,死伤过半!一浑身是血的官兵急匆匆地过来复命。

梁松听了这话,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果然出了昨晚上的事,朱统领已经将楼家村的事忘了。

屋子里,朱统领大声吼道:再叫人去……看众多官兵纷纷中毒,一身冷汗地想幸亏方才他没有糊涂地为表忠心替耿成儒吸毒。

不,关闭城门,所有人,不得出城。

耿成儒发话了,如今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敌人的手段,不能硬来。

朱统领又将耿成儒的话传出去,随后欣喜地看着耿成儒的后背,将军,你看,你看,毒血少了不少。

见兵卒吸毒的动作慢了,又炸雷一般喝道:快吸!耿成儒握着镜子,果然瞧见背上的黑斑颜色淡了许多,又动作缓慢地将头低下。

大夫还没来吗?将军,属下这就去催。

朱统领又叫人催了一回,他话音才落,两个白胡子的老大夫就被人拉扯着跑进来。

进来后,两个老大夫喘个不停,朱统领又一把将两人推到耿成儒身前,两位大夫,将军的伤……两个大夫道:将军中毒了!废话,这是什么毒?朱统领又将装了蜘蛛的罐子给他们看。

两个大夫看了,认了半天,纷纷摇头。

这定然不是我们这边的蜘蛛,我们都没见过。

你!朱统领气急。

耿成儒道:将蜘蛛,送到梁松身上,看他会不会毒发,他若毒发,那他就是清白无辜的,也不必为了他得罪英王。

若是他平安无事,再给我用刑!是。

朱统领亲自拿着罐子去外面。

请两个老大夫依着经验,给我开些解毒的药。

耿成儒低声道,听见外头梁松忽地嚎叫起来,便皱起眉头。

朱统领又闪身进来,拿着空罐子说:将军,蜘蛛钻到梁松衣裳里……看他吓成那样,又仿佛也中了毒,只怕蜘蛛不是他的?哼,不是他的,又会是谁的?耿成儒冷笑。

朱统领看大夫开了方子,便忙道:将军,属下亲自去取药。

一声闷闷的惊雷声又响起,耿成儒道:不必,军务要紧。

你快些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这药方,便交给军师。

是!朱统领将药方放下,退步向外,出了书房们,脚步却忽地顿住,脑海里回想着天真烂漫的女童歌声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五兔子一去不回来——,耿成儒中毒,也算是病了,那么,一语成谶,他就要一去不回来了?梁松心知给耿成儒下毒算计得是朱统领,虽觉察到身上有蜘蛛在爬,心里胆寒,身上又不住地挨着鞭子,但强撑着做出阴沉沉模样盯着朱统领狞笑。

朱统领握着大刀,恨不得一刀砍死梁松,一脸阴狠地问:你笑什么?虽不能砍杀梁松,却用刀柄一刀捅在他胸口。

咳咳,你走近一些,我只把解毒的方子告诉你一人。

梁松喘息着缓慢地说。

朱统领先不肯靠近,随后又见梁松呻、吟起来,一时救耿成儒心切,就凑近去听他说。

梁松在朱统领耳边低声道:……你死定了。

朱统领猛地一拳头砸在梁松肚子上,梁松嘴角里溢出血,却看着朱统领笑,无声地说:你死定了。

朱统领,这厮说的解药是什么?旁边给梁松用刑的人问。

这家伙狡猾得很,他戏弄本统领呢!朱统领心绪不宁地说,疑心昨晚上的事就是梁松做的,继而,又狐疑地想,梁松笃定他会死,莫非,他还要再陷害他?满怀心事地向外走去,走出没多久,就有人来回:天上又有大鸟飞过,北城门门楼上忽地炸了雷,城门都晃起来了,守门的官兵吓跑了,城门被人打开了。

混账!朱统领冷笑,出了县衙翻身上马,走,去北城门看看去!他纵马向北城门去,身后便有上百人陆续跟上,等到了北城门前,身后已经有了上千人。

到了北城门,却不见人,只见几个没逃走的守城官兵靠墙站着,青天白日下,有幽幽的火光在他们身上跳动。

朱统领骑马向前一步,属下忙劝:统领,这火能在人身上烧起来,不能靠近。

朱统领不似在农舍外那般谁敢说丧气的话就砍杀了谁,握紧缰绳,静静地听着身下骏马打响鼻,问:谁看见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守门的官兵唯恐被朱统领怪罪临阵脱逃,慌忙说:是炸雷后烧起来的,前两日城里就有人说乐水县城里要有什么地火,专门烧、烧……呸!老子不信这鬼话,跟我出了城门看看!朱统领厉声道。

统领三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瓜州的天雷一连打了九九八十一下,又有人先算到咱们这有地火。

统领你想,寻常的火能把人烤糊,可不能把人烧着呀!又没堆柴火,又没泼油……只干烧人,这人就跟猪油板一样,怎么能是说烧就烧得起来的?有巧舌如簧的人早听说昨晚上先去南城门外的二十几人全被地火焚身,哪里还敢再向这北城门外去,看眼前几个官兵被烧,都在克制自己不叫自己吓得叫出来。

朱统领看向那能说会道的人,冷笑道:你既然这样所知甚多,我且问你,你可曾听说过一个曲子,‘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五兔子一去不回来。

’这曲子是什么意思?机灵的都看出朱统领已经缓和了口气,不似早先那般二话不说,便要领着人出城一探究竟。

奇了怪了,大兔子病了,怎死的是五兔子?莫非,这五兔子还要替大兔子试药?又或者做了药引?……朱统领握着缰绳,听下面人议论纷纷,不由地一颤,转而又想,人多的是,哪里用得着他给耿成儒试药、做药引?一番犹豫,已经没了出城的心思,将军说过了,谁都不许出城。

快,叫人快快做出新城门,将城门换了。

朱统领话音落下,就又见每常伴在耿成儒身边的刘校尉过来说:朱统领,姓梁的招了在哪里能寻到解药,将军叫你立时回县衙。

朱统领一怔,作势赌咒发誓:若能救回将军,哪怕要用朱某的肉做药引,朱某也心甘情愿!不知姓梁的跟将军说了什么?刘校尉道:将军的身子要紧,姓梁的说,只有朱统领昨晚上去了农舍,他说的话,只有朱统领能明白。

……你死定了。

脑海里回想着梁松说这话时的笃定,朱统领犹豫了,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梁松,但只怕今次不光是割肉做药引那么简单,不然,梁松怎会说他死定了?!还请朱统领快些。

刘校尉又催促。

说话间,忽地有人喊统领,抓来的壮丁造反了!又有人喊程副尉被地火烧了!继而只见一道暗影划过,随机就见那大鸟落进了县城里,然后轰隆一声炸响。

朱统领,那大鸟是风筝,可是咱们不知道风筝会落到哪里呀!是呀,朱统领,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有多少风筝!……刘校尉也被吓得脸色苍白,若那大鸟有个准头还好,如今那鸟是随意地飞进来,随意地炸响。

朱统领脸色苍白,有道是蝼蚁尚且贪生,人怎会不怕死?他看耿成儒是个前程远大的人,才一直追随与他,如今,耿成儒早晚要做了韩信,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耿成儒死,他也得死!耿成儒待他恩重如山,随着他同生共死也就罢了,偏耿成儒听那姓梁的两句话,就要他死!可见,跟着耿成儒是不能了……犹豫再三,忽地一刀砍死刘校尉,胡言惑众!耿将军以大局为重,方才耿将军说乐水不过是个小县城,敌人来围攻乐水,就是为了声东击西,再围攻瓜州!快快传令下去,叫人随着我去瓜州见袁将军!袁将军也丢过一次瓜州城,想来有袁将军作保,便是宁王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投鼠忌器,为了不误伤袁将军,宁王爷不会太苛责他。

统领,将军的军符——有人提醒朱统领。

朱统领闻言,立时道:耿将军中毒神志不清,尔等可愿意随我去请耿将军军符,然后再去瓜州解救袁将军!朱统领言下之意,就是断定了敌人声东击西,目标依旧是瓜州。

他逼宫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众人瞠目结舌之余,又听见两声轰隆声,吓得一哆嗦后,就赶紧齐声答应卑职以朱统领马首是瞻!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走!朱统领又挥鞭向县衙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化成灰也认得朱统领反复在心里想着兔子急了也咬人,带领汇聚而来的两三千人向县衙赶去,半路见同僚几位统领匆匆也向县衙去,又想先下手为强,于是假意向几人凑近,待几人不察之时,忽地发作,提刀向一个校尉脖颈上砍去。

朱统领的部下们没胆量去跟未知的天雷地火斗,但杀起自己人来,却丝毫不手软,看朱统领动手,就忙跟着也动手,那几个校尉、副尉不过是来探望耿成儒跟耿成儒汇报情况,带的人马本就不多,双拳难敌四手,不过须臾,就惨死在朱统领手上。

朱统领心里冷笑不是他对不住耿成儒,是耿成儒先动了杀他的心思。

满身是血地继续向县衙去。

朱统领,你这是做什么?县衙门口的守卫本因四处乱响的惊雷声战战兢兢,此时再看自家人围过来,越发六神无主了。

本统领要做什么,还要你来问?朱统领二话不说,先砍杀了这人,令人将县衙团团围住,带领四五十矫勇善战的人进去,果然看见方才被绑起来的梁松不见了,他又转向书房,只见书房外,几个替耿成儒吸毒,然后毒发的兵卒难受地在地上打滚,另外十余兵卒想来是唇亡齿寒,虽持刀对着朱统领一群人,眼神里却满是迷茫、畏惧。

朱统领一脚将个滚到他身边的人踢开,昂首挺胸地阔步向书房去,果然那十几个兵卒空摆着架子,并不敢拦他。

朱统领又咣当一声将书房门踹开。

梁松瘫在书房角落里,眼睛瞥了眼玉破禅说的细口大肚花瓶,然后又恹恹地冲朱统领阴测测地笑。

朱统领,你这是做什么?耿成儒趴在床上问。

朱统领看耿成儒脸色灰白,说道:军情紧急,将军又病重,请将军交出兵符,叫我带人速速向瓜州去。

耿成儒道:为何要去瓜州?叫人关上城门,细细查探出那雷声的究竟,再思对策。

我琢磨着那雷是罕见之物,既然是罕见之物,数目就不会多,咱们千万不能乱了阵脚……梁松听耿成儒说这话,不由地对他刮目相看,原本看耿成儒的人处处与袁珏龙的人为难,还当耿成儒是个有名无实的轻浮短见之人,此时看来,这人虽为人处世尚有欠缺,但很有些才干!朱统领冷笑道:只怕属下没那个命等将军细细查出究竟!将军好狠的心,属下跟随将军赴汤蹈火,如今将军听那奸人两句话,竟然要要属下的命!朱统领满脸杀气,一身是血。

耿成儒不需多问,也知他定是看如今兵荒马乱,想趁机夺权,朱统领这话很没道理,本将军何时说过要你的命?耿成儒虽病倒,但余威尚在,他这么一看,朱统领不由地一凛,然后又想这么问,他怎肯认?于是又看向梁松,待要一刀砍死梁松,忽地又听轰隆一身,那雷声就响在这县衙边上,脚下的地颤动了一下,顾不得再收拾梁松,径直动手去书案里搜摸,寻到了兵符,又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伸手将趴在床上的耿成儒提起来扛在肩上,将军,咱们赶紧撤吧。

说完,扛着耿成儒向外去,又看梁松萎在地上,对手下吩咐道:他有英王跟西北那边买马的凭据,定非寻常人,带了他走!是。

梁松认命地被人拉着走,他挨了几十鞭子,身上衣裳都被血水浸湿,衣裳里又有只蜘蛛在爬——待要用力撞在书案上将蜘蛛挤死,又想蜘蛛是瞽目老人养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留着它吧。

耿成儒心里气朱统领败事有余,反复道:他们那雷数目有限,由着他们炸,看他们能炸到几时!朱统领丝毫听不进耿成儒的话,心里想,就叫他路上这么死了,死无对证,到时候若宁王怪罪,一切都推到耿成儒身上。

翻身上马,又看城里乱成一团,便将耿成儒丢在马上,挥鞭领着人道:耿将军下令,从东城门闯出去!说完,便一鞭子抽在马背上,纵马向东城门赶去。

众人慌忙跟上,其他校尉、统领也被雷声炸得心慌,看朱统领带着耿成儒走,便也纷纷带着人跟上,众人冲出东城门,径直向瓜州赶去。

县城里乱成一片,没跟朱统领走的士兵听说耿将军撤走了,立时没了斗志再去镇压作乱的壮丁们,有人干脆地丢下刀枪,嘴里喊着我们也是被抓来的百姓!一个喊了,其他人不管是不是,都纷纷自称是迫不得已被耿成儒抓来充军的。

按说混入壮丁中的玉家家兵们虽想怂恿壮丁们作乱,却也没那么快的动作,毕竟他们才过来,需要一些功夫博得其他壮丁的信赖。

壮丁们之所以自发的反动,却是因为冤有头,债有主。

楼家村三日前被抓来的壮丁们秉持着民不与官斗的原则一直露出懦弱、老实的模样,谁料今日看管他们的官兵们闲话,一句话将又有两百多骑兵向南城门去的事抖落出来。

楼家村的壮丁们想到朱统领三日前放出的狠话,只当留在楼家村的父老乡亲、妻子儿女要死在朱统领手下,便群情愤慨,抢了军械闹事。

玉家家兵们见状自然要火上加油,从其他村子里被抓来的人听说楼家村的惨况,又联想到自家,便义愤填膺地拔刀相助。

城里乱了大半天,忽地有人看见玉家军的旗帜飘扬在乐水县城城门上,一传十十传百,留在城里的官兵只当玉将军打过来了,立时举手投降。

墙倒众人推,百姓们也跟官兵一般想法,不管男女老少,纷纷出来棒打落水狗。

等到傍晚逢魔时刻,天边堆满了金色的云,乐水县城就已经安静下来。

楼家壮丁们也已经从玉家家兵口中得知那日借宿在他们村子里的梁松三人来解救他们的事,虽离家不过二里,但也被人劝说留下来助玉家军一臂之力。

天边的金云慢慢被乌云吞没,只见玉家家兵家将们簇拥着一个小少年进城。

滞留在街上的人纷纷让开路,怯怯地打量那小少年。

八少爷果然聪慧,知道用风筝放炸弹进来。

玉无瑕称赞道。

玉无双等人纷纷点头称是:正是,少爷果然智勇双全。

玉破禅微微摇头,此时他衣衫肮脏不堪,神情疲惫不堪,看城中满目苍夷,忧心忡忡道:我原想吓一吓耿成儒,却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快逃走。

想来除了咱们,定还有其他人与咱们里应外合。

虽说炸开北城门,趁守兵逃跑时烧人,但也不当这么一两下子就能将耿成儒吓走。

又问:城中还剩下多少人?多少粮食?速速叫人将北城门竖起来,令人严加看守。

告诉城中百姓,帝王之师很快就到,叫他们安心等待。

玉无价道:城里还有五万人可用,耿成儒的人走的匆忙,粮草辎重还留下许多。

至于失散的玉无二、玉无痕他们那两百多人,已经叫人去寻了。

玉破禅点了点头,将粮食分散一些给城中百姓。

花家两位前辈也要速速寻来,乐水县城夹在滁州、瓜州之间,宁王的人马定会卷土重来。

还要请教他们两位如何守城。

是。

玉破禅带人向县衙里去,尚未走进去,就听见里面惨叫连连,进去了,便见地上躺着许多兵卒,个个皮肤泛黑嘴里,眼神涣散地打滚。

那边有谁受过刑!玉无价指着竖在院子里血迹斑斑的架子,眉头微微皱起,想不明白是谁给耿成儒的兵卒下毒。

将他们先送去空屋子里关着,看能不能寻来大夫瞧瞧。

玉破禅就着玉无价点起的烛火,又快步向书房里去。

书房里臭不可闻,进去了就见一盆黑血翻倒在地上。

那血里有毒,要小心。

玉无价拿着蜡烛将书房照了一圈,先寻到那个细口大肚的花瓶,将瓶口向下倒了倒,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却不见东西掉下来,将花瓶往地上一砸,一声脆响后,就见一份名册躺在地上。

玉无价拿起名册,翻看了一番,就是这个名册……哎……怎么了?玉破禅皱着眉头看向角落里的血痕。

……大姑爷家……少爷,要不要,将他们家老爷的名字从名册上删去……玉无价为难了,虽说抢回名册是立了大功,但若是将名册原样交上去,难免会叫玉家大小姐怨恨玉破禅。

死了这么多兄弟抢回来的名册,无价大叔想叫我对它动手脚?玉破禅毕竟年幼,一时感慨,便带出了哭腔。

玉无价合上名册,卑职该死!只是大小姐与少爷一母同胞……无双大叔,速速将名册送去给父亲,谁也不得偷看一眼!卑职遵命。

玉无双从玉无价手上接过名册,就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玉无双才出去,玉无瑕便又快步跨进来:八少爷,原来咱们行动的时候,花家两位前辈也没闲着。

听混进壮丁里的兄弟说,梁松梁大侠带着花老前辈的蜘蛛过来给耿成儒投毒了。

如今,只怕梁大侠已经遭了不测。

玉无瑕称呼梁松为梁大侠,已经是打心里佩服梁松了。

玉破禅忙道:快叫人在城里找一找,那些……惨死的人堆里也翻一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定要将梁大侠找出来不可。

略想了想,又令人:这书房要不得了,锁上吧。

再寻一间空屋,搜出乐水地图——若搜不到,尽快将民居城郭、山川地势画出来。

略歇一歇,等无二、无痕大叔还有花家两位前辈寻来,咱们就尽快商议出守城对策。

是。

众人出了书房,玉无价引着玉破禅向县衙后的庭院里休息,其他人轮流小憩。

过了四更,东边天上出现了一轮下弦月,月光朦胧地笼罩着乐水县城,玉将军很快过来的消息就如一颗颗挂在不远处的梅子,在这消息的安抚下,城中百姓们安心地酣然入睡。

破晓之时,红日露出头,皓月的轮廓依旧清晰可见,站在南城门上值班的玉无价仰头看向一同出现的日月,叹了句日月同辉,才兴叹完,就见玉无二、玉无痕一群人兴高采烈地过来,于是赶紧下城楼迎接。

玉无二爽朗地笑道:不愧是八少爷,果然叫咱们拿下乐水了。

玉无价道:这就是得道天助,老天爷帮着咱们呢。

又看玉无痕、玉无二身后没人,就疑惑道:花老前辈两人呢?不是说与你们一处吗?放心,已经叫人去楼家村找他们去了。

走,领我见见公子去。

玉无二与玉无价勾肩搭背道。

忽地几人看见一人提剑向县衙赶来,玉家三人先警惕地收敛起笑容,待看见来人是蒙战,便放松警惕,玉无价摇了摇头,这蒙战最是鲁莽,他怕是听说了梁大侠下落不明,才这么一脸煞气。

玉无痕道:毕竟年少气盛,待会咱们好好说话,好好安抚住他。

于是三人迎上,待走近了,就听蒙战冷哼一身,三人看在梁松面上忍住了,好言道:蒙少侠放心,我们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我问你们少爷要交代去。

蒙战说完,狠狠地呸了一声,提着剑又向县衙去。

玉无价三人心里疑惑,玉无价见这边已经没了他的事,便跟玉无二、玉无痕快速地骑马赶上蒙战。

因这会子人人身上都沾染一些血渍,一时也无人觉得一身是血的蒙战有什么异样。

蒙少侠,花家两位前辈呢?是呀,两位前辈不是由你保护的吗?别跟我假惺惺的!你们也想要那什么《推背图》!蒙战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

玉无价三人怒极反笑,稍稍停住马,玉无价低声对其他二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怕是这蒙战的性子改不了了。

虽嘴中这样说,玉家三人笃定蒙战不会做出事来——料到依着蒙战的性子,知道梁松不见了,顶多胡闹一场,便不当一回事,又在蒙战身后细细去说梁松如何。

蒙战握着剑,横冲直撞地向县衙走,听见玉家三人的话,就想:好哇,梁大叔也被他们算计了!县衙外的玉家军看见蒙战来,待要拦他,又看玉无价摆手,就让开路。

蒙战进了门,就问:玉破禅何在?蒙小哥儿来了?花家两位前辈呢?八少爷在厅里等着一起商议对策呢。

玉无瑕也看在梁松面上和颜悦色地对蒙战说话。

蒙战并不搭理玉无瑕,提着剑进了厅里,看见玉破禅在看地图,瞬时提剑向他砍去,嘴里大叫:好一个出尔反尔的狗贼!玉破禅听到背后破风之声,便敏捷地向一旁滚去,蒙战又顺势砍过去。

等玉家四人醒过神来,玉破禅已经被蒙战挟持在手中。

蒙战,你又发什么疯?!玉无二不耐烦地喊。

玉破禅也蹙眉,虽不知道梁松、蒙战他们一群人的身份,但早先携手浴血奋战过,再不疑心他们会害他。

如今蒙战忽地翻脸,为的是什么缘故?蒙战冷笑:你们这群伪君子!把梁大叔弄丢了,又把花爷爷、金……想到不能将金蟾宫暴露,又改口花子规藏起来,梁大叔叫我保护他们爷孙。

我不能叫梁大叔失望,你们快将他们交出来!玉无二不屑道: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子,我们将两位花前辈藏起来做什么?哼,你们跟那一路害我们的贼人勾结,还想哄我?蒙战手上用劲,冰冷的剑锋下殷红的血渍了出来。

蒙少爷千万冷静!蒙少侠仔细想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当务之急,是要将花家两位前辈找出来。

玉无价将性急的玉无二推到身后,看玉破禅脖子上流血了,暗想事态严重了,蒙战性子鲁莽,却不是会血口喷人的人,怕是花家两位也出了事。

误会?什么误会,化成灰,我也认得他这张脸!就是他把两位花前辈抓走的!蒙战目眦俱裂地瞪向被他挟持住的玉破禅,说完,只听啪嗒一声,肩头的伤口又流出血来。

蒙战眼前一黑,晃了两下,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守城难蒙少侠?蒙小哥?蒙战!……玉家几人纷纷出声去喊,却见蒙战虽昏迷,却像是一只虾米一样防备地弓起身子。

这、这可怎么办?玉无二咬牙切齿,梁松不在,就算蒙战犯了多大的事,他们也不能立时杀了他,不然有违道义。

玉无价敏锐地看见地上的几滴血,赶紧靠近蒙战,见蒙战神志不清地忽地挥了一剑,吓出一身冷汗,用力将他手上宝剑抢下来,又将他翻了个身,看见他后心竟然挨了一剑,万幸刺他的人当是手上没什么力气,因此才没送了蒙战性命;他们方才因看蒙战中气十足,才没将他背上的血水当一回事。

八少爷,蒙战遇袭了。

玉无价话音落了,玉无二等对蒙战的反感稍稍减弱一些,反而佩服他自己受伤了,也不忘答应过梁松保护花家二人。

快扶他去疗伤,玉破禅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指上染满了滑腻的鲜血,想起蒙战愤恨的一句化成灰,我也认得他这张脸,立时问,九少爷还没消息吗?玉无瑕怔了怔,先前还跟九少爷有联络,后来,就断了来往。

玉无二、玉无价醒悟过来,齐声道:八少爷是说,是九少爷干的?玉无痕道:这万万不可能,九少爷不是不分是非曲直的人,他……定是蒙少侠义气用事,被人骗了。

蒙少侠还不至于糊涂到那地步。

先给他疗伤,等他醒了再跟他问话。

玉破禅拿出帕子擦手,看几人要走,又吩咐,不许去找九少爷,如今守城要紧,不得为他分散人力。

倘若被耿成儒或者袁珏龙的人察觉到,即使老九被吊在马前,也不许人与他相认,不许人来跟我回话。

八少爷——玉无痕喉咙仿佛被锁住,看着玉破禅有些凉薄的年少面孔,一时间,想起人常说九少爷比八少爷像玉将军的话,如今看来,更像玉将军的其实是八少爷。

诸位前来扬州搭救我们的时候,定也听过父亲这样吩咐过吧。

我宁肯老九死,也绝不会丢了乐水。

快送蒙少侠去歇息,然后速速来商议守城对策。

玉破禅面无表情地将话说完,转身又看身后地图,虽说乐水是个四面被宁王兵马包围的弹丸之地,但此地前可攻向滁州,后可袭向瓜州,正是牵制宁王兵马的要紧地方,即使不能长久地守住,也要守到弹尽粮绝那一日。

卑职领命!玉无价等人面色沉重地大声答应,然后玉无瑕、玉无痕搀扶着蒙战去看大夫,等将蒙战交托给他人,便又速速赶回这厅堂,众人聚在一起。

玉无价道:迟早要叫百姓们一起出来守城。

玉破禅点了点头,想起金折桂做的炸弹,就说:花小前辈留下的炸弹还有五六颗,要妥善保管,如今再寻不到材料,那些炸弹定要妥当使用。

略想了想,又吩咐:叫人做出一些布袋、纸袋,模样要跟炸弹仿佛,看若是宁王的人卷土重来,能不能将他们唬住。

玉无双也点头。

恰这时,门外有人来传话,少爷,南城门外来了一群百姓,有个老头自称是楼家村的里长,他说他们村的人一直盯着乐水县城看,知道耿将军、朱统领他们都跑了。

里长说,他怕耿将军、朱统领又打回来包围乐水县,到时候乐水县城外的村庄会遭殃,因此带着一村子的老弱妇孺来县城里避难。

……少爷,一村子的老弱妇孺,只怕,会耗费许多粮食,且对守城无益……玉无二忧心忡忡地说。

玉破禅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收留他们,楼家村的壮丁定要回家去保护家中父母妻女,也寒了其他人心。

叫他们进来,再安排队伍,趁着宁王的人没醒过神卷土重来,先出县城去收集粮食吃食。

只要是能吃的,能用的,全部收集回来。

是。

玉家几人都预料到那般容易得了乐水县城,要守住它,必是一场苦战。

于是谁也不能忽视任何事,众人商议一回,便分工去办各自的差事。

酉时玉破禅才吃今日的第一餐,吃着粥菜,又听中毒了的兵卒们惨叫,蹙了蹙眉,终于狠心发话,既然大夫说解不了毒,那就送他们一程,叫他们早日超生。

免得县衙里嚎叫声不断,影响了咱们的士气。

是。

一声是后,不过一会功夫,县衙里就安静下来。

玉破禅也因自己轻飘飘一句话,就断送了几人性命——虽那几人中了毒,生不如死——而心生异样,久久地对着一碗粥不言语。

少爷,楼家村里长送来两个人,他说花爷爷是咱们的人,这两人就当也是咱们的人。

玉无二抱着一个小男孩,又叫人扶着一个少年进来。

玉破禅抬头看去,见那少年因生病,面容浮现出诡异妖艳的绯红,越发显得容貌堪比女子,那被玉无二抱着的小男孩,则脸上跟花小前辈一样有些脏兮兮的伤痕,此时他脸上伤痕渐好,露出和柔的轮廓,看眉眼,当是个冰雪聪明的人。

两位是……玉破禅问。

花子期。

金蟾宫已经痊愈,笑嘻嘻地看玉破禅。

曾公子比不得金蟾宫痊愈的那样快,此时还有些咳嗽、腿脚发软,进了县城已经听人说起过梁松的义举,虽有些微怨梁松多事,不去寻他,反管人家这烂摊子,却明白此时他只能依靠梁松的义举来令玉家军敬重他,于是道:鄙人姓曾。

梁松是我家中护院。

玉破禅想不出哪个曾家,便道:曾公子病重,请去歇息吧。

多谢玉少爷收留,若有用得着曾某之处,还请玉少爷直言。

曾公子咳嗽两声,看了眼乐水县地图,暗想自己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随后又想乐水只怕守不住几日,自己还是不出风头的好。

地图,地图!金蟾宫在玉无二臂弯上跳着伸手指向地图。

小哥儿认识这个?玉无二笑着抱着金蟾宫凑近。

爹爹有地图。

金蟾宫伸手在地图上拍了拍,又搂着玉无二脖子问:我姐姐呢?爷爷呢?曾公子咳嗽着,招手要叫金蟾宫随着他去,毕竟,金蟾宫是他是从瞽目老人身上取得解药的关键。

玉无二却警觉地不肯叫金蟾宫随着曾公子去,曾公子病重,怕是会将病气过到小哥儿身上,曾公子且自己去休息吧。

人在屋檐下,曾公子内心郁卒,想不明白金蟾宫怎会跟才见面玉无二亲近,却跟他疏远得很,勉强笑道:那就有劳玉少爷了。

说罢,便被人扶着去休息。

你当真姓花?玉破禅拿着腰上玉佩逗金蟾宫。

金蟾宫接过玉佩,略看了看,又坐在玉无二臂弯上,伸手拍着地图,奶声奶气地指着上面的字,乐……水……认识了两个字,便得意地看向玉无二。

玉无二笑道:再找一找,看还认不认识其他字?与玉破禅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心知金蟾宫的身份必定另有蹊跷,不然,他从哪里见过地图?你说你姓什么,我就拿好点心给你吃。

玉破禅又引着金蟾宫说话。

金蟾宫瞥了他一眼,微微嘟着嘴,又搂着玉无二脖子喊:我要姐姐!去找我姐姐!玉无二忙抱着他颠了一颠,哄着他说:你乖乖说你姓什么,就找你姐姐来。

金蟾宫牢牢记着金折桂那句跟人说叫什么姓什么,她就要死了的话,只哭闹着要找金折桂。

玉无二无法,只能抱着他去后院翻看前任乐水县令库房里有没有留下什么好玩的玩意。

玉破禅怔怔地想,莫非这小儿是金家的?他若是,那花小前辈不是年纪很大了嘛……因想兴许自己被人捉弄了,又想若当真是玉九将花家两位前辈抓走,若玉九伤了小前辈,玉家与金家……思量再三,立时带着人又去看蒙战,见蒙战还没醒来,便令人用力在他人中掐下去。

嗯——蒙战幽幽转醒,瞅见床边的人,立时发作道:你这伪君子……小贼子……你看见是‘我’将两位花前辈抓走的?玉破禅问。

不是你……还能是谁?蒙战咬牙切齿道。

玉无瑕上前灌了蒙战半碗人参茶,替玉破禅解围道:我们家还有一个九少爷,模样跟八少爷一模一样,你仔细想想,你认识那人,那人认不认识你?未免蒙战暴躁又要伤了玉破禅,便拿了绳子将蒙战手脚都绑在床上。

蒙战挣扎了一下,想起那人果然是一副目中无人不认识他的模样,转而又想,那人跟早先害他们的人勾结在一起,定然不是好人,于是又叫道:信口雌黄,分明是他……花家两位前辈昨日晌午才向楼家村去,楼家村已经将子期小哥还有曾公子……曾公子?那混蛋也来了?蒙战脸上青筋跳起。

玉无瑕的话被打断,此时他与玉无痕、玉无价等都是一头雾水,梁松是曾公子的人,梁松对蒙战十分爱护,蒙战对曾公子恨之入骨,好像,蒙战的仇人很多……玉破禅道:我一直在破城,没有离开过。

这个,许多人能给我作证。

你且说一说,到底那个跟我一模一样的人,是如何抓走花家两位前辈的……花小前辈,可是姓金?若说地图,工部、兵部最多,除了这两种人,其他人,谁家会有地图?依着外表看出的年纪,花子期、花子规姐弟二人,与宁王兵马搜索的金家姐弟年纪仿佛。

蒙战错愕道:你怎么知道?玉无瑕、玉无痕等仿佛遭了晴天霹雳,二人齐声道:这不可能,花小前辈未必有花老前辈说的那么老,但三十五是一定有的。

若果然是金家的姐弟,那此次玉九若糊涂,犯下的错可就大了。

玉破禅心里也觉怪异,他情愿相信那个见识胆量高出自己许多的女娃是个三十五岁的小前辈。

……兴许是花家两位前辈救下金家小哥,然后一路保护他?玉无瑕胡乱猜测,又催促蒙战继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战盯着玉破禅一看再看,忽地叫道:那人看起来就像是谁欠他二五八万,我认错人了!那人乍看跟玉破禅十分相似,可是,玉破禅一看便像是个教养良好,对谁都彬彬有礼的栋梁之才,那个,看起来却像是个骄纵的明日纨绔!你这小子,快快说,玉无痕看玉破禅的脸色越发不好,有心替九少爷挽回一句,若两位花前辈落在九少爷手上,想来九少爷只是一时玩笑,说开了,兴许还是咱们九少爷领着人保护花家两位前辈呢……蒙少侠险些送命,这岂会是玩笑?玉破禅打断玉无痕的话,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蒙战。

蒙战被他看得一凛,唯恐因自己耽误了搭救花家祖孙,赶紧从头说起:那天我们等你们玉家人在树林里设下陷阱,便三人一起向楼家村去,路上闲来无事,花老前辈跟我说起来公子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他们祖孙给他下毒的事。

我听了,就说了句‘公子就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就算在河边挖个坑,坑里的水还不是河里的水渗过来的?’花老前辈听了,就夸我有些灵性。

我们又向前走,正要直接进楼家村,忽然花老前辈说听见马蹄声,生怕是朱统领先赶去楼家村杀人,两位花前辈就暂时留在一棵大树下等我,叫我赶紧跑去楼家村捎信叫村民们躲一躲。

我快步跑着去了,快到了楼家村,远远地看见玉少爷带着人,就跑过去说:‘玉小官人赶紧叫位大叔给楼家村里长捎信,就说朱统领来了,让他们去躲一躲。

我赶紧去保护花家两位前辈去。

’那位玉小官人皱着眉头看了看我,然后点了点头,又说:‘我跟你一同去。

’我想着玉小官人算是跟我们一拨人,就领着他去。

又看玉小官人身边四五个人抬着一个受伤的蒙着脸的大叔、一个脸色不好的小个子,就想玉小官人还是那么有情有义。

路上听出一个跟着的矮个子实际上是个女子,就笑着问了句:‘怎么一眨眼,玉小官人就又救了个姑娘来?’玉小官人瞪了我一眼,却不说话。

我只当是大家走累了,没心思说话,就没多想。

眼看就遇上了花家两位前辈,忽然后背上一疼,扭头就看见被人抬着的那个赫然就是一路引狼来杀我们的贼人,我背后那一剑,却是他捅的,幸亏他病了,手上没力气,没伤到我性命。

我问玉小官人:‘你为什么勾结贼人来杀我们?’玉小官人冷笑着看向花家两位前辈说:‘两位最好将《推背图》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尊老爱幼。

’花家两位前辈一愣,也是看着玉小官人那张脸没醒过神来。

花小前辈一夜没睡,打了个哈欠,声音嘶哑地说:‘玉破八,你这小子又捣什么鬼?’花小前辈的话才落,一个女子就扶着另一个,哀哀戚戚地冲玉小官人喊:‘玉少爷,小姐快不行了。

’我强撑着看了眼,见竟是一路默不作声被人抬着的姑娘一只手都黑了。

那女子喊完,玉小官人便不分青红皂白地叫人来抓两位花前辈,我想跟他们说理,偏又说不通,那躺着的贼子又不住地哼哼唧唧不停说:‘解药在《推背图》里,玉少爷,他们祖孙是江湖骗子,满嘴胡言乱语,先问他们要了解药要紧!’那被称为小姐的人又喊:‘玉九弟,不可伤了那小女孩性命。

’躺着的贼子说:‘戚小姐,那小丫头看着小,却是江湖上偷奸耍滑、装疯卖傻的老手。

’我想玉小官人要解药,八成是为了那小姐,于是抢着要去挟持那小姐,可惜受了伤,又双拳难敌四手,才……咳咳,我后来又见玉小官人叫人来寻,想着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玉小官人人在乐水,两位花前辈应当也在。

于是就赶来了乐水。

蒙战受了伤,一口气说了这么一串话,顿时又虚弱了三分。

玉无价疑惑道:哪里来了个戚小姐?莫不是九少爷路上救了的人?蒙战冷笑道:那小狗贼,小小年纪,就为了个女人不分是非曲直,见了人就杀!再看玉破禅与那人一样的脸,嘴里发出咯咯的咬牙声。

玉破禅脸色十分不好地说:无价大叔是从京里赶来救我们的,你不知道,那位戚姑娘是扬州官学里戚教授的爱女,与入禅是青梅竹马。

入禅半路跟咱们分开,当是要回扬州救戚小姐呢。

蒙战躺在床上,心中疑惑玉八玉九两位少爷一同被玉家人放在扬州教养,怎地戚小姐是玉九的青梅竹马,却不是玉八的?不知那位‘贼子’是什么身份?兴许是他用话蛊惑了老九。

玉破禅问。

蒙战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谁……只知道他居心不良,一路要杀我们。

我们,是指……蒙战忽地灵光一闪,那人原本是跟着花老前辈三个的,我们要跟上,他就要杀我们。

他定然是跟公子一样,要抢《推背图》的。

玉破禅微微有些茫然,随后对蒙战道:蒙少侠歇着吧,若是老九向乐水来,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蒙战道:那你何时叫人去救花家两位前辈,那小狗贼……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守城要紧。

谁也不能走开。

玉破禅道。

你是不肯叫人去找了?蒙战挣扎起来,绑着手脚的绳索紧紧地勒进皮肉。

玉无痕看蒙战心急了,赶紧说:蒙小哥,不独花家两位前辈不能去找,就算是我们九少爷,八少爷也下令不叫人去找。

那小狗贼怎么能跟两位花前辈一样!蒙战谩骂道,依我看,你们两个长得一样,性子也是一样。

过河拆桥,以后定然不得好死!玉破禅一言不发地出去,玉无痕等叹息连连,只能由着蒙战骂,将门关上就出去了。

玉破禅出了门边说:蒙战跟曾公子有仇,蒙战就罢了,性子让人看得清楚,那位曾公子,叫人看住他,不许他随意走动。

八少爷,九少爷定然不会对两位花前辈做什么,两位花前辈机灵聪慧……玉无痕嗫嚅了半日,有心替玉入禅说几句好话。

因习惯了,虽猜到花小前辈早先的话不过是戏言,却依旧以小前辈称呼她。

玉破禅道:入禅要两位花前辈替他们解毒,两位花前辈自然会平安无事。

不许再提这事,所有人安心守城——此外,跟入禅一起的人居心叵测,下令四边城门,我玉破禅进了乐水,就再不会出去,凡是从外面进来的,都不是我玉破禅。

若有人打着九少爷的幌子要进城,若是他们人少,就将他们包括老九在内全部抓了绑起来。

若是人多,便不许开城门。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长假呀,眼看就要过去了……☆、鬼话连篇乐水县城里,一队队人马小心谨慎地出城,然后待时辰到了,顾不得再去收集粮草,便按时驮着米粮麦麸等能入口的东西赶回县城。

远远的山上,一个与玉破禅模样仿佛的小少爷骑坐在大树上,遥遥地向乐水县城看去。

与玉破禅一身狼狈的衣着不同,这小少爷衣衫整齐得吓人,仿佛在这兵荒马乱之中,整理仪容,依旧是他不肯懈怠的每日必做之事。

少爷,要不,叫人去乐水县城瞧瞧?马下一随从问。

哼,去那瞧什么?树上少年一个翻身跳了下来,成王败寇,也不知道……九少爷!随从出言劝诫。

这随从名叫玉无悔,是与玉无价、玉无双等人一起从京城赶来扬州搭救玉破禅、玉入禅兄弟的家将之一。

自从护着玉入禅与玉破禅一群人分开后,玉无悔越来越见识到玉入禅的离经叛道。

比如玉破禅一心想着忠君爱国,只要有人谋反叛乱,玉破禅必将那人视作仇雠;而玉入禅,却满口成王败寇,谁叛乱谁谋反,都与他毫不相干——即使来平乱的人就是他父亲玉将军。

这等言行作为,在忠良世家的玉家人眼中,是极为不孝不肖的。

玉入禅嘲讽地望了眼随从,伸手将黏在衣裳上的枯叶摘下,见衣摆上留下一处青苔,便令玉无悔倒水湿了帕子给他擦衣摆上青苔。

他听见躺在篝火边的戚珑雪嘤、咛一声醒来,才一改不屑的神色欢喜地凑过去问:雪姐姐醒了?玉……九弟,还没跟八少爷汇合吗?戚珑雪醒转过来,慢慢地向身边看去。

玉入禅却选择忽视这问话,你觉得身上怎样?戚珑雪强撑着做起来,虽连日奔波令她衣衫不整洁、脸色也有些苍白,但举止依旧优雅从容,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孔如雪般剔透。

被看押起来的金折桂靠着瞽目老人,瞥了眼情窦初开的玉入禅,又想了想那以为孩子是从肚脐眼、胳肢窝生出来的玉破禅,不禁摇了摇头,果然是龙生九子,子子不同。

这位才十三四岁的戚小美人明摆着一颗芳心抛在了玉破禅身上,玉入禅这初开的情窦只怕要惨淡凋零了。

眼睛瞥向冷冷看着他们的范康,又蹙眉想好个祸害遗千年,却不知道,这范康有什么能耐给戚珑雪下了毒,又怎么糊弄得玉入禅抓了他们。

范康躺在地上,心安理得地享受玉家人的伺候,嘴角噙着冷笑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老天,终归是站在他这边的!那一日,瞽目老人设计令他被蜘蛛咬了手,他狠心断手,又被农妇追逐,不得已狠心藏入狼穴,幸亏群狼白日出去,狼穴里只藏着两头小狼,才令他躲过这一劫。

看见小狼舔舐他断臂上滴下的血后呜呜哀叫死去,范康骂了一句老瞎子果然歹毒!又怕母狼回来寻他报复,便强撑着又出了狼穴,未免被狼群追上,便一路沿着溪水向上游走,想用溪水隐去踪迹。

谁知,一夜平安无事,等到第二日早晨,竟然有人来袭击他,他刚刚断臂,失血过多,又中了毒,被人打翻在水中,只当自己个命不久矣。

正在他绝望之时,有人出声说:这位可是无着观里的范康范神仙?范康强打精神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着牙色箭袖的丰神俊朗小少年迈着步子悠然向他走来,又听小少年戏谑地问:范神仙不在无着观里发财,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投毒做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想抓条鱼吃,偏整条河里的鱼都被你毒死了。

范康想起金折桂曾随着家人去无着观打醮见过他,只怕这小少年也来过无着庵,忙捂着断臂从河水里爬出来。

哎呀!一声娇呼,又有一个身段玲珑做了男装打扮的小姑娘捂着脸背过身去。

哟,范神仙没了一只手,这将来可怎么给人家扶乩算卦呀?那小少年一边安抚小姑娘,一边又打量他那断臂。

范康只觉得眼前的天地在打转,电光火石间,掐算着这小少年看他是相识又看他断臂也没怜悯之心,自己若昏厥过去,定会被他丢下,于是狠心咬破舌头,靠着舌头的疼痛强令自己保持清醒,打起精神问:不知这位是……你不认得我?若是我哥哥,你就当认识了。

你可称赞过他少年英雄,必定会早成大器。

那小少年说着话,却是去看那被范康断臂吓着了的小姑娘,手在那小姑娘背后抚了抚,低声安慰她,别怕。

小姑娘转过头来,眼睛里蓄着水雾,看模样是顺着那少年的话,神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开口,就是软软糯糯的吴侬口音,这位……范神仙,认识八少爷?小少年脸色晦暗起来,眯着眼盯着范康的断臂。

范康已经断定倘若自己昏倒在这里,这少年绝对不会过问他的死活。

他人在无着观中,日日见的都是达官显贵,自然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类似少年英雄、大器早成的话,不知道对多少世家子弟说过,因此依旧没想出这小少年是哪位,只是那小少年对哥哥的嫉妒真是不加掩饰。

……八少爷跟玉九弟是孪生兄弟,长得一模一样。

那小姑娘看范康一头雾水,就出言提醒。

原来是玉家少爷,贫道眼拙,竟然没认出玉少爷。

范康将舌头咬出了血,看那小少年的冷漠态度,思量着要想叫玉九救他,希望还要放在那小姑娘身上,看玉九对那小姑娘一往情深的态度,想来玉九对那小姑娘言听计从,这小姑娘称呼玉八为八少爷、玉九为玉九弟,听到玉八就走神,想来她是十分爱慕玉八的了。

于是假装踉跄地在水中向玉家人迈进一步,然后跪倒在水中,咳喘道:能见到玉九少爷,实在、实在是老天保佑,八、八少爷他被人……八少爷的簪子……一句话不曾说完,便作势跌倒在水里,做出呛水挣扎模样,且在水里滚了滚,乱中拔出头上木簪,在起身瞬间将簪子在自家断臂里一插,然后挣扎着伸出手,救……救命!果然听见那小姑娘如他算计的一样劝说少年,玉九弟,快救人吧,只怕他知道八少爷的事也不一定。

这小姑娘的话音落了,又听一随从说:九少爷、戚小姐,这范道士顺着溪水走,是要借着溪水藏去行踪。

他一路任凭毒血流下,不顾及毒死的鱼群还有误吃死鱼的鸟兽,沿路害死禽鸟走兽无数,实在有违道家教义。

只怕不是好人。

况且八少爷才捎信来叫咱们去乐水县城外汇合。

范康在水中挣扎,因方才的用力一插,此时又清醒不少,暗恨说这话的人坏他好事,心里正七上八下。

八少爷捎信来了?小姑娘似乎是被蒙在鼓里,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

范康只觉得这小姑娘的声音就像是天籁之音,果然小姑娘错愕的一句话后,只为了与那奴大欺主的随从较劲,玉九便说:救他。

范神仙是无着观里德高望重的活神仙,家里的夫人们都信他得很。

范神仙放着观里安逸的日子不享受,来到这兵荒马乱的地方定然有要紧事。

我们不能不救他。

又有一个随从顺从玉九的心意说了一席话,比之玉九赌气一般的两个字,这一席话更能说服人。

其他人听了,又看范康身边不住地流出血水染红溪水,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又因那水里有毒,不敢轻易下水,便砍了树枝递过来伸向范康,叫他用手抓着树枝被人拉上来。

范康上岸之后,咳嗽个不停。

范神仙刚刚说八少爷的簪子,是这根吗?八少爷怎样了?小姑娘看范康被人救上来后身上掉下一根簪子,便赶紧去捡。

众人原本看溪水里的鱼儿被毒死,因畏惧范康身上的毒,又看此时血水与溪水混着在他身边湿了一片,便不敢靠近,不防这小姑娘关心玉八情切、忽然靠近,离着小姑娘最近的玉九就要去拉她。

范康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眼疾手快地将握在小姑娘手上的簪子抢回来,借着玉九将小姑娘拉开的力道,又狠又快地在小姑娘手心里割开一道口子,低垂的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料到为给小姑娘解毒,这群人必定会替他寻来解药,于是半真半假地昏迷在地上。

朦朦胧胧中,范康听见小姑娘一声娇啼,然后另一个女子哭道:小姐,你流血了。

早说这道士不像个好人。

不、看范神仙昏迷了还紧紧握着簪子,想来那簪子对他极为重要,反而是我鲁莽了。

范神仙方才不过是为了抢回簪子,并非有意刺伤我的手。

小姑娘善解人意地说。

不好,这簪子上沾了道士的血,只怕有毒。

似是应证有毒二字,只听另一个女子喊道:呀,小姐的手心变黑了!死道士,快醒来!玉九气急败坏地骂。

九少爷,范神仙也算是侠义之人,不当这样作践他。

……范康只觉得身上挨了几脚,暗道好个玉家公子,竟然为了个小姑娘欺辱他这德高望重之人,身上疼了几下后,终于撑不住,彻底昏迷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范康没睁开眼,就觉察到红彤彤的火苗在自己眼皮子前跳动,断臂处传来彻骨的疼痛,不用看,也能料到是有人替他又清理了断腕。

只是这次醒来,越发觉得手脚无力,竟然是站也站不起来,微微一动,觉察到束缚,竟然有人将他绑了起来。

绣球春晚欲生寒,满树玲珑雪未干。

落遍杨花浑不觉,飞来蝴蝶忽成团。

范康听见玉九声音低沉地吟诗,心道好个优哉游哉的贵公子,竟然有闲心附庸风雅,因想探一探这群人根底,便继续装睡。

玉九吟诗过后,那小姑娘就开口道:玉九弟,你为什么骗我?我们为什么不跟八少爷汇合?雪姐姐,玉九的声音先有些不甘心,随后却又似被人冤枉误解一般,满腔无可奈何地一叹,随雪姐姐怎样想吧。

果然,那天真的小姑娘立时为难地赔不是,玉九弟,莫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若有,你告诉我吧,若实在是机密不能告诉我……那也就算了。

总归,咱们迟早会跟八少爷汇合的吧?唔。

迟迟地等来玉九的一声唔,小姑娘放心地长出一口气。

范康心想好个善解人意、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姑娘,微微睁开眼,装作才醒转过来。

范神仙醒了。

另一个女子开口说。

缃蕤,快端热水给范神仙喝。

那小姑娘忙吩咐丫头办事。

早先说范康不是好人的随从道:范道长,鄙人玉无悔,你睡着的时候,鄙人已经替你清了伤口。

不知范道长为什么来了这里?又中了什么毒?你提过八少爷,八少爷却不曾提过阁下。

说着,便从丫鬟缃蕤手中接过碗送到范康嘴边。

范康先瞥了眼那也作了男儿装扮的丫鬟缃蕤,暗道这主仆二人粉面桃腮,若不是瞎子,谁认不出她们是女子?想来他们能在这乱世里平安无事,要多赖玉九保护了;又偷偷打量玉无悔,看他生得剽悍,猜到他与其他四人大约是玉家家将。

范神仙,到底是什么毒?如何解?玉九冷冷地看向范康,对范康为何来此地没一丝兴趣。

范康咳嗽两声,却装作去寻自己的簪子,玉九看他找,就指了指篝火旁,你说这簪子是破禅的?破禅虽落魄了,却也不会有这么一根旧簪子。

范康察言观色后,便气若游丝地开口说:范某虽是出家人,然……却看不过宁王罔顾纲常、王法,因此……决心去扬州刺杀他……范神仙不愧是侠义之人。

有人称赞道。

范康心中庆幸这群玉家人里头还有听说过他侠义大名的,……可惜技不如人,功亏一篑。

废话少说,到底是什么毒?玉九打断范康的话。

范康眼皮子跳个不停,心里腹诽这玉家的公子怎跟旁人不一样,若是旁人听说他刺杀宁王,定会心生佩服,范某……咳咳,沦落到瓜州,看渡口上一个老瞎子直言训斥……袁珏龙的走狗,心生佩服……又听他说他就是瞽目老人花头鬼,看他年迈孤苦,就一路保护他……谁知,花头鬼却是宁王的人,他一路仗着耿直不阿的名头接近民间仁人义士,害了许多人……范某愚钝,一路保护他,稀里糊涂地被他利用杀了许多好人……眼角十分配合地落下两行浊泪,看玉九十分耐烦,其他玉家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啧啧地想原来玉九这群人主仆并不和睦。

这么多废话!玉九不满道。

玉无悔却道:九少爷稍安勿躁,且听他说一说。

如今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要去寻解药也要等明日才能出发。

玉无悔等家将眼看着宁王的兵马肆虐,一心要除恶扶强,偏玉九离经叛道满嘴成王败寇正邪不分,玉九又拖着他们为救戚珑雪死了两个兄弟,又任性地不许他们与玉破禅汇合。

凡此种种,只叫玉无悔等心中越来越对玉入禅不满。

范康道:又听他要将《推背图》送给玉将军,心里觉得蹊跷……于是便设法去抢《推背图》一探究竟,不想,图纸上竟然有毒!这会子,就连玉九都倒抽了一口气。

……范某忍痛断臂,却没能耐杀了那老东西……半路遇上玉八少爷……玉八少爷不知从哪里拿来一根簪子,叫我将簪子送给玉将军,提醒玉将军小心防范……九少爷看看,可认不认识这簪子?兴许、兴许是玉将军旧时之物,八少爷说,玉将军看见就知道了……范康嘴上这样说,心里笃定只顾着吃玉八醋的玉九只会想着玉将军偏心玉八,不会当真去追究簪子是否是玉将军的。

作者有话要说:☆、28童子尿解百毒玉家九少爷,从一生下来,就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横亘在他眼前。

那道天堑就是玉破禅,明明两人的岁数只相差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偏偏这一盏茶功夫,就决定了迟了一步出生的玉入禅只能站在玉破禅的影子里。

玉九听了范康的话,果然黯然神伤,认定了玉将军偏心玉破禅,定是私下给了玉破禅东西。

解药呢?玉九冷笑着看向范康,别扯那些没用的,我只问你,解药呢?小姑娘察觉到玉九的怒气,便安抚他道:玉九弟,别气。

玉九低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范康道:解药……在那老瞎子身上,老瞎子是江湖上的老手,满嘴鬼话连篇……死人也能叫他说活了……是以……遇上这人,千万、千万要牢记别被他说得昏了头……眼睛看向小姑娘,就故作关心地问:贫道昏迷前,依稀记得与小姑娘抢簪子,那簪子上有毒血,万万不能碰……迟了,我们小姐的手已经中毒了。

你这道士,快些说,哪里能寻到那老瞎子?丫头缃蕤忠心耿耿地催促范康。

范康待要说,又做出被绳索困住难受模样。

终归是范康昔日的名声太好,且看他那模样也没有能耐逃跑,于是玉无悔叫人给范康解开绳索,又将他搀扶到树边靠着树坐下。

范康咳嗽两声,又看玉家人递了热水给他喝,便说:……八少爷已经知道了那老瞎子的真面目……以他的聪明,他自然会跟老瞎子虚与委蛇,不会上了老瞎子的当……如今,他应当还在山脚下的村子里……解药,在《推背图》里……村民们为自保,定会抓了瞽目老人、金折桂一行人交给朱统领交差。

玉九看那小姑娘的手掌心已经黑了,便立时发话:即刻启程去那村子寻老瞎子要解药。

还有《推背图》,我戚珑雪乃是浮萍微末之人,死不足惜,万万不能叫玉将军中毒!那小姑娘握着自己的手,在火光照耀下脸色苍白,但神情坚毅。

不对吧,瞽目老人花头鬼名气比范神仙还大,他跟皇上都有些交情。

京城之中,王侯将相,人人都以请他摸骨算命为荣。

这样的人,会投靠宁王?他若贪图富贵,直接去京城那太平地方转一圈,要多少银子没有?先被范康的话蒙蔽,随后众人就察觉出了破绽。

范康眼皮子跳个不停,他忘了瞽目老人名气比他还大,以咳嗽掩饰心里的慌张,……贫道起先也这般以为……后来才知,宁王手上竟然有,瞽目老人唯一的孙子……唯一的孙子在宁王手上,瞽目老人为宁王办事,也算是合情合理。

那我们玉家人人多势众,为何八少爷不叫个利索的玉家人捎信给将军?非要叫范神仙拖着病体去奔波?范康眼皮子不停地跳,八少爷天纵英才……都别说了。

玉入禅出声打断范康与玉无悔等人的对话,本少爷不管那花老头到底帮哪边,也不管范神仙到底为什么在这山里。

本少爷只知道,一定要抓了花老头要解药。

玉无悔心里疑窦丛生,可是……没什么可是的,本少爷只认要给雪姐姐寻解药,其他的一概不问。

玉入禅蛮横地吩咐,好好照顾范神仙,不得怠慢他,还要请范神仙带路去寻花老头。

玉无悔又听玉入禅说出这正邪不分的话,心中无奈道:若误伤了无辜可怎么好?总要问个清楚……玉无悔,你不愿意听从本少爷的命令?那好,你去破禅那边吧。

玉入禅冷笑看向玉无悔。

范康眯着眼睛,这玉入禅不问青红皂白的性子……果然好用。

玉无悔等自来是有令必遵,此时听玉入禅语带威胁,为满心疑云,也只能低头依着他的命令行事。

随后他们一行人因为一声炸雷声不敢动弹,在林子里躲了许久,再次出来,正向楼家村去,便遇上了蒙战那鲁莽之人。

范康回想了前几日的事,尚且来不及得意,就如万虫钻心一般痛呼起来,忍不住在地上来回打滚,足足疼了一炷香功夫,那痛才稍稍减弱。

范康一身冷汗地想,如今玉入禅只顾着给戚珑雪讨要解药,哪里还顾得着去问旁的,只要戚珑雪有了解药,那他的解药就也有了。

雪姐姐——玉入禅轻呼一声,却听见金折桂在哼曲子。

一个是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暇。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金折桂满耳朵里都是姐姐弟弟,又想起他们被抓来后,每每要说清楚他们跟玉破禅的关系,就有蛮不讲理的玉破禅、柔弱凄楚的戚珑雪来打断,不由地想玉家人真不讨人喜欢。

你这小乞丐在唱什么?玉入禅乍听这曲子,不由地心生无限感慨,待一回味,又觉不对,向金折桂身上丢出一块泥巴,疑心金折桂看出什么来,暗想若是她没看出什么,怎地会唱这曲子?金折桂赶紧哽咽道:……玉少爷,我是看戚小姐的面相唱出来的谶语。

戚珑雪摇摇欲坠地端水来给瞽目老人喝,却说:小姑娘这曲子有意思的很。

丫头缃蕤赶紧接过碗,伸手扶着戚珑雪,小姐去歇着,我来给他们喂水。

戚珑雪却不立时走,看着金折桂柔声道:小姑娘将整首曲子唱给我听一听。

不许唱!玉九狠狠地瞪了眼金折桂,又拉着纤弱的戚珑雪坐得远远的,雪姐姐,别听那丫头胡言乱语。

戚珑雪道:我听这词雅致得很,想不到他们江湖中人也能胡诌出这样的好词。

心事终虚化……一语成谶这话果然不假,想玉破禅乃是玉家公子,她不过是个小小书院先生的女儿,如今父母双亲又已经过世……金折桂许久不曾见过这种少男少女你无情我无理取闹的场面,顿觉新鲜,此时喝了水,便去打量戚珑雪,思来想起,想起戚珑雪几次三番或因疼痛难忍或因思念双亲昏厥连累得她要面对玉入禅那混蛋嘶吼怒骂,顿时决心设法提醒戚珑雪在这人心险恶的乱世中要坚强一些,别再没事昏厥连累人,况且,玉入禅的衣裳比戚珑雪的还整齐干净,玉入禅待戚珑雪的好可当真有限。

若是戚珑雪脏了,不知道玉入禅还愿不愿意接近她?快说,解药在哪里?玉入禅不耐烦地再次催问。

玉无悔道:少爷,他们两人说他们跟八少爷是一拨人,还说出无价、无瑕几个的名字还有性子。

又看了眼范康,范康说不能听瞽目老人、金折桂一面之词,但他的话,又何尝不是一面之词,更何况,范康只知道玉八少爷,对玉无价等人的身份、性情一无所知,况且那位蒙战小哥先叫咱们去跟楼家村捎话,让村民躲避叛军追杀,可见他们是好人……玉入禅打断玉无悔的话,我可不管谁好谁坏,我只知道,他们不交出解药,那他们的死期就到了。

玉无悔一噎,颇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对上金折桂的眼睛,不由地疑心这丫头看透了他的心思,九少爷,若是他们爷孙两个说的是对的,那咱们就耽误八少爷大事了。

范康心里冷笑,提到八少爷,玉入禅越发不会听话了。

果然,玉入禅不耐烦道:破禅谋略过人,哪里用得着这老瞎子、小瘸子?他们两个说什么,你们便信什么?本少爷可没那闲心去分辨谁对谁错,总之,本少爷只要解药,旁的一概不问。

金折桂移开眼睛,心想玉无悔几个家将心里明白玉入禅在做错事,却还处处听从他的吩咐办事,就跟南城门外树林里的玉家家兵一样迂腐得讨人嫌。

……还有《推背图》。

范康赶紧补上自己念念不忘的东西,向瞽目老人身上看了看,见羯鼓还在,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暗想要不要叫玉入禅的人去羯鼓里摸一摸?瞽目老人诡计多端,羯鼓里先放了本假的,现在当会放了一本真的。

思量一番,决心等自己解毒后,再亲自去羯鼓里搜一搜,免得《推背图》落入他人之手。

九少爷、九少爷,一去县城外打听消息的人快步来报,八少爷拿下乐水县城,咱们玉家的旗帜已经高高挂在城门上,乐水城的人大多向瓜州逃去了!咱们快些去乐水吧。

戚珑雪听了,也欢喜道:玉九弟,咱们去乐水吧。

范康心知玉入禅的脚痛之处,因他见了玉破禅难免露馅,于是故作欢喜道:八少爷少年英雄,果然是大器早成!经此一战,必定扬名立万!有他在,慢说乐水,就算瓜州都能叫他拿下。

咱们赶紧去投奔他吧,有他在,大家伙都能安心了。

玉入禅听了范康的话,果然脸色古怪起来,任性地说:乐水都叫宁王的人包围了,去那里才更危险。

说罢,又踱步走来,逼视着瞽目老人,看瞽目老人双目浑浊目不能视,又转向金折桂,你们是一伙的,你说,解药在哪里?金折桂也算明白与玉入禅说理是说不通的,这人虽年幼,却刚愎自用,甚至连眼前局势中的敌我也不分,哪怕如今他们身上有玉将军的令符,这目中无人的傻子也不会把他们当做一派的人。

心知玉入禅此时听玉破禅破了乐水县城嫉妒得昏了头脑,咬牙摇头不语。

啪!玉入禅抬手给了金折桂一个巴掌。

金折桂心中恼恨,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蹭在瞽目老人怀中。

玉入禅又提着金折桂的衣襟要挟瞽目老人,老瞎子,解药在哪里?再不说,我便将你孙女扔去喂狼!范康远远地躺着,心里喜不自禁,甚至有些巴不得玉入禅当真将金折桂扔了去喂狼,好叫玉家跟金家结仇。

瞽目老人嘴角鼓动两下,一声叹息后说:老夫从不留解药在身边……需要好好寻一寻药材,配一配,眼下,只能用一味药来暂时缓解疼痛。

金折桂眼睛一眨,却看戚珑雪手臂上紧紧地绑着布条,不时又割开手掌滴出毒血,心想玉家人已经设法替她去除一些毒了,那她的伤势根本不太严重,她那般柔弱无力,多半是在家时养成的怯弱性子作怪,有心报复玉入禅那一巴掌,便做出窘迫、羞恼模样,爷爷,不,我才不给他们童子尿……瞽目老人原是看戚珑雪并非恶人,又可怜她姑娘家无辜受累,再兼玉入禅虽不好,但也要给玉破禅一些薄面,所以要给她一味药缓解痛楚,此时见金折桂打断他的话,明白金折桂厌烦玉入禅,两相权衡,他自然要站在金折桂这边,顺口接话道:你是女孩子,有什么童子尿。

花爷爷,要童子尿?能是童子身的,只有玉入禅一个。

范康咽了咽口水,将目光盯在玉入禅身上,浑然不觉自己一时激动,露出了贪生怕死的小人模样。

热乎乎的童子尿,浇在伤口上。

金折桂接了一句话,然后战栗着哭叫,不要拿我去喂狼,我不想死。

比之范康漏洞百出的说辞,玉无悔等心里此时已经多半信了瞽目老人、金折桂,看金折桂哭,便安慰她放心,那等残忍之事,我们是做不出来的。

十几道目光投在玉入禅下、半、身上,甚至,丫鬟缃蕤也羞羞怯怯地向玉入禅腰间看去。

……一定要热的?玉无悔问出这话的时候,声音里藏着一丝幸灾乐祸,戚珑雪虽貌美、善良,奈何为了救她损了他两个兄弟,于是玉无悔心里难免会迁怒到戚珑雪身上。

一定要热的,那东西放久了,味道淡了,药效,也就没了。

瞽目老人也恨玉入禅打金折桂的一巴掌,他虽看不见,但早听出玉入禅对戚珑雪说话的时候那脉脉含情的语气。

九少爷——童子尿治病,并非杜撰。

玉无悔领着兄弟们沉吟道。

戚珑雪涨红了脸,嗫嚅道:不行,不行,我的伤不大疼……叫玉入禅尿在她手上,她情愿死。

玉入禅先愣住,脸上紫红如猪肝,定是你这老东西胡诌……九少爷,童子尿可以治病,不妨一试。

反正,若是还疼,就是没用。

到时候大可以再寻那花老头的不是——童子尿又没毒,九少爷怕什么?范康恳切道,唯恐戚珑雪推辞,玉入禅便连他也不肯医治。

那毒邪门的很,叫人疼得死去活来,偏偏叫人一时半会死不了,眼下离着下次毒发的时辰近了,他想着童子尿三字,就隐隐切切地看着玉入禅。

玉入禅一贯脸色冷漠,此时被众人盯着,不禁握拳咬牙,再听戚珑雪叫,秀气的眉尖跳了跳,就算逃难他也是衣着干净整齐,此时却要在戚珑雪手心里撒尿……老瞎子,除了那……童子尿……难道就没旁的可以治病?莫非玉小官人不是童子身了?瞽目老人反问。

……我是。

想不是也没法子!玉入禅咬牙切齿,只是,当着戚珑雪的面小解,还尿在她手上,让他怎么做得出来这粗鄙的事?那就快些吧,贫道先替戚小姐试药。

范康恬不知耻地用完好的一只手卷起袖子,急切地露出断臂,想叫玉入禅立时尿在他手臂上。

九少爷是不是没有尿意?快些喝水!范道长说的是,反正没毒,有没有效,试试就知道了。

玉无悔等立时递上水袋给玉入禅。

金折桂呜呜咽咽地看着脸色不好的玉入禅,心里呸了一声。

不,我一点都不疼……我能忍着,我不用……戚珑雪推开搀扶她的缃蕤,努力站起来地走了两步,示意众人她并非看起来那般病重。

玉入禅稍稍犹豫,咬牙道:戚姐姐放心,事后,我定给你一个交代。

如今治病要紧。

说完,示意缃蕤抓住戚珑雪。

缃蕤虽是戚珑雪的丫头,但玉入禅救了她们主仆又令玉家人对他们照顾有加,这一路上她早将自己当成了玉入禅的丫头,因此玉入禅一个眼色过来,她便用力地抓住戚珑雪的手腕。

玉入禅又拿出帕子,亲自用帕子蒙上戚珑雪的眼睛。

戚珑雪羞愤欲死,摇摇欲坠,却又想依着玉入禅的性子,她若当真昏倒,他不知要在她手心里尿上多少,于是咬牙强撑着道:九弟,不用,真的不用……九少爷,贫道来替戚小姐试药。

一个小少年的尿液能有多少,范康心知玉入禅心里只有戚珑雪,必定会将药多给戚珑雪一些,便厚着脸皮地再三要求替戚珑雪试药。

玉入禅毫不理会范康的话,一会子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反正童子尿又没毒,姑且试一试;一会又想,那等不洁的东西撒在戚珑雪冰清玉洁的手心里,将来跟家中长辈说起,家中长辈也会答应他与戚珑雪的婚事。

于是拉着蒙着眼睛的戚珑雪,叫缃蕤帮着拉,唯恐戚珑雪的狼狈模样被旁人看去,就向树林深处走去。

哎,戚姑娘的伤口小,不用那么多……省着点……树林里,戚珑雪的呜咽声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传来,范康着急地趴在地上冲着树木后的玉入禅作者有话要说:玉家的下人不是不知道范康是奸的,而是职业规则要求他们无条件听玉九的☆、29英雄救美好一出英雄救美。

瞽目老人低低地闷笑声传出,正因疼痛丧失理智要与戚珑雪争药的范康醒过神来,不等收敛了那副厚颜无耻模样,再一次因毒发在地上打起滚来。

玉无悔五个家将,莫名地觉察到瞽目老人、金折桂十分不待见他们。

这种感觉,令他们越发觉得他们错了。

花老前辈,范道长说……玉无悔想要将范康说过的话当面跟瞽目老人对证一番。

瞽目老人摇了摇头,有什么要紧。

玉家家兵们的死脑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我们爷孙又不是没见识过。

不,老人家,你误会了……事关玉家名誉,玉无悔有心辩解两句。

去寻其他玉家人,不管是玉无价还是玉无二,问问他们认不认识一个老瞎子,一个小瘸子,不就弄清楚玉八少对我们爷俩是虚与委蛇,还是当真器重了嘛。

瞽目老人鄙夷地看着玉无悔,你们就随着小九少爷胡闹吧,玉家家大业大,养出几万家兵成千家将,总有几个不成器的,要被派来给败家子当打手。

小心,这老瞎子要用激将……不想要解药了?金折桂打断范康的话,她浑身被绳子绑住,但还站得起来,此时一蹦一跳地跳到范康面前,中毒的还是大爷了?范康躺在地上,对上金折桂一双幽深的眸子,不由地打了个哆嗦,你……将门无犬女,你以为我怕死?金折桂冷冷地道。

范康眸子微动,忽地想金蟾宫不在!眸子猛地睁大,又想若果然如金折桂、瞽目老人所说他们跟玉破禅在一起,那金蟾宫也应当跟玉破禅在一处,既然跟玉破禅在一起,就不怕金蟾宫回不了金家!只是,他不信金折桂没了牵挂就不怕死,好个小妖女!……你敢威胁贫道……贫道虽病弱,但玉家……瞥了眼玉无悔几个,看玉无悔几个并不来看他,心中一凛,心知玉无悔几个不过是被玉入禅强压制着才跟瞽目老人、金折桂过不去,不敢再去仗玉无悔几人的势,就又对上金折桂凑近的眼睛。

要是爷爷说,解药只有一颗,你猜那任性的败家子会把解药给谁?金折桂一字一顿地含笑看他,似乎是没将眼前受制于人的情形看在眼中。

将门无犬女?小姑娘是谁家的?玉无悔大胆过来去卷金折桂袖子,用力将她袖子向上翻卷,到了臂弯处,才看见她肌肤晶莹,显然是落难前娇养惯了的女儿,又看她一衣衫褴褛,脸上伤痕累累,但气定神闲,心里不由地纳罕。

金折桂瞥了眼玉无悔,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十分鄙夷地低声说:玉家败家子‘英雄救美’回来了。

狼狈地蹦跳着又滚回瞽目老人身边。

被被绑着的人看不起,玉无悔、玉无缘几人越发心虚,心里将瞽目老人、范康这两个以给人算命闻名的人对比再三,又将蒙战那毫不作伪的愤恨鄙夷回想一番,心里已经完全站在了瞽目老人、金折桂这边,只是碍于玉入禅,他们不敢擅自放人,最后一次寄希望与说服玉入禅。

戚珑雪的哭声越发近了,但好歹她坚强地没有因为受辱昏厥过去。

玉入禅搀扶着一身腥臭味道戚珑雪回来,敏感地察觉到篝火边的氛围不对,狐疑地将玉无悔、瞽目老人等一一看了一遍。

九少爷……范康想要告状,但转而又想起金折桂的要挟,那句冷淡的中毒的还是大爷了?回响在耳边,暗道眼下玉无悔几人要造反,玉入禅也拿他们没奈何,自己何必先跟他们撕开脸?且看一看,玉无悔、瞽目老人他们要干什么?等会子玉入禅带着他去林子里赐药,他再编出一些玉无悔一群人偏心玉破禅看不起他玉入禅的话挑拨一二就是了。

戚小姐,那药灵不灵?范康将精神集中在药字上。

戚珑雪唯恐自己再喊疼,又要被玉入禅拉入林中,想起方才自己被缃蕤压住,一道滚烫的腥臭尿液浇在自己手上,溅到……便恨不得昏死过去再不醒来……只是她不敢昏,只能咬着舌尖强忍着,哽咽道:……手,已经不疼了……金折桂偷笑,便是疼得要命,戚珑雪也学会坚强地忍住了。

八少爷,求八少爷赐药。

范康疼得死去活来,赶紧哀求地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却安然地在篝火边坐下,对范康不闻不问,反而关心地对戚珑雪说:雪姐姐,要疼,就跟我说。

闻到戚珑雪身上的味道,皱了皱眉,坐远一些后,不自觉地嫌恶地瞥了眼自己溅上脏水的靴子。

戚珑雪的哭声一滞,赶紧道:一点都不疼了。

不管真假,戚珑雪的话在范康听来极具诱惑,范康心知求不到铁石心肠的玉入禅,只能求菩萨心肠的戚珑雪,戚小姐,求你一刀结果我吧,贫道生不如死,实在受不住了。

戚珑雪一是习惯使然,不会拒绝人,二怕玉入禅再将药给她,开口替范康求情,玉九弟,你救救范神仙吧,求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若是范神仙出事,我也不能安心用药……想到药是什么,喉咙里有异物涌出,忍不住捂嘴,尚未捂住嘴,想到手上是什么,便呕吐出来。

玉入禅向后跳了两步,玉无悔递上水袋,玉入禅便接过水袋洗后后湿了帕子去擦衣摆。

玉无悔怔住,迟疑道:九少爷,水不多了,九少爷要么赶紧喝了水,酝酿一下,去救范神仙。

要么……把水给戚小姐漱口吧。

玉入禅正洗着手,听玉无悔这话,蹙眉道:男子汉大丈夫,怕什么疼,忍一忍不就行了。

说话时,水袋里的水已经没了,于是自然将给戚珑雪漱口的话忽略了。

戚珑雪看见自己的手就犯呕,听见玉入禅的话顿时傻住,微微回头,见缃蕤先递帕子给玉入禅擦手,不禁心潮起伏,一瞬间明白了许多事。

小姐,你忍一忍,少爷也是为了救你。

缃蕤拍着戚珑雪后背道。

……我没事。

戚珑雪声音冷淡地说,推开缃蕤的手,用袖子擦了嘴,又看玉入禅嫌弃地不肯再靠近篝火,闻到自己一身腥臭味道,便自觉地退缩到金折桂、瞽目老人身边去坐。

金折桂瞥了眼仿佛被人抛弃一般的戚珑雪,眉毛一挑,收回目光。

雪姐姐,你真没事了?玉入禅懵懂地问,浑然不觉自己哪里错了。

范康睁大眼睛,忍不住疼得打滚,心道好个冷血无情的人,亏得他还以为自己跟玉入禅是一伙的,想提醒他玉无悔几个要造反呢,原来那人对他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只怕玉入禅留着他,是为了等瞽目老人给真的药的时候,再叫他去试药。

……九弟,你就救救范神仙吧。

戚珑雪虽依稀明白玉入禅待她并不像她原以为的那样好,却忍不住劝了一句。

玉入禅道:雪姐姐,你管他做什么?继而又问瞽目老人、金折桂,快说,其他的解药又是什么?其他的解药,需要进乐水县衙里的去找,不然,其他地方哪里能找到珍贵的药材?瞽目老人道。

胡言乱语,县衙里的药材不是山上采来的吗?山上怎会没有?玉入禅冷笑。

……九少爷,八少爷拿下了乐水,去县衙里取,不是更容易吗?玉无悔道,心里盼着玉入禅能够答应。

玉入禅眼看着戚珑雪,柔声道:雪姐姐,你放心,我定会凭借一己之力救你性命。

你有病!戚珑雪不由地哆嗦一下,勉强对玉入禅勉强笑了笑,顿悟道:他这话的意思,莫非是宁肯我死,也不许旁人救我?莫非玉入禅将她看做与玉破禅争夺的玩物?这般下去,将来她死了最好,若被玉入禅救了,就再难得自由。

玉入禅有病……不独戚珑雪,就连范康这真小人也这样认为,与其跟着玉入禅这无情之人,还不如跟着瞽目老人、金折桂,至少这两人好歹能有个恻隐之心。

玉无悔几人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认,玉入禅的无情,已经超出他们想象,远远地超出了任性的范畴。

玉入禅是变态!金折桂直接在心里给玉入禅盖上了变态的印章。

少爷,你的靴子,奴婢拿到水边去刷一刷吧。

缃蕤看玉入禅不停地嫌弃地将靴子在地上蹭,便赶紧恪尽职守地出声。

玉入禅皱着眉头,又看了眼自己溅上脏东西的衣摆,我随你去,这衣裳也要洗一洗。

说完,便领着缃蕤,叫玉无忧、玉无愫二人跟着同去。

范康看玉入禅走了,便一反早先的高傲姿态,求瞽目老人:花爷爷,您就给我解药吧。

看玉入禅的模样,若瞽目老人说只有一颗解药,那解药定然是戚珑雪的,压根没他的份。

那你说说,到底是你胡说,还是我们胡说?金折桂冷笑道。

是我胡说,是我胡说!范康赶紧道。

范神仙——戚珑雪不敢置信地看向范康。

范康赶紧道:都是我胡乱编造的,是我活该贪心想要抢《推背图》才会被蜘蛛咬中毒,是我……玉无悔、玉无缘两人好似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沉默不语地给瞽目老人、金折桂解开绳索。

剩下两人犹豫道:要不要等九少爷回来,跟他说……九少爷会听吗?便是玉将军在沙场出事,只怕九少爷也只会感慨一句玉将军技不如人。

玉无悔想到玉入禅就替玉将军痛心,暗想玉家怎会出这么个东西,而他们又跟着玉入禅助纣为虐。

其他二人听了,也不满被玉入禅呼喝着胡作非为,于是默认了玉无悔、玉无缘的作为。

玉无悔惭愧道:两位对不住,军令如山,九少爷毕竟是……罢了,你们这套军令如山的说辞我早领会到了。

金折桂揉着酸疼的手腕,又看向玉家几人,我知道你们玉家人*抢军功,如今,就叫一人去乐水给玉破八送信报平安,剩下的,随我抢军功去。

小姑娘,我们不去乐水吗?玉无缘疑惑道。

在下花子期,今年三十五岁。

你们八少爷叫我花小前辈,你们也按这称呼叫我,诸位报上自己名字,大家好一同谋事。

玉无悔想起蒙战说过花家两位前辈,又看了金折桂一眼,不禁想原来这位竟然有三十五了,在下玉无悔,这两位是玉无缘、玉无嗔,跟着九少爷去……洗靴子的,是玉无忧、玉无愫。

此时,玉破禅、玉将军不知为战事如何寝食难安,玉入禅却只记挂着自己脏了的靴子,这样的少爷说出的话,他们竟然无一不遵从!难怪这小姑娘会看不起他们,如今想想,就连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金折桂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

戚珑雪讶异地看着诸人,一时忘了啼哭,小姑娘……戚小姐,叫我小前辈。

瞽目老人从羯鼓里拿出两颗解药,一粒递给戚珑雪。

戚珑雪看了看自己的手,金折桂知道她手上沾了童子尿,便从瞽目老人手上接过药丸,又见玉无悔递水过来,便喂药喂水给戚珑雪。

戚珑雪对瞽目老人、玉无悔道了一声谢。

花爷爷——范康艳羡地看着戚珑雪,躺在地上求道。

记住,中毒的永远不是大爷!瞽目老人笑着将解药给金折桂。

金折桂将解药一掰为二,一半叫玉无悔喂给范康,一半收了回去,你吃了解药,身子会好一些,要抓玉入禅就跟抓小鸡一样。

你抓了他,然后,叫他不停地喝水,不停地给你童子尿缓解伤痛。

只要他不死,随你怎么玩。

你知道怎么看地上痕迹,知道怎么叫玉家九少爷不知情地跟着我们后面转。

三日后,你来找我们,剩下的解药给你。

玉无悔几人倒抽一口气,玉无悔忙道:小姑、小前辈,九少爷虽年幼无知,但毕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棍棒底下出孝子,父兄身在危险之中,不知道为父兄担忧就罢了。

还满嘴冷嘲热讽,这等人,养大了也是个冷血畜生,还不如趁他小,用上很手段好好管教管教他。

也叫他早日明白,什么是敌,什么是我。

金折桂冷笑道。

玉无悔几个想想因玉入禅死了的兄弟,心里十分厌憎玉入禅,料到范康不敢弄死玉入禅,便纷纷点头。

当、当真?范康喜出望外地问,。

金折桂笑道:那是当然,见识过玉家人如何设机关,我才明白,原来范神仙的机关是何等的巧妙。

你要的不过是《推背图》,若你老实,老朽便许你看一个时辰的《推背图》,许你抄写里面的诗句图画。

待回京之后,你依旧做你无着观里的活神仙,老朽依旧是街边卖艺的老乞丐,井水不犯河水。

瞽目老人顺着金折桂的话慷慨道。

范康多疑地想,就算瞽目老人的话是假的,三日后他拿着玉入禅做人质,也能换来半颗解药,于是忙欢喜地识时务答应。

玉无悔几人听金折桂言语间对玉家军十分熟悉,越发惭愧,抱拳道:我们只知道听九少爷的话行事,不想九少爷是那等人……就连对戚小姐,他也不愿去乐水给她配药。

戚珑雪脸色苍白,嗫嚅道:我原不是他什么人。

毛都没长全的小子,能指望他有个什么情深不悔。

事不宜迟,咱们快走。

路上再叫两声将跟玉九走的两位叫回来。

既然乐水已经落到了玉破八手上,咱们就向瓜州方向去,设法阻止袁珏龙的兵马赶向乐水。

便是能延迟一两日,叫玉破八能多多准备一些守城的粮草木石也好。

金折桂发话。

玉无悔听她一字一句实在在理,便纷纷点头。

戚珑雪看他们要走,赶紧上前一步,……他、他在我手上小解,我再不能见他了。

请几位带我走。

她父母虽双亡,但又不是玉家奴婢、玩物,虽得他相救,但生死岂能受他摆布。

玉无悔此时将一路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戚小姐,你要跟我们也可以。

但准备吃的甚至替我们包扎伤口的担子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你若连累我们,我们也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没人会再迁就你。

戚珑雪脸上烧红,忙道:几位带我走吧,他刚才说要以一己之力救我,我只觉得害怕得紧……求几位救我,烤肉、包扎、守夜,我都会学,从今以后,我看几位的脸色办事说话,绝不连累你们,只求你们别将我留给玉九少爷。

金折桂不由地想戚珑雪原来不是个傻子,竟然能从玉入禅那变态状似关切的腔调里听出威胁的意思来,果然是事关自己傻子都能变天才,既然如此,那还请戚小姐路上坚强一点,毕竟乱世之中,人心险恶——谁也料不到谁会在谁手心里撒尿。

☆、30恶人还需恶人磨深夜的秋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树林中,金折桂搀扶着瞽目老人,玉无悔扶着戚珑雪,一行人迅速地离开此地。

戚珑雪见玉无悔几人好不嫌弃地搀扶着她,又想起方才玉入禅先是蛮横地令缃蕤压着她,尿在她手上后又嫌弃她的模样,不由地感慨颇多,她原本就容易哭,此时眼睛不禁又湿润了,看众人只顾着赶路,无人看她,便强忍住泪水。

走远了一些,玉无缘仰头啊——地一声长啸,山鸟惊飞后,等一等,果然玉无忧、玉无愫二人迅速赶来。

这两人赶来,看瞽目老人、金折桂已经被松绑,且跟玉无悔几人站在一处,便疑惑道:这是……玉无悔问玉无忧、玉无愫:你们两人是愿意替九少爷洗靴子、衣裳,还是愿意跟我们去助八少爷一臂之力?玉无忧忙道:自然是去帮八少爷,可九少爷他……不用管他,死不了。

玉无悔颇有些恨不得食其髓地恨恨道,我们原已经撤出扬州,若非去救……戚小姐,无怅、无怀两位也不会惨死。

戚珑雪一路只感激玉入禅救命之恩,此时听玉无悔提起死去的两人,不由地赧然,忙道:是珑雪连累了那两位大叔。

金折桂道:知错就改吧。

快走,兵贵神速,瓜州那边可是没两日就又被宁王的人抢回去了。

其他几人听了,便不再絮叨先前的恩怨,快速地向前赶去。

这边篝火边,玉入禅、缃蕤两个等了许久,竟一个人也不见,玉入禅不由地心下恼火,冷笑道:便是遇袭,也该留下个音讯给我。

见干粮等物也不见了,又想这怎会是遇袭,定是他们合伙弃他而去。

范康躲在树后,听玉入禅恨声抱怨,心中冷笑若是他是玉入禅的手下,也会抛下他逃跑,此时力气还没恢复,只能躲在深深的草丛中去看玉入禅气急败坏模样,看玉入禅、缃蕤两个重新点燃了一堆篝火原地等待,便安心地在草丛里闭目歇息。

黎明时分,范康在草丛中睁开眼睛,浑然不觉蚊虫咬在身上的胀痛,一双眼睛向玉入、缃蕤看去,只见玉入禅还在熟睡,领命守夜的缃蕤也睡着了,慢慢地起身,果然察觉到身上好了许多,才要去偷袭玉入禅,却见玉入禅靠在树上警觉地微微偏头随后又做出熟睡模样,心里一跳,暗想自己险些轻敌了,玉入禅虽蛮横,却也不是傻子。

于是又卧在草丛中不动。

天慢慢亮了,缃蕤起来熄灭了篝火,问玉入禅:九少爷,小姐他们都不见了,莫不是去乐水了?咱们要不要也去乐水?玉入禅眯着眼,先叫缃蕤伺候他洗脸漱口,随后见玉无悔几人连干粮等都带走了,心里怒不可遏:……去乐水,我定要叫玉无悔几人悔不当初!站起身来,便向树林边缘走去。

范康躺在草丛里,看玉入禅、缃蕤走了,摇头冷笑玉入禅昨日不肯去乐水,如今没人保护替他弄吃的了,就又想去乐水了。

人是铁,饭是钢。

范康寻了些野菜果腹,又设下机关抓了只灰鼠烤熟了带着,然后才顺着地上玉入禅、缃蕤两人的足迹向前,待琢磨出他们二人所走的路径,便赶在他们之前设下机关。

等机关设好,他人已经是筋疲力尽,便真真假假地倒在地上呻、吟。

果然他的□声传出不久,玉入禅、缃蕤两人便赶了过来,只是此时没有护卫在身边的玉入禅并不向范康走近。

臭道士,其他人呢?玉入禅冷着脸问。

范康只顾着喊疼,做出听不见玉入禅声音的模样。

少爷,可要救范神仙?缃蕤仰头问玉入禅。

救他作甚?这道士居心叵测,又刺伤雪姐姐,定非好人。

玉入禅戒备地向树林两侧看去,一想到玉无悔等人敢离他而去,便恨不得此时就用军法处置他们几人。

缃蕤不敢置信道:范道长是有意刺伤小姐的?那为什么还要抬着他对他好?为了给雪姐姐寻解药。

其他人就算了,戚珑雪竟然也不吭一声地走了——她是被人强迫,还是自愿走的?缃蕤道:……那他是坏的,那位花老爷爷就是好的了?少爷为什么绑着他们?玉入禅不耐烦道:为了给雪姐姐寻解药。

别再多问,本少爷要做什么,由得你来管?说罢,小心地一步步向前,快靠近范康的时候,便拿鞭子向地上扫去,只听唰得一声后,一个树藤圈子弹起,好个臭道士,想用自己做诱饵害……话未说完,便听身后又有破空之声,扭头看见一截树干向他砸来。

却原来地上的陷阱不过是个障眼法,真正的机关设在后面,待要匍匐在地上,已经迟了,硬生生被树干砸在胸口,一时只觉得胸口剧痛,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缃蕤也被树干扫到地上,手臂被刮伤一片。

呵呵、咳咳——范康得意地笑,强撑着从地上坐起,……九少爷有护卫的时候……肆意妄为……没护卫的时候……倒是警觉。

可惜姜、还是老得辣!站起来,一只手灵活地解下玉入禅的腰带就去绑他的手。

范道长,你不能……缃蕤挣扎着来撕扯范康,范康先被她推开,随后将断臂露出来,再来,就在他身上下毒!缃蕤头皮一麻,不敢再来推范康:范神仙,他是玉将军家九少爷,不能伤了他。

范康道:既然这小子‘正邪不分’,满嘴成王败寇,今日就叫他尝一尝成王败寇的滋味。

看玉入禅涣散的目光渐渐清明,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两巴掌,若你是贫道的儿子,贫道早将你阉了。

自家爹爹打仗,哥哥守城,不去帮忙,还添乱。

哎——贫道幸亏没儿子。

范康虽吃了半粒解药,但因中毒太深,只觉得身上毒气还在,四肢百骸里还是一阵阵的疼,便捡起玉入禅的鞭子,一鞭子抽在玉入禅身上,快些,你这混小子快去喝水给本大爷‘药’。

缃蕤忙过来搀扶玉入禅起身,玉入禅见落在自己身上的一鞭子轻飘飘的,料到范康也到了强弩之末,只要缃蕤奋力,范康连缃蕤都敌不过,于是用眼神示意缃蕤撞向范康。

可惜缃蕤此时傻住,并未看见玉入禅的眼神,只是怯怯地扶着玉入禅。

范康却看见玉入禅的眼神,立时狰狞着脸孔,你这小丫头快将腰带解下来!范道长……缃蕤脸上羞红,只当范康轻薄她。

快,不然贫道就弄死这小子。

范康提着鞭子又要抽向玉入禅。

玉入禅忙喊:缃蕤,这道士已经没力气了,快把他撞倒。

范康将鞭子箍在自己断臂上,等会子这鞭子里浸了我的血,抽到谁,谁便也中了毒。

你想想你家小姐中毒的模样吧!缃蕤牙齿颤抖起来,来回地看向玉入禅、范康。

缃蕤,别听他的,他在唬人。

就算中了毒……玉入禅的话没说完,缃蕤已经将腰带解下丢在一旁,然后局促地提着裤子。

哼!范康冷哼一声,又一鞭子落在玉入禅身上,小子,想要正邪不分,不分对错,就要压得过正胜得过邪,不然就找死!蠢货!鄙夷地扫了玉入禅一眼,靠在缃蕤身上,快,快去水边。

三个人拖拖拉拉,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寻到溪水。

缃蕤,压着那小子的头去喝水。

快,多喝。

范康捂着疼痛难忍的手臂阴狠地盯着玉入禅。

缃蕤不敢去压玉入禅的头,范康一怒,用力将鞭子在自家伤口上勒过,见鞭子上沾了黑血,便要将黑血抽在缃蕤身上。

缃蕤颤抖着手,只能好声地劝玉入禅:少爷,你就、就喝水救救范神仙吧。

唰地一声,眼看鞭子就要抽到她,于是一狠心用力地将玉入禅的头按入水中。

喝,快给我喝!范康抓了抓手臂,稍稍有些怀疑童子尿的效用,随后又想死马当做活马医就是了。

从怀中掏出灰鼠肉,便在河边啃了起来。

玉入禅此时也饿了,看范康吃肉,吞了吞口水,便大口地喝水,待喝饱了水,便看向范康,臭道士,我喝够了……混账!给我喝到尿出来为止!不然,不许停下!玉入禅心中一凉,范康竟然将他当做药材,既然是药材,那想来范康定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少爷,你快喝水吧。

缃蕤按着玉入禅求道,此时她也饿了,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看向范康手上的肉。

……解开。

玉入禅几不可闻地对缃蕤低声说。

缃蕤待要去替玉入禅解开绳子,两只手一松开自己裤子,裤子便掉下来,于是惊叫一声,赶紧又去拉自己裤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玉入禅恨恨地道。

范康噗嗤一声笑了,玉家小儿,你们家里人也是这么想你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哈哈——笑了两声,又因疼痛痛呼起来,越发脾气暴躁地催促玉入禅:快些喝水。

玉入禅肚子里灌满了水,便来了尿意,双手因被绑缚在身后,一时无法站起来,便溺在了身上。

混账小子,敢浪费本大爷的药!范康一鞭子抽在玉入禅脸上,快速地将玉入禅推倒在地上,便用一只手将他裤子剥下,将断臂凑了过去,看玉入禅已经尿完了,便又抽了他两巴掌,快喝水!……臭道士……玉入禅羞恼地瞪向范康。

范康又一鞭子抽在玉入禅脸上,混账小子,你老子养而不教,就叫贫道来教教你什么叫做识时务为俊杰。

臭道士,你不想回京城了?若被玉家知道你这般待我……知道了又如何?你的人金家的人花头鬼都说你这厮实在可厌,玉家难不成放着玉破禅那乖巧孩儿不捧着,一心为你这讨厌鬼得罪人?金家的人……玉入禅怔住,不明白跟金家有什么干系,随后又想,到时候玉无悔他们齐齐诋毁他,玉破禅又立了大功,谁还会记得他这倒霉鬼?不敢再顶撞范康,只能去趴着喝水,喝得恶心了,不由地将水吐出来,忽地头上一沉,却是范康将他按在了水中。

同在一片树林里,金折桂一群慢慢向通往瓜州的路上去。

戚珑雪待毒彻底解了后,便请玉无悔给她也弄了一根拐棍,又帮着金折桂搀扶瞽目老人。

她看似柔弱,却也并非心甘情愿受制于人的人,为求不处处受制于人,便在路上低声下气地跟众人请教辨别野菜、野果。

众人先将她看成累赘,如今见她为求众人不抛弃她已经十分努力,便也不苛求她。

玉家无愫去乐水送信,剩下五人细细问了瞽目老人他们跟玉家人的来往,因他们说得细致,便纷纷感慨道:幸亏我们迷途知返,并没跟着九少爷错到底。

戚珑雪迟疑一番,便说:……其实也不全怪入禅。

玉家家教严厉,未免子弟在京中仗着家世不思进取,便将他们兄弟送到扬州来教养,一年只有腊月、正月两月里能在父母双亲膝下共享天伦。

偏这两月里……玉家长辈们眼睛里又只有八少爷一人,是以,入禅才会心生不平。

他曾说过,我父亲是第一个称赞他比八少爷厉害的人。

金折桂嗤了一声,脱口道:莫非你父亲之所以称赞他,是因为他说了一句类似与‘假到真处真亦假,邪到正时正亦邪’的话?……花小前辈怎么知道?戚珑雪讶异道。

金折桂道:似他这年纪的小孩子,稀里糊涂的,就把不分对错只按着自己心意办事当成了个性。

你父亲当真是误人子弟,竟然为了这种话称赞他。

行事不拘小节是放荡不羁、潇洒恣意。

可抛弃孝悌大节,那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了。

亏得你一路跟着他,非要等他说出事关你生死的无情无义的话,才知道他已经‘病入膏肓’,已经不是任性,而是个十足的坏人了。

父亲他……他说那话的时候,也未必会知道入禅会成如今这样子。

戚珑雪出言维护亡父,瞥见地上一丛野菜,便去摘了放在衣襟里兜着,等摘完了,见已经离众人有几十步远了,便赶紧踉踉跄跄地快跑跟上,过去了,便听金折桂在跟玉家几人商讨教养孩子的事,心里纳罕得很,只觉得金折桂说话的语气果然像是三十几岁。

金折桂道:你们玉家人呀,除了玉九,其他人大节都守得很好。

但是对于小节,未免太刻板了一些,这就是害人害己了。

是呢,若是能改一改,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讨人嫌了。

你们九少爷糊涂,你们几个壮汉子不糊涂,难道非要碰壁了,你们才知道迷途知返?九少爷成如今这样,你们也其罪难逃。

瞽目老人与金折桂一起讨伐玉家家兵家将。

讨人嫌……一直只听人说他们好话的玉无悔几人齐齐地伸手去摸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对待中二少年绝对不能心慈手软,要及时地进行正确教育话说,范康的话还是很有道理滴☆、31再不个性就晚了我们正直。

我们勇敢。

我们忠孝两全。

你们愚忠。

金折桂肯定地说。

你们讨人嫌。

瞽目老人静静地道。

……几位大叔柿子捡软的捏,明明是入禅叫你们救我,死了两位大叔,你们对入禅敢怒不敢言,一路上却总是、总是……绵里藏针地针对她!戚珑雪见金折桂、瞽目老人都说实话了,就想兵荒马乱,还不知道能活到哪一日,就把心里话说了吧。

树叶慢慢从枝头飘落下来,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叶子。

野菜多数开花老去,入口苦涩难咽。

猎来的肉又油腻没有味道,众人围着篝火休息,便又说起玉家人来。

坦诚真实的话里没有一星火药味,因此虽是被针砭的一方,玉家四人也动不起怒。

玉无悔无奈地道:两位花前辈……戚小姐……诸位叫我珑雪吧,如今我无家无业,再叫什么小姐,就惹人笑话了。

戚珑雪紧挨着瞽目老人坐,虽看金折桂个子小,但一路听她说话,早将她当做长辈看待。

因想既然是长辈,就身有跟玉无悔等人商议大事的担子,她旁的不会,只能帮金折桂照顾瞽目老人,叫她安心跟玉无悔几人商议大事。

玉无悔道:两位花前辈、珑雪姑娘,我们是粗人,是当兵的,自小就被教着要听上面的话……胡说,也只有你们玉家人会这样,金家跟着金大老爷的几个就不这样。

金折桂果断地打断玉无悔的话。

……小前辈跟金家人认识?玉无缘又想起那句将门无犬女来,你是金家人?瞽目老人笑着虚虚实实地开口:老朽跟金家渊源颇深,这会子就是带着孙女来救金家小哥的呢。

你说我们认不认识金家人?金折桂托着脸笑,心想回头当着玉家人的面,她对金大老爷的时候嚎一声金小弟,别来无恙啊,看玉家这群人的脸色能成什么样。

金家人……跟我们也差不离。

玉无悔为挽回些薄面,想贬低金家军两句,到底话到嘴边,又磊落地改了口。

哈,金家人可比你们厉害多了,金折桂仰着头眯眼去看树枝间透过来的夕阳,金大老爷身边有一位严邈之,他勇猛机智又风趣,人人都说什么美髯公,他是我见过胡子留的最好看的人,两根铜锏在手,沙场之上,谁能靠近他一步?玉无悔点头道:这位严邈之,我认得。

他一手丹青比当朝大儒还了得。

……所以说,一样是家将,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看人家严邈之英姿飒爽,又智勇双全,他都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奉旨领兵去边关了。

你们也是家将,年纪也有三四十了,难道想愚忠一辈子,就这样碌碌无为地过了?咱们虽是人到中年,但也不能过得那样苍白无力吧?金折桂推心置腹地看向玉家几人。

玉无忧道:花小前辈说我们愚忠,但如今两位少爷都不在身边,我们自然是想愚忠也不行。

既然如此,花小前辈就别再提早先的事了……你是哪位?金折桂看向玉无忧。

玉无忧愣住:花小前辈,我是无忧呀,我跟你们走了一路啦。

金折桂啪地一声折断树枝丢在火堆里,抱歉得很。

我单记得人名,但实在对不上号。

谁叫你们这几个人,除了名字,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

又故意去问戚珑雪,珑雪姑娘,你要是皇上,遇上一群除了名字什么都没区别的人,是肯提拔他们一群人一起做大将军,还是一个都不要,再挑选旁人来做将军?戚珑雪冷不丁地被提名,忙摆手:我怎么会是皇上?看众人都看她,脸色慢慢涨红,骑虎难下地说:……那,肯定要从旁人那边选了……无忧大叔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怎么会叫他做大将军……无忧大叔,我不是有意的。

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玉无忧。

玉无忧恼羞成怒,但戚珑雪是个一句重话下去就掉眼泪的玻璃人,对她发火,未免有欺负弱女子的嫌疑,心里懊恼,只能用力地去揪地上的草根子。

玉无悔皱着眉头,郑重地看向金折桂:花小前辈,你、你一直揪着我们讨人嫌的话不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讨人嫌,三个字咬得很重。

他们又不是玉入禅那变态,会破罐子破摔地不在意。

意思是,麻烦你们有个性一点。

金折桂干脆地从地上站起来,拜托几位,我们三个,手一划,将戚珑雪也囊括在内,爷爷沉稳,是主持大局的不二人选,我充当他的眼睛,珑雪姑娘已经尽力地收集能吃的东西,你们没瞧见她在上次休息的时候特意请教爷爷草药的模样?可诸位跟我们一起走了那么久,我们还是不知道诸位擅长什么,不知道,又怎么能安排战术?请几位不要再浪费时间藏拙,快点将自己能干点什么抖落出来。

以前你们没个性,跟着其他人还能用人海战术混点小功劳,如今就你们几个了,难道你们还要捆成一团去路口堵袁将军的兵马?玉无忧拔草的手一顿,怔怔地看向玉无悔。

瞽目老人叹道:丫头说的对,如今只剩下咱们几个,一个人也不能浪费了,几位会做什么不会做什么,至今我们都一无所知,到时候可怎么去挡袁珏龙的人?玉无悔几人脸色渐渐胀红,随后又有些苍白。

玉无缘刻板地说:日日操练……我矫勇善战,骑射功夫都了得,最擅使剑。

人说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我会用剑已经十分了不得了。

玉无忧道:我也是。

玉无嗔讷讷道:我也是。

……那剩下的,也是?你们该不会都是觉得用剑‘了不得’所以才都用剑吧?金折桂无力地看向玉家人,回想一番,仿佛玉无二等人也是用剑的,几位的意思是,瓜州要来人去抢乐水,咱们跟他们来硬的?……咱们人太少,来硬的,自然不成。

玉无悔懊丧地低头,然后一拳砸在地上,就连阴险狡诈的范康都被花小前辈称赞机关做得好,我们、我们——与其这样被小前辈嫌弃,不如就叫我们回乐水替公子守城!玉无忧猛地站起来,因不停地咬牙发狠,脸上肌肉紧紧地绷住。

金折桂冷笑:别冲我发狠,如今是刻不容缓,我没工夫跟你们慢慢地联络感情。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回乐水跟其他人一起扎堆去吧!花小前辈——玉无悔赶紧拉住玉无忧,严厉地瞪了他一眼,快跟花小前辈赔不是。

他们爷孙就这样走了,也没人说他们无情无义。

如今人家好心要想法子替八少爷拖延时日,咱们自己无能,又凭什么冲人家发火?……我会爬树,我爬树比谁都快。

玉无忧别扭地看着金折桂,忽地发疯一样地扒拉衣裳,脱下一只袖子,露出精壮的半个膀子,然后重重地盘腿在篝火边坐下,这样小前辈能记得我是无忧了吧?戚珑雪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玉无悔几人忙去拉玉无忧:你做什么?快将衣裳穿好,这衣衫不整的,成何体统?其他人呢?别再跟我说什么矫勇善战。

金折桂十分欣赏地看着玉无忧袒露出来的膀子,眼神里满是赞叹,默默地想着露点二字,扭头对戚珑雪说:记下,阿大会爬树。

哎。

戚珑雪见金折桂将她一路的努力看在眼中,心中感动不已,忙折了树枝,将地上树叶拨开,然后在地上写下阿大会爬树五个字。

……我是无忧!玉无忧眼珠子红了起来,一鼓作气地再扒衣裳,将胸膛彻底□出来。

玉家人多,无价、无暇、无痕、无二、无双……记得人脑仁疼。

金折桂蹙眉,谁叫玉家人实在讨人嫌,若是这几人不那么瞻前顾后、愚忠,蒙战也不会受伤、她跟瞽目老人也不会被绑起来——只是,剥掉衣裳的玉无忧,怎么看起来不那么恶心人了?眼神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向下看,瞄到他腹部成块的肌肉、不盈一握的蜂腰……玉无忧见金折桂目光炯炯看他,后悔意气用事脱衣裳,见她一看再看,就连戚珑雪都羞答答地扭过头不时偷瞄过来,于是双手握拳用力,令胸口的肌肉跳了跳,想以退为进,逼她们收回视线。

瞽目老人不知道玉无忧做了什么,呵呵地笑道:几位不必为阿大、阿二这些称呼烦恼,过了这一关,日后咱们就是不相干的人。

再没人会提起阿大、阿二这些称呼。

玉家众人心知花家两位不喜欢玉家人,因事关重大,不能意气用事,只能忍了。

玉无缘思量再三,犹豫道:既然爬树都算,那跑得快,也算吧。

阿二跑得快。

金折桂努将目光从玉无忧身上转移开。

阿二跑得快。

戚珑雪在地上写下。

我力气大。

玉无嗔道。

阿三力气大。

金折桂看向最后剩下的玉无悔。

玉无悔原本是众人默认的头领,可如今领头人换成了花家两位前辈,他能做什么呢?在下、在下……眼睛瞅着正在写字的戚珑雪,心想莫非自己百无一用?众人眼瞅着玉无悔说不出自己的长处,便忙纷纷替他出主意。

无悔大哥剑术了得。

可如今不需要剑术……无悔大哥铁画银钩,字最好看。

……玉无悔的脸色越发难看,却见金折桂紧紧地盯着他的脸看。

说起来,阿四长得最儒雅、风流,最有儒将的风范。

金折桂抱着瞽目老人的手臂道。

阿大三人也看向玉无悔,纷纷点头,正是正是。

荒唐,难不成我只有相貌可用?我也会做机关,也会就地取材用树皮搓绳索,也会甩绳子套马,且百发百中……玉无悔丈八汉子,怎肯承认眼下自己只有一张脸能看?绞尽脑汁地将自己会做的事都想了一想。

瞽目老人沉吟道:诸位,老朽以为,咱们要阻拦人,需要分三段。

第一段,袁珏龙派出十人以下探子去打探消息,老朽决心用美人计,然后生擒他们。

不知珑雪姑娘愿意否,若不愿意,也不用勉强。

戚珑雪脸色煞白,虽此时不用再严守男女大防,但美人计自来都不是正经女子所为……握着树枝的手指微颤,又看众人看她,于是眼皮子一颤,落下泪来,咬唇我见犹怜地道:……那我就是老五了。

珑雪都听两位花前辈的。

抖着手指在地上写下阿四倜傥,阿五貌美。

阿大四人见了,便纷纷拱手道:先前以为戚小姐只会坏事,如今戚小姐肯丢弃小姐的身份助我们。

既然戚小姐做了阿五,那就是我们的妹妹了,以后珑雪与我们兄妹相称。

日后我们四人定会护你不叫人欺辱。

戚珑雪忙摆手,诸位别抬举我……爹娘给了我这脸面,若此事能成,就算是我爹娘的功劳吧。

金折桂瞅了眼戚珑雪娟秀的字迹,眼红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什么时候,她也能有底气地写下折桂貌美四字,第一段,美人计,俘虏探子十名以下,折中算五名探子。

咱们拢共有俘虏五名,快马五匹,可拷问出瓜州消息若干。

瞽目老人点了点头,第二段,探子迟迟不回。

袁珏龙的人再派百人探路。

此时咱们有俘虏五名、快马五匹,便利用人马设下机关,叫这百人中一半死亡,另一半回瓜州散步严邈之来了的消息。

……什么样的机关?阿四赶紧问。

机关容后待范神仙来了再说。

且请阿四你好好露出儒雅的风度,委屈一下,冒充金家家将严邈之。

瞽目老人沉吟道。

阿四忙道:花爷爷此计甚妙,玉家占了乐水城,金家阻挡袁珏龙的人。

如此瓜州的人只怕会以为金家跟玉家一样,也有几千人堵在路上呢。

因要假装儒雅的严邈之,便伸手将发髻拆下,用手梳了梳,就连拢袖子的手指都刻意地儒雅起来。

对极了,他们定然不会以为咱们只有七人。

戚珑雪也破涕为笑。

第二段,折中,杀敌五十人,俘虏……算十个,杀马……五十、不二十匹。

金折桂思量着,又催促戚珑雪记在地上。

阿大道:记这个做什么?瞽目老人道:物尽其用,死人、死马,藏在树中、草中,旁人远远的,只当有敌人埋伏。

这第三段,也便是最后一段,务必要令瓜州来兵的累得人仰马翻、羽箭折损无数。

只求累着他们、耗费他们的弓箭,旁的不可强求。

谁也不许逞强斗勇地跟他们硬来。

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四人纷纷沉默,先以为金折桂有意羞辱他们,儿戏一样地把爬树、跑得快当成他们最擅长之事,如今看来,她也是有心不想叫他们正面跟敌军撞上,免得他们无谓送死。

阿大顿觉惭愧,伸手去扯袖子要将衣裳穿上。

你嫌冷?金折桂问。

谁嫌冷了?阿大挺起结实的胸膛。

那你穿什么衣裳?……不穿就不穿!秋风吹来,鸡皮疙瘩起来无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柏觅双、天天小飞龙、饭饭宝贝的妈妈、小特、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微波、岁月静好也无聊、D、听风儿、枫随、happy9999666、南加州Merlin、曹某到此一游、灌汤包子、lena2100、晏三生、雪儿、拂晓、宅星人、长风万里这些给我投霸王票的同学忘了说了,入v后留言满25字,可以送积分哦☆、32坏得高明果然改了称呼后,这四个顺眼多了。

金折桂在心里感慨。

兵贵神速,料到不过几日逃去挂州的兵马就会卷土重来,一群人昼夜赶路,终于赶到瓜州通向乐水的大路。

这条路左边是茂密的树林,此时树叶慢慢枯黄、凋零,树林也被染成了*,右边是曲曲折折的清湛河水,河水直通向乐水东城门外。

戚珑雪因要使用美人计,便去水边洗脸梳头,阿大爬在高高的树上的站哨,阿四带着其他两人车来树皮、树藤结网,搓绳子。

戚珑雪收拾好,便又走回众人身边。

金折桂艳羡地看着戚珑雪,只见她一身月白男装,此时披散着齐腰的乌发,脸色苍白,惹人怜*。

阿五放心,我们在暗地里保护你呢。

绝不会叫你受委屈。

阿二耿直地赌咒发誓。

忽地,树上传来一声阿嚏!树下众人捂着嘴笑了,戚珑雪听阿大终于冻得打喷嚏,抿嘴一笑,也不甚紧张了,坐在树下,嘴里反复低声吟唱着瞽目老人教的曲子。

将大网结好,阿二、阿三、阿四三个又将树枝削尖,做成能够远远投掷的长枪。

一整天也不见有人影冒出来,只见翠鸟、白鹭不时掠过水面,山鼠、山鸡偶尔露头。

莫非他们怕了八少爷,不敢来抢乐水?阿四疑惑道。

怎么可能。

金折桂掰着树枝,又叫跑得快的阿二去前面探路,顺便将一路的地势都记下来。

一夜无话,第二日,道路上依旧没有人来。

夕阳西下,河面铺上了一层金黄,众人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难得有心情地欣赏落日余晖。

恰这时,树上的阿大一声阿嚏后窜下树,奔来说:瓜州方向有人来了,但人数只有两个。

众人齐齐看向戚珑雪,戚珑雪紧张地握着手指,低着头走下山,穿过大路,到河边坐着。

阿五没问题吧?阿四忧心忡忡地看着戚珑雪弱不禁风的身子。

最是天然才能以假乱真。

她越是怯弱,敌人越是会掉以轻心。

快去准备。

金折桂搀扶着瞽目老人在树后躲好,叫阿大四人去准备抓人。

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马上两个身穿葛布衣裳的探子矮着身子伏在马背上,忽地顺着风,听见低低的女子饮泣声,二人警觉地对视一眼,放慢了脚步,又向前,就听到随风飘来的歌声。

挨着靠着云窗同坐,偎着抱着月枕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

天哪,更闰一更儿妨甚么——这暧昧的歌声勾引得一个探子向另一人挤眉弄眼。

荒郊野岭,怎会有女人?另一人疑惑道。

莫非是狐狸精?狐狸精个个貌美如花,待我去看一看。

不行,不能误了正事——误不了。

撒泡尿的功夫就完事了。

这人已经被勾引得嘴里流涎,怎听得进人劝说。

二人慢慢驱马向前,先瞧见水边有纤弱倩影在浣洗帕子,那倩影跪坐在水边,宛若一只急等人怜*的离群雏燕,似乎只手,就能将她握在手心里,看得人心痒难耐。

娘的,许久没见过女人,老天长眼,竟然叫我遇上这么一个极品。

动了色心的那位吞咽口水。

另一个先还警觉,此时不由地也看呆了,嘴上却说:这女人有古怪……不知道脸长成什么样。

……听着数着愁着怕着……仿佛才听到马蹄声,水边洗帕子的戚珑雪转过头来。

只见落日余晖洒在她脸上,一张鹅蛋脸上,双眉入鬓、杏眼澄澈、丹唇饱满。

官爷?是官爷吗?虽唱着淫、猥的曲子,但戚珑雪眼神纯净,神色羞怯,并未叫人看出一丝轻浮,反而叫人怜惜她这样的人被人逼着唱那淫词艳曲。

她快走两步,竟是喜出望外,官爷救命,我妈妈叫毒蛇咬了,两位姐姐在照应她。

官爷救命。

好、好,我们救你的命。

西子浣纱,也不过如此。

两个探子对视,这等绝色,谁先上谁后上?思及这个问题,两探子暗暗较劲。

你妈妈?你是……才被卖进青楼的?一人说话间,便翻身下马,向戚珑雪走去,过去了,见她羞涩地不敢抬头,便有意去撩她头发,这样澄澈的眼神,一看便知进青楼没两日。

戚珑雪忙闪开两步,……我、家里人都死了……妈妈救我一命,说带我去扬州,叫我跟凤兰姐姐一样做花魁。

想到自己父母双亡,日后还不知道怎样,就半真半假地掉泪。

这样清澈的一个人,谁会以为她在撒谎?便是她慌张了,忍不住东张西望,也没人认为她在演戏。

我的好乖乖,你妈妈身边,还留着个花魁?说话之人想要去拉戚珑雪的手,另一人也想抢先得了美人,便按住说话之人的手。

嗯。

戚珑雪点了点头,救妈妈命要紧,两位官爷快来。

说完,便向山上奔去。

快追,我喜欢这个,只怕还是个处。

花魁让你!馋涎欲滴的探子牵马追上,将马绑在树边,便快步撵上戚珑雪。

哎、哎——另外一人连喊两声,见那人已经进了林子,又想耽误一时半刻也误不了什么事,于是便也追了过去,嘴里骂:花魁让你,这小娘子留给我。

兰凤姐姐,我、我带官爷来救妈妈了。

戚珑雪涨红脸望了眼身边的官兵,又奋力向前奔去。

小蹄子,若扯谎,仔细我撕了你的脸。

一声娇嗔传来,两探子为看花魁,便快步向前追去,一个探子心痒难耐,先伸手要去抓戚珑雪的腰,却觉眼前一花,一道粗粝绳索套住他的脖颈,那绳索一用力,他人就向后倒去;另一探子回过身,头上一沉,便被人一个泰山压顶压倒在地。

发出那声娇嗔的金折桂从树后走出来,先对满脸泪光的戚珑雪鼓励道:阿五果然不可貌相,算得上是巾帼英雄了。

从树上跳下压着一个探子的阿大也赞扬地看向戚珑雪:正是,阿五机智勇敢得很。

趁着金折桂没看过来,用力地搓了搓被树枝刮到的背脊,然后在金折桂回头的一瞬间挺起结实的胸膛。

若是在宅斗中,不知会玩死多少轻敌的女人。

金折桂不厚道地在心里添了两句话,快去,将马牵来。

第一战,得人两名,马两匹。

阿大、阿二将探子绑在树上,然后阿大依旧去树上盯梢,其他三人中,阿二依旧跑去看道路两边的地形,剩下阿三、阿四两个拷问探子。

……两、两位官爷,你们就据实说了吧。

戚珑雪坐在火堆边,欲语还休地看向那两人。

被绑住的两个探子心里既气戚珑雪骗他们,又看她坐在火边就像是一捧要被烤化了的白雪,吞了吞口水,恨恨地想早晚有一天要叫她化在他们嘴里,忙说:我们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几位大爷放了我们吧。

阿三一用力,将一截粗壮的树枝折断,废话少说,你们是耿成儒的人,还是袁珏龙的人?乐水的人跑到瓜州,袁珏龙想怎么样?见两个探子眼巴巴地瞅着戚珑雪,便一拳砸在一人的肚子上。

那人痛呼一声,忙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几位大爷想知道我们就告诉你就是了。

我们是袁将军的人,耿成儒病得快死了,他的部下朱统领改投我们袁将军了。

那你们袁将军打算几时来乐水?阿四问。

……要迟上几天……为什么要迟几天?阿三又一拳砸过去。

一个探子哭道:我们哪里知道?我们只知道朱统领带了个姓梁的来,袁将军叫人拷问他瓜州、乐水打雷的事。

姓梁的,是梁松吧。

瞽目老人蹙眉,梁松果然凶多吉少。

阿四赶紧问:梁松是谁?瞽目老人道:是位真正侠义的好汉。

于是便将梁松去毒杀耿成儒的事说了一说。

戚珑雪听了,不胜感慨道:这样的好汉,才是真男儿。

她一句真男儿落下,便听有人哼了一声,警惕地看去,却是阿二领着范康、玉入禅来了。

玉入禅不瞪向旁人,先用眼睛剜弃他而去的戚珑雪。

阿三、阿四挡在戚珑雪面前,面无表情地看向作恶多端、却又才华横溢的范康。

范康先是一巴掌摔在玉入禅脸上,狗东西,还没学会看人眼色办事?玉入禅三日里没吃到东西,只灌满了一肚子水,又被范康用鞭子驱赶着赶路,早已经脚步虚浮、两眼昏花,因怕范康毒打,路上不得不违心地许范康他许多好话,甚至豁出脸面喊了范康爷爷。

也因此,这一路上他终于明白识时务是何等重要。

于是他跟着范康赶上队伍,不敢去瞪旁人,便先瞪戚珑雪——他以为戚珑雪是最好欺负的。

玉无悔、玉……玉入禅喊了两声,见阿四不动弹,便识时务地抱着头缩着身子求范康:范爷爷,我再不敢了。

阿四心有不忍地说:范道长,这……虽厌弃范康人品,但此时要用到他,便勉强自己对他十分恭敬。

棍棒底下出孝子,得叫这小子知道,就算坏,也要坏得高明。

挤眉弄眼、偷鸡摸狗那等丢人的鸡毛蒜皮小事,做出来也丢你们玉家的脸!范康很是正气凌然地一鞭子抽在玉入禅身上,然后腆着脸冲金折桂、瞽目老人笑,两位,我这一路教训着那败家子呢,解药……鞭子箍在玉入禅脖子上,看玉入禅喘不过气来,便又警惕地看向瞽目老人、金折桂。

不愧是真小人,到这地步还怕我们反悔。

金折桂看范康要以玉入禅的性命做威胁,便不屑地将剩下的半粒解药丢给他,如今没什么玉家人了,他,是败家子,还劳您多多管教,手指指向玉入禅,又指向阿四二人,他们四人是金家家将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范神仙,你仔细想一想,你帮着我们立了功,在皇上面前也能出一回风头。

你若想弄死我们再抢《推背图》,一,你永远不会知道《推背图》的下落,二,我们已经传话给玉破八了,他知道你跟我们在一起,到时候我们死了,你没事,你害死我们的嫌疑最大,玉家绝不会放过你。

范康笑道:花小前辈将我范康想成什么人了?我范康岂会是糊涂虫?权衡利弊的事,我自然会做。

鞭子松开,看玉入禅喘气,便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小子,看见没,老子邪得厉害,谁都要敬我三分。

玉入禅摸着脖子咳嗽个没完,心里想起范康路上说过玉无悔几个对你爹最忠心,你小子对你爹关心,他们才会*屋及乌地看重你。

你小子竟然没眼力劲地装都不装一下……咳嗽过了,只觉眼里里金星乱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来,无悔大叔……在下金家,阿四。

这位是金家阿二,那边珑雪姑娘,如今是阿五。

阿四郑重地介绍。

玉入禅此时顾不得恨阿四、阿五,头无力地垂着,阿、阿四大叔,破禅还好吗?父亲……可传来消息了?肚子里咕咕地叫着,身子一晃,仿佛能听到水声。

阿四眼皮子跳了又跳,心里也拿捏不定玉入禅学会了矫揉造作算好还是不好,将一块烤肉丢给他,懂事了就好,你该知道,有玉家才有你,天下人都能说玉家风凉话,唯独你不能。

是、是,我知错了。

玉入禅赶紧接了肉放在嘴里啃,不等嚼烂,就贪婪地往肚子里咽。

众人看他不再固执地坚持洗干净手后再吃东西,又狼狈地一身腥臭味道,不觉心气顺畅了许多。

这就对了,你小子记着,要坏,就要一有本事,二站对队伍。

只要你站在你们玉家这边坏,出了多大的事,你爹都会替你兜着。

范康自来熟地去火上拿肉吃,看树边拴着两匹马,又看瞽目老人一伙已经绑着两个宁王那边的兵卒,眸子微动,思忖着兴许今次当真能在皇帝面前出一回风头。

小姐、小姐……一直垂头丧气跟在后面的缃蕤终于赶来,瞧见了戚珑雪,便跌跌撞撞地向她跑去。

戚珑雪虽恨缃蕤背主,但看她一个姑娘家可怜兮兮地提着裤子,便赶紧起身搀扶她坐下,又拿肉给她吃。

小姐,你怎么走了?缃蕤吃着肉,关切地打量戚珑雪,看她披散着头发,又急着要替她梳头。

戚珑雪避开缃蕤的手,起身离着缃蕤远一些,我如今叫阿五,不是小姐了。

我放了你,你如今也不是我的丫鬟了。

又对金折桂恳切道:花小前辈,又来了能用美人计的。

作者有话要说:戚珑雪已经开始黑了……☆、33玉成改错美人计也是需要勇气、智谋的。

她,不合格。

金折桂瞥了一眼缃蕤,看缃蕤手脚完好无损,脸上只有些细微的刮伤,料定了缃蕤是个一路被范康奴役却不敢有丝毫反抗念头的真正懦弱之人,这样的人见了敌人就脚软走不动路,会用个什么美人计。

阿三、阿四纷纷点头。

阿三道:正是,美人在骨不在皮。

阿五千万别妄自菲薄,以为自己能取胜只是因为皮囊。

要知道,天底下貌美的人多了去了,能成功使出美人计,不以肉包子打狗为结局的,屈指可数。

为再次向金折桂表明他力气大,将一根手腕粗的树枝轻易折成两截,然后不屑地丢到柴火堆里。

戚珑雪见众人言语里并未因她使用美人计就轻视她——毕竟使用容貌做武器,到底流于下乘——反而比早先更*护、看重她,忙感激道:多谢两位大叔、不,大哥称赞。

什么?美人计!小姐,他们逼着你做什么了?缃蕤狼吞虎咽地将肉吃完,便急着维护戚珑雪以表忠心,一句话说完,便被噎得连连打嗝。

玉入禅因身上味道太重,被远远地撵到一边吃东西喝水,此时吃了东西,有了力气,便慢慢看向阿三、阿四,又望了眼戚珑雪,心里纳罕阿三、阿四什么时候对戚珑雪这么好了?想来这几日戚珑雪处处拖他们后腿,他们该厌烦她才是。

戚珑雪不急不缓地对缃蕤道:都说了我不是小姐,你也不是丫头了。

再者说,如今我们在逃难,你别这么大呼小叫的。

可、可,要是老爷泉下有知……戚珑雪听缃蕤提起亡父,眼圈一红,心知缃蕤在说美人计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儿该用的,转而又想自己日后少不得也要为了生存抛头露面,不然无缘无故受人恩惠、寄人篱下,生死嫁娶定都要被他人操纵,于是静静地说道:父亲泉下得知我被人尊重,而不是被人怜悯,定也倍感欣慰。

那小姐劝劝范神仙,少爷吃了许多苦……缃蕤话头一转,被阿四瞪一眼,又听范康似有若无地哼了一声,立时噤若寒蝉,不敢再弄出动静,喝了一口水,还是噎得慌,便退到圈子外一边慢慢拍着胸口,一边殷勤地不怕脏苦地服侍玉入禅。

少顷,阿大又从树上下来,跑过来低声说:从乐水方向来了约莫三四人。

是敌是友?金折桂赶紧问。

阿大忙说:天黑了,看不清楚。

瞽目老人果断道:总之咱们要生擒他们,也伤不到他们什么。

且再引他们上钩,待抓住之后,再分是敌是友。

戚珑雪傍晚成功一次,又被众人连连称赞,况且,又想要向玉入禅证明自己并未是个能被人拿捏在手心里的废人,想告诫他莫再似早先那般以为能不问她的意思便专横地在她手心里……撒尿,便起身道:我这就去。

说罢便站起来,身子微微晃了晃,看被绑住的两个探子也在看她,便柔声道:……你们、你们放心,我们是好人,不会伤了你。

要是受伤了,便跟我说,我、我给你们包扎。

哎?哎!两个探子看其他人看他们的眼神都是凶神恶煞,唯有戚珑雪温柔如水,不觉地看她的眼神又柔了两分。

缃蕤待要随着戚珑雪走,动了动,到底是觉得跟其他人在一起更安全,便又在玉入禅身边坐下。

金折桂拄着拐棍站起来,看了眼阿大的肌肉,又将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拢了拢,冷不冷?不冷!阿大咬牙道。

范康不明白阿大为什么光着上身,但也懒得问。

……袁珏龙的探子说袁珏龙要迟几日来,那这几日里来往的都是探子,咱们多擒住一些做苦力,范神仙设计机关的时候,顾忌也能更少一些。

金折桂跟着阿大、阿二、阿三、阿四、阿五慢慢地离开篝火,向不远处走去。

小前辈的意思是不能伤了他们?阿四边走边说。

玉入禅只听见金折桂嗯了一声,他们一群人就不见了踪影,眼瞅着篝火边只剩下瞽目老人一个,便悄悄地凑近范康,轻声说:范爷爷,只有一个老瞎子,你为什么不拿下他,拿下他,《推背图》就有了。

范康一脚踹开玉入禅,败家子,你爹爹没教过你,瞎子耳朵灵光?你说什么,花爷爷都听得清楚。

况且,你既然知道我想要《推背图》,就该知道你范爷爷我想借着《推背图》扬名立万。

如今不用跟花爷爷翻脸,也有扬名立万的机会,为什么还要翻脸?况且,算命的功劳哪有打仗的功劳大?玉入禅本是不甘心受制于人,才想教唆范康,此时挨了一脚,又因几日没吃东西,乍然吃肉不舒坦起来,滚在树根子底下呕吐。

瞽目老人摇头笑了笑,玉小哥,坏人也不会处处树敌。

为人处事,当以和为贵,不管身在哪里,能不得罪人,就千万别得罪。

摇了摇头,暗想孪生兄弟,性情怎会这么不一样?玉入禅顾不得说话,心道范康、瞽目老人怎地这样出人意表?他们不教他一心向善,反而教他怎么去做个高明的坏人。

他自小因不得长辈看重而有意叛逆,此时范康虽打他,但教导的内容,却恰和了他离经叛道的心思,于是不觉将范康的话听了进去,不敢再无谓地教唆范康跟瞽目老人翻脸。

花爷爷好生厉害,坏了我一只手,叫我以后去做无着观的独手高人?范康狠心用刀子剔除自己断腕处的腐肉,然后用烧着的木炭,狠狠向露出的嫩肉上烙去。

范道长更是厉害,寻常人断腕早已痛得死去活来,范道长却依旧精神抖索。

瞽目老人赞赏道。

玉入禅看他们二人这般云淡风轻地谈及范康的断手,奇怪地看向他们两人,疑惑道:莫非这才是高人?只要能得偿所愿,便是赔上一只手,也浑不在意?仿佛是看穿了玉入禅的疑惑,瞽目老人道:玉小哥,杀父仇人也有握手言和的一天,这就叫做顺势而为。

范康点头称是,他虽有心秋后算账,但瞽目老人也非泛泛之辈,两人二虎相争,必会两败俱伤,如此还不如握手言和,想着,又阴狠地瞪向玉入禅,得老人家教诲,要说什么?……多谢花爷爷教诲。

玉入禅抱着头打了个颤,心里反复将顺势而为想了再想,暗道果然成大事者心里的算盘与旁人就不一样,杀父仇人握手言和的话也说得出,忽地听一阵清灵的歌声传来,细听,曲子里唱的是四更过情未足,暗道这句不是说一夜过去,男女欢情依旧未餍足……这等词句,是扬州城里,见了外男就脸红的戚珑雪唱的?正纳罕,又听有几人啊地惨叫,惨叫声在树林里慢慢回荡,然后消失无踪。

……怎、怎么了?缃蕤胆怯地问。

玉入禅瞥了她一眼,低声吩咐,快去给花爷爷、范爷爷两个轮流捶腿去。

哎。

缃蕤赶紧起身,看一旁丢着树藤,便用树藤系住裤子,然后去给范康帮忙清理手臂。

不一时,篝火边人便听见阿四说:这四个不是我们的人,幸亏将他们逮住了。

随后是金折桂的声音,是呀,这次的功劳还是阿五占一大半。

最后是戚珑雪说小前辈、大哥们,万万不敢当。

不一时,脚步踩在树叶上的沙沙声越发近了,便见金折桂五人用绳子绑着四人过来,又有四匹马被绑在一旁树上。

缃蕤待要迎上戚珑雪,遇上戚珑雪淡淡的眼神,又怯懦地退缩回来。

照例是阿三、阿四拷问,一同拳打脚踢后,那被抓来的人就说:我们探到乐水县城里城门紧闭,玉家军正在四处收集木桩、粮草,附近的百姓又有许多进城避难。

就想把这消息传给袁将军。

阿三再拷问,这四人也说不出旁的来。

因他们是兵卒,说不出其他消息也在意料之中,未免伤了苦力,阿三点到即止地收手。

阿四道:幸亏抓了他们,不然他们一告诉姓袁的,姓袁的定会使诡计,叫他的走狗扮成黎民百姓混进乐水。

说罢,瞧见戚珑雪红着脸拿着小刀、布条、水袋去给四俘虏中的一个包扎伤口,便拧眉:阿五歇着吧,何必为他们受累。

……我练练手。

虽是包扎疗伤,但到底要接触男子的肌肤,戚珑雪不胜娇羞地挨近受伤的俘虏,将那人的衣袖割开。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众人心知戚珑雪是连割伤她的范康都要救的性子,便由着她给俘虏包扎伤口。

玉入禅越看戚珑雪如此,越是气愤,暗想自己舍命返回扬州救她,她竟然对他受的苦视而不见,反而为个俘虏疗伤。

眸子阴鸷地动了动,到底是被打怕了,怕范康瞧见他这眼神,就很快地收敛神色,又努力用柔和的口吻疑惑地问阿四:无、阿四大叔,为什么,要喊她花小前辈?在下花子规,今年三十五岁。

金折桂越来越喜欢自己三十五岁的身份。

玉入禅怔住,想到侏儒二字,许久低声发自真心地说了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可见,自己原本不问他们爷俩身份,就将人抓来的念头错得有多过;方才想着小乞丐年纪小,自己哄住她,叫她迷恋上他,然后助他脱身……如今,她是个三十五岁的女人,美男计对她肯定不顶用了。

范康哈哈笑道:我才疑惑花小前辈从哪里知道我擅长机关,如今看来,是一路上,花小前辈屡屡设下捕兽机关试探我呢。

原来如此!他在瓜州就跟着瞽目老人,怎会不知道金折桂到底是谁,看众人都信了,便顺着金折桂说话。

金折桂道:如今有人六个、马六匹,时间也充裕,请范神仙仔细想一想如何设下机关,阻挠袁珏龙的兵马向乐水去——自然,等朝廷平定乱党后,论功行赏,头功是范神仙的。

阿大四人也忙赌咒发誓:我等绝不会跟范神仙抢功劳。

说罢,便一一又将各自会做什么统统说给范康听。

范康听了,沉吟一番,又问四人:沿路地势如何?阿二瞥了金折桂一眼,心想花小前辈可真是未雨绸缪,赶紧说:一边是河水,一边是山,河水还不怎样,但山这边地势就复杂一些。

从这边向南,有一片滑坡,滑坡再向南十步,树木稀少,有不少巨石。

从这向北,便都是树林,与此地并无差距。

范康问:探过河水深浅没有?既然时间充裕,你们派出一个识得水性的,日日去探河水深浅。

这是为何?莫非,还要防着他们从水上去乐水?阿大伸手在手臂上一拍,浑不在意地掌心里被拍扁的虫子丢到火中。

阿二因自己勘察地形的任务被范康挑出不足之处,悻悻然地将两只手握紧了又松开。

范康道:正是。

探出水的深浅,若水深已经不足以通过官船,便可不管它。

不然,便要推下石头阻碍河道。

推石头?那石头大的很,就连阿三也未必推得动。

阿二赶紧道。

范康故作高深地捋着胡子道:山人自有妙计。

金折桂猜到大抵是要做个转轮或者杠杆推动,便道:有劳阿三去站哨,我们先歇一歇,明日天一亮,就起来布置。

是。

大抵是存了跟真正的金家家将一较高低的心思,阿大四人纷纷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将事情办的完满,不叫瞽目老人、金折桂、范康看轻,于是一个去树上站哨,其他三人赶紧歇息。

金折桂靠着树挨着瞽目老人坐着,先埋着头,做出熟睡模样,然后偷偷瞥一眼,瞧见阿大悄无声息地迅速将衣裳穿好,不禁莞尔。

翌日,金折桂睁开眼,便看见了秋意渐染的树林、精壮强悍的汉子,烤肉的香气与树木的清芬扑鼻而来,倘若,此时没有战乱,她想,她十分乐意陪着那汉子一起隐居在山林中。

花、花小前辈?戚珑雪将水递给才睡醒正犯迷糊的金折桂。

金折桂忙捂着嘴做出打哈欠模样,眼瞅着阿大肌肉分明的背部漱口擦脸。

阿大,尚未娶妻。

一阵腥臭气味传来,便见已经知道识时务为俊杰的玉入禅脸庞浮肿地在她耳边鬼鬼祟祟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金折桂眯眼捂鼻看他。

玉入禅莫名地觉得紧张,低声急促地解释:……我比小前辈早醒来半个时辰,我早瞧见小前辈看阿大了。

小前辈放心,我定会劝说父亲玉成此事,阿大绝不敢有半句怨言。

言下之意,仿佛已经将阿大送给金折桂做禁脔了。

金折桂想也不想,用完好的脚在玉入禅小腿上踢了一脚,败家子,教你一件事。

揣测上意是好,但千万不能当面戳破,要迎合得不着痕迹才叫聪明。

不然上峰恼羞成怒,抓你小辫子。

玉入禅看出瞽目老人主持大局,但因眼睛的缘故,行动受限,便将主持大局的重任多半交给金折桂。

于是他一心想讨好金折桂,冷不丁被她踢了一脚,踉跄两下,脸颊撞在树上,不禁呲牙咧嘴起来。

瞽目老人听见动静,心想玉入禅这马屁可当真拍在马背上了竟然会给个七八岁小姑娘送男人,替玉将军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连个老姑娘都讨好不了!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小特、微波、曹某到此一游、lena2100、长风万里、phyllis、馒头pk面包、不归昨天投的霸王票,因为是在收藏夹上,收藏夹按千字收益排名,所以今天就只有一更哈☆、34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玉入禅浮肿的脸慢慢涨红,随后他又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沦落到跟缃蕤那没用的丫头一起搓树皮做绳子的地步。

缃蕤虽是丫头,却也是娇养惯了,除了大丫头的差事,旁的一概不会。

此时她用手用脚去揉搓树皮,不一会,两只手心里渍了血,噙着两泡眼泪呆呆地看向玉入禅,又看向看守他们的阿四。

可惜这会子是个家世、身份、性别都不重要只看能耐的时刻,她越是做出可怜模样,阿四有戚珑雪做对比,越是在心里鄙夷她,越发不耐烦地督促她快点搓绳子。

玉入禅也是琢磨透这一点,虽是手心里火辣辣的疼,却也强忍住不叫苦。

离着营地两三百步外的河水边,阿三脱下衣裤,拿着根坠着石头的绳子进河水里探测水深。

范康、金折桂两人跟着阿二离开营地顺着路走去看滑坡与巨石堆。

这滑坡当是几年前的泥石流留下的,此时坡上长满了青黄的野草,还有几丛野菊、两朵野姜兀自开放。

金折桂走上滑坡,用拐杖捅了捅,见地上一层是松软的泥沙,便对范康说:将石头推到这坡上,再推下去就够了。

范康也走来,伸手抓过两枝野姜花,用力一拔,便见整丛野姜,连带着根子缠着的大片泥土都被拔了起来。

他用手灵活地折下两朵雪白的野姜花,一朵漫不经心地递给金折桂,一朵随意地叼在嘴边慢慢咀嚼,然后将根子丢给阿二,把野姜都拔起来,天冷了,熬姜汤用。

然后将两只手臂背在身后,迈着方步去测量这滑坡的长宽。

牛嚼牡丹?金折桂转着手上那朵雪白如白蝴蝶的野姜花,轻轻闻了闻,只觉得香气清冽、沁人心脾,将花也递给阿二,回头送给阿五。

拄着棍子快步地跟上范康,手上去摘野菊花,眼睛盯着范康,心里思量着范康会设下什么机关。

回营地吧。

范康嘴边那朵洁白的野姜花已经消失不见踪影,此时他眉头微蹙,摆出了神棍常有的高深莫测神情。

金折桂料到他心里有数了,便抱着一捧野菊花跟范康、阿二向营地走,路过河水边,看阿三还在探测水深,跟他打了声招呼,瞄了一眼他有些松弛的上半身,便又向山上去。

戚珑雪看他们回来,忙过来接野姜花。

金折桂将野菊花递给她,阿二顺手也将野姜花给了。

戚珑雪果然看见野花便受宠若惊地露出了笑容,嘴里哼着小调,先将野姜花簪在鬓边,权当做给她父母双亲戴孝,然后将野菊花供在一颗树下,跪着拜了三拜,看着像是设坛祭奠她爹娘,最后拿着野姜去河边收拾。

一个美貌如花的姑娘不再愁眉苦脸,脸上漾起笑容来。

就连不好色的人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得勾起嘴角,众人不觉都放松了许多,就连俘虏们,也不似早先那么苦大仇深,纷纷以一副怜惜的口吻去打听戚珑雪父母双亲的事。

玉入禅习惯性地要哧一声,以表示不屑,被范康瞪了眼,便忙恢复成温驯的模样。

范道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设机关?阿四赶紧问。

范康道:待我再描画描画。

说罢,用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

……范道长,陡坡上的泥土十分松软,不如将上面的树木砍下,剥下树皮当做轨道嵌在滑坡里。

如此再将石头推上去,因为陡坡滑,石头滑动速度快,撞到路上后就会再向河边弹去。

如此就省下了我们再在路上将石头推下河的力气。

金折桂看范康描画,便蹲过去将自己的意见说出来,想到地上的泥土松软,若是石头滑下坡,然后砸下一个深深的坑,又不好再向河水里推,就又接着建议,地上也放上圆木编成的木排。

这样方便推动。

瞽目老人、阿四都聚过来聚精会神地帮忙想对策。

一股腥臭味道传来,众人齐齐看向过来凑热闹的玉入禅。

玉入禅自是不甘心沦落成与缃蕤仿佛的人,赶紧捡着看似最良善的瞽目老人下手,花爷爷,我跟着学学……那就学吧。

瞽目老人和蔼地道。

玉入禅心中一喜,暗想果然瞽目老人喜欢勤奋上进的后生。

滚远一点。

范康看也不看玉入禅地丢下话。

玉入禅满心里盘算着要脱离跟缃蕤做一样差事的尴尬处境,哆嗦了一下,退后两步,又不屈不挠地继续赖着。

你不会蹲在下风口?金折桂捂着鼻子骂。

玉入禅脸上的肉跳了跳,到底是老实地去下风口蹲着。

……我带少爷去水边洗一洗……缃蕤怯怯地开口。

你绳子搓好了?如今给你东西吃,是叫你替我们办事,谁叫你伺候一个不相干的人了?阿四越看玉入禅隐忍,越想激怒他现出原形。

缃蕤哆嗦着赶紧接着跟俘虏们一起搓绳子。

做滑车!范康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下方才走过的路线图,用一根树杈插在地上当做滑车。

金折桂先有些疑惑滑车是什么,随后便想当是滑轮了,待要问范康可否用几辆滑车并在一起当滑轮组用,又看范康已经摆出神棍卖弄的神色,心知自己说了,抢了他的风头,他必定心生懊恼然后不似如今这般卖力,眼下设计机关的事就全托给范康,她只管统筹兼鼓舞士气就好。

于是故作不解道:什么是滑车?你可曾见过井上辘轳?不过要做的比那大一些。

范康捋着胡子,又想金折桂是金家女儿,虽老成一些,但定然并未见过辘轳,便又细细告诉她:井上架了辘轳,汲水便可省上许多力气。

既然一个辘轳就能省上许多力气,那两个呢?戚珑雪洗干净了野姜,捧着罐子过来将罐子架在火上煮。

她这话恰和了金折桂的心思,金折桂便赞赏地看她一眼,心想果然这等诱导性的问题,交给戚珑雪这对机关陷阱一窍不通的人来问最好,这样才能不抢范康风头。

范康道:孺子可教,贫道要做的,就是三辆滑车并在一起使用。

因此嘛,所需的绳子……淡淡地向玉入禅一瞥。

玉入禅不敢再耽搁,赶紧去搓绳子。

贫道想先将陆路、水路阻塞,然后,留下滑车,将穿过滑车的绳索一边绑在南边几棵长在崖边大树上,一边,与北边树林里细小树木相连。

待瓜州城里袁珏龙的人一来,便将崖边大树推倒。

如此有几棵大树拖曳,滑车转动,便可轻易将北边树木成片拖倒。

行军打仗之人原本就已经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看见山上树木猛烈晃动,定会以为山上埋伏千军万马。

范康仿佛信手拈来,将自己思谋到的计策说出。

金折桂不得不打心里佩服范康,发自肺腑地赞叹道:范神仙真不愧神仙之名。

哪里哪里,皇上要修建明园,大块天然美石运送不进去,贫道恰闲着,便帮着出谋划策。

范康谦虚道。

瞽目老人识趣地赞扬他:你莫谦虚,论起实干,我不如你。

明园?圆明园?皇帝要修建那园子做什么?金折桂心想果然皇帝没个节俭的。

……听玉将军说皇上想禅位给睿王,然后做太上皇,跟太后去明园养老。

阿四眼睛紧盯着范康画的辘轳。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好,如今正是满朝文武让新帝赏识的时候,大家不要懈怠。

新帝登基后,定会倒下一群老将相老公侯,起来一群新秀。

军功为大,那后起之秀里,未必没有你们。

金折桂顺着阿四的话,再次给众人鼓舞士气。

瞽目老人道:是呢,错过这个浪头,日后朝堂上下都被新帝换了新人,再想跻身其中,难喽。

范康被瞽目老人说得心痒痒,于是越发有大家风范,不藏拙地说:那滑车是大机关,山上倒了树木后,袁珏龙定会原路退回,然后派人来山上搜查,咱们尽可以设下一些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的小机关。

我们也会设一些小机关,但想来不如范神仙的高明。

阿四道。

范康但笑不语,显然是对自己铺设机关陷阱的手段十分自信。

姜汤好了。

戚珑雪将姜汤烧好,轮流送给众人喝,又留下大半罐子给光着身子的阿大、下水探测水深的阿三,看玉入禅此时十分可怜,便又端了小半碗过去喂给他喝。

玉入禅虽对戚珑雪又是不屑又是愤恨,但形势比人强,眼看着戚珑雪如今的地位比他要高,便做出茫然不解又满心委屈的模样看向戚珑雪,雪姐姐……叫我阿五吧。

戚珑雪等玉入禅喝过姜汤,就把碗收起来。

阿五姐姐,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玉入禅自认对戚珑雪无微不至,戚珑雪没有里有背叛他。

戚珑雪低头握着碗道:……入禅,你是不是想着在我手上那个过……以后我就必然是你的人了?玉入禅眉心跳了跳,那等不洁的东西落在你手上,雪、阿五姐姐放心,我定会负责。

戚珑雪无奈地苦笑一声,入禅少爷别记挂这事了,你也是救人心切。

我不用你付什么责,请你别自以为是地以为你会负责我就会感激涕零……况且,我又不喜欢你。

说罢,起身将碗放回篝火旁,便也来搓绳子。

玉入禅心里一震,脱口道:你无父无母,除了我,还有哪个大家子弟肯……破禅是父亲、母亲的宝贝,你别痴心妄想他了。

戚珑雪愣了楞,伸手撩了撩头发,……你不说,我也知道。

手上一用力,粗粝的树皮便硌在手心伤口上,忍不住柳眉微蹙,哎呦地娇呼一声。

阿五姑娘,你快把树皮放下。

快放下我来。

阿五姑娘把树皮都丢我面前,我来搓。

……原本懈怠不肯卖力搓绳子的俘虏看见戚珑雪掌心里流出殷红的血来,便争先恐后后关心她,抢着用脚把树皮搂到自己跟前。

戚珑雪忙感激道:多谢几位大哥……我去断水给几位大哥喝。

哎?这位大哥手上进了木刺?我来替你拔吧。

眼瞅着一个俘虏笨拙地去用粗壮的手指去拔木刺,她便热心地出手相助。

哎。

阿五姑娘真是活菩萨。

正是、正是。

……听见俘虏们仿佛已经忘了是谁将他们引上钩的,一心都将戚珑雪捧做心慈面善的活菩萨,金折桂暗想这可真是意外之喜,这才多久,这群俘虏就露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苗头了,于是将戚珑雪引到偏僻处,对她轻声叮嘱道:你告诉他们咱们是金家人,好好跟他们说一说,新皇登基必会大赦天下,他们原本追随宁王造反的事就抹过去了。

如今他们帮着咱们,等平定了宁王,不说朝廷,就是金家给他们的好处也不少。

戚珑雪点了点头,便依着金折桂的话去办。

等到黄昏,阿大又报信瓜州方向来了两人,戚珑雪驾轻就熟地跟阿大、阿四两人出去,歌声响起,过了小半个时辰后回来,却见她满脸泪痕、紧紧地搂着衣裳。

金折桂料到不好,便赶紧拉着她的手抚摸她的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戚珑雪哽咽地摇头。

阿大懊恼道:阿五路上绊了一下,然后被这两个畜生……戚珑雪一声悲鸣打断阿大的话,搂着金折桂又呜咽不止。

金折桂暗道不好,戚珑雪最比早先坚强多了,但到底是标准淑女,要有个万一,她指不定要寻死。

小姐……缃蕤见戚珑雪啼哭,便知到了她跟戚珑雪主仆齐心的时候——毕竟是这群人‘逼着’戚珑雪用什么美人计的——于是丢下绳子便要向戚珑雪跑来,可惜没到戚珑雪身边又被范康用眼神吓回去。

是哪个混账?一个俘虏闻言咬牙切齿地看向阿大、阿四捆来的人。

快放开我,看我不打死那狗东西。

阿五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刘小明、马大克,你们两人也被抓了?校尉还在等你们的消息……你们怎么替那臭娘们说话?才被抓来的两个俘虏鼻青脸肿,却红着眼睛狠狠地盯着戚珑雪。

戚珑雪纤弱的身姿颤动不停,鬓边那朵美好的野姜花也不知掉在哪里去了。

原来是陆过你这王八蛋!俘虏们认出了人,又看冰清玉洁的戚珑雪被欺负了,群情愤慨。

金折桂果断地给了阿四一个眼神,阿四利落地提剑斩开绑着两个俘虏的绳索,只见那两个俘虏得了自由,便面目狰狞地向欺负了戚珑雪的两人扑去,一番拳打脚踢,还不忘嘴里为戚珑雪讨回公道。

你到底将阿五姑娘怎样了?再敢侮辱阿五姑娘一句试试!……戚珑雪也没料到俘虏会为她讨回公道,于是错愕地忘了啼哭。

……你摔倒之后,发生……什么事了?金折桂轻声问,又想不对劲,要是果然有什么不好的事,戚珑雪该哭得不能自已,怎有功夫也来看热闹?他们、他们摸了我的脚。

被金折桂一提醒,戚珑雪想起方才的惊险又开始幽咽抽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灌汤包子、枫随、长风万里、芩阿酒、曹某到此一游、bjzj、ξлaл、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几位同学的霸王票☆、35难得实在改错摸你脚,你搂着衣裳干什么……金折桂瞥向地上那两个只摸了一下戚珑雪的脚,就被昔日的同伴揍得死去活来的俘虏,心里不胜唏嘘,最后依旧将那两个半死的人绑在树上等阿三来审问,至于刘小明、马大克二人,看他二人如猴子一般抓耳挠腮地围着戚珑雪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令阿四小心地提防他们一些,不必再将他们捆起来。

阿三湿漉漉地从河边回来,先将三四个河蚌、两条鱼交给缃蕤收拾,便赶紧灌了两碗姜汤,先坐在地上将河道的事说了,河水才开始退潮,探了一天,也没找到个水浅的地方。

瞥见两俘虏十分殷勤地伺候在戚珑雪身边搓绳子,虽诧异,却没多问,明日可要继续?范康道:明日再去。

阿三点了点头,要是哪一日水位低到不能渡船,他们也能省下往河道里丢石头的力气,又看向那两新来的俘虏,已经审过了?不是要留作苦力吗?怎么给打成这样?还没审问呢。

阿四嘴角带笑,他不懂什么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只觉那两人识时务的很。

阿三闻言,便向两俘虏走去,先是一拳打在其中一人腹部算是打招呼,然后先问瓜州的消息,见问不出什么来,又改问姓梁的。

新来的两俘虏心里暗骂刘小明、马大克见色忘义,但身上的伤委实严重,再挨一拳,就觉五脏六腑都碎了,忙说:……姓梁的事,我们当真不知道,只……听人说,袁将军下了大本钱,叫个跟了他五年的小妾用美人计勾引那姓梁的……军营里都说,姓梁的迟早会把乐水里打雷的事抖落出来……又是美人计……因戚珑雪的成功,众人不免忧心忡忡起来,思量着袁珏龙那边,怕也进展顺利。

阿四担忧道:梁大侠会不会……当真中计?就连刘小明、马大克两个俘虏都因为戚珑雪无意间的小恩小惠倒戈,更何况是袁珏龙有意布局。

瞽目老人肯定道:梁大侠绝对不会将惊雷的事说出。

范康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那惊雷到底是什么?难怪花爷爷到哪,哪里就有惊雷,我原当是花爷爷要飞升了,如今看来,那惊雷是花爷爷做出来的?花爷爷别藏拙了,将怎么做惊雷告诉我们,我们还费劲设机关陷阱做什么?金折桂眼皮子一跳,范康果然满肚子花花肠子,不能不防。

瞽目老人也听出范康贪心不足,又对惊雷动了贪念,便说:梁松是跟谁一伙的,你还记得吗?那东西我们要有,在乐水能拿出来,到了这边,就不肯拿了?!范康想起林子里自相残杀的曾公子一伙人,听出瞽目老人言下之意,便道:原来惊雷是他们的,难怪瓜州能被他们抢去两日。

可惜可惜,那等好东西,落到一群饭桶手上。

因想梁松落在袁珏龙手上,不死也要丢了半条命,于是不再提这话。

金折桂赶紧拿话将范康的注意力引开,请范神仙明天先设下几个小机关,叫阿五设法将人引到机关里便好,再叫河边的阿三帮着她,如此就能省下一个人来。

见范康点头,又对其他人道:明日阿大、刘兄弟、马兄弟看着其他八人拧绳子,剩下的,都跟范神仙去牵马做滑车。

阿大先想提醒金折桂不能全然信赖刘小明、马大克,随后又想金折桂留下他的意思,可不就是叫他看着刘、马二人。

刘小明、马大克因见自己不必拧绳子,想起拧绳子的苦,便忙赶紧地对金折桂道:花小前辈放心,我们必定会督促他们快些将绳子拧够。

说来,小的家原本是卖草鞋的,这拧绳子也有个妙法,待小的回头做出几个转轴来,保管叫他们两天就拧够爷爷、前辈们要的绳子。

刘小明献宝道。

金折桂瞥了戚珑雪一眼。

戚珑雪会意,忙关切道:刘大哥,天晚了,先歇歇,明儿再做吧。

唉,刻不容缓。

男子汉大丈夫,手上这么一点子伤算个什么?刘小明挺胸昂然,原本说的回头,立时变成了即可,只见他利落地起身去折身后的树枝,然后全神贯注地做转轴。

玉入禅死乞白赖地看着一朝翻身把家当的刘小明、马大克,手上搓着绳子,心里冷笑这人还真是忘性大,这么快就忘了自己是哪边的人。

第二日,众人一早起来,范康先做了几个小巧的机关,交代完戚珑雪、阿三怎么触发机关,便依着金折桂昨日的安排,带人牵着马去做滑车。

这一日里,戚珑雪、阿三又逮住两个探子,滑坡边上也铺上了大树做成的光滑的轨道,从探子那边得知耿成儒已经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了,为了庆贺此事,金折桂唱了一支《清江引》,戚珑雪也扭扭捏捏地唱了一支《水仙子》,阿大、阿二特地去打了一只野鸡、两只兔子来,又将早先找到不舍得吃的木耳菜、红薯等拿出来。

除了没有酒,也算摆上了一桌盛宴。

金折桂一群跟众俘虏们一同欢笑了一日,第二日,仔细分析俘虏们的表现,又有两个俘虏获得不被绳子绑住、跟随他们一群人去伐树的殊荣。

连着过了七八日,金折桂的队伍里,已经有了老实、规矩的俘虏十二名,不老实的,六名。

身为最先投诚的两位,刘小明、马大克便将说服俘虏弃暗投明的重任担在了肩上。

每日听到动静,得知有人来,已经投诚的俘虏们不想着出声向昔日同伴示警,反而个个屏气凝神地嘱咐戚珑雪小心,若见戚珑雪安然无恙回来,众人便如释重负地露出笑容,若见她哭哭啼啼回来,那被抓来的俘虏便要挨上一顿拳打脚踢。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大,范康设计机关的顾忌也越来越少,原本的滑车在他眼中太小了一些,便挪去营地北边做投石机用,然后又做了两架大滑车。

试用滑车向河道里投石头的时候,不光金折桂他们紧张,就连俘虏们,一个个也脸色凝重,个个盼着滑车能够成功。

俘虏们先将绳子绑在石头上,然后用力地拉动绳子另一端,只见滑车慢慢转动,一块巨石便缓缓移动起来。

巨石被拉到光滑的木轨上,顺着木轨快速地滑下滑坡,然后重重地砸在铺了一层没了皮光滑圆木的地面上,闷响一声后,在圆木上跳动两下,滚了几步,便不动了。

是不是轨道太短了点?俘虏高震捋着八字小胡须,因那石头没有顺利地滚进水里,不禁失望起来。

下面的木头也散了……金折桂叹道。

为什么不将滑坡垫高,然后将地上添上土石再铺设轨道?俘虏岳琼很是鄙夷范康、金折桂。

范康、金折桂不语,他们自然不会说破没铺路的原因是早先没有那么多人手,所以不敢弄出那么大手笔。

金折桂为难道:要铺路,怕是动静大了,会惊到人。

我们死就死了——原本领着金将军的命令来,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你们、若是被姓袁的发现,他指不定以为你们怎么背叛他了呢。

这话听着十分熨帖,众俘虏忙道:不怕,我们小声一点。

那就有劳诸位壮士了。

瞽目老人、范康拱手道。

才说着,便见戚珑雪婷婷袅袅地来给众人送吃的,俘虏们脸上立时堆起了充实的笑——辛勤劳动后,有美人来送饭,这日子比军营里要好多了,因此他们早忘了是怎么落入金折桂等人之手的,看着戚珑雪来,心里就剩下充实——那些敢不充实的,如今还被绑在树上拧绳子,被同为俘虏的人冷嘲热讽、棍棒相加;敢妄想劫持缃蕤、玉入禅借此逃跑的,下场更是凄惨。

饭后俘虏们果然拿着各种自制工具去铺路,到了日暮之时,燃起火把,众人看着那一条直通想河水的已经铺上木轨的斜坡,又催促着范康快指点人投石头。

又一块大石头被拉起,然后那石头滑到木轨上,顺着木轨一直滚到斜坡边缘,噗咚一声,落进河水里。

众人见一日的辛苦终于有了成果,便个个欢笑不已。

却在这时,阿二快速地跑来说:前面有一队五十几个元珏龙的走狗,他们听到声音,吓得停住脚步。

金折桂道:快,快再向河里丢石头,阿四呢?你快骑着那匹最俊的白马去会会他们。

岳琼,你不是有笛子吗?吹一曲来,咱们来唱个空城计。

岳琼听说要唱空城计,便立时兴奋起来,拿起笛子的瞬间稍稍犹豫了下,竟是有些困惑为什么自己要金折桂一群人一起怕袁珏龙的人来,随后那困惑便在周围人的紧张与敦促下又化成了隐隐的兴奋。

仿佛,他也想用一用大名鼎鼎的空城计……困惑过后,一曲悠扬、明澈的《鹧鸪飞》便从一支小小的竹笛里传了出来。

一声声鹧鸪飞动的声音伴随着巨石投在河水中的噗咚响起。

什么声音?五十几个兵卒向小心谨慎地向四面看去,不敢再向前一步。

……早先派出探路的人,莫不是都在这路上没了踪影?五十几人中的一个出了声,那噗咚一声后,他的心跳个不停。

有瓜州、乐水两地打雷的前车之鉴,五十几人对未知的声音充满了畏惧,不敢再向前一步。

……闯过去!兵卒头子咬牙发狠道。

闯、闯过去?其他人牙齿打颤地重复,要是前面,也在打雷呢?这是什么东西掉水里去了,不是打雷。

兵卒头子肯定地分析,又一声噗咚连带着哗啦的水声响起,他眼皮子跳了又跳,握着缰绳的手一紧再紧,声音这么响亮,掉进水里的定然不是什么小东西。

头,有人来了。

五十几个兵卒一同向前看去,只见一匹高大剽悍的白马之上,端坐着一个披散了头发,儒雅、风流之人,那人约莫三十五六岁,魁梧高大且又不显得粗笨,虽看不见他的眼睛,但隔着五六十步,也能察觉到他那锐利的目光。

来者何人?兵卒头子厉声问。

严邈之。

阿四骑着最俊的白马,挺直了脊背,斯文又漫不经心地轻卷衣袖,听见笛声已经换成了一曲不知名的乡间小调,配合着那笛声,越发做出云淡风轻模样。

你是严邈之,你的锏呢?兵卒头子问。

呵,对付你们,还要用锏?阿四冷笑,慢慢驱马向五十几人走去。

他虽没有兵器,但那五十几人畏惧严邈之之名,又听那噗咚声不绝,猜测着山上定有伏兵,于是步步后退。

严邈之是金家的……金家人也过来了?兵卒头子在心里说道,忽地听后面一人啊地一声大叫,随后便有许多削尖了的树枝投掷过来,后面一人不幸被树枝插在身上,掉下马。

有埋伏,快走。

兵卒头子叫道。

阿四并不上前,只喊道:回去告诉姓袁的,我严邈之来了。

略等了等,果然又看见许多人头大小的石头从山上投掷下来,等山上没了动静,下面的五十几人队伍也被冲散,七八人倒在地上哀哀叫喊,四五人已经没了气息,有两匹马匍匐在地上,这才纵马上前,向前走,便见又有三人被大网网住,待网中人才砍破网逃出,就有阿大、阿二、阿三几人跳出来,利落地将三人放倒,眼瞅着逃了一半人,阿大待要去追,又被阿二、阿三拉住。

别去,小前辈吩咐过要放走一半人回去跟姓袁的报信。

阿大不甘心地握拳,阿四道:放心,姓袁的还会再叫人来送信。

走,先审一审这几个。

山上又有几个俘虏下来,众人将人马都带回营地,等将来人的手脚绑住后,戚珑雪便来给几人疗伤,剩下的人闹着吃腻了兔子野鸡,便闹着去烤马肉。

阿四认出方才跟他说话的兵卒头子也被抓住了,便特意领着那人走远一些叫金折桂问话。

金折桂先看那人身上有血,便上前去看,口中说道:你伤得不轻,回头好生歇着吧。

哼,别猫哭耗子假慈悲!兵卒头子此时头脑有些眩晕,暗想莫非早先他们派出的探子都是金折桂这群人的细作?不然,那些人怎帮着金折桂抓他们?那就当我假慈悲吧,只是自己个的身子要紧,等会我们的人给你疗伤的时候,还请你配合一些。

不知瓜州城里怎样了?金折桂语气平和地仿佛在跟老朋友说话。

你等着吧,袁将军不日就会叫朱统领带人打回来。

兵卒头子话音才落,便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阿四,他肋骨怕事断了,别动他。

兵卒头子怔住:严邈之排行第四?严邈之怎会听个小娃娃的?因金折桂说他肋骨断了,便立时放弃了跟阿四硬拼的念头,继而果然举得两肋有些不对劲。

金折桂抿嘴一笑,她又不是学医的,怎会看出肋骨断没断,只是这人这般怕死,不过几日,定也会投诚,袁将军不日就会打来?所以他们叫你们探路?阿四却道:小前辈,他们的穿着跟早先的探子不一样。

说完,便提着拳头假装要打在兵卒头子肋骨上,你快说你们来做什么?不然,我一群打在你肋骨上,肋骨将你肺叶戳穿,你就活不成了。

兵卒头子脸色煞白,瞪大眼睛犹犹豫豫,阿四又对金折桂道:叫我打死他吧,反正还有其他人呢,其他人也会说。

兵卒头子心道可不是,他不说,其他人也会说,忙道:我们来追姓梁的……姓梁的勾引袁将军的小妾,那小妾贱骨头,将姓梁的放了。

美人计换成美男计了?阿四讷讷地摸了下自己儒雅的脸。

☆、36无疤美容针为什么没人关注点跟她一样?难道她注定孤独?金折桂郁闷地瞥了眼阿四,又看向兵卒头子,你们向这边追,也就是,姓梁的向这边逃来了?他受过刑、身受重伤……还拐带着那贱女人。

狱卒头子补了一句,要不是那女人,他们不用追出来,不追出来,也就不会中埋伏。

除非他用计,否则摆脱不了你们。

你们一路追他,追到哪发现他不见的?金折桂问。

阿四终于后知后觉地醒悟到此时梁松处境艰难,虽没见过梁松,心里却对梁松仰慕得很,赶紧问:正是,你们在哪跟丢的他?狱卒头子很有些挫败地低下头,想了一想,才说:半路。

阿四恼羞道:谁都知道是半路,到底在哪?提起拳头就在兵卒头子脸上用力地锤上一拳。

兵卒头子不捂着脸,却捂着胸口,不敢动作太大,唯恐当真被断掉的肋骨戳穿肺,就连伸手去摸摸肋骨是否当真断掉了的胆量也没有,……就在离这边不远的地方。

这话才落,便听一群狼嚎声响起。

夏虫早已偃旗息鼓,这时节树林中万籁俱寂,乍然响起狼嚎,令人不觉毛骨悚然。

那女人叫什么名字?金折桂想了想问。

兵卒头子忙道:将军叫她聘婷。

姓什么?……不知道。

回去吧。

金折桂对阿四道。

营地里,众人正在兴高采烈地围着篝火吃着马肉,戚珑雪、缃蕤两人四处给人送水送肉,听他们兴高采烈地说话,仿佛在商议着要用野果子酿酒。

到底是人多势众,众人都不把狼嚎放在眼中,顶多彼此叮嘱一句别离群也就罢了。

金折桂回来后先问瞽目老人:爷爷能听见狼在哪边嚎的吗?瞽目老人向他们北边指了指,奇怪了,这山里猎物多的是,狼群怎么向路边去了?范康嘴角挂着一抹嗜血的笑,似笑非笑地道:想来是受伤的袁家走狗引来了狼,也好,咱们布下的陷阱里也有许多是抓兔子、鹿的,就叫兔子、鹿引来狼,看他们谁敢轻易凑过来。

一双眼睛向才俘获的俘虏们看去,那些心有余悸的俘虏立时打起颤不敢再看范康一眼。

放心,我们人多,狼群不敢过来。

可还要吃点子肉?戚珑雪体贴地安抚俘虏们。

金折桂眼皮子跳了跳,北边引来狼群的,有可能是受伤的袁家兵卒,也有可能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梁松,阿大、阿二、岳琼、高震,你们随我骑马过去看看。

说着,便拄着拐棍站起来,令人去牵马。

丫头,你这是……梁松向这边逃来了,我们去瞧瞧是不是他。

金折桂领着阿大四人便向山下道路上去。

范康听到梁松来了,心一沉,随后又想梁松未必知道他死的那些伙伴是他所杀,况且,梁松手上有惊雷,若能将惊雷的秘密从他口中套出来……一番思量,便忙也起来,提着一柄大刀,就说:我也随你们去救人。

金折桂道:范神仙还要主持大局,请范神仙留下吧,我随着阿大四人去。

放心,我们只是去瞧瞧,若不是,就立时回来。

嘴上说着,心思一转,便明白梁松身上有范康要的东西,那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炸弹的做法,不然范康这无利不起早的人,怎肯去救梁松?下了山,其他三人拿着火把翻身上马,阿大先将金折桂抱上马,然后翻身坐在她身后,一扯缰绳,便带着其他三人向前面狼嚎处奔去,向前跑出不远,就见地上躺着个伤势严重的兵卒。

阿大在马上用剑戳了戳那人,听他□,便对他说:你在这边等一等,待我们回头再来救你。

他身子向前一探,胸膛便紧贴在金折桂后背。

金折桂被扑鼻而来的阳刚之气熏得半晕,稍稍回头,脸就蹭在阿大解释的胸口上,脸上一热,轻咳一声,转头道:阿大,把衣裳穿上吧。

难得一次局促,这声音就软绵绵的。

金折桂这边局促,阿大脸上早已涨红。

金折桂脸上伤口渐好,虽有些淤痕,但五官已经露出来了,再不是早先鼻青脸肿模样。

只见她脸庞依旧如稚童,一双凤眼眼尾高高挑起,眼尾又有淡淡斜扫向眉尾的茶色暗影。

这般妩媚的轮廓中,眸子却清亮、恬静,只见她眸子一转,便立时将轮廓的妩媚化去。

阿大对上她的眼睛,不自觉地想起阿四那句花小前辈若不是侏儒,模样定然娇俏可人,可惜就为了这么个病,至今小姑独处,继而又想起一个韶字,于是先将衣裳穿好,待将衣襟拉好后,想了想,又用力地将两襟开,留出大片胸口露在外面,一边纵马,一边低声道:花小前辈可有字?金折桂张了下嘴,然后马背一颠簸,就咬到舌头了,赶紧匍匐在马背上,目瞪口呆地想阿大被宝哥哥附身了?要、要没有,一个韶字,如何?阿大牙齿打颤地小心地搂着她,因自己没什么文采,唯恐起的不好,便心惊胆颤地等她回应。

韶?美好?金折桂舌头上还在疼,很是纳闷阿大哪来的雅兴,忽地听见狼嚎中,一个女人在叫,忙聚精会神地向山上看。

阿二、岳琼、高震三人紧跟着下马,五人站在路上,犹豫一番,便小心地走上山。

山路崎岖,五人在火光照耀下小心地向前走。

我背着你吧,小前辈。

阿大蹲□子。

金折桂并没多想,便趴在他背上,轻声喊:梁松?梁松?喊了几声没人回应,又听一声马嘶,随后便见二十几步外,一匹后腰血肉模糊的马驰过,马背上两匹高大的狼狠狠地咬在马肉里不肯松开牙齿、爪子,又有三四匹狼在后紧紧跟随。

一匹狼看见五人,稍稍站住,向这边走来两步,又转身顺着马流下的一路血水向前追去。

五人齐齐松了一口气,听见有女人叫,便快速地向那方向奔去。

火光下,无数黑影张牙舞爪地跳动,尚未走近,就已经惊动了狼群。

幸亏此时狼群大多集中在深山里,这一群狼只有不到十匹,被受伤的马吸引开一半,剩下的一半不足为惧。

看见来人,那剩下的几匹狼便分散开,准备趁隙偷袭众人。

金折桂趴在阿大宽广的肩膀上,向缩在粗大虬曲的树根围成的凹处看去,只见那女人右半边脸秀丽无双,比戚珑雪更楚楚可怜更妖娆,剩下半张脸鲜血淋漓没在黑暗中。

那女人显然受了惊吓,此时披散着头发穿着兵卒衣裳,紧紧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得来的大刀,睁大一双秀美的眸子警惕地瞪向来人。

金折桂又撑着阿大的肩膀爬了一下,探着身子向那女人身后看去,梁松?梁松?你们是谁?那女人颤抖地问,一只手护向身后。

金折桂终于看出那女人身后有个影子,看样子,像是已经昏厥过去了,我们是跟梁松一拨的。

胡说!他们两个是袁珏龙的人!那女人瞪向依旧穿着袁珏龙麾下军服的高震、岳琼。

我们弃暗投明了。

岳琼简要地说,忽地向阿大左侧冲来。

阿大待以为岳琼又倒戈了,便闻到一股腥风袭来,随即岳琼挥出的长枪上便挑着一匹呲牙咧嘴的狼。

其他狼嘴角流涎地低声吼了几声,忽地听见再北边的狼嚎声,便舍弃这边,向北边奔去。

我知道你是袁珏龙的小妾聘婷,梁松是我们的人,他的伤不能耽搁了。

金折桂道,说话间,阿大、阿二两个便挨近那女人跟梁松。

那女人挥刀向阿大砍来,冷笑道:……聘婷是姓袁的给我取的,我不叫那名字了……,一击不中,又要再向阿大砍来,可惜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不待砍到阿大,便自己跌在地上。

别动他……那女人依旧不信岳琼、高震是跟梁松一伙的。

不想他死,就闭嘴老实跟我们走。

金折桂见这女人担惊受怕得久了,已经听不进人话,便直接用梁松性命要挟她。

果然事关梁松性命,那女人不敢再说话,手一动,大刀从手上脱落,便再拿不起来。

阿大赶紧去看梁松,摸了摸他的脉搏,还有气。

那女人听见这一句,就晕了过去。

阿二将梁松扛在肩上,岳琼扛了女人,剩下一个高震,瞅了眼地上的死狼,便抬手将死狼甩在肩上,几人才走出几步,便听百步子外,又有人一声惨叫。

……走吧。

金折桂道。

其他四人默不作声地拿着火把原路返回,出了树林下了山,见拴在路边的马匹安然无恙,纷纷松了口气,跨上马,又快速地向营地驰去。

救、救我。

方才倒在路边的人还在。

高震下马,先照了照那人,见是往日曾在军营里见过的人,又看那人腿上被削尖了的木头贯穿,便将他跟狼尸一起堆在马上。

这女人手上有薄薄的茧子,想来她会些武艺,难怪袁珏龙打仗还带着她。

岳琼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去查看那女人的芊芊细手,看她手掌里有些薄茧,便又向她腰上摸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这女人是不是袁珏龙派来做细作的。

其他人看见岳琼的举动,也不以为忤。

岳琼从女人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待要将布包拆开了看,想想自己终归是俘虏,便将布包递给阿大,然后继续在女人身上摸,再没摸到其他东西,这才罢休。

阿大又将布包递给金折桂,金折桂闻到布包里一股熟悉的腥臭味道,不敢轻易打开,便蹙眉,拿回去给爷爷看。

五人回到营地下的路边,就有其他人来接应。

金折桂先一步回到营地,先说:梁松找到了,他拐带的袁珏龙的小妾也跟着来了。

然后当着众人面拆开布包,只见里头都是些金银珠翠,显然是昔日袁珏龙送给*妾的首饰。

看见那簪子模样很好,戚珑雪便伸手要去看。

她手伸出,便被范康用力打了一巴掌。

范康闻了闻这些金银里头的味道,便笑道:味道好生熟悉,是吧,花爷爷。

爷爷,是些味道腥臭的花翠。

金折桂给瞽目老人解释道。

瞽目老人笑道:应当是泡过耿成儒的血,想来梁松他们两人是借着这东西逃出来的。

不贪财的人少,想来这一路不少人就因为贪财中了梁松二人的计丢了性命。

呀!戚珑雪后怕地揉着自己的手,低声跟范康道了一声谢,瞧见阿大他们抬了人回来,便赶过去相助,望见有个女人,便先向那女人走去,待看见那女人的相貌,便捂着嘴啊地惊叫一声。

怎么了?瞽目老人道。

其他人也纷纷看过去,等那女人被放在篝火边,众人齐齐看去,却见她半张脸秀丽无双,半张脸脸皮耷拉下来,显然是被狼用爪子抓花了脸。

小姑娘家头发长见识短,这点子伤就把你吓成这样?范康摸了摸自己的断腕,不屑地轻哼一声。

金折桂凑过去看,不觉也头皮一麻。

她顶多二十四五,正在韶华,这损了容颜该怎么办?戚珑雪悲天悯人地泫然欲泣,小伤口她还敢包扎,这么个伤口,她碰也不敢碰。

金折桂也不觉捂着嘴,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却将眼睛看向范康,堆笑道:范神仙,你是神仙,就替她缝一缝吧。

范康袖手摇头,贫道闯荡江湖以久,只会刮骨接骨断骨,不会治这些皮外伤。

脸皮都掉了,还是皮外伤?果然范康是个大变态!金折桂迁怒地瞪了眼紧跟着范康隔岸观火的玉入禅小变态,看什么看,快去搓绳子。

玉入禅身份最低——就连俘虏都不如,谁叫俘虏还有个万一投诚就能成为战士的可能,他成不了战士,就沦为缃蕤那一等的没用之人,不,缃蕤凭借一张脸,还能博得好色的俘虏们青睐……我来缝吧。

瞽目老人见范康又无利不起早、不肯动手,便主动请缨。

不……还是我来。

戚珑雪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酸水,见刘小明递上水,便漱漱口,然后又呕出一口,不肯再漱,……我有我娘的簪子,拆了簪子当针,再抽了衣服里的线……阿五,你能行吗?金折桂担忧地问,又看向梁松,见梁松浑身上下都是伤痕,但似那女人脸上那等骇人的伤口却没有,不由地松了口气,随后屏住气息,眼瞅着一只蜘蛛慢慢从梁松袖子里爬出来,又在众人瞩目下慢慢地爬到瞽目老人身边羯鼓里,不由地想梁松身上一块好皮都没有,这蜘蛛是怎么活下来的。

等蜘蛛爬进去了,众人默契地吐出一口气。

放心吧,前辈,我针线最好了。

戚珑雪从怀中掏出亡母遗物,想了想,递给阿大,叫他将簪子掰开。

金折桂眼睛顺着簪子落到阿大身上,看见他大咧咧地敞开领子,疑惑道:莫非阿大原本就有暴露癖?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芩阿酒、微波、曹某到此一游、lena2100、长风万里、冬月雪、一叶、沥沥的雨几位同学的霸王票☆、37情人眼里出西施原本众人不肯让戚珑雪动手,但她一句针线最好,其他人就没话了。

戚珑雪洗了手,细细地用帕子将那女人脸上的血污擦掉,然后颤抖着手指,一边不住作呕,一边将从衣裳上抽出来的干净棉线仔细地对着篝火穿过细如钢针的银簪子,然后默默地流着眼泪,仔细地将女人的脸皮抹平整,然后拿出自己最好的针黹手艺,屏气凝神地用簪子去缝,若忽略她不时吞咽酸水的动作,看她神情,就好似在缝制一件华美的嫁衣。

……竟然这样也不醒来。

瞽目老人原本还怕女人疼醒,然后哭闹着不肯叫戚珑雪去缝。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袁珏龙打仗还带着她,她定是小妾堆里的佼佼者。

金折桂不敢去看那女人,便将梁松衣裳脱了,慢慢去擦他身上的伤口。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被绑着的兵卒头子道:她原是花魁,被个阿于奉承的小人献给了宁王。

宁王不好色,但看她极擅长剑舞,又风流袅娜,便留在府中充作舞姬。

一日宁王宴客,宁王看袁将军一直盯着她看,便大方地把她送给袁将军了,袁将军对她十分信赖。

原来是转过几次手的,难怪舍得叫她去勾引梁松。

自称不会医治皮外伤的范康想到惊雷的秘密握在梁松手上,便从金折桂手上接过湿布,替梁松擦了擦,将嵌在伤口中的木楔渣滓并铁砂清理出来,又摸了摸他脉搏,笑道,花爷爷的蜘蛛认识人吗?怎会养在梁松身上也不咬他?说话间,完好的那只手在梁松右手腕上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梁松脱臼的手腕就接上了。

金折桂看范康救梁松不救那女人,又回想一下缃蕤那清秀小佳人腰带没了一路提着裤子跟范康走,也没被范康轻薄,便想范康莫非不好女色?瞽目老人道:他吃过解药。

走来在梁松身上摸了摸,思量着,便与范康合计着开出几味草药令人明日去山上寻,见他还有几处伤口流血,便用草木灰先按在伤口上止血。

范康嘴角微微勾起:原来吃过解药就不怕蜘蛛了。

哇——戚珑雪终于缝完了,将簪子一丢,便两手血地跑到树后去吐。

阿二赶紧搀扶她去水边洗手。

金折桂凑到那女人身边,将她脸上的血擦了擦,不禁暗叹戚珑雪果然手艺很好,要不是簪子太粗了一些,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无疤美容缝针了,她眉眼生得好,皮肤又雪白细腻,一白遮三丑,等伤口痊愈了,模样照样是比下有余。

这、这怎么能跟下头比?戚珑雪嘟嚷道,不理解事关女子容貌,金折桂怎地还这般看得开。

大家早些休息吧,出了这样的事,指不定袁珏龙明日就会叫更多人来再探。

金折桂等戚珑雪、阿二回来,便督促众人早些歇息。

如今有人搓绳子,于是众人就各自施展武艺,把绳子编成大网在营地上方固定住,然后用蒲草树叶一层层盖在网上做屋顶,最后又在网下树木间架上模样各异的绳子编成的吊床。

此时听金折桂发话,众人便各自回床上去睡。

……明天姓袁的没来,我就抓两只野鸡来养。

兔子也抓两只。

嗯。

金折桂迷迷糊糊听着人轻声商议畜养野鸡野兔,没分辨出到底是谁在说,脸蹭了蹭身下当褥子的红狐狸皮,便沉沉睡去。

巳时,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马鸣声中,金折桂揉着眼睛醒来,瞥见一张狼皮挂在她吊床的对面,篝火已经熄灭,四个泥胚子灶台上,两个罐子里飘出药味,剩下两个则在上面吊着烤肉。

金折桂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从戚珑雪手上接过水漱口,然后草草地擦脸,望见其他人有还在睡的,也有不知从那边回来的,便下床去看躺在一层兔子皮上的梁松,细听梁松气息匀称绵长许多,又看他经过范康的精心照料,伤口越发血淋淋,便用湿布向他嘴唇上滴水,看他眼皮子动了动,待以为他醒了,却又失望地发现他眼珠子又不动了。

……梁大哥……我……金折桂、戚珑雪赶紧向那女人看去,只见她微微摇头皱眉,呓语半日,也只是喊梁松名字。

金折桂再转过头来,对上梁松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不禁吓了一跳,梁大、梁松,你醒了?梁松眨了下眼睛,盯着金折桂许久,才看清楚她的脸,花……小前辈,月娘呢?略顿了顿,才又问:公子呢?金折桂忙扶起他叫戚珑雪给他喂水,曾公子此时在乐水,你放心,玉破八拿下乐水了,他们现在没事。

……这是乐水?梁松疑惑地仰头看向那遮天蔽日的树枝,眼睛眨了眨,疑惑地看向周围绑在树与树之间的网。

这不是乐水,我们现在在乐水、瓜州之间。

金折桂道。

那月娘呢?梁松被水呛住。

对不起,对不起。

戚珑雪满怀愧疚地端着碗,想到梁松此时这般急切地找那女人,等看见那女人被她缝成了个丑八怪,不知会不会厌弃那女人。

金折桂拍着梁松后背,又碰触到他伤口上,便赶紧指着一边说:你瞧,她好端端躺在那边呢。

见从自己这角落看,只能看见那原本叫聘婷,此时叫月娘的女人完好的那边脸。

梁松看了那女人的侧影一眼,便闭上眼睛。

梁大侠,你受苦了。

那……月娘为什么跟你走?戚珑雪好奇地问。

梁松一头雾水地看向戚珑雪。

梁大哥,这是阿五,闺名珑雪。

金折桂又大致地将营地里有什么人说了一说,梁松精神不大好,听了一遍,知道安全了,没力气回答戚珑雪的话,就又昏睡过去。

众人一边准备着应对袁珏龙的人,一边忙里偷闲,抓了野鸡、兔子用绳子拴着养。

又有人采到野生兰花,便献殷勤地送给戚珑雪。

金折桂破天荒地收到一捧很像满天星的野花,奈何她起床起得迟,没瞧见是谁送的。

安逸地过了两日,梁松一直躺着,那叫月娘的女人却能起身了。

戚珑雪忐忑地看那女人坐起身来,犹犹豫豫地递上一碗水。

月娘先喝了一碗,看戚珑雪又递上一碗,便疑惑地看她,随后低头看见碗中的倒影,影子上,一道如蜈蚣一样的伤痕爬在她脸上,领会到戚珑雪的意思,就笑道:阿五姑娘放心,我没事。

因脸上肿着,声音含糊不清。

当真没事?戚珑雪赶紧问,女子容貌何等重要,怎会没事。

第一美人的风头,我出过了,苦头,也吃过了……如今,就尝尝第一丑人的甜头……反正,眼睛脉脉地注视着梁松,月娘柔媚地一笑,反正我是为他变丑的,他甩不掉我了。

又喝了口水,见缃蕤要给梁松擦脸,便挣扎着过去。

戚珑雪哎了一声,讷讷地想月娘怎么就能肯定梁松不会抛弃她?毕竟*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是容貌受损,还是天生疾病,只要相知,就什么都不怕。

阿大不知何时冒出来,抱着手臂,袒露着胸口仰头看向蜘蛛网一样的屋顶,偷偷瞥了金折桂一眼,十分遗憾地想她怎没看过来?饱暖思□!金折桂不由地想如今人手多,又背山靠水,吃喝不愁,一个两个都儿女情长了!太懈怠了!梁松听见月娘的话,便伸出手要叫她过来。

戚珑雪含着眼泪扶着月娘过来,梁松握着月娘的手,看她原本细嫩的手上伤痕累累,又见她肿起来的脸上有一道奇怪的丑陋疤痕,眼眶一热,铁汉柔情地安慰她:……先太子妃手上有生肌秘制药膏……我不用。

月娘立时抽回手,气喘吁吁地嗔怒道:你定是、定是想,等我脸好了,你不欠我,就能摆脱我了。

我没有。

梁松急道。

你有。

我没……脑仁疼!金折桂赶紧打断二人,两位歇一歇,有没有容后再说。

所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如今乃是非常之时,请诸位且将男女之情、私人恩怨放在一边——再说把脸上的线撑开了也不好。

看一眼范康,唯恐梁松从哪里知道范康做下的事,跟范康窝里斗,依稀听见谁捏着嗓子说还真是老姑娘心思,便瞪向玉入禅。

玉入禅喊冤道:不是我。

我知道,是范神仙。

败家子,还不去搓绳子?金折桂严厉地看向玉入禅。

玉入禅怔忡住。

众人眼中范康算是他师父,师父犯错,徒弟受罚乃是天经地义,见范康戏谑地看他,心知范康就是有意要整他,只得认命地去搓绳子。

谁在值班?金折桂话音落下,听见一声野鸡叫。

她不禁扶额,战地生活太精致,也不是好事,早知道她就不怂恿人盖房子架床砌灶台了。

是阿二、马大克两组人。

阿大道。

金折桂道:瓜州几天不来人,定有古怪。

叫人再去山上看看,免得袁珏龙叫人迂回地从山上过来探咱们底细。

是该去看看,瞧见哪处的机关叫人碰上了,再赶紧补新的。

范康心知瓜州一天不来人,统领大局、压力最大的金折桂心就悬一天,因此他跟瞽目老人,最理解金折桂为何看见人家打情骂俏就头疼。

梁松听见范康声音,看了他一眼,一时间没认出他是谁,只想跟两位花前辈一伙的人,总不是坏人。

忽地看见阿二跑来说:瓜州又来人了。

戚珑雪忙站起来要去,金折桂赶紧拉住她,如今用不着你去了。

你好生照看梁大哥、还有盈盈姑娘。

说着,便问:来了多少人?……两千多。

阿二握拳为难地说。

这人数十分尴尬,要说少,以他们眼下的人力若硬来定不能取胜;要说多,如今就动用最后的大机关,又有些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坐船来的。

阿二又咬牙,坐船来的,昨天的石头、树枝也不能再用了,因心急便红了眼。

金折桂闻言骂道:你一口气把话说清楚会死。

说完,见范康、阿大、阿四过来寻她商议对策,便先问范康:爷爷、范神仙有何妙法?天干物燥,能否将船烧了?范康道:他们定准备了弓箭手,咱们的人需要走下山,才能将火射过去。

况且,他们若烧山呢?一句烧山,众人都提心吊胆其起来,就连一直被绑着陆过脸色都惨白起来,当真烧山,他也性命不保。

烧山……不至于吧。

陆过气势不足地道。

狗急跳墙,这也是不一定的事。

金折桂交握着手,换做她,弄不清楚山里到底藏着多少敌人,非常之时,也会用烧山的法子。

只是如今他们有伤员,不能立刻撤走,就只能保住这块地。

瞽目老人道:派两千多,而不是两百多……看来咱们轻敌了,只当袁珏龙上次被天雷吓走,他就必定是个无能之辈。

没想到,他还有些道行。

这两千人心里是有谱的,必定不会像上次那样看见严邈之露面,便乱了心神。

这次的人,怕是已经领了军令状……这军令状是,敢跟上次的人一样逃命,回去了军法处置?咱们要是暴露了拢共又多少人,就全死了。

金折桂冷哼道。

……令符,我有袁珏龙调兵遣将的令符。

一直沉默不语的月娘含含糊糊地开口道。

阿二道:这不可能,岳琼摸遍你全身都没找到。

什么?梁松咳喘着握着月娘的手,虎目向四周看去,谁是岳琼?……男女之情、私人恩怨且放在一边。

月娘,你把令符放在哪了?金折桂将周遭的人都看了一遍,瞽目老人害得范康的手断了一只;范康跟他们配合把梁松的伙伴坑死了大半;老好人梁松一向不跟人红脸,可他的女人又被新入伙的岳琼给摸了。

想来离开这地,再没人提起什么患难之交的话,都会一心想法子怎么将对方弄死。

月娘乃是青楼出身,又每常被宁王用来飨客,跟随了袁珏龙后,也被袁珏龙指使着几次三番用美人计拉拢那些传说中的高人,便是为救梁松偷盗令符,也没少叫兵卒们占便宜,因此并不将那句摸遍全身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见此时自己不再花容月貌,却老天保佑地叫她遇上一个肯为她吃醋的男人,心里甜滋滋的,叫戚珑雪搀扶着她起来,我去去就来。

又对梁松道:那位岳琼……公子,是个、是个正人君子。

说罢,便示意戚珑雪扶着她向树林里去。

过了一会子,戚珑雪脸色羞红地扶着月娘回来,然后将令符递向金折桂。

金折桂犹豫着要不要用手去接,毕竟,月娘藏灵符的地方,实在可疑。

☆、38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场面,不知道为什么香艳起来。

明明时辰紧迫,但大家伙齐心合力,想要在商议对付袁珏龙兵马前,先问出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

……月、月娘姑娘,你把令符藏哪里了?阿二呆呆地看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模样像只豹子又像只小猫的黄铜令符。

一群人纷纷向月娘看去,月娘展颜一笑,随后因牵扯到伤口倒抽一口气。

月娘——梁松唯恐月娘为难,望了眼金折桂,想叫金折桂将这问题撇过去,可惜金折桂犹豫着要不要接过令符,没看见他的眼色。

月娘却捂着受伤的脸低声闷笑,随后掏出一方丝帕将下半张脸遮住,低头瞥了眼自己胸口,然后眼含春水的眸子一转,……既然是私奔,就要做万全的准备,我里头穿了跳飞天舞的抹胸……是以,能藏许多东西。

说着,便举手抬脚,做了一个反弹琵琶的姿势。

只见她脸上虽受了伤,身上虽穿着血迹斑斑的兵服,但杨柳细腰远比良家女子柔软,胸口更因舞衣高高耸起,微微一动,便有一道水波从她身上荡漾开,荡进在场的大多数男人心中。

美人在骨不在皮,伤了脸的月娘依旧是世间一大半女子比不上的。

场面,越发香艳了。

戚珑雪自然是没见过月娘这样的女人,不等她脸上的红晕散去,就有人从她手上抢了令符握在手上。

我去、我去。

众人争先恐后地要抢令符。

月娘却坐在地上,靠在梁松身上,先安抚地摸了下梁松,然后姿态妖娆地翘起二郎腿,声音慵懒地嗔道:急个什么,等诸位旗开得胜回来,月娘定为诸位起舞庆贺。

月娘是梁松的,她最多不过是为众人跳舞助兴。

可有花魁为他们一群早先连进青楼都要看老鸨脸色的穷酸兵卒跳舞,众人不觉雀跃起来。

戚珑雪清纯可人,月娘妖娆妩媚,这两人都是能看不能碰的,但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连个五官端正的女人都少见,能日日对着这样两个的女人,众人纷纷想起满足二字。

梁松心知月娘如此也是为了鼓舞士气,思及同样的事,袁珏龙未必没有逼着她做过,便握着她的手,怜惜地看她。

月娘见梁松如此,脸上笑意柔和,眉眼一弯,更添风韵。

戚珑雪也呆住,良久,心道自己将脸皮那些肤浅的事看得太重了。

金折桂摇了摇头,打量了下自己矮小干瘪的身材,看来以后鼓舞士气的重任,要交到月娘手上了,袁珏龙的兵马衣裳都跟耿成儒的一样,那令符是不是也差不离?范康点头道:耿成儒跟袁珏龙平起平坐,应当是差不离的。

说完,便看月娘。

月娘道:除了上头刻字不一样,其他的都差不离。

姓朱的原本要献给袁珏龙,袁珏龙为收买人心,又怕宁王爷疑心他为夺令符暗算耿成儒,就不肯要。

我原本想偷那一块的,可惜姓朱的看得太紧。

耿成儒的兵卒,跟袁珏龙的兵卒,是混成一片,还是泾渭分明?金折桂又问。

月娘虽看似与众人谈笑风生,实际上脸上疼痛难忍,强撑着道:泾渭分明……毕竟,耿成儒的人过来,抢了袁珏龙兵卒的粮草。

两边为了口粮打斗,死伤了几十人。

金折桂踌躇道:袁珏龙丢了兵符,这样丢人的事他定然不敢声张,知道的人定然不多。

阿大、阿二,你们换上袁珏龙的兵服,然后领着岳琼、刘小明、马大克他们牵马穿过树林从南边下到路边,先认一认来的是谁的人,要是袁珏龙原来的人马,便告诉他们姓朱的故技重施,想给袁珏龙下毒,然后像夺了耿成儒兵权一样,夺了袁珏龙的兵权,令人快快返回瓜州,将姓朱的一网打尽;若来的是朱统领的人……那便说,袁珏龙已经得了耿成儒那样的病,怕是跟耿成儒一样时日不多了,朱统领令他们速速回瓜州,将袁珏龙麾下的军师、统领统统杀了。

杀了耿成儒,再杀袁珏龙……姓朱的莫非想拥军自立?阿二挠头道。

金折桂道:这样想就对了,快快换了衣裳,若那边人是姓朱的的,便处处暗示姓朱的自立为王后,他们就是大功臣,封侯拜相少不了他们的——据我看,十有八、九就是姓朱的人,毕竟,乐水不是在袁珏龙手上丢的,袁珏龙可不会舍得用自己两千多人来探路。

眼珠子一转,又与范康一起编了许多真真假假的话交代给阿大几人。

瞽目老人等金折桂、范康说完,就说:叫他们自相残杀,很好很好。

只是去的人,千万要机灵警觉,此时就将见人后的说辞理一理。

阿大、阿二并投诚的兵卒们闻言跃跃欲试。

瞽目老人道:刻不容缓,诸位便去吧,将该说的说完,便说要骑马先回瓜州跟袁珏龙或朱统领回话,下了船,绕个圈子折回来,千万别留在船上。

是。

未免有人认出严邈之,阿四不能同去,便小心地领着人站哨。

其他人也不敢掉以轻心,跟着范康、金折桂去滑车那等着,若形势危急,就算大材小用,也要将最后的机关用上。

阿大一群十二人穿着兵服,骑着马从南边陡坡上下到路边,然后向北驰去,一路只听风声呼呼、芦苇蒲草瑟瑟,骑了不到半柱香,便遇上了瓜州来的船队。

只见船上果然弓箭手个个已经将箭头对准山上,阿大、阿二低声问身后的岳琼、高震等人,这些是谁的人?再走近一些才看得见。

岳琼低声回道。

不等他们走近,船上便有人喊:你们是谁?从哪里来?船上人看见他们穿的衣裳,便对他们不多防范。

从乐水来,要跟……武校尉,是我呀!岳琼忽地冲船上一人喊去。

阿大、阿二、阿三眉心跳了跳,岳琼会不会出卖他们?……是姓朱的从乐水领去瓜州的人,武校尉是我同乡。

岳琼低声道。

水面上的船只却不立时靠岸,只听武校尉站在船上警惕地问:岳琼,袁将军令你探路,为何迟迟不回?岳琼道:说来话长……朱统领令我在此等候武校尉。

船上之人听岳琼这般说,犹豫一番,将箭头对准他们一群人,又令船慢慢靠岸。

阿大、阿二镇定地下马上船,然后踱着步子打量武校尉等人。

这几位是?武校尉膀大腰圆,睁大眼睛谨慎地看着阿大几人,毕竟是玉家家将,身量气度与其他兵卒自是不同。

阿大并不言语,将依旧留着月娘身上馨香的令符忽地掏出来高高举起,尔等可认得这令符?武校尉立时单膝跪地,其他人纷纷跟上,这位怎会有令符?可是朱统领又有什么吩咐?阿大见岳琼并未骗他们,便昂首道:你们可知道袁将军叫你们来,是要你们送死?武校尉早料到此事,咬牙道:军令如山,乐水是在我们手上丢的,自然该叫我们过了严邈之这一关。

阿大哼了一声,军令如山,朱统领的令,可不是那样。

这位的意思是……岳琼矮□子,附在武校尉耳边道:武大哥,哪里来的什么严邈之,是我们假扮的。

朱统领看穿袁珏龙狼子野心,有意叫我们故弄玄虚。

他说,袁珏龙要知道向乐水去就是送死,必定会叫咱们的人去送死,正好借机将咱们的人调出一些出城,然后来个回马枪,杀姓袁的一个措手不及!……你,不是袁将军的人吗?武校尉小心地问,毕竟这命令来的太突然,让他不得不心生怀疑。

哼,武大哥都做了校尉,莫非岳某就甘心做个小小兵卒?岳琼冷笑道。

武校尉并其他校尉、副尉眼珠子来来回回看向阿大等人。

阿大冷笑道:莫非你们要来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实话说了吧,姓袁的没两日,就跟姓耿的一样了。

如今你们敢违抗朱统领的命令,等朱统领拿下瓜州,你们夹在乐水、瓜州之间,两边不靠岸,只能等死。

可、严邈之……有人想起来前朱统领的吩咐,犹犹豫豫地看向山上树林。

都说了严邈之是我们按着朱统领的命令假扮的。

阿大忽地看了看天,不好,若误了统领的大事,我们就万死难辞其咎。

猛地拔出大刀,待我杀了你这有令不从的败类!岳琼忙抱住阿大,低声对武校尉等人道:诸位……滁州那边有英王、秦王挡着,宁王折损两员大将,朱统领坐拥瓜州十万精兵,又有宁王替他殿后,大可以挥师北上……朱统领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呀,诸位三思。

阿二道:岳琼,就杀了这几个没胆识的,朱统领也不会怪罪我们,你快放手。

说着,就也要杀武校尉等人。

武校尉几人先情急拔刀,随后将令符看了又看,一番犹豫后,便凑在一起快速地合计。

……朱统领在乐水,杀了……其他统领时,也是出其不意,突然发作。

况且耿成儒病的蹊跷,未必不是朱统领下的手。

正是,咱们在瓜州寄人篱下,送死的差事是咱们来,分粮草的时候就要看人脸色办事,想来朱统领心里也憋着气。

正是。

袁将军不都赌咒发誓说瓜州、滁州全都被他们的人占了,严邈之不可能在这边出现吗?可见严邈之当真是假的。

……一番合计,众人不禁佩服朱统领草灰蛇线、步步为营,纷纷道:大丈夫当志在高远,朱统领一看就非泛泛之辈。

既然有令符在,我们只管照着令符办事!这几人明明是骑虎难下,心知朱统领在瓜州造反后,若不成,他们身为朱统领带去瓜州的人定会受到牵连;若成了,误了朱统领的大事,定会被他军法处置。

时间紧迫,话不多说。

朱统领叫你们速速回瓜州,杀城门守将一个措手不及,然后与其他人里应外合,擒贼先擒王,将袁将军麾下军师、校尉全部杀了然后取而代之。

阿二速速地将话说出,与阿大等人一起将拔出的大刀又插回鞘里。

取而代之四字,意味深长。

待耿成儒、袁珏龙两边的兵卒汇编在一起,同样是校尉,但权利更大。

遵令!武校尉几人忘了再追问阿大几人身份,满心里想着回城的事。

诸位依旧乘船过去,我等快马加鞭,速速跟朱统领回话。

阿大冲武校尉等人拱手,诸位,将来还望诸位与我等互相提携。

一定一定。

武校尉等人拱手。

阿大几人迅速地下船,上岸后跨上马,便向北边瓜州奔去。

山上金折桂等人远远地看见船队又折回瓜州,不禁长吁一口气。

金折桂跟范康互看一眼,二人迅速地回到营地,到了营地,等了一会,待阿大几人迂回地折回来,众人会心一笑。

金折桂抛着手上的令符,笑道:现在,谁敢去瓜州,告诉袁珏龙手下,姓朱的领着人要造反?叫姓袁的手下杀了姓朱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谁不乐意去试一试这种快感?虽危险,却让人不禁跃跃欲试。

岳琼道:小前辈,叫我去吧,我在军中人缘好。

去了,就说姓朱的绑了我们,然后叫人假装严邈之,声东击西要抢袁将军兵权。

金折桂道:这不是玩笑,你去了,说话错了一句,要死。

手脚不利落,逃跑不及,要死。

岳琼早看出范康、阿大几人都非寻常人,他志向高远,奈何出身低微,只能投兵做个兵卒,在兵中又抑郁不得志,每常听范康等人提起瞽目老人跟如今兴许是太上皇了的皇帝交情颇深,又听金折桂、阿大等人是十分熟稔地说起玉家、金家如何,早已坚信宁王、秦王等人不能成事、眼前这群人出身不凡,又心知自己若错过这次机缘,日后就再没有一飞冲天的时机,拱手下跪道:小前辈,岳琼此去,不论生死,请小前辈令岳某能够排在阿五姑娘身后,成为,阿六。

原本阿大等人还疑心岳琼不够忠心,此时听他不求旁的,只愿做了阿六,心里感慨颇多,便又信了他几分。

金折桂上上下下抛着令符,眯着眼盯住岳琼的眼睛,暗想要确保岳琼不背叛他们,只能许给岳琼更多的好处,那好处,自然就是前程。

想罢,从身上掏出一个拇指大小金字金牌,将令符、金牌一并给他,你自己的性命要紧,一切从权。

若能从瓜州回来,就回来。

若不能,别勉强,向北边去,不管遇上金将军还是玉将军,将金家金牌给他,然后将你所作所为并这边的事告诉他们。

他们见你智勇双全,又侠肝义胆,自然会委你重任。

岳琼手一颤,将令符、金牌拿在手上,心知自己有了金牌,只要能从瓜州活着逃到朝廷阵营,就前程似锦,感激道:阿六多谢花小前辈。

去吧。

金折桂目送阿六远去,听那风声萧萧,不禁长叹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看风的看客、微波、灌汤包子、曹某到此一游、罗宋子、长风万里、龙猫、玖小落几位同学的霸王票☆、39三十六计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毕竟相处过一段时日,众人不知阿六是死是活,便少不得替他担忧。

晚间,篝火燃烧起来,月娘低声对梁松道:君子一诺,我答应给他们跳舞。

梁松眨了眨眼睛,点头道:……小心自己的身子。

月娘略怔住,伸手在梁松脸上一拍,你呀你,若是你哪一日后悔跟我在一起了,你就该记住,你后悔之后,还会后悔一次,第二次后悔的,就是对我始乱终弃。

像袁珏龙么?梁松握着月娘的手笑。

比他更惨。

月娘笑着,将梁松扶好,站起身来,便向篝火边愁眉不展的人走去。

月娘是生性活泼开朗,并非其他所想的轻浮放荡。

金折桂坐在梁松身边,托着脸去看与众人说笑调笑的月娘。

梁松也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月娘自小被卖进青楼,对男女大防自然不看重,便是如此,虽心里略有酸涩,却道:她是有意要叫我三思……我今日说过娶她。

略顿了顿,又问:你怎会有金家金牌?他跟其他人一样,越来越信金折桂是三十五岁花子规。

所有人都知道我跟爷爷与金家渊源颇深。

金折桂托着脸去看翩翩起舞的月娘,只见羯鼓之声下,蒙着脸的月娘弱柳扶风一般翩翩起舞。

忽地一股似有若无的烟味传来,正聚精会神看月娘跳舞的众人纷纷用力吸着气,去嗅烟味从哪里来。

姓袁的当真烧山了?阿大赶紧过来扶起瞽目老人,又利落地将金折桂提起来放在背上,准备立刻逃走。

大惊小怪,看风向,这烟是从北边吹来的,烟味这般淡,离这边远着呢。

叫人骑马向北边山顶去看看烧到哪边了。

瞽目老人沉稳地发话。

阿大立时尴尬起来,金折桂从阿大背上爬下来,正是,虽说秋干物燥,但这林子也不是一下就能烧着的,快去看看。

阿大、阿二闻言,便解开缰绳,骑马向山上奔去,等跑到山顶,翘首向四周一看,只见北边远处的瓜州城里火光一片,浓浓的烟雾从瓜州散出,两人看了,便又赶紧下山,顺路将陷阱里抓住的獐子、兔子提回来。

阿大兴高采烈道:是瓜州城里乱起来了。

阿二将獐子、兔子交给旁人收拾,也说:不知道是谁会赢,我说该是姓袁的。

毕竟瓜州是他的地盘。

我说该是姓朱的,毕竟姓朱的已经是破釜沉舟了。

阿三道。

阿四点头,那姓袁的上次听到几声雷声,就吓得屁滚尿流,丢了瓜州。

这次只怕又会重蹈覆辙。

瞽目老人笑道:那老朽就做个庄家,大家用皮毛褥子做赌注,买袁珏龙赢的,一赔三,买朱统领赢的,一赔五。

爷爷?!金折桂皱了皱眉,瞽目老人竟然摆出赌局了。

范康笑道:贫道押上兔子皮五张,赌袁珏龙胜。

我跟范爷爷,押……两张灰鼠皮。

玉入禅与缃蕤两个最是没用,他自己不会打猎,因此手上皮毛不多,如今天越发冷了,他夜夜冻醒,手上几张灰鼠皮,还是阿大四个看不过去,丢给他的。

快些,买定离手了。

瞽目老人呵呵地看向金折桂。

金折桂拍了拍脑袋,我赌宁王派来的新将领已经上了从扬州到瓜州的路上,这算一赔几?瞽目老人道:耿成儒病的要死,朱统领又不成体统,袁珏龙守在瓜州,若擅离职守向乐水去,瓜州又会失守。

因此宁王爷要派新人来,原是肯定的事,没什么好赔的。

范康笑道:花爷爷好狡猾,竟然想来个庄家通吃。

亏得贫道还想着能捞到你手上那张狼皮褥子呢。

方才兴致盎然要赌博的人听见瞽目老人这么快就揭了底,扫兴地叹息。

瞽目老人道:既然知道半路会来新将领,咱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范康沉吟道:将那新将领取而代之?那将领虽没带着千军万马过来,定也有几千士兵跟随他来就任。

况且既然是将领,认识他的人,不好轻易乔装扮作他。

瞽目老人道:是不能轻易乔装扮作他,但若是等袁珏龙、朱统领分出胜负后,告诉新来的将领,胜出的那个窝里反,想拥兵自立呢?阿大噗嗤一声笑了,宁王都没胆量这会子登基,宁王若知道手下线自立,可不得气死。

众人听了,便也纷纷笑了。

阿四起身道:待我去路上截住新来的将领,跟他说话去。

阿大、刘小明等人立时拦住他。

自从岳琼拿了令符走后,刘小明、马大克等俘虏越发不将自己当外人,一心也要领功劳。

我们原本就是袁珏龙的人,叫我们去,万一新来的将军问话,我们也答得上来。

阿四道:话虽如此……长夜漫漫,既然大家无心睡眠。

那就角力吧,赢了的,骑马领人去截住宁王派来的将领。

金折桂见众人不能赌博便垂头丧气,于是拍拍手,叫众人玩笑之时,顺便练练功夫。

戚珑雪立时起身道:诸位点到为止,若是伤了和气,那就不好了。

说完,向周围看了看,便说:第一回合,阿大哥哥做擂主,谁来跟他比试?我来。

一人出声道。

戚珑雪看过去,认出那人是俘虏中的一个,便道:这位大哥请。

弄坏了周边吊床,或踩坏了篝火,就算输。

说完,退到瞽目老人、金折桂这边坐着。

果然战时还是需要充满血性的运动来激发斗志。

金折桂见戚珑雪坐下后便不住地摩挲断掉的簪子,安慰她道:等回到京城,选个好的银铺子就能修好。

戚珑雪吞吞吐吐,才眼睛看阿大他们角力,低声在金折桂耳边道:……小前辈,你说我去做医女如何?医女?金折桂讶异地看她。

戚珑雪局促不安道:……到了京城,虽有阿大四位哥哥,还有玉家照应,但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金折桂点头道。

正是,况且玉家又有个……眼睛瞥向玉入禅,戚珑雪哽咽道:总之玉家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地方。

是以我想……金折桂道:小家小户有个小毛病,大多是忍着。

大家大户,有病了,便请太医,他们信不过女人。

宫里医女倒是有,可一入宫门深似海,进去了,越发出不来。

况且,你有什么医术?那……戚珑雪慌了神,暗道自己昨日替月娘缝了脸,心思就大了,竟然忘了这么多事。

不过事在人为,到时候先开了铺子,再慢慢学医术也不迟。

金折桂笑道。

哪有那样的,这岂不是要害死……戚珑雪闻到玉入禅身上独特的味道,捂着鼻子站起来,恰见阿大赢了,便拍着手跳,大哥赢了!花小前辈。

玉入禅压低声音,不自然地瞥了眼瞽目老人,想起范康说瞽目老人耳朵灵光,越发将声音压低。

金折桂瞥见玉入禅未免自己又无端发作让他去搓绳子,已经未雨绸缪地先搓着绳子凑过来,有屁快放。

玉入禅道:你是知道我是谁的,等回去了……到时候大家伙提起你的混账事,当着旁人面,玉将军要不对你动用家法,那就奇了怪了。

玉入禅忙道:小前辈误会了……晚辈哪敢提秋后算账的事,只是还请小前辈给个机会……我跟缃蕤那没用的丫头不一样,叫我跟她干一样的事,未免大材小用了吧?……你会做什么?金折桂望了一眼老实本分做着丫头的差事,给众人烧水的缃蕤,又看向堆着笑脸的玉入禅。

玉入禅道:我会武功,熟记兵法。

求小前辈给个机会。

就连岳琼你都信他,我……脸上挨了一巴掌,回头就见范康战他身边。

范康冷笑道:没用的东西,连自己的斤两都还不清楚!说罢,便将玉入禅拎到吊床下,罚他去背道家典籍。

玉入禅哆哆嗦嗦地背着范康教导的典籍,依旧不甘心地向篝火边那群不住叫好的人看去,只觉得那边热闹闹,这边冷清清。

败家子,你哭什么!范康不屑地唾骂道。

玉入禅一怔,摸到脸上水珠,忙擦脸,说道:范爷爷,我没哭。

声音哽咽了一下,越发悲不自胜,想到自己堂堂玉家少爷沦落到如今这地步……就连俘虏都一个个崭露头角,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范康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连哭这手段都用上了。

我放你逃走,你敢逃吗?既然不敢,哪里那么多的委屈不甘。

……范爷爷……玉入禅又擦脸。

范康沉声道:擦了脸,过去跟人家一起玩去,被人撵出来,你就再挤过去。

脸面算个什么东西?不要就不要!成大事者,第一样不能要的东西,就是脸。

老子从今儿个起,再看见你哭丧脸,就叫你再笑不出来。

见阿四赢了阿大,就一脚踹在玉入禅屁股上,叫他挤到人堆里一起玩笑去。

范康自己在瞽目老人身边坐下,看见玉入禅果然被人嫌弃地踢出来,便紧紧地盯着他,令他再挤过去。

瞽目老人道:不怕玉小官人跟玉将军告状?告个什么状,贫道保管把玉九小儿收得服服帖帖。

范康瞥了眼瞽目老人的羯鼓,有个玉家少爷认他做师父,总是一桩好事。

角力了一夜,众人见瓜州没人再来,这才放松下来。

赢了的阿三挑选了两个人作伴,一同去跋山涉水拦截宁王新派来的统领,剩下的人轮流歇息。

金折桂睡了小半日,醒来见日已西斜,又看玉入禅满脸笑意地梁松上药,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玉入禅从来不是哭丧着脸就是一脸畏缩,如今竟然对谁都笑脸相迎了。

又过了两日,山中一直没什么异动。

到了第三日,天色渐黑时分,听见山上有人惨叫,范康波澜不惊地道:有人中了咱们的陷阱。

有他设下的陷阱,众人除了怕烧山,其他的什么都不怕。

救还是不救?戚珑雪担忧地交握着手,她虽不敢做主,但看她心有不忍的神色,就知道她想救人。

只怕是从瓜州逃出来的。

阿二去看看,能救就将人救下吧。

顶多救下来再将他绑在树上。

金折桂道。

阿二答应了一声,领着高震几人过去。

到了下半夜,才回来,却是用绳子牵着七八个还能走动的人。

陆过等人纷纷将来人辨认了一回,见没什么要紧的人物。

阿二等便将人都绑在树上,然后阿四来问话,戚珑雪替他们查看伤势。

被绑住的人惊恐地看向金折桂、瞽目老人一群人,看这地方古古怪怪,纷纷叫道:你们是什么人?别叫。

阿四不耐烦道,我且问你们,可是从瓜州出来的?是。

瓜州里头出了什么事了?阿四问,其他人也想知道阿六的消息,便看向那群人。

朱统领造反……胡说,明明是袁将军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阿二救来的人虽穿着一样的衣裳,却原来竟是两拨人,如今听人问起瓜州怎样了,两拨人便争吵起来。

兵卒头子等先被绑住的看见金折桂等人轻而易举地就叫瓜州大乱,不由地手脚发凉,虽明知金折桂等人是瓜州之乱的始作俑者,但却没胆量跟新来的揭穿。

虽赌局不作数了,但阿四还是忍不住问一句:眼下,瓜州城里谁赢了?阿二、高震等人阴沉着脸,凶神恶煞地瞪向新来的俘虏。

俘虏们不敢隐瞒,便将知道的都说了。

……朱统领擒贼先擒王,火烧县衙……袁将军关门捉贼,叫人关闭城门……朱统领声东击西,想运走粮草辎重……袁将军反间,叫朱统领与张校尉反目………………好激烈的战事,可惜不能亲眼目睹。

金折桂唏嘘道。

是呀,三十六计,都叫袁将军、朱统领用上了。

瞽目老人也喟叹不已。

袁将军、朱统领都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可惜缘锵一面,奈何奈何呀。

范康感慨不已。

阿大眼皮子跳了又跳,看他们三人都为袁将军、朱统领的倾倒,便也跟着叹了一声,可惜生不逢时。

☆、40人心难测哈哈!猫哭耗子哭久了,容易恶心到自己。

听说瓜州城里袁珏龙、朱统领两个斗智斗勇地狗咬狗,金折桂一群人都笑了。

被绑住的俘虏们不明所以,便怔怔地看着拍手大笑的众人。

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俘虏们面面相觑。

你们放心,我们是好人。

来,别动,我替你把手臂清理一下。

戚珑雪柔声说道。

金折桂一群人里,男女老少、黎民官兵都有,被抓来的俘虏们一头雾水,猜不出他们的身份,为自保,不敢再大喊大叫,只安静地等着人来问话。

你们认识岳琼吗?金折桂问。

一边的人点头,说:岳琼去乐水探信,然后再没回来。

金折桂看了眼范康、瞽目老人,心知新抓来的俘虏并不知道岳琼又回瓜州了。

小前辈放心,岳琼并非等闲之辈,定然会平安无事。

阿大注视着金折桂,然后又问,到底袁珏龙跟朱统领哪一个赢了?……还没分清胜负呢。

算了,叫他们歇着吧,咱们也抓紧一些。

河道算是堵住了,如今就等着看宁王那边会如何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因有范康的机关,新近众人都太懈怠了一些。

金折桂眼瞅着众人,思量着怎么叫众人重新警醒起来。

连着四五日,山上不断有中了机关的兵卒大呼救命,队伍里的人数越来越多,瓜州城里的消息也越来越明晰。

据说,朱统领当真领着人挥师北上了,但他走前,看粮草不能带走,便一把火烧了粮草。

因此袁珏龙虽还守着瓜州县城,却没粮草果腹,料想他定会再求宁王支援。

俘虏越来越多,没几日,就达到四五十人。

此时大多数人投诚,是因为他们以为金折桂一群人是逃难的人,投诚了就能跟他们一起吃好睡好不再打仗。

金折桂一边费心地带着人给新来的俘虏灌输他们是正义之师、必胜之师的话,一边想法子叫众人莫因一次胜利就得意忘形几,日日与范康、瞽目老人商议着如何再给众人找事做。

半个月后,第二架滑车组竖立起来,俘虏们,甚至阿二、阿四都有些懈怠了。

小前辈,宁王那边怕是当真以为咱们这山头上的人都是朱统领有意指派过来的呢。

朱统领都北上了,他们定以为山上的人也跟着去了。

如此他们眼中这山上就是空的。

既然是空的,谁还会想着对付咱们?阿四心中十分不解。

投诚的俘虏们纷纷跟着阿四道:正是,这么久了,都没人来。

怕是他们都不知道山上有人呢。

好逸恶劳,乃是人之本性。

金折桂心知这群人已经将这营地当成了世外桃源,知道他们情愿费上无数苦心去想法子将自己的吊床装饰的舒适好看,也不肯再去费心设计迟迟不上门的敌人。

她的危机来了!金折桂眨了下眼睛,有危险的时候,人人以她为尊,对她言听计从,此时众人以为危险过去了,便不肯再听她指派。

阿大瞪了眼阿四,忙说:小前辈高瞻远瞩,听她的准没错。

瓜州虽乱了,但还在宁王手上,况且咱们要的是阻挡人从瓜州向乐水去,并不是想在这隐居。

瞥了眼金折桂握紧的小手,心里埋怨众人过河拆桥。

阿大一句话后,一些俘虏的脸色变了。

阿四稍稍怔愣,便警惕地想果然他也松懈了,小前辈,原本用的就是空城计,吓唬人的机关已经够了,再多布置,也没意义吧。

金折桂心里有些薄怒,深吸了一口气,劝自己道:人数越来越多,良莠不齐本在意料之中,不必跟他们置气。

将一口气呼出,便问:有多少人想隐居?不想打仗?话音落了,迟迟不见人回应,半天才有人举手,一个举手了,其他人便跟上。

忘恩负义的混蛋!阿大气急,两三步过去,便提起一个举手之人的衣领,将他高高提起。

阿大,快放下。

金折桂拿拐棍轻轻地敲在阿大小腿上。

瞽目老人不禁可怜金折桂小小年纪就要面对人心险恶,开口道:几位别想的那样简单,你们藏在这,又只有宁王官兵的衣裳可穿,到时候不管是朝廷来人,还是宁王的人发现你们,都会把你们当叛徒处置了。

……不是有范爷爷设下的机关嘛,我们要隐居,反正没人知道我们在这边。

陆过忽地挥起手,反正就算有人要去乐水,经过这路边,也不会上来搜。

正是,我们不想给宁王卖命,也不想给朝廷卖命。

又一俘虏道。

也不是人人都能当将军,我们大字不识一个,到哪都是替人送死的,还不如就留在这边。

这里,有灶台、有屋顶,背山靠水,又有无数机关保护。

虽是阿四开的头,但阿四万万没料到俘虏们竟然会一发不可收拾,纷纷垂头丧气地抱怨起来。

……看来是我们对他们太好了……才会叫他们忘了他们是俘虏,开始妄想翻身做主了。

金折桂用眼神示意戚珑雪、月娘、梁松等人各自警惕。

戚珑雪等人也察觉到俘虏们有了要造反的心思,于是纷纷退到金折桂、瞽目老人身后。

果然,俘虏们说过要隐居后,陆过话头一转,便说:可是他们要用什么空城计,要砍树拔树吓走宁王兵马。

这么一来,宁王兵马定会留意到咱们。

是呀,要是宁王的人留意到咱们,咱们就都死了,还怎么隐居?再说,就算不用,滑车留在那边,也会引人上来查看。

……老前辈、小前辈、范爷爷,求你们别用什么空城计,给我们留个安生的地吧。

说完,几个好急着金折桂等人救命之恩的俘虏跪了下来。

鸠占鹊巢!戚珑雪是好性子的人,此时也不免着恼了,一双美目紧紧地盯着要造反的俘虏。

要是没那滑车……可以。

金折桂听俘虏们终于提到滑车,便将握紧的手松开,许久不曾修剪指甲,长长的指甲折断在手心里,钻心的疼。

当真?俘虏们喜出望外,阿大等人惊诧不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毕竟,是同患难过的,既然咱们已经设计得宁王一群人狗咬狗,想来他们一时半刻也没心思去乐水。

等他们有心思了,树皮做的绳子也早沤断了。

况且,我们终归是要离开这边去乐水的,这地方我们留着也没用,就让给你们吧。

我们再去乐水布置陷阱去。

金折桂含笑看向陆过等人,与其等俘虏们被人教唆着暴动毁了滑车,不如以退为进。

阿大看向金折桂平静的脸,他素来习惯顺着她的话想,此时不由地想,她的话有道理的很。

走,咱们回乐水去。

至于你们,金折桂看向俘虏们,你们最好将营地向林子里挪一挪,不然被人看见炊烟冒出来,就不好了。

小前辈果然心地善良。

一个俘虏哽咽道,跪下给金折桂连连磕头,小前辈的救命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陆过心里惊诧不已,万万没想到金折桂会这般轻易地就答应了,再看他们一群人果然将吊床、皮褥子等物悉数送给俘虏们,只请俘虏们替他们准备去乐水的烤肉,旁的什么都不要。

陆过先疑心金折桂使诈,此时看他们一群人当真要走,便也装模作样地跟他们道别。

小前辈……阿四红着眼眶,再次后悔在今日抱怨金折桂给他们安排差事。

金折桂紧紧地抿着嘴,神色肃杀,不愿意开口说一个字。

范神仙,你还有些机关,请你教教我们,要是机关被人踩上,怎么再将它弄好?陆过堆笑地对眼下还对他们有用的范康说。

范康一脸不屑地道:贪心不足,将我们撵走……亏你还是个道士,这样看不开。

就教教他们吧,反正我们原本就没想在这地久留,让给他们就是了。

瞽目老人嗔道。

玉入禅脸上带笑,心里冷笑道:花子规到底太过妇人之仁,辛苦布下的机关就这样作废。

若换做是他,他定会叫这群人哭爹喊娘。

哼!跟我去,贫道只教一遍,管你们学没学会。

范康见金折桂递给他一个眼色,便甩着袖子向林子里走。

陆过数一数,见也想要隐居的俘虏有三十几人,当真跟金折桂等人闹起来,他们也不会吃亏,于是令二十几人留下,十人跟着他去林子跟范康学布置陷阱。

等范康领着人走远了,金折桂望向剩下的二十几人,你们谁,跟着阿大、阿四他们去滑车那边将斜坡上的土铲掉,不然看见道路堵住了,人家也会疑心这边藏着人。

还有滑车,也要拆了。

阿大听到拆滑车,脸上的肌肉便开始跳,看众人不动,不耐烦道:快来,不愿意去就算了。

阿大,这么凶做什么。

金折桂拉住阿大的手,仰头看着他,神色冷厉地无声吐出一个杀字。

阿大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心如擂鼓,然后依旧不耐烦地向南边走。

大抵是觉得金折桂等人大度,自己这一方理亏,剩下的二十几人彼此看看,便有一大半跟着阿大、阿四等人向竖着滑车的斜坡方向去。

最后还剩下不足十人,金折桂看戚珑雪脸色苍白地生闷气,便哄着她道:气什么,临走了,你唱首歌给大家伙听听吧。

我不唱。

戚珑雪先不愿意,随后又因习惯了听金折桂的话,开口唱了一曲《江城子》。

不好,北边有人来。

瞽目老人忽地道。

是阿六他们回来吧。

瞽目老人先摇头,又点头,仿佛是,又仿佛不是。

快,咱们去瞧瞧。

金折桂心知瞽目老人这模棱两可的话有古怪,留下戚珑雪、月娘等人,便带着剩下的阿二、刘小明、马大克等人向北边路上去。

走出百来步,忽地林子中有人惨叫一声,一个俘虏说:又有人踩上陷阱了,小前辈,要不要去救?你们要隐居,自然是人手越多越好,你们快去吧。

我们向路上去。

金折桂说完转过身去,待稍稍回头看俘虏们也背过身去,便对阿二等人低声道:杀!阿二一怔,却见高震已经拔刀一刀砍下一个叛变俘虏的头颅。

阿二不及多想,便带人向俘虏杀去。

俘虏们大多受伤,又料不到金折桂会令人杀他们,尚且来不及逃回营地,便丢了性命。

他们的尸首藏在树林里,不必藏得太严实,露出衣角、头发来。

一直站在树下看阿二等人消灭俘虏的金折桂冷着脸,说完这句话,便向营地走去。

营地里,戚珑雪脸色苍白,见金折桂回来,忙迎上去问:小前辈,出什么事了,我听见……没事,把褥子收拾好,晚上睡觉要用。

可是,我们不是要走……南边、东边林子里接连有人惨叫,戚珑雪身子颤抖起来,立时明白金折桂压根没想把营地让出来。

小姐——缃蕤吓得紧紧跟在戚珑雪身后,来回向南边、东边看去。

小半天,南边、东边都安静下来,许久阿大、范康等人都一身是血地回来。

金折桂盘腿坐在吊床上,冷眼看向剩下的人,还有谁要隐居的?众人默不作声,都收敛了前几日轻松的神色,个个脸色凝重地垂着头。

人最忌讳的就是盲目。

金折桂睁大眼睛,营地里只剩下二十几人,顿时显得十分冷清,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仗,救下他们,目的是叫他们替我们打仗。

吃了我们的,睡了我们的,然后再提不愿意打仗?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买卖。

剩下的,我尽可以告诉你们,此时战乱还没平息,若不是我们这一拨的,我们便通通视他为宁王那一拨的。

若是真心真意想要隐居,可以,自己去找营地,自己去想法子设机关自保。

做人太贪心,定没好下场!……小前辈,我们没想离开。

刘小明嗫嚅道,其他人纷纷附和,往日里只觉得金折桂稳重和气,如今见她下令杀了三十几人,不由地胆寒。

金折桂冷笑道:方才陆过那一群人的意思是宁肯拆掉滑车,也不能将人引到这营地来。

你们说这可笑不可笑?眼睛瞥向的阿四。

阿四一凛,忙道:可笑。

只是虽可笑,也该对他们好言相劝,怎能赶尽杀绝?哪里可笑了?金折桂冷笑着看他。

阿四吞了吞口水,我们建立营地,就是为了树立滑车阻挡宁王兵马去乐水,他们妄想推倒滑车,抢了我们的营地。

阿五,带着这群人,好好地讨论一些为什么可笑。

金折桂冷笑连连。

是。

戚珑雪见金折桂脸上一片肃杀,伸手擦去为死去的俘虏们流下的眼泪,赶紧与阿四等人一起去抨击俘虏们罪当一死。

爷爷——金折桂等戚珑雪一群人转过身,便下了吊床,扑倒在瞽目老人怀中,一抬头,便满脸是泪。

好孩子,杀得好。

他们心智不坚、目光短浅,不杀了他们,咱们就前功尽弃。

瞽目老人搂着金折桂,拍了拍她的后背。

范康心道金折桂虽杀伐果决,到底是个小孩儿,便也哄着她说:丫头,看,神仙方才给你摘什么了?一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野山枣。

金折桂将眼泪在瞽目老人身上蹭了蹭,抽噎着看了眼范康,心道:大变态,去杀人还不忘摘枣子。

沾血了,不要。

金折桂又搂着瞽目老人呜咽,这次是直接下令杀人,杀的又是一同相处过一些时日、并非穷凶极恶的人,再抬头,红着眼睛仰头看向瞽目老人,……爷爷,要是宁王的人当真不过来了,那怎么办……要是宁王猜忌袁珏龙,跟袁珏龙打成一团,顾不得乐水,不再从这路上过,那她下令杀人的理由没了,那该怎么办?范康嗤笑道:小丫头想得忒多,他们不过来,正好。

瞽目老人拍着金折桂后背,轻声安抚她:是爷爷的错,不该看你能干,便将担子都叫你挑。

你杀得好,没杀错他们……他们虽不是坏人,但做了糊涂事,罪该一死。

你歇歇,后头爷爷来替你收拾他们。

小丫头,你看,鸡毛毽子。

金折桂泪眼婆娑地抬头,看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鸡毛毽子摆在瞽目老人肩头,破涕而笑地对范康嗔道:范神仙忘了我是瘸子了?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宅星人、淼淼、芩阿酒、微波、曹某到此一游、不归、长风万里、落落、枫随几位同学的霸王票☆、41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树林中,腥风阵阵,阿大搓着手,远远地看见金折桂被范康逗得破涕而笑,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但不过小半日,就察觉到金折桂与早先不同了。

原本她喜欢送戚珑雪花,喜欢看他胸口,喜欢叫人变着法子烤肉烤鱼,如今戚珑雪、刘小明等人怕她远着她,她也不喜欢再做早先那些事了,除了瞽目老人、范康、梁松,她跟谁都不多话,就连山里再有人落到陷阱里惨叫,她也不提叫人去救的事。

夜晚,大抵是丢在林中的俘虏尸体招来了狼群,狼嚎声在上半夜响起,足足到四更时分,叫声才停下。

众人原本以为第二日,将陆过等人的踪迹收拾干净,金折桂就会恢复正常,谁知,七天过去了,她越发沉默,反而是瞽目老人、范康二人诡异地*讲一些逗弄小儿的笑话给她听。

第八日,四更天阿四轻轻起身,慢慢向北边走去,到了北边,看见一边守夜,一边摘了野花的阿大,便后悔地说道:……我不该起那个头…… 剩下那句但小前辈也不该下令杀人的话堵在心中。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算你不起头,陆过那群人也会想法子折腾着造反。

阿大见阿四来接替他,便捧着花向营地去。

营地里,众人依旧听了一夜狼嚎,才刚刚睡着。

阿大把一束带着秋露的野花插在金折桂吊床床头的网洞里。

阿大——金折桂猛地睁开眼睛,趴在吊床上去看阿大。

阿大下意识地去拉开衣襟,……小前辈,还没睡?还没人来吗?金折桂不答反问。

阿大点了点头,看金折桂终于开了口,忙轻声说:陆过那群人该杀……我知道,人性嘛。

金折桂嘴上说知道,心情又因为还没人来,慢慢沉下去,阿大,这野花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黑夜里,阿大听到金折桂稚嫩的声音,莫名地觉得紧张。

我说它该叫做满天星。

那就叫做满天星。

阿大咽了口口水,小前辈,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金折桂猛地抬头对上阿大的眼睛,忽地后知后觉地醒悟到阿大连续在四更天给她送花的意思,心猛地跳了一下,眉头微蹙:该不会真跟她想的一样吧?阿大……看上她了?小前辈,我、我……你放心,我不会叫你再受委屈。

被告白了!金折桂心里呕着一口气,上辈子模样不差、性格……马马虎虎,但一个看上她的男人都没有,如今才八岁就开始招蜂引蝶!我喜欢,温柔且坚定的男人,那个男人,就是……严邈之?阿大颤声道,暗想花小前辈那般推崇严邈之,定是看上严邈之了,可惜花小前辈身患疾病,不能得偿所愿,若不然,也算是郎才女貌。

金折桂原本想胡诌说是她如今的爹,但听阿大以为是严邈之,便顺水推舟,嗯。

……我明白了。

阿大扶在树干上的手暗暗用力,然后转身向自己吊床走去。

营地里的氛围再不似乎早先那般轻松愉悦,金折桂越发不*跟戚珑雪等人在一起。

一日,金折桂独自在河水边洗手,正对着倒影检查脸上的伤口,琢磨着要不要再叫瞽目老人给她补上几拳头,忽地听见脚步声,回头就见阿二跑来说:阿三回来了。

金折桂一笑,站在路边等着看阿三,待看见五匹马奔驰而来,脸色微变,立时看向山上要迎出来的阿大、阿四等人,冲他们微微摇头,又借着阿二遮挡,挥了挥手,令他们躲回树林里去。

阿四不明所以,但金折桂果断下令杀死俘虏的事在他心里还有阴影,不敢逆着金折桂的意思,便示意戚珑雪等人慢慢地折回营地。

花小前辈,看我们领着谁来了。

阿三兴高采烈地翻身下马,然后一股脑儿地邀功道,我们听说姓朱的向北边去了,姓袁的占了瓜州城,就截住了宁王派去的人,果然我们一说,宁王派来的姓邢的将军就气咻咻地说要回去跟宁王如实禀告。

我们想法子逃了出来,路上遇上了……六妹妹?卫国公公子萧综一身布衣,从阿三三人身后走出来,反反复复打量看金折桂,看她脸上虽有伤痕,但五官模样与记忆里的小姨子分毫不差,便出声相认,然后激动地快跑两步拉住她的手。

六妹妹?阿三疑惑不解,花小前辈,你认识卫国公公子?金折桂娇俏一笑,镇定地伸手竖着唇前示意萧综别声张她的身份,然后招手令萧综低头,待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又见跟着萧综来的老随从已经趁着阿二、阿三不留心,将她夹在萧综与他中间,叹息一声,暗道阿三实在大意,待要走出,又看那老随从借着擦汗又挡在前面。

萧综含笑点头,只当金折桂要悄悄跟他说什么,便低下头,眸子微动,心中狐疑道:阿三口中聪慧过人、足智多谋的花小前辈,就是金折桂?金折桂拿着手上湿帕子慢慢替萧综擦去脸上灰尘,只见灰尘擦去,萧综白净无暇的脸庞便露了出来。

她脸上的笑意慢慢放大,萧综在宁王手上没吃一点亏,连瘦都没瘦一点,蹊跷,实在蹊跷。

多谢……花小前辈。

萧综只当金折桂遇见堂姐夫便有心亲近,并未做他想。

阿三叔叔,你是怎么遇上卫国公公子的?金折桂甜甜地仰头看向阿三。

阿三叔叔……阿三仿佛被雷劈过,又看金折桂仰着头天真烂漫地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半响才说:我们糊弄得姓姓邢的走了,路上看见卫国公公子主仆两个躲避官兵追捕,于是就救了他。

萧综因为贪生怕死害死扬州知府家小姐的场面金折桂还记在心里,压根不信他那样懦弱胆小的人有能耐从宁王官兵手上逃脱。

听说你们一群有几百人,又设下厉害机关,想来我跟你汇合,就再不怕宁王了。

花爷爷、范神仙怎没出来?这样的高人,太平盛世里都难得一见,今日终于有幸能够见到了。

萧综仰慕地看向山上。

原来阿三叔叔都告诉你了。

金折桂瞥向阿三,又向萧综、老随从外面走。

阿三一头雾水,金折桂今日太奇怪了,萧综是金家女婿,因此他遇上他,便毫不犹豫地救了他,又将山上金折桂等人的算计大致地说了一说。

阿三叔叔,你告诉萧公子严大叔来了没有?金折桂摇着阿三手臂道。

阿三路上得意——平生能够遇上几次这样以少胜多的事,于是见了萧综,因觉他是自家人,便将他们三言两语并一块令牌教唆得朱统领、袁珏龙起内讧的事说了。

严大叔真的来了?六妹妹?花小前辈?不是说,是有人假扮的吗?萧综看了看日头,眯着眼欢喜地说,快带我去瞧瞧范神仙的机关,据说那机关十分厉害,只要动一动,就如同千军万马埋伏在山上,保管吓得宁王爷不敢向乐水跨一步。

瞥了眼老随从,便又收回眼。

金折桂眉头蹙起,待要给阿二、阿三使眼色,叫他们擒住萧综还有这老随从,却忽地见那老随从踉跄了一下,跪在地上打量金折桂,花小前辈,你就是六、六小姐……神情激动,却不忘将袖子里的匕首抵在金折桂背上。

金折桂见再给阿二、阿三使眼色也晚了,只能催促他们上山快逃了,心想莫非这就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什么六小姐?阿二、阿三疑惑地问。

金折桂却拍手回萧综早先的话,叫道:好、好,反正宁王跟自家将军闹去了,也不会再过来了。

阿二叔叔、阿三叔叔,我们快去告诉爷爷、范神仙,反正那机关留着也没用,不如就叫卫国公公子开开眼界,叫他知道,什么叫做活神仙、赛鲁班。

说完,冲萧综皱鼻子一笑,卫国公公子跟我们一起去看吗?不是要见花爷爷、范神仙吗?又看向老随从,这位爷爷也跟我们一起去吗?萧综摸了摸金折桂的头,原本听阿三说,他对花小前辈敬畏得很,此时见花小前辈是金折桂,不禁便有些轻视她,毕竟,一个才八岁的孩子,再聪明能聪明到什么地步?我两条腿还在哆嗦,走不动路了,待我歇一歇。

花小前辈留下跟我说说话。

说着,再次去牵金折桂的手。

花小前辈……阿二、阿三见老随从如此不对劲,见金折桂眼神锐利,不敢违背她的意思,与其他两人迅速地牵马上山。

六妹妹,他们为什么喊你花小前辈,还对你言听计从?萧综此时才好奇地问。

金折桂背着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萧综,闭上眼睛,感觉到方才紧贴着她后背的匕首已经慢慢挪到脖子上,就睁开眼,扭头向后一瞥,对上老随从含笑的眼睛,便礼貌地笑着点头,转过头来淡淡地道,萧综,我若是大姐,此时就丢给你一封休书,免得日后跟你一起丢人。

好好,好个将门虎女!老随从一用力,将金折桂抱起来,依旧用匕首挟持她,请山里的花老前辈、范神仙出来一见。

老夫仰慕花老前辈已久,更不知道,原来无着观里给人扶乩看相的范神仙,竟然那样能耐。

如今亡羊补牢,犹未为晚,老夫恭请两位下山去营帐里煮酒话英雄。

山上月娘听见声音,便脸色微变道:是宁王,怎么将他领来了?阿三听说是宁王,脸色瞬间苍白,我见了卫国公公子,看他一表人才,又想他是金家女婿……花爷爷,如今该怎么办?阿大狠狠地瞪了眼坏事的阿三,透过树缝,看见宁王抱着金折桂远远地站在路边。

瞽目老人道:你什么都告诉宁王了?阿三悔恨地点头。

范神仙哈哈笑道:多谢你替我扬名了!瞽目老人道:宁王听阿三说过山上处处都有机关,定不敢上山。

但他敢来冒险,他身后定有伏兵。

就依着丫头的话,将机关放了,就算宁王兵马心知这不过是个‘空城计’也会吓得魂飞魄散。

至于咱们,咱们就借着机关吓住宁王兵马,快快逃命去吧。

逃命?贫道去了宁王那边,也是前程似锦,做什么夹着尾巴逃跑?范康忽地发作道:败家子!玉入禅听瞽目老人一声呼喝,快速地将瞽目老人的羯鼓抢来,然后恭敬地递给范康。

范康笑道:花爷爷,今日之后,你我还不知是生是死,就叫我死之前看一看《推背图》吧。

《推背图》不在羯鼓里。

瞽目老人道。

哼!老瞎子,你浑身上下只有这个鼓里能藏东西!范康用断了手的臂膀搂住羯鼓,完好的那只手迅速地拍开完好的那面鼓,然后伸手向鼓内掏摸,摸到一本书,又觉手背上一疼,毫不在意地继续掏书,兴奋地拿出来,见果然是《推背图》,就欣喜若狂道:果然《推背图》在这里。

阿大等人乍逢变故,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范神仙,你快把书还给花爷爷,我们得想法子对付宁王。

戚珑雪着急落泪。

玉入禅却头皮发麻道:范爷爷,你手上有蜘蛛……范康浑不在意道:老子吃过解药,不怕蜘蛛了。

败家子,老子教你什么叫顺势而为。

说罢,将蜘蛛抓住丢在地上踩死,然后看向其他人,如今你们选一选,是叫老瞎子做你们的头,还是叫老子来做?手一动,就将玉入禅的脖子掐在手上,要是选老子,阿四,你立时将老瞎子杀了!要死选老瞎子,老子立时掐死败家子,然后投靠宁王!这、这……阿大几人都慌张了,猛然间,不管是阿四还是戚珑雪,原本腹诽金折桂手段狠毒的众人不由地怀念起金折桂在时众人同心同德的情形,又幡然悔悟到他们不留意的地方,金折桂替他们做了多少事。

就连杀俘虏一事,事隔几天,他们也无法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既叫俘虏们不坏了他们的事,又能叫俘虏们活得好好的。

戚珑雪脸上慢慢地落泪,后悔先前几日对金折桂冷淡,杀俘虏,最难受的人怕就是金折桂了。

梁松强撑着站起来,待要拼尽力气向范康撞去,却忽地听月娘喊道:范神仙,你的手……只见一道黑影慢慢顺着范康的血脉向他手臂处延伸。

呵呵!姜还是老的辣。

范康,你这奸人,当真以为老朽会对你推心置腹?瞽目老人云淡风轻地看向范康,手一伸,一只蜘蛛慢慢爬上他的手,老朽有两只蜘蛛,毒性不一样,解药自然也不一样。

且,梁松之所以没中毒,是因为以毒攻毒,蜘蛛一直在吸他的血。

如今,你踩死了咬你的蜘蛛,要想活命,只能求老朽施舍解药。

有本事,你再砍断手腕试试。

花爷爷——范康放开玉入禅,膝盖一软,噗咚一声跪下,求花爷爷施舍解药。

想要握住手臂,减缓毒血进入心脉的速度,可惜他只剩下一只手。

日后且先用败家子的童子尿缓解疼痛。

瞽目老人冷眼看向胆敢听从范康的话抢羯鼓的玉入禅。

花爷爷、范神仙,老夫诚心来请,请二位快些下山,不然,老夫立时掐死金将军之女!山下宁王中气十足的话传来,又听到马蹄声传来,瞽目老人立时道:迟了他们会烧山,快,将滑车放了,然后咱们快向乐水逃去。

金将军之女……阿大等人顾不得惊诧,赶紧搀扶着伤病之人,快速地向那边逃去。

少顷,只听见几声闷响,然后山上大片树林摇动倒下,倒下的树木成片地压倒前面的树木,然后就似一道绿色瀑布,彼此牵连着,带动树下的土石一同向山下滚来。

道路上,骏马被地动山摇的情景吓住,嘶叫着甩来蹄子向前窜去,兵卒们个个脸色苍白,看那绿色瀑布就好似要压在他们身上,嚎叫着不顾军令地逃窜。

不过瞬间,山上诡异安静下来,宁王回头看了眼自己被吓得崩溃的兵马,眸子晦涩莫名,饶是他的人早有准备,却依旧被吓成这样,再看一眼自己抱住的金折桂,见她神色依旧从容,笑道:金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

宁王爷的手抖了。

金折桂伸出手指抹过自己的脖子,只见指端挂着一抹殷红,却听一声怒吼,阿大骑马作者有话要说:瞽目老人的两只蜘蛛,前面分别出现过滴☆、42肉渣与肥肉说时迟那时快,金折桂毫不犹豫地拿着自己的拐棍向站在宁王身边的萧综肚子上重重捅去。

萧综啊——地一声痛呼,然后捂着肚子乱叫。

因有萧综这么一出,宁王的眼睛便看了过来。

只见宁王的兵马多数还被吓得魂不归位,少数醒过神来的,忙着整顿队伍。

再少数几个,待要迎向阿大,又被萧综吓得心肝一颤。

打个商量吧,他是我的人,别伤着他。

金折桂另一只手按在宁王握着匕首的手上,眯着眼仰头去看一路拼杀而来的阿大,虽说阿大此举有勇无谋,但敢来救她,也算是勇气可嘉。

至于宁王,他们这些几个人就能劳动宁王亲自过来,可见,宁王要求的东西很大,比如说,炸弹,比如说瞽目老人、范康。

宁王心里冷笑:这娇生惯养的丫头怕是还不知道世上有种滋味叫做生不如死,只是既然能做好人,为什么去做恶人?举起手,令麾下将士们收回弓箭、刀枪,叫他投降,不然杀了金六小姑娘。

宁王的将士们不再向阿大冲去,改绕着圈子将阿大围住。

阿大,投降吧。

金折桂放声喊,见萧综又凑了过来,便又一棍子重重地打在他小腿上。

萧综不料成了阶下囚的金折桂还敢再打他,这一棍子砸在小腿骨头上,萧综疼得呲牙咧嘴,揉着腿,便阴着脸向金折桂走来。

你、你想干嘛?金折桂立时拉着宁王的衣襟,可怜兮兮地叫宁王去看萧综,如今她跟萧综都是俘虏,她这俘虏的作用更大,宁王偏向谁,那是显而易见的事。

宁王虽从阿三嘴里听说金折桂聪明得很,但此时看金折桂不过是稚龄小儿,便疑心阿三夸大其词,于是想不过是个小孩儿,要知道什么,哄她说出来就是了,于是嗔道:混账东西,别吓到金小姑娘。

然后仰头又看向山上,回想方才那震撼人心的场景,便想若有范康、瞽目老人在手,他大事必成!阿大挥舞着剑,却见敌人只是围住他,又听金折桂说话,握着剑呆了呆,手一松,将剑丢下,翻身下马。

宁王将士见此,立时将他押住。

送到我这边来。

金折桂丝毫不见外地冲押着阿大的人招手,仿佛她跟宁王是一条道上的。

宁王笑道:好个伶俐孩子!放心,你乖乖的,你的下人就没事。

见其他将士还没整顿好,略冷了脸,对属下道:快去追花老前辈、范神仙,切记,不可伤了他们。

将士们得令,便向道路前面冲了过去,才一动,却见又是一阵绿浪来袭,地动山摇间,原本停滞在山上并未流下来的树木、土石,再次随着绿浪的翻滚下来,大有迎面而来冲到道路上的架势。

道路上兵卒眼瞅着大片绿浪向他们袭来,惊慌失措地大叫,慌乱之下,许多人拔腿无路可逃,便向河中跳去。

金折桂眨了下眼睛,这是第二道滑车机关了,两道滑车机关后,山上的小机关全都没了,如此一来,宁王的兵马上了山,想跟范康偷师也不能了。

只听哗啦声中,奉命去追的将士赶紧勒住马,稳住身子,待这次绿浪过去,看那山上的土石树木只差几百步就可滚到路边,甚至路上已经堆积了许多从山上滚下来的土石,赶紧来劝宁王:王爷,这里太危险了,只怕等会,山上的大树、石头就会滚下来。

还请王爷速速回瓜州。

宁王将金折桂放下来,背着手,脸色也不似方才装作出来的泰然自若,叫人搜山,千万不可伤了花头鬼、范康,也不可出言莽撞,冒犯他们。

说罢,见河道里他们的船慢慢驶来,便道:请金小姑娘上船。

请金小姑娘上船。

宁王亲兵冲金折桂拱手。

萧综忙跟着宁王上船。

金折桂对阿大招了招手,先走过路边的草地,然后被人扶着上了船。

高大的船上,只听旗风猎猎,亲兵们手持长枪个个警惕地看向岸上,早有一小几摆着酒菜放在船中间。

宁王坐在小几后,萧综殷勤地给宁王斟酒,谄媚道:王爷天纵英才,竟然会想出这对策来。

待王爷抓住花头鬼、范康,叫他们二人效忠于王爷,王爷不日就能挥师北上,拿下京城。

宁王淡淡地瞥萧综一眼,哈哈地笑,好、好!若能回京,我叫你带兵亲自去劝降你父兄。

萧综闻言脸色一白,自从心*之人死后,他便噩梦不断,又经不住宁王的人恐吓,于是轻易地投了诚。

只怕他父兄还以为他死在扬州了呢,若是宁王大事不成,他再不能回卫国公府,就成了无家可归之人了。

金折桂趴在船舷上,看见陆上宁王兵卒已经上山上去搜,又看了眼此时眼下的幽幽绿水,琢磨着跳水能不能逃走。

小前辈,阿大被人押着跪在金折桂身边,看见金折桂领口有血渍,不禁目眦俱裂地瞪了眼此时悠然饮酒的宁王,小前辈受伤了?你听到他们喊我六小姐了吧?金折桂托着脸看阿大。

阿大讷讷道:你真的是金家六小姐?金折桂点了点头。

……你几岁了?阿大又颤声问。

金折桂举起手,伸出八根手指头,算是八岁了,我腊月里生的。

许久不装嫩,乍然装起来,少不得有些别扭。

阿大心一坠,算是八岁,就是说七岁将近八岁……再三将她打量,先是哭笑不得地仰头大笑两声,听见宁王亲兵骂要死啦!,就又瓮声瓮气道:……我还是叫你小前辈,你放心,我在这陪着你呢。

待要以长辈身份摸摸她的头安抚她,又看她神色并不紧张,于是悻悻地收手,不再言语,闷闷地跪坐在船板上,心里乱成一团,虽说金折桂言谈老成,又有意骗他们她三十五岁了,可她到底是个八岁大小孩子,而自己竟然对个小孩子动了心……自己怎么会对个小孩子动心?!阿大,你都听说我是金六,还冲出来救我?金折桂嘴角带笑,很是感动地看向阿大,可惜阿大不会游泳,她也不会,不然干脆一起跳水逃走得了。

……叫大叔。

阿大内心郁卒,神色尴尬,抓耳挠腮,再三向金折桂看去,只见她下巴尖尖翘翘,脸上因有伤痕不太干净,却是十足的正常小姑娘模样,以后要叫大叔,不能再叫阿大。

金折桂正觉阿大这不尴不尬的神色十分滑稽,忽地听人喊神仙来了,神仙来了,便跟船上亲兵一起向前面水面看去,只见隔着将近一千来步的水面上,瞽目老人、范康等骑马悠然从水面上走到对岸去。

怪力乱神!谁——宁王正饮酒,先看亲兵慌张,便出声训斥,随后亲自站在围栏后,看向前面踩在水面上过河的范康一群人,也不由地吓了一跳,他们怎么能踩着水走?河面上波光粼粼,因快要立冬,风一吹,沁人的凉气便迎面袭来。

金折桂自是知道那边河道里填满了石头,此时瞽目老人他们看着像是踩水,实际上是踩着下面石头,故弄玄虚道:这是他们道家的秘法,不可外传。

哼!萧综冷笑,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那你也弄一个试试?算你小子有眼福,能亲眼瞧一瞧,什么是八仙过海。

金折桂反唇相讥。

萧综立时没话了,他虽知道是障眼法,却又不知到底是怎么用的。

金折桂向岸上看去,只见岸上的人也在喊神仙来了,竟是追到河边,眼睁睁地看着瞽目老人他们远去而不敢试着涉水去追,有些胆小的,甚至跪在地上磕头。

看瞽目老人他们平安无事,金折桂松了一口气,又见阿大在众人看神仙的时候,转头用袖子擦脸,不禁有些惭愧起来。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金折桂见自己叫阿大伤心了,望向强作镇定返回座位后跟萧综吟咏这青山绿水的宁王,便说:宁王爷能赏点酒来吗?金小姑娘要喝酒?宁王重新回到小几后坐下,心潮依旧滂湃,认定了瞽目老人、范康是两个能呼风唤雨的得道高人,在心里掐指一算,心想他们有天雷地火,也会设下机关陷阱,更会如履平地地踏水而过……这样的得道高人,慢说是三顾茅庐,就算是纡尊降贵地下跪相请,也值得。

若不然,众口铄金,叫人编排出神仙跟他作对的话,慢说百姓不服,就算是军心,也会动摇。

阿大叔叔要喝点酒。

金折桂道。

我不喝。

阿大赌气道,等察觉自己跟个小孩儿赌气,就又埋怨自己气量狭窄,待一看金折桂,就气自己有眼无珠,但要说服自己早先就当个笑话,笑笑就算了,但心头又酸涩得很,想到花小前辈足智多谋、体贴入微、开朗大度,又不时风趣幽默……回头看了金折桂一眼,伸手给自己一巴掌,不许自己再去想。

宁王笑道:给那位阿大壮士一壶酒。

给金小姑娘……我要洗澡,我要换衣裳,我要吃白米饭。

金折桂脱口说出自己魂牵梦绕的三件事,自然这三件事是排在回家之后的。

这几样要等进了瓜州才有,如今,你且委屈一下,吃些点心吧。

宁王捋着胡子笑,更觉不过是小孩子,哄一哄,再拿阿大要挟她一下,什么话问不出来。

阿大看着眼前摆着的酒壶,又瞥了眼此时怎么看都只有八岁的金折桂,郁闷地拿起酒壶便喝,灌了两口,便冲金折桂瞪眼睛咬牙嚷道:你说你八岁,你盯着我胸口看什么?说完,又撕了撕衣襟,露出胸肌。

酒壮怂人胆!阿大不是怂人,但有些话,必要喝了酒,才能对一个八岁小姑娘说出来。

……我没见过,所以好奇。

金折桂心虚地堆着笑脸,空腹喝酒伤身。

见宁王面前摆着几盘小菜,便跳着脚过去端。

亲兵先是挡在金折桂面前,后看宁王的脸色,便让开路。

金折桂见宁王桌上是一盘盐水蚕豆,一盘豆腐干,一盘卤牛肉,一盘蜜汁樱桃。

就伸手将蚕豆倒到豆腐干堆里,然后端着原本装蚕豆的空盘子,用手向卤牛肉、豆腐干抓去。

你——萧综盯着金折桂不算脏,但也不算干净的爪子,太阳穴跳了跳,低声对宁王道:王爷,你对她太纵容了……本王对你又何尝不纵容?宁王说罢,伸手去捏樱桃来吃,却见金折桂抢先伸手在樱桃盘子里搅合了一遍,瞥了眼她那脏手,立时没了食欲,便只饮酒,又笑嘻嘻地问金折桂:本王见你才瞧见我们来,就十分警惕。

怎么,兵荒马乱的见到姐夫,你不想跟他亲近,反而防着他?金折桂又跳着脚抱着小菜跳回阿大面前,将小菜放在阿大面前,看他气咻咻地捏着卤牛肉吃了,才松了一口气,我亲眼看见他被抓的,可怜扬州知府家的千金痴心错付,看见阿大喝酒的手一顿,暗骂自己怎么这样大意,痴心错付这四个字怎能在失恋的人跟前说,赶紧将小菜又向阿大面前推了推,看上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就算了,还死在这人手里。

萧综那时失魂落魄,不曾留意到瓜州渡口瞽目老人身边还有两个小儿,此时听金折桂说,不由地恼羞成怒道:胡言乱语!是玉洁,是她自己要跑……要不是你拉绳子,她就不会跌倒,她不跌倒,怎么会被马践踏?金折桂看萧综脸色涨红,又不屑地嗤了一声,也是你活该,你早日回京跟大姐姐夫妻团聚多好,为个女人在扬州流连忘返,啧啧。

看阿大大口灌酒,不禁皱眉,抓了一把牛肉干就塞他嘴里,见此时船已经离开他们营地很远,虽两岸依旧还是山,但已经看不见因树木倒下而光秃秃的山头了。

温柔且坚定……哼!阿大半醉半醒间,自嘲地哼笑一声,随后又锤头痛哭,我们玉家人又丢人了……将军要知道了,这辈子都在金将军跟前抬不起头……一群丈八汉子,却全仰赖一个小姑娘家出谋划策……出了事,还怪小姑娘太狠绝……哎,严邈之娶妻生子了,他有什么好……的……金折桂自己捏着牛肉片吃,眼瞅着阿大撒酒疯,眉心跳了跳,便由着他去,毕竟阿大失恋了,可以原谅。

宁王听阿大撒酒疯,先觉聒噪,随后又听得有趣。

因他看阿大过了而立之年,金折桂又才八岁,便并未将阿大的失态往男女之情上想,又叫人拿了坐垫、斟了好茶给金折桂送去,待看金折桂满足地吃过了点心,才问:阿桂姑娘……金折桂嘴里含着茶,噗嗤一声喷了出来,捂着嘴,看向宁王,咳咳,王爷,我大名折桂,小名……桂花?阿大呵呵地傻笑。

再给他一壶酒。

金折桂抓一把蚕豆塞到阿大嘴里,小名魁星,字……萧综不耐烦道:王爷,您叫她折桂就行了。

你让她说完,字什么?阿大头脑混沌中还留着一丝清醒,看萧综打断金折桂,就面目狰狞地看着萧综饮酒,就好似拿着萧综的肉下酒一样,迷迷糊糊地想起韶华的韶字。

萧综鄙夷地回了阿大一眼,因阿大眼神锐利,便扭头避开阿大的眼神。

宁王嗤笑一声,叫人再给阿大一壶酒,然后对萧综道:你这小姨子定是个争强好胜的,一家子这么多姐妹,又是折桂,又是魁星,第一名都叫她占了……王爷误会了,亲家家大老爷不曾科举,这是金阁老的心病。

是以金阁老有意给孙子孙女取名折桂、蟾宫挤兑金将军……萧综忽地刹住话头,反复回忆,便凑到宁王耳边说:王爷,金折桂必定知道金蟾宫的下落,好好拷问拷问,她必定受不住,将金蟾宫的下落抖落出来。

金蟾宫可是金家长子嫡孙呀。

宁王挥手,有意叫金折桂听到他的话:本王素来仰慕金将军,金将军那样的人品,便是将他一双儿女挂在城头,他也能眉头不皱地叫人放箭。

既然这样,何必跟个毛孩子过不去?费心劳力给自己找骂名的事,本王不干。

呵呵,宁王爷的名字叫虞固……阿大仰着头傻笑。

金折桂托着脸说道:我要嫁的人,他温柔坚定又不会撒酒疯。

话音才落,就见方才还是文疯子的阿大立时成了个武疯子。

阿大站在船头,伸手将个亲兵推到水里,然后仰头大笑。

金折桂赶紧地躲到宁王身边,一棍子打在萧综腿上,你去,你去跟阿大比试比试。

叫叔叔!阿大听到有人喊他阿大,就发疯地大叫。

萧综捂着腿道:六妹妹,你别得寸进尺,需知势不可用尽!你奈我何?金折桂冷笑,如今萧综就如同炼过油的肉渣,她才是油脂丰富的肥肉,该识时务的该是萧综。

因阿大的动作,酒杯里的酒水荡了出来,宁王蹙眉,疑心自己太纵着金折桂了,转而,又想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金折桂是有恃无恐才会如此。

既然她心里明白他想要什么,那以后的事就好办了。

于是一边用帕子去擦身上酒水,一边道:萧公子去跟阿大比划比划吧。

萧综哆嗦着,昔日的谦谦君子,此时狼狈猥琐地谄媚道:王爷,你不能听这丫头的,你不知道,这丫头蔫坏,昔日在家的时候,她就……快去。

宁王疾声厉色,萧综立时不敢再推诿,赶紧向外去。

说是比划,但此时阿大撒酒疯,萧综原本就是个文弱公子,自然是被阿大像抓小鸡一样抓住,然后摁在身下狠揍。

阿大,揍他的脸,我早想揍他了。

人都会护短,金折桂虽跟大堂姐不亲近,毕竟年纪差距太大,但看见顶着自己家女婿名头的混蛋四处拈花惹草,唇亡齿寒,金折桂心里还是十分膈应。

叫叔叔。

阿大一边叫着,一边一拳砸在萧综脸上。

萧综吃痛,又认清了此时宁王为讨好金折桂,已经丢弃他的现状,捂着脸识时务地哭喊:叔叔!叔叔!金折桂呵呵笑着,伸手捏蚕豆吃。

折桂啊,宁王轻叹一声,摆出一副跟金折桂十分相熟的模样,瓜州、乐水的天雷……知道知道,还没靠岸呢,急个什么。

金折桂俨然被宁王打搅了看好戏的兴致,不耐烦地摆摆手,米饭,叫人准备好白米饭。

不要胭脂米,也不要绿粳米,就要白米饭。

看萧综哭喊不迭,便又拍着桌子大笑。

知道……宁王眯眼,金折桂太配合了,反而叫他觉得其中有鬼,花老前辈、范道长……王爷放心,那两个老东西的伎俩,我已经全学会了。

金折桂杀了俘虏之后抑郁许久,此时见阿大揍萧综,不觉心气顺畅了许多。

要是金折桂装作懵懂无知,或者宁死不屈,宁王自有一肚子对付她的手段,可如今,这丫头的口吻好似在说凡事好商量,这叫宁王的心高高地悬着放不下来,不免去猜度她要的是什么,继而,心想何必费神去想,且叫她嚣张着,待回头她交不出他要的东西,就叫她明白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令人速速回瓜州传信,叫袁将军将八岁女孩衣裳准备齐全,再准备洗澡水、白米饭,迎接金六小姐。

到底不曾摆上这么简朴的宴席,宁王不确定地问金折桂:除了白米饭,还要什么?山珍海味,随你说。

盐焗老蛏……宁王眉心一跳,手指敲在小几上,你明知道没有。

那就算了,来点腌萝卜、臭豆腐、豆腐乳吧。

金折桂摸了摸嘴,许久不曾吃到有咸味的东西,嘴里淡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芩阿酒、D、Lucky、viv、曹某到此一游、微波、bjzj几位同学霸王票,今天只有一更哈☆、43两盘散沙宁王船上,金折桂想着该吃点什么,阿大继续撒酒疯。

那边厢,瞽目老人、范康一群人渡过河,见追兵不敢追来,便将心放下,又快速地向乐水逃去。

半路,范康忍不住剧痛,发作起来,翻身下马,将玉入禅拖去水边饮水,又逼着玉入禅立时给他药。

慢说玉入禅一路逃亡没有尿意,就算有,此时一群人看着,再面对着范康那张凶神恶煞的嘴脸,他也尿不出来。

尿不出来的结果,就是被范康按在水里继续喝水。

众人不得不停下马来等范康、玉入禅两人。

衰草连天,一只离群孤鹤哀叫连连。

救命!救命!玉入禅被范康按着,向众人伸出手,腰上一凉,见范康已经将他裤子脱下,想起缃蕤是个丫头也就罢了,戚珑雪、月娘也看着,不禁心里绝望,暗想日后自己想要脸,也没了。

戚珑雪低低地啊一声,就将脸扭开。

月娘一头雾水,她虽来了营地许久,但听众人都喊玉入禅败家子,只有缃蕤一个喊玉入禅的少爷,便纳闷玉入禅到底是什么人。

此时看范康将玉入禅裤子脱下来,玉入禅露出白生生的一截腰腹,先吓了一跳,只当范康要对玉入禅不轨,随后听范康逼着玉入禅小解,想起瞽目老人说的童子尿,便了然了,瞥了眼玉入禅腰腹,兴致缺缺地将目光收回。

缃蕤想去救玉入禅,偏又没那本事,哀哀戚戚地连番对阿四、阿二等人说:阿四大叔去救救少爷……阿二叔叔去救救少爷吧……阿四原本就心烦意乱,此时被缃蕤聒噪的烦了,啊地长啸一声,然后瞪向阿三:你怎会将宁王领来?怎会想将不知底细的人带到营地?阿三原本就惭愧,此时被阿四说的抬不起头,……我想萧综他是金家的女婿,是一家人……又吞吞吐吐地看向瞽目老人:花老前辈,花小前辈当真是金家六小姐?她多大了?瞽目老人点了点头,开口说:莫再提这事,待进了乐水,再从长计议。

是我们不好,小前辈……金小姐定然不是三十五岁,我们一群人竟然会怨个小女孩办事不圆满……戚珑雪想到金折桂落到宁王手上生死未卜,且之前他们一群人对她满心怨怼,有意疏远她,眼睛一酸,眼泪簌簌落下,捂着嘴趴在马上就呜呜咽咽起来。

果然戚珑雪一哭,阿三立时冷着脸质问阿四:你们一群人埋怨小前辈了?阿四木讷地将俘虏暴动,金折桂下令杀人的话说了。

阿三嘲讽地冷冷看向阿四:你们要是埋怨小前辈出手太狠,为什么不自己想法子对付?亏得你们还有脸说出来。

是你将人领来的,要不是你,小前辈还有阿大都没事。

阿二插嘴道。

瞽目老人分辨着众人的方位,就说:都别争了,这也不是谁一个人的错。

后面还有追兵,此时伤了和气……花爷爷,你别管。

阿三是直接领着宁王来营地导致的金折桂被抓的人,他心里比谁都憋屈,此时听说原来他不在的时候众人委屈了金折桂,立时就找到了将满腔憋屈发泄出来的对象。

于是气愤地翻身下马,向阿四走去。

阿四也从马上下来,虎目瞪向阿三,都是你没用!你有用,怎会一直看不出小前辈是个小姑娘,把这么多担子都交给她,还要埋怨她?阿三又自责又气愤,丢下佩剑,就向阿四冲去。

阿四也是满腔悲愤,恨不得立时冲到金折桂跟前谢罪,因见阿三恼羞成怒,便也怒气滔天,提着拳头跟阿三扭到一处。

阿二忙来给阿四助阵,高震等人迅速地下马劝架。

瞽目老人徒劳地马上喊着:别打了,此时不是打架的时候。

后悔昔日只叫金折桂出头,如今自己乍然发话,话里的威力不够。

梁松搂着月娘在马上看着,有心去劝说,偏偏伤势未全好,有心无力,只能劝说道:何必做这些没用的事?快快赶去乐水,然后商议一下怎么救人。

哈哈、哈哈——范康忽地发出癫狂的笑声,原来玉入禅喝了一肚子水,终于尿了出来。

热热的童子尿浇在手上,一时将痛楚化解去一两分,恰因如此,范康对童子尿的效用笃信不疑,待看见玉入禅尿完了,又逼着他再喝水。

玉入禅睁大眼睛,不再呼救,认命地去喝河水。

花老前辈,就叫他们打一场吧。

梁松无奈地看向扭打在一起的玉家人。

瞽目老人闷闷地点头,忽地听见前面有马蹄声,便出声提醒道:前面来人了。

阿四、阿三等人只当瞽目老人有意骗他们,于是手脚依旧不停歇地又撕又扯。

许久不见人出现,就连梁松等也以为是瞽目老人糊弄阿三、阿四。

瞽目老人侧耳听,果然马蹄声没了,便疑心是山里哪里传来的回声,动怒道:快停下,再不停下,老朽孤身一人去乐水了。

阿三、阿四等人看瞽目老人生气了,这才停手,个个鼻青脸肿地悻悻地上马,一路上谁也不发一言的向乐水去。

待临近东城门,远远地看见城墙上玉家、金家的旗帜都挂了起来,众人不禁疑云顿生,慢慢向城门走去。

什么人?紧紧关闭的东城门门楼上,守卫扬声喝道。

我们是自己人。

我是阿四……阿四后知后觉地醒悟到阿四这称呼离开营地就没用了,忙改口说:我是玉无悔。

阿三、阿二讪讪地报上自己在玉家的名字。

瞽目老人道:如今再没什么阿二、阿三了。

戚珑雪忙道:我不是玉家人,我还是阿五。

满心的愧疚无处言说,便默默地流着眼泪。

阿二、阿三眼眶一红,然后赌咒道:小前辈没救回来前,我们还是阿二、阿三、阿四。

若她有个万一……我们替她披麻戴孝……阿四哽咽道:小前辈一日不救回来,我们就一日没脸再说自己是玉家人。

说自己是玉家人很丢人?城楼上玉无二的声音远远传来,随后,就见城门打开,两队士兵走出来迎接。

瞽目老人带着众人走进城里,玉无二还在为那句没脸说自己是玉家人生气,抬脚走下城楼,嬉笑道:你们不是轻而易举地就叫宁王那边乱成一团嘛,怎么又回来了?待看见阿二、阿三几个鼻青脸肿,眉头皱了皱眉,随后又笑道: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们玉家有不少人闹着要认花小前辈做干娘,实际上花小前辈是金家……花小前辈是金家六小姐?阿二哽咽了一声,便拿袖子去擦眼泪。

玉无二疑惑道:你们怎知道?又赶紧迎向瞽目老人,寒暄两句后,见少了两个人,就赶紧问:花小前辈、无忧呢?迟迟才认出面黄肌瘦、步履蹒跚、一身腥臭的玉入禅,疑惑地想玉入禅这素来*干净的少爷怎地比其他人还狼狈?……此时说来话长。

梁松唯恐提起金折桂一事,叫阿三、阿四当着玉无二的面打起来,便有意不肯此时提起。

都怪阿三!阿四、阿二咬牙切齿道。

我有错,那你们呢?难怪花小前辈说咱们玉家人不如金家人,你们就是过河拆桥的主!阿三脱口道,又要跟阿四打成一团。

梁松、高震等人赶紧将他们三人分开。

严将军来了。

忽地有人扬声道。

爷爷,爷爷!瞽目老人听见金蟾宫的声音,忙抬头,苍老的面容露出笑容来。

梁松等人向前看,就见阿六与一身姿颀长留着美髯的倜傥之人一起走来,那人一身布衣,此时黑发披散,由着骑坐在他肩膀上的金蟾宫随意地扯着他的头发。

严邈之?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阿四有些不愿意在此时去见严邈之,他扮过严邈之,心里就一直拿自己跟严邈之比较,有时候也隐约想着他比之严邈之,缺少的也就是时运罢了。

此时严邈之依旧丰神俊朗,他却这般狼狈,可见差的不光是时运。

爷爷,爷爷。

金蟾宫脸上的伤已经全好了,五官生得与金折桂十分相似,一双凤眼微微眯着,看上去好似一个时时笑眯眯的小姑娘。

金蟾宫扯着严邈之的头发吁了一声,然后顺着严邈之后背爬下来,先冲过去搂着瞽目老人的腰,然后仰头向瞽目老人身后探去,姐姐呢?瞽目老人摸摸金蟾宫的头,梁松在太子府谋事的时候与严邈之有过一面之缘,于是拱手寒暄道:许久不见,严兄别来无恙,不知严兄为何来了这里?——我家公子可还好?严邈之看见梁松,眼皮子就开始乱跳,暗想乐水城果然卧虎藏龙,那位曾哥公子只怕身世另有蹊跷,见金折桂不在瞽目老人身后,又心道不妙,指着阿六道:阿六拿着六小姐的金牌去了帐营外,将诸位在山上的所作所为说了。

金将军见了金牌,与玉将军商议一通,玉将军说玉八少爷毕竟年幼,不会守城,便令严某速速赶来相助。

待严某来后,将诸位口中的小前辈就是我们家六小姐的事说了,八少爷便将乐水城托付给严某,然后带着无价、无痕去营地与你们汇合。

阿四忙叫:不好!阿六诧异道:怎么不好?两位花前辈还有范神仙运筹帷幄之中,每每能够化险为夷,八少爷过去了,再多几个帮手,这怎么不好?对了,你们怎么回来了?阿三也捶头顿足道:不好,跟八少爷错过了,八少爷定是从河对岸那条路走的!那边一准会遇上宁王的人!瞽目老人想起半路听到的马蹄声,便哀叹一声,于是将萧综被俘后与宁王勾结、阿三将宁王领到营地的话说了。

阿三、阿四、戚珑雪等人因自责,便又纷纷将俘虏暴动、金折桂下令杀人、他们远着金折桂的话说了。

因众人都称呼金折桂为小前辈,金蟾宫听得稀里糊涂,只闹着要找姐姐,忽地扯着瞽目老人的衣襟道:爷爷,我要尿尿。

来,来,范神仙伺候你。

范康赶紧殷勤地过去解金蟾宫的腰带。

金蟾宫见有人伺候,他又心知严邈之、瞽目老人会护着他,于是悠然地搂着衣裳小解,看范康谄媚地堆笑,又叫他尿在他手上,不禁觉得有趣,哈哈笑起来。

严邈之只觉得山中方一日,人间已百年,这边形势变得太快,就连无着观里的活神仙都成了这副疯癫模样。

眉头微蹙,见金蟾宫小解完,不叫范康碰金蟾宫,自己将金蟾宫拉到身边,屈身替他系腰带。

耳朵里听着玉无二唾骂阿二三人丢玉家人,又听阿二几人发誓要救出金折桂、否则给她披麻戴孝等话,嗔道:都住口。

严、严将军,八少爷只怕凶多吉少,小前辈、阿大两人更是如此,请严将军照看其他人,我们三人立时去追八少爷,再设法去救小前辈、阿大。

阿四单膝跪下抱拳,因觉羞耻,就不肯抬头去看严邈之。

阿六也不料他离开前还其乐融融、固若金汤的营地会全毁了,呆若木鸡地站着等严邈之发话。

严邈之给金蟾宫整理好衣裳,才道:玉八少爷出去许久,此时只怕已经到了营地,他是凶是吉,已经尘埃落定。

至于六小姐,她吉人自有天相,不必太担心。

怎么能不担心?高震义愤填膺,握着拳头指着金蟾宫,莫非金家少爷找到了,小姐就不要了?也太厚此薄彼。

严邈之道:六小姐在家就十分机敏,况且据阿六所说,六小姐十分懂得随机应变,既然如此,那就姑且相信她能够自保又何妨?她已经落入宁王手上,要救她就只能从长计议。

况且,如今重中之重,就是守住乐水。

其他的,容后再议。

瞽目老人也觉严邈之这话有道理的很,于是点了点头,劝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既然进了乐水县城,便一切听从严将军吩咐。

瞽目老人的话音才落,就听一人喊严将军,蒙小哥儿又要杀曾公子了!随后就见蒙战跳了出来,握着剑郑重地对严邈之说:严将军,这是我跟公子之间的私人恩怨,请……瞧见了梁松,惊喜道:梁大叔!你回来了!又望见了范康,便挥剑向范康扑去。

只听咣得一声,阿二不明所以地拔剑挡住蒙战。

蒙战喊道:这是我跟这狗贼的私人恩怨,狗贼,可是你陷害我的?说完,又向范康扑去。

够了!严邈之皱眉,这乐水县城里的私人恩怨错综复杂,竟是比军营里的人脉还复杂。

严邈之一声怒吼后,看金蟾宫吓得一哆嗦,便将他抱起来,望向此时不敢动弹的蒙战、形容猥琐的范康、惊疑不定的梁松,便道:既然你们的私人恩怨一定要在此时解决,那就开城门,放你们出去。

蒙战握着剑,两步走到梁松身边,又好奇地看向搀扶着梁松的月娘。

梁松将手按在蒙战肩膀上,疑惑地盯着范康。

范康此时中毒,自然不敢认罪,于是拉着玉入禅,咬牙道:这小子血口喷人!贫道什么时候见过你?梁松再三地看向范康,终于认出范康就是在树林里最初跟他们遇上的那人,心一跳,暗道莫非蒙战说的是真的,是范康在陷害蒙战?严邈之对玉无二吩咐道:看着他们,愿意留下守城的便留下,不愿意的,管他是私人恩怨还是要出去救人,即刻打出去。

是。

玉无二心知守住乐水的艰难,因此并不以为严邈之取代玉破禅守城就是抢玉家人功劳,见新来的这堆人不分轻重缓急地吵吵嚷嚷,又觉这群人害得金折桂落入宁王手上,又连累得玉破禅生死未卜,便对他们也有些迁怒,冷笑道:原本听阿六说,我玉无二眼馋得很,恨不得立时跟花小前辈一起去整治袁珏龙。

也原以为你们都脱胎换骨,却原来还跟早先一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无二大叔,救、救我……玉入禅趁着众人不敢出声,偷偷出声求救。

玉无二望向玉入禅,还未开口,就听阿二、阿三、阿四等人七嘴八舌地将玉入禅绑了金折桂、并如何不孝不肖说了一通,直说得玉无二恨不得立时杀了玉入禅替玉将军清理门户。

范康不失时机地抽了玉入禅两鞭子,然后赶紧向玉无二表明他是玉入禅的师父。

我数三声,三声之前,谁要出城,我送他干粮,三声之后,谁再不听我令,杀无赦。

严邈之冷着脸望向心思各异的众人。

一——二——金蟾宫听严邈之数一,他就跟着数二。

月娘见他冰雪聪明,不禁轻笑一声。

月娘一笑后,原本互相怨怼的阿三、阿四等人不觉赧然,蒙战见范康在,心知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便也不急着杀范康,老实地站在梁松身后,众人对视一眼,忽地阿二、阿三、阿四、梁松翻身上马,向乐水城外奔去。

请严兄替我照看月娘,我们去找八少爷、救花小前辈。

梁松喊道。

蒙战哎了一声,便抢过高震的马,快速地跟着梁松向城外奔去。

严邈之一怔,原本以为这群人一路奔波而来,最多彼此埋怨几句,见他发威,就不会再胡闹,万万没想到他们会当机立断地又出乐水。

玉无二也因这事出乎意料呆住。

严邈之一怔之后,心知要稳住其他人,便有意冷笑道:一盘散沙,也不知道是阿六信口开河,还是你们走了狗屎运,竟然能叫你们赢了袁珏龙、耿成儒。

高震讷讷道:……早先花小前辈在,如今她不在了……他们一群人又太过依赖她……严邈之一叹,金折桂当真叫金将军一群人大开眼界,原本迟迟没有他们姐弟的消息,还以为他们两人已经夭折了,不想她还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先对玉无二道:关城门,不许他们再进来。

随后对其他人叹道:都去歇息吧,剩下的人,谁也不许擅自离开乐水。

红日渐渐落下,嘚嘚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山中回响,玉破禅、玉无价、玉无痕三人依稀听见山中有人说话,三人放慢脚步,侧耳去听,只听山中有人在说神仙下凡等话,心中诧异,拿捏不住说话的人是不是金折桂他们一伙的——阿六说过金折桂他们收服了许多宁王麾下的兵卒。

一番斟酌,玉破禅藏在树后,玉无价、玉无痕两人神出鬼没地向说话的人走去,待要快刀斩乱麻地砍倒那三人,就见那三人神神叨叨地说纣王无道,就有神仙下凡助武王伐纣……今天遇上了一群活神仙,活神仙帮着朝廷那边呢……玉无价听他们说话古怪,又看那三人竟是有意要撕下胸口贴着的宁字,与玉无痕对看一眼,二人便一起站出来。

我们不是要逃,我们不是……那三人听到动静,吓得跪在地上磕头。

你们要逃什么?玉破禅从树后走出来,又看一眼那三人的动作,你们是逃兵?你们不是来抓我们的?那三人见玉破禅三个不是宁王那边的人,立时磕头谄媚道:那你们是花神仙、范神仙那边的人喽?我们不是。

玉破禅否认。

那三人立时趾高气扬地站起来,弹了弹裤子道:既然不是,多管闲事做什么。

劝你们快逃吧,等一会,一半追我们,一半追花神仙、范神仙的人就来了。

什么花神仙、范神仙?玉无价故作不解道。

一个官兵看玉破禅他们带着水袋、干粮,便说:我们告诉你们消息,你们拿水袋、干粮来换。

好……看你们也不想要身上的衣裳了,就也跟我们换吧。

玉破禅道。

那三个官兵欢喜道:好、好。

可惜玉破禅衣裳太小,有一人穿不上,但饶是如此,三个官兵依旧讨价还价,要了玉破禅的披风,又将宁王抓了金折桂,他们跟着宁王过来抓花头鬼、范康,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群人踩着水过河的事说了,你们别以为我们三个胆小,不光我们,其他人都逃了。

玉破禅原本是鄙夷逃兵的,但此时宁王的士兵军心大乱,正是他盼着的,跟玉无价、玉无痕三人都穿上宁王的兵服,看那三人拿走他们的干粮水袋,又听后面有动静,便示意那三个逃兵先跑。

那三个逃兵才离开,就听有人呼喝:快,快回营。

玉破禅三人原本听阿六说话,只当营地固若金汤,不想这么快就被宁王捣毁,很快地醒过神来,,心知只能去营地那边看看,才能彻底明白金折桂一群人怎么了,便骑马向呼喝的那人奔去。

看你们这样,也是想逃的吧?呼喝的那人并未因玉破禅年少有丝毫怀疑,玉家三人齐齐地想果然为了打仗,宁王那边是将能用上的人都拉去充军了。

没,我们没想逃。

玉无价道。

哼,快回营,谁敢逃,打断他的腿!玉破禅忙问:现在就回去,不抓花头鬼……嘘!上面已经报给王爷了,花神仙、范神仙已经腾云驾雾走了,王爷发话立时收兵。

呼喝的那人显然也不乐意在受到一日惊吓之后,再去舍命追逐两个得道高人。

玉破禅三人心知这是下面的人不肯追,就捏造了谎话报给宁王,宁王大抵是听说许多兵卒趁着追逐花头鬼、范康二人逃跑了,才发话令人收兵,忙唯唯诺诺地跟着那人去。

越向北边,人马越多,前面道路上诡异地出现一道滑坡,站在滑坡上,只见火把照耀的光下,几颗大树挂在山崖上,又有绳子连着大树,紧紧地拴在一个高大的辘轳上,辘轳另一边,大片的山坡露出光秃秃的土地。

玉破禅看见有人在搬动辘轳,就问:搬这个做什么?瞥见几个个头跟他差不多的,心里怒骂宁王为一己之私,害了那么多人,连少年人也不放过。

被问的人看玉破禅年纪小,唏嘘一声:作孽唷,这么小就都出来打仗。

然后指着山上说:这是神仙留下的,今儿个就是这东西一下子就将半山的树连根子拔起来了。

王爷要将这东西运到瓜州城去。

玉破禅卷了卷袖子,似懂非懂地点头,闻到香味,便向河边看去,只见正对着斜坡的河边插着几根香,又摆着一些干粮做贡品,待要问,想起逃兵口中的神仙,便与玉无价、玉无痕下马跟着旁人在河边拜了一拜。

……这样没事吗?玉破禅问,宁王爷下令追瞽目老人、范康,他要知道士兵们在这边设坛摆祭品,当会气得七窍生烟吧?宁王爷又不知道。

一个人恭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花神仙、范神仙,不是我们有意要追你们,实在是迫不得己,神仙莫怪、莫怪!玉破禅三人跟着又磕了三个头,默契地对视一眼,既然宁王这边已经开始疑神疑鬼了,那他们三人就干脆混进宁王的军营里装神弄鬼。

此时虽说要回营地,但那滑车十分高大,宁王有说要原封不动地搬回瓜州,于是一群人费力地进树林里收集连在滑车上的绳子。

到了下半夜四更天,绳索都收集起来,滑车已经被搬到斜坡上,准备用船运回瓜州。

玉破禅着急地看着滑车,他虽不知道这滑车到底有什么用,但既然宁王这么想要,他就得想法子叫他要不成。

喂!你们三个,快把这几个人绑了送到杨校尉手上。

呸,还敢逃,看杨校尉怎么处置你们!一个人呼喝着玉破禅三人,便将一根绳子递到了玉无价手上。

玉无价牵着绳子一扯,听有人哎呦一声,回头去看,只见一条绳上拴着二十几逃兵,其中有五人虽狼狈,但面容十分的眼熟。

那五人里,梁松、阿二、阿三、阿四仿佛还不知道官兵们对瞽目老人、范康十分敬畏,此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逃兵,纷纷喊着我们不是逃兵,我们是去抓那两个老东西呢,要不是你们绑了我们回来,我们早将那两个老东西抓住了。

就是,那老瞎子眼瞅着就被我们揪住了!不愧是玉家人,玉破禅心里哭笑不得,暗道还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大家伙都扮作官兵混进来了,瞥了一眼岸上的香烛,示意玉无价、玉无痕二人挡着他,然后小人得志地晃着身子向阿二走去,骂道:叫什么叫?有胆子逃,没胆子认了?阿二、梁松五人认出玉破禅的声音,便纷纷向玉破禅看来,见他平安无事,便都长出一口气。

玉破禅走过去,借着阿二、阿三遮挡,低声说了一句忍一忍,不等阿二、阿三明白忍什么,便偷偷地掰开藏在袖子里的火折子,向方才骂老瞎子的阿三身上点去。

只见风一吹,火苗窜了上来,阿三身上着了火,其他人跟他绑在一根绳子上,想要避也避不开,眼瞅着一群人随着绳子荡来荡去,就要滚到河水里,梁松等人怕河里的石头露陷,便用劲向岸上滚。

玉破禅叫道:哎呦,是方才骂老瞎子的混蛋身上着火了!玉无价、玉无痕会意,便也跟着玉破禅喊:他们得罪花神仙、范神仙了!阿二等人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玉入禅的意思,就也齐声喊着神仙莫怪,神仙莫怪!深秋的风一吹,阿三身上的火烧到了其他人身上,一群人鬼哭狼嚎地在地上打滚。

快滚开,别烧到滑车了。

玉无价骂道。

阿二、阿三闻言,便忍着灼痛,扑到滑车上,打了个滚,火便将滑车上的树皮绳索点燃,他们再一打滚,身上的火便熄了。

其他人赶着要扑火,却见梁松盘腿挺直背脊端坐,忍着伤痛,虎着脸桀桀地冷笑,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竟然想抓老朽,老朽在瓜州时历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已经位列仙班,如今不过是奉天帝旨意在人间匡扶社稷才稍稍停留。

你们胆敢抓老朽?说完,哈哈狂笑,身子一滚,滚到水里,却是两只手用力地扒着水中石头不叫自己漂浮起来,好半天,用力一撑石头,高高地跳出水面,却又倒在阿四身上不住地抽搐发抖。

其他人听梁松疯言疯语,又看他竟然能两只手撑着水跳上来,不觉吓得手脚发软,忘了去扑滑车上的火。

……神仙上他的身了……阿三揉了揉被火烤得生疼的手臂,噗咚一声冲河水跪下,花神仙、花爷爷,小的再不敢满嘴喷粪,喊您老老瞎子了!求花神仙莫怪,求花神仙莫怪!阿二、阿四、梁松都摆出一张心有余悸的嘴脸冲着河水磕头,慢慢的,磕头的人越来越多。

放肆,谁敢再说这些怪力乱神的话,就把他的人头高高地挂在瓜州城门上!听到骚动,杨校尉骑着马挎着大刀过来,挥刀去砍燃烧的绳索,将燃烧的那一截砍断,见滑车没有受损,不过是绳子烧断了。

就冲其他人骂道:不要命了,敢放着滑车不管去拜什么神仙!哪里有神仙?要不,就叫他在我面前显显灵!两只脚气急败坏地将岸边的香烛踩灭,又向其他跪着磕头的人踹去。

咚——地一声,正发火的杨校尉心一跳,回头看去,只见过来运滑车的大船在河面上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东西,然后停滞不前。

梁松惴惴不安地想水里的石头被发现了?着急地跟阿二、阿三互相使眼色,却听杨校尉踢人的脚一顿,嘴唇颤了颤,轻飘飘地说:水鬼拦船了?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芩阿酒、曹某到此一游、长风万里三位同学的霸王票,从水面上踩着过去,这可是啥啥显灵呀☆、44新鲜臭豆腐黑漆漆的夜里,火光随着风狂舞。

后知后觉的蒙战终于明白众人满嘴神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趁众人都抬头向船看时,忽地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向杨校尉的马掷去。

那皮红鬃马嘶叫一声,仰着蹄子跳了跳,然后向斜坡冲来,斜坡上众人闹哄哄地躲闪,乱中,杨校尉被阿二、阿四、玉无价有意挤下水,然后熟悉水性的阿三顺势也滚下河,在水中用绳子勒住杨校尉的脖子,待他没气了,就将他塞在水下石头缝里,然后潜水,在远处爬上岸,又抢了另一个兵卒的衣裳披上。

最后慢悠悠地折回来,却不跟玉破禅他们汇合,只远远地看着他们。

岸上的人见杨校尉落水之后,不曾浮出来,就消失不见了,不禁吓得六神无主,虽有船上的人大喊水里有石头,但岸上的人已经被吓得听不进去了,许多人抢了马,便向南边、东边逃去。

一时间逃兵无数,众人一会喊神仙、一会喊水鬼,失魂落魄地四处逃窜。

阿三等人凑近玉破禅,问他:少爷,咱们要不要也逃?玉破禅摇了摇头,听说花小前辈被抓了?虽知道了金折桂的身份,但还是习惯叫她花小前辈。

阿三、阿四羞愧地低头,此时再顾不得互相指责怨怼了。

蒙战抓着脸,早先在乐水,玉破禅叫人拦着他杀曾公子,他跟玉破禅之间有些嫌隙,于是神色讪然地道:咱们回瓜州去,人家都逃了,咱们没逃……指不定能捞到什么好差事呢。

比如,伙头兵?玉破禅不计前嫌地跟蒙战搭话。

阿三、阿四纷纷点头,又看梁松衣裳还湿着,阿三道:梁大侠等等我。

转身离开,少顷不知从谁身上剥下一件干衣裳递给梁松。

梁松也不扭捏地接过衣裳换了,一群人迅速地骑马向北边去,路上阿三、阿四自责地将遇上瞽目老人、金折桂后的事说了。

蒙战听他们提起绑架瞽目老人、金折桂的事,惊叫道:今日看见那大狗贼,就忘了跟小狗贼报仇了!蒙战……私人恩怨,容后再报,况且,九少爷也受苦了。

梁松到底是吃一堑长一智,此时不再像往日那般一味地劝说蒙战大人不记小人过。

蒙战听梁松话里的意思是容后再跟玉入禅报仇,心觉梁松松是向着他的,便暂且将火气压下,老实地跟着走。

玉破禅沉吟半日,又听说玉入禅受了许多苦,便叹道:叫老九吃点苦也好……咱们玉家坑了小前辈几次,这次定要叫她刮目相看,不然玉家人以后在金家人面前当真抬不起头了。

嘘——阿四见有人骑马迎上来,先示意众人噤声,然后先纵马迎上去,不等对面的人说话,就抢着告状:前面的人都逃了,说是神仙下凡、水鬼作祟,我们去追又追不上……前面的人果然就是为了逃兵的事来的,冷着脸喝道:你们是谁的人?前面逃了多少?阿四忙说:前面十个人里头有八个逃了。

你们快回营,若是动了逃跑的胆子,看不挑断你们的脚筋。

快走!那人一鞭子抽在阿四身上,然后凶神恶煞地带着人去追逃兵。

阿四恨恨地瞪了那人一眼,又看不少身穿铠甲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有几个人看了眼他们的衣裳,便伸手将他们扯下来,嘲讽道:你们也配骑马?玉破禅几人见马匹被抢走,微微有些着恼,随后赶紧回营,只见前面早集结了两三千人,他们几人也不管是这是谁的人不问哪个队伍,先向人堆里挤去,等挤进去了,又听前面有人呼喝着催促他们回瓜州。

听说逃了很多人?当真有神仙显灵?队伍里,有人低声嘀咕。

可不是么,我亲眼看见了。

蒙战神神叨叨地将杨校尉敢践踏香烛,然后被水鬼拖进水里,然后再没浮出来的事绘声绘色地说出来。

也不知道伙头兵逃了没有,不然,咱们怎么吃饭?玉破禅混在人堆里,因他个子矮下,若不出声,便没人会主意到他。

放心,伙头兵在后面呢,少不了你的饭吃。

有人调笑道。

忽地听见山上有人惨叫,也不知那人是中了机关,还是想逃跑又被抓住,队伍里稍稍安静下来,随后又有嗡嗡说话声不断。

玉破禅、梁松、阿三、阿四几人看清楚伙头兵是哪几个,便向那几个伙头兵挤去。

梁松想要喊蒙战过去,却见蒙战眉飞色舞地讲故事一般,把方才杨校尉落水的事越说越玄乎,于是放任他不管,跟玉破禅几个向伙头兵挤去,又有意将伙头兵一个个包围,放慢脚步,将伙头兵逼到队伍最后,干脆利落地将他放倒,然后再向其他伙头兵走去。

黎明时分,众人还没赶回瓜州,疲惫的兵卒们再不出声,梁松、玉破禅几个也疲惫不堪,只见麻木地向前赶路的人堆里,就只蒙战一个精神十足,梁松听他已经将故事讲到瞽目老人在瓜州城渡天雷了,不觉宠溺一笑。

午时,众人拖拖拉拉地来到离城半里地的营地,抬头就可看见瓜州城门,玉破禅等人翘首看了看,又听人呼喝着说煮饭的呢?还不快去煮饭?便赶紧地向新搭起来的灶台走去。

玉破禅自然不会煮饭,梁松等人烤肉倒是在行,但也不会煮什么饭,对着空灶台,大眼瞪小眼半天,忽地梁松问:米呢?几人醒过神来,又见一肥头大耳的人骂骂咧咧地带着几个担着米粮、白菜的小兵过来,娘的,叫你们煮饭,连米粮、白菜也不去领了?玉破禅等人立时堆笑:一宿没睡,头脑都糊涂了。

因不认识人,只能笑,不敢多说。

那肥头大耳的人骂道:你们没睡,我们就睡了?娘的,这仗也不知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说完,大摇大摆地就去了。

玉破禅看那边正在清点人头,便赶紧说:咱们快煮饭吧……你们去挖些蚯蚓来。

……要蚯蚓做什么?蒙战眼瞅着一个年纪跟玉破禅仿佛的小兵跟其他四五个逃兵一起被绑在刑架上,不禁愤愤不平,想要出手去救人。

梁松赶紧拉住蒙战,然后问玉破禅,可是要将蚯蚓丢到饭里?玉破禅点了点头。

怎么还没煮饭?饿死了!有个很有些身份的人大声骂道。

就做、就做。

梁松忙答应了,跟玉无价几个先抢着去烧锅,随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举出剑法最好的阿四去切菜,然后装作模样地借着劈柴、烧火等事,在地上掏挖个不停。

蒙战是闲不住的人,挖了一会蚯蚓,就向其他队伍的灶台去,转了一转,又向装着粮草的车子走去,见粮草边守卫森严,便又折回梁松一群人身边。

过了小半个时辰,只见一副尉过来骂道:想死了,你们……哎,你们是谁?牛老虎、程春几个呢?逃了。

玉破禅不厚道地说。

奶奶的,看他们能逃到哪去。

快,回来这么久了,怎么饭还没好?副尉怒道。

柴火点半天才点着。

玉无价唯恐玉破禅受委屈,便抢着过来说。

胡说,柴火都是干的,怎么点不着?快把饭煮了,不然把你们也当逃兵一起绑在架子上。

副尉说完,闻到米香,便掀开锅盖,只见满满一锅白米饭,米粒险些溢出锅子,奶奶的,一天的口粮,都叫你们煮了?先有袁珏龙丢了两次粮草,耿成儒那边粮草全落在了乐水,如今宁王这边粮草最是稀缺。

偏玉破禅几人不会煮饭,一次将米全倒进了锅里。

副尉一脚就要踹向玉破禅,玉无价赶紧抱住副尉的脚,然后慌张地喊:大人,你看锅里是什么?副尉抬眼看去,只见满满一锅白米饭上,爬着几十条肥大的鲜活的蚯蚓。

哎呦,做好的饭上面有蚯蚓!蒙战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叫,立时又有许多人围了过来,众人肚子里如擂鼓一般咕咕地叫,待看见蚯蚓,先愕然,随后想起神仙、水鬼的事,就吓得牙齿打颤、脸色苍白。

阿弥陀佛,邪了门了,煮饭的时候柴火烧不起来,明明只放了一点米,米袋子却空了,好不容易煮好了饭,又有蚯蚓爬过来。

玉破禅依稀明白他们不该煮这么多米,于是抢着叫嚷起来。

他这么一叫,就有士兵附和道:定是神仙不许我们吃饭呢,定是神仙罚我们呢!一时间,饿了许久的士兵们急红了眼,又喧闹起来,有人冲东边磕头,有人抢着要逃出大营。

副尉一刀剁向灶台,冷笑道:谁敢再叫一声,再提一句神仙,老子砍了他。

果然看向瞬间裂开的灶台,喧闹的兵卒们不敢再吭声。

阿四是见识过俘虏哗变的人,心知此时兵卒们饿得头晕眼花、心情激愤,最是挑唆他们闹事的好时机,于是一脚将副尉踹进大锅里,骂道:老子饭都没得吃,还管什么死不死?副尉趴在锅里,被烫得哇哇大叫。

正是,得罪了神仙,我们饭都没得吃!蒙战附和一声,拔刀砍死副尉,兄弟们,咱们与其留在这边饿死,不如冲出去!说完,便乱砍乱杀起来。

玉破禅一愣,又见梁松拧他,于是假哭地嚎啕道:不好,他们杀了副尉,我们都要被他们连累了。

是呀,我们都要被他们连累死了。

梁松也叫道。

与其等着死,不如现在就跟他们一起闹。

玉破禅叫道,说罢,便也抢了刀胡乱砍起来。

饿得红了眼的兵卒们见连饭也没得吃,又见要被人连累着等死,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拿着刀,向听到动静赶来的其他校尉、副尉冲去。

其他队伍的人看这边出了乱子,又看这边拼杀起来,有实在敬畏鬼神的,便趁着空子向外逃,有存心跟着作乱的,便跟着咋咋呼呼地闹起来。

一时间,营地里乱成一团,已经被抓住的逃兵们与正要逃的逃兵们四处乱闯,不少人趁乱向营地外奔去。

挑事的玉破禅几人趁乱低头躲在角落里,见有人烧帐篷,就也跟着烧,待看见有人骑马过来,玉无价、阿四几人仗着艺高人胆大,抢了马在营地里乱转,先烧了粮草,然后擒贼先擒王地将那些有身份的武将砍杀。

快逃,王爷下令叫人不论死活地冲咱们放箭!梁松信口开河道。

其他不明所以的兵卒便也跟着喊王爷要放箭杀了咱们!少时,乱哄哄的队伍里,自发地出现了一个领头人,那人喊道:走,咱们去花神仙的山上去,花神仙会在山上保佑咱们!那人振臂一呼,便有百余人回应,又有不少人不声不响地闷闷跟着。

阿四见他们不出头,造反的兵卒里就自发地出现了一个头,感叹道:只怕山上要有一支义军了。

玉破禅点了点头,眼瞅着这边闹得不可开交,又见不敢跟着造反的兵卒向城门奔去,就说:咱们也去城门。

八个人低着头夹在其他兵卒向瓜州城门奔去,半路听人说袁珏龙来了,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唯唯诺诺地拱肩缩背。

袁将军,军营里有人作乱。

我们来向将军求救。

玉破禅偷偷地看向袁珏龙,见他瘦高身量、面白无须,一双三角眼锐利精明,未免被他看出破绽,赶紧埋下头。

梁松虽憎恨袁珏龙,却也不敢抬头。

袁珏龙嗯了一声,又听众人肚子里咕咕乱叫,便道:你们是跟随王爷过来的人,且先进城吃饭歇息。

至于那群乱党,本将军去处置。

说罢,便挥鞭带着人去镇压哗变的兵卒。

玉破禅松了一口气,跟随其他人一起慢吞吞地走进城,进了城后,闻到城中的饭香,众人不觉肚子也饿了。

等了许久,终于有人过来说:王爷体恤你们没饭吃,特将他的口粮剩下给你们。

别听那些风言风语,神仙都在天上忙着看嫦娥跳舞呢,哪有空来管凡间的事,安心为王爷效命,日后少不得你们的好处。

说完,便拿不知从哪里搜刮来的碗给众人分饭。

这饭不过是些米汤,一眼就能数清碗里有多少米粒。

蒙战嘟嚷道:王爷要省,干嘛不多省点,这还不够塞牙缝呢。

呸,有得吃就不错了,再过几天,这都没了。

分饭的那人冷笑一声。

……粮草怎么会少到这地步?给宁王落井下石的事,玉破禅自然乐意干,明知道宁王的粮草为什么会少,却有意问话。

果然有人以为玉破禅不知道,便细细地说给他听:瓜州打雷的时候,粮草被烧了,袁将军带着人跑出来,将粮草落在城里了。

乐水又打雷了,耿将军从乐水跑出来,粮草又没带出来。

两个将军的人在瓜州吃一个将军的粮草……后头朱统领想偷袁将军的粮草没偷成,又把粮草烧了……今儿个又烧了一回。

就是,我们从扬州出来,就没吃过一顿饱的。

……没有粮食,叫人怎么打仗?咕咕,有人的肚子叫了,便举着碗说:再给我一碗吧。

没了没了。

分饭的那人不耐烦道,金将军家的千金也是邪了门了,非要吃什么臭豆腐,闹了大半夜,也没做出一块像样的。

好容易歇一口气,又要给你们这群兵蛋子煮饭。

说罢,睥睨向众人,微微撇嘴,仿佛给众人煮米汤,对他而言是件纡尊降贵的事。

玉破禅听那人说话傲慢,便想这人莫非是给宁王煮饭的?忙道:臭豆腐?我会做。

见那人不信任他,便拍着胸口道:我们家就是卖臭豆腐的。

那人反复看他,见是个毛头小子,不信他会做,随后又想死马当活马医就是了,招手道:那你快随着我去做,若做不出来,就把你放油锅里炸了。

哎,哎,等我吃了饭就去。

玉破禅堆笑看向那人,待那人转身,就低声去问玉无价,臭豆腐是什么菜?玉无价呷着米汤险些呛住,压低声音问:少、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了?玉无痕蹲在玉破禅身后道:就是很臭很臭的豆腐。

……那将豆腐做臭,就行了?玉破禅心里想着如何将豆腐做臭,不禁有些反胃,一时咽不下米汤。

又想反正是给金折桂吃的,只要将豆腐摆成玉字端上去,她必定会猜到是他们做的,如此也能跟金折桂联络上。

阿四顿觉不妙,心想那可是给金折桂吃的东西,别救人不成,又把金折桂得罪一次。

阿四虽觉得不妙,但也无法阻挡玉破禅要借着臭豆腐,跟金折桂联络上的决心,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玉破禅跟着宁王的厨子去了。

此时,宁王御尊降尊地歇在县衙里,玉破禅跟着人进了县衙厨房,在厨房里蹭了一碗实实在在的米饭,到了晚上,终于将一盘子炸臭豆腐送到了金折桂面前。

正因逃兵不断头疼的宁王端坐在县衙后宅正房屋子里,此时脱去了随从的衣裳,又梳洗一番,便露出满身的威仪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金折桂,此时若想稳定军心,便必要证明瞽目老人、范康二人不是什么神仙,若要证明,最好,便是从金折桂口中挖出惊雷是怎么做出来的。

金折桂坐在饭桌边,对宁王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见对面坐着的萧综羡慕嫉妒地看她,便有意冲萧综哼了一声,然后专心地吃饭,不时夹菜给没有座位的阿大。

阿大醉过一次,醒来后拿捏不准该用什么口吻跟金折桂说话,大多时间都沉默不语,金折桂给他夹菜他就吃,不然就一味地扒着白饭。

折桂,你歇了一天了,明日,是不是该告诉本王,如何做‘惊雷’?宁王极力和蔼地问。

金折桂道:王爷放心,今晚上我就将如何做惊雷告诉你。

余光一扫,又见阿大坐在地上闷声不吭地吃白饭,便赶紧拔了小半盘子宫保鸡丁在他碗里。

宁王静静地道:一言为定,今晚上,本王就要知道如何做炸弹。

等一盘子飘着诡异臭味的臭豆腐送来,宁王先皱眉厌恶地放下筷子,折桂,你怎么喜欢这种东西?这叫做各有所好。

金折桂咬着筷子,皱着鼻子,这味道实在诡异,不像她记忆里的臭豆腐的味道。

王爷、金姑娘,这是今日现磨豆腐做的臭豆腐,新鲜着呢,金姑娘尝尝?送臭豆腐过来的厨子谄媚地看向金折桂。

有件事玉破禅不知道,那便是厨子觉得玉破禅摆得盘子不雅观,便细心地重新将金黄的臭豆腐摆了一摆。

金折桂瞥了眼那盘金灿灿的臭豆腐,心想到底是谁把谁当傻子了,新鲜的臭豆腐……王爷,您先尝尝?这是民间的小玩意,闻着臭,吃着香。

臭豆腐之所以臭,就是放久了,一日之内做出来的新鲜臭豆腐,还当真是新鲜!宁王看向厨子心惊胆战的心虚模样,便知这臭豆腐有鬼,用筷子夹了一块,闻了闻,便放下。

晚辈听说过这东西,晚辈替王爷先尝一尝。

萧综谄媚地举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在嘴里,他不曾吃过这东西,胃里的酸水不断冒出来,但依旧勉强自己将东西吃了。

你来吃。

宁王看萧综那模样,就知道这臭豆腐吃不得,筷子一指,就指向了厨子。

那厨子勉强笑着,等人将臭豆腐端来,尝了一口,喉咙一动,不觉跪在地上把臭豆腐吐了出来。

你自己做出来的东西,你也不敢吃?宁王冷笑道。

那厨子忙道:小的并不会做这个,是个小兵说他家是卖这个的……是以、是以小的叫那小兵来做的。

他是如何做的?莫非是将这豆腐泡在……金折桂捂住嘴,想起黑心摊贩做臭豆腐的方法,不禁作呕。

不必多说,砍了那人。

宁王不耐烦地挥手。

是。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曹某到此一游、微波、cissy、芩阿酒四位同学的霸王票☆、45焖、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要不要救?金折桂在心里默默念叨着,旋即看宁王的脸色,就知道宁王是要杀给她看的,她一时出言相救,宁王还以为她心软,如此下去,宁王指不定会拿杀自家官兵要挟。

一番思量,虽心中不忍,但强忍着不出声,听到嗝得一声,见阿大噎着了,赶紧又将汤给他端去。

不喝。

阿大耷拉着眼皮子,一边打嗝一边嘟嚷,金折桂越是照顾他,他心里越是难受,于是越是要矫情。

果然金折桂劝说了他两句,他才端起汤碗来慢慢地呷。

宁王见金折桂脸色不变,心说好个狠心的小丫头!冷着脸挥手叫厨子下去。

那厨子不曾见过臭豆腐,满心以为臭豆腐就是玉破禅那样做的,此时挨骂,便将怒火都撒在玉破禅身上,气咻咻地带着人进厨房,待瞧见玉破禅还在厨房里等着,就指向玉破禅:就是他。

玉破禅一愣,只当自己露馅了,忙大声问:出什么事了?见有人扭着他向外走,又赶紧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臭豆腐……你还敢提?臭豆腐端过去,金小姐就闻出不对味。

厨子抹了一把头上冷汗,险些他就要跟玉破禅一起遭殃,王爷叫人要了你的小命,你安心地去,到了阴曹地府,好好问一问阎王爷臭豆腐到底怎么做?玉破禅先安了心——万幸出差错的是臭豆腐,他的真实身份没有暴露,继而又看拉着他的人要砍他的头,奋力挣扎着,喊道:不能杀我,不能杀我!为什么不能杀你?一个兵卒手指捏着刀刃,有意在玉破禅面前晃了晃。

玉破禅脱口喊道:我以前是朱统领的人,去乐水探路被花爷爷、范神仙抓住过……我知道他们的事。

朱统领早带着人挥师北上了,想想他*抓壮丁的性子,也未必不会叫这么年少的小兵去探路。

拉着玉破禅的小兵立功心切,赶紧又快跑向后宅正房,先跟宁王亲兵说,然后宁王亲兵便低声在宁王耳边道:王爷,做臭豆腐的说他曾被花头鬼、范康抓过,知道他们的事。

做臭豆腐的,是朱统领的人。

宁王瞥了眼正细嚼慢咽的金折桂,暗道做臭豆腐的是不是扯谎,将他领来,叫金折桂认一认就行了,于是示意亲兵将玉破禅领来。

不一时,玉破禅随着两个亲兵向这边来。

掀开一道竹帘进去,就听见金折桂柔声地劝阿大你再吃一点,又向屋子里看,只见年过五十的宁王正面独坐、一双眼睛不看他,反而锐利地看向一旁,顺着宁王眼神看去,就见一个脸上带着些许淤青、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水红衣裙殷勤地将一块腌肉夹给玉无忧。

王爷,小的冤枉啊,我们家臭豆腐都是那样做的。

玉破禅先抢着跪在地上,然后又做出乍然瞧见金折桂的模样,惊诧地看着她,花小前辈也在?金折桂微微挑眉,听声音一时分辨不出是玉破八还是玉入禅,仔细看了看,见那人精神好得很,便猜是玉破禅了,于是冷笑道:臭豆腐是你做的?奸商!快,给我全吃进去,我就求王爷饶了你。

萧综见宁王邀请金折桂跟他们一同吃饭,心里就有些不服气,他当初被抓来,还受了两天的苦,金折桂成了阶下囚,却是一点苦头也没吃,于是见缝插针地给金折桂下绊子,王爷,这丫头好狠的心,看做臭豆腐的也不过是个小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这丫头眼瞅着王爷要杀做臭豆腐的,也不出声劝一劝。

这么狠心的人,只怕她不会老实地将如何做惊雷告诉王爷。

一双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阴阳怪气地瞅着金折桂。

做臭豆腐的!金折桂、阿大心有灵犀地同时露出了笑容,阿大待醒悟到自己在对玉破禅幸灾乐祸,赶紧收敛笑容,又如丧考妣地哭丧着脸。

金折桂笑容满面地先瞅着玉破禅,随后又转向萧综,姐夫是怕王爷不能成事,我回家后,把你做的事都抖落出来?谁怕!萧综冷笑。

不怕你不替王爷照顾我,一心教唆王爷防着我做什么?还当着我面说,一看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既然萧综挑唆宁王的话漏洞百出,金折桂也懒得去说什么缜密的话来弹压萧综。

萧综心里毕竟是想回京城卫国公府的,听金折桂说,心虚地辩白:你胡说,王爷足智多谋,定会、定会……够了,萧综,再说这些无谓的话,本王便叫人将你投入大牢。

宁王见金折桂的神色,一时分辨不出她到底认不认识玉破禅,再看玉破禅,见他唇红齿白,仪表堂堂,就有意出言试探:做臭豆腐的,能是这么细皮嫩肉?金折桂捂着嘴又噗嗤一声笑了,想起那莫名其妙的臭豆腐是要给她吃的,就冲玉破禅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按住要替玉破禅解围的阿大,摆明了要隔岸观火。

玉破禅有些生硬地说:除了臭豆腐,还做豆腐……我娘是豆腐西施。

他对市井之事不甚了解,只依稀听说过做豆腐的人家有豆腐西施,就顺口说了出来。

噗嗤一声,正担忧玉破禅的阿大笑了出来,仪态万方的玉夫人成了豆腐西施,待玉夫人知道了,脸色肯定十分好看。

金折桂嘁一声,也不禁笑着佩服玉破禅的急智。

原本玉破禅的话不好笑,但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娘是豆腐西施,语气十分不容置疑,就连宁王也不禁笑了。

萧综打趣道:那你娘卖豆腐的时候,买卖定然很好。

玉破禅怔住,虽知道萧综话里藏话,但一时没醒过味来,拿捏不住要不要回他一句。

金折桂说:是呀,本小姐去卖臭豆腐,十次有九次遇上你爹在人家铺子外转悠。

看萧综噎得不说话,又觉玉破禅已经认了她,只能顺水推舟了,于是嘲讽地看向玉破禅:小王八,我早看出你不对劲,劝了爷爷两次,他也不肯杀了你。

果然你小子在我们那假意投诚,扭头又来王爷跟前献媚。

站起身来,单脚跳到宁王身边,拉着宁王的袖子,娇嗔道:王爷,我告诉你怎么做惊雷,你叫人把这小子拉出去砍头吧。

我看见他就心气不畅,心气不畅,就记不起爷爷、范神仙是怎么做惊雷的了。

玉破禅目瞪口呆地看向金折桂,心知金折桂是救他,却有意惊慌大叫:小前辈,你好狠的心……阿大愣住,疑心金折桂将玉破禅认成了玉入禅,于是要落井下石,忙道:小前辈,杀不得……想起金折桂只是折腾玉入禅,从没动过杀玉入禅的心思,又忙说:……小前辈,要杀他我来,不能脏了你的手。

于是冷笑一声,骂道: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叫了一声,便扑过去掐玉破禅脖子。

玉破禅忙道:你是怕我将花爷爷、范神仙的事抖落出来吗?阿大会意,便又叫:你还想把花爷爷、范神仙的事抖落出来?萧综原以为玉破禅只是个做臭豆腐的,不想他还知道瞽目老人、范康的事,心思一转,暗想有了玉破禅,看金折桂还怎么嚣张,于是忙劝宁王:王爷,快,快叫阿大放手,六妹妹定是心虚了,才要杀了王小兄弟。

放肆!宁王冷喝一声,阿大,本王虽对你颇有纵容,但你也莫得意忘形。

见金折桂哆嗦一下,乖乖地回位置上坐好,心里十分满意,暗道原本就金折桂一人知道惊雷怎么做,没有个对症,就叫她以为自己有恃无恐了;如今又来了一个知道的,想来那小丫头怕露馅,不敢再放肆了,又问玉破禅:你姓什么,叫什么?玉破禅眼皮子跳了又跳,金折桂喊他小王八,萧综叫他王小兄弟……跪在地上低头道:小的姓王。

王小兄弟,快快把如何做炸弹告诉王爷。

萧综亲昵地走过来,幸灾乐祸地想如今有了小王,金折桂该失宠了。

玉破禅犹豫一番,就说:王爷,小的看见过花爷爷做炸弹前画过一道符,待小的画出来给王爷看看。

快,笔墨伺候。

萧综扬声道。

宁王点了点头,才有人去拿笔墨,折桂,你也画一画。

谁画的好,本王就赏谁……白米饭,画的不好,明日就没饭吃。

金折桂眼角微微有些抽搐,狠狠地剜了玉破禅一眼,小王八,你……要是敢坑死她,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玉破禅淡淡地看向金折桂,有意想挤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到底挤不出来,于是有些木木地说:小前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怪,就怪……怪我身边坏事的小王八多?金折桂冷笑。

很好!宁王满意地瞧着互相敌视的金折桂、玉破禅,又看阿大脑门上急出了汗,心里大为满意,金折桂到底知不知道如何做炸弹,一验就知。

两副笔墨纸砚送来,金折桂坐在梨花木大桌子后,玉破禅趴在地上,二人同时提笔写字。

恰这时,门外亲兵报:将军,袁将军来了。

话音落下,就见袁珏龙一身血腥地进来。

可遇上朝廷的人了?宁王望着袁珏龙一身的血问。

袁珏龙羞愧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回王爷,军营里有人四处造谣,说些咱们得罪了神仙的话……驻扎在城外半里地的军营大乱,上千兵卒逃向南边,末将见他们上山,又听将士们嘀咕那山乃是神仙显灵之地,便令人方放火烧山。

至于范康早先做的滑车,滑车被造反的混蛋们烧了。

宁王愕然地怔住,良久,问:总共还剩下多少人?袁珏龙道:城内城外,拢共还有八万人……先前姓朱的造反,折损了一些,今日又逃了一些。

此外,粮草短缺,只剩下不足半月的口粮,请王爷开恩,再从扬州调一些来。

宁王眉头紧皱,沉吟道:扬州的存粮也不多,你整顿一下兵马,朱统领冒冒失失,但有他在前面开路,你领兵随后跟上,定能轻易拿下北边诸城。

待本王有了惊雷,就即刻率领扬州十万兵马挥师北上。

王爷是一直坐镇瓜州,还是要折回扬州?袁珏龙赶紧问,他总觉得宁王亲自来瓜州,不是一件妙事。

宁王不屑地冷哼一声,脸上的褶皱越发深刻,不甘心地握着拳头向木榻扶手上一击,皇帝禅位给睿王了,秦王被新帝劝降了。

英王敌不过秦王、金家、玉家兵马,滁州怕是要丢了。

本王,只能一鼓作气,从瓜州挥师北上。

原本他算计好的,自己亲自坐镇扬州,将袁珏龙派到瓜州、耿成儒调到乐水,一旦瓜州、滁州有难,便立时叫耿成儒去解救。

如今耿成儒丢了乐水,秦王又投降朝廷,滁州眼看不保,重中之重的是,起事前还十分充足的粮草一再被烧,如今粮草不足,军心不稳,不能在似先前那般步步为营、不紧不慢了。

袁珏龙闻言脸色越发铁青,紧紧地抿着嘴,闷闷地扭头,见金折桂看过来,便迁怒道:臭丫头,看什么?我画好了。

金折桂道。

萧综立时走来将她画的符拿去给宁王看,嘴角噙着冷笑,看好戏一般地盯着金折桂,六妹妹,要是你存心使坏,画的跟王小兄弟不一样……那就是小王八不懂装懂。

金折桂寸步不让地盯着萧综,又幽幽地看着他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姐夫怎地一旦失势,就风度全无了?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萧综冷笑,又慌忙地将地上玉破禅画的符呈给宁王。

宁王一手一张,见两张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样莫名其妙的符号,唯一的不同,就是玉破禅画的比金折桂少一些,且越到后面,涂改越多。

王爷,这个是……袁珏龙凑过来,看了一看,便立时发话:快去将书房里,先前朱统领带来的纸拿来。

见宁王不解,低声对宁王说:王爷,乐水那边打雷的时候,地上也有这字,可见他们画的不假。

金折桂有些惴惴不安,瞟了玉破禅一眼,猜测着他画了什么,伸长脖子看了一看,见玉破禅画的也是她曾经在乐水城外农舍里画过的化学公式,便又看了玉破禅一眼,心想这个人还算有心。

玉破禅恰也向金折桂看来,见她一副十分欣慰模样,便摸摸鼻子,心想金折桂定还不知道他知道她才八岁;又想这么个小人,到底是怎么装出这副老气横秋样子的?转眼间,袁珏龙便递上了第三张纸给宁王,宁王将三张纸摆在一处,一眼便看出第三张纸越发不全,最后手指点在金折桂的那张纸上,心中大喜,仿佛下一刻他就能惊雷在手、挥师北上、然后直捣黄龙。

这符是什么意思?宁王问。

金折桂、玉破禅双双摇头。

宁王料想他们这么小,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就已经十分了不得,又问:惊雷要如何做出来?要用大火焖。

要用大火炼。

金折桂、玉破禅异口同声道,随即互看一眼,金折桂不屑地撇过头去,非常之时,要行非常之法,炼药的丹炉,王爷到哪里去寻?玉破禅原本是想金折桂说过做炸弹的东西不能用火烤,才说要炼,此时见她睥睨着他,便老实地不跟她强辩。

到底是焖,还是炼?事关重大,宁王赶紧问。

金折桂十分肯定地说:都是一回事。

反正要炸死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芩阿酒、吾心归卿、曹某到此一游、桔果四位同学的霸王票☆、46惊弓之鸟王爷,瓜州城里有家道观,炼丹的炉子好找。

袁珏龙看金折桂、玉破禅说的话一模一样,又觉焖、炼都是一回事,再不怀疑金折桂、玉破禅。

焖的时候,要将盖子盖严实了。

还有,这炼制惊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那等厉害的东西,一个大意,就会连炉子一起炸开来,十次里只有一两次能炼制成功,是以,还请王爷耐心一些,千万别因为一次两次失败就气馁。

要知道,炼制丹药都不能一次就成,熟能生巧,前头不顺,后头就好了。

金折桂慢条斯理地说,最后指着玉破禅,骄纵地开口,这小王八归我了,不然我不把材料说出来。

反正他知道的没我多。

萧综道:你要他做什么?姑奶奶要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金折桂冷笑。

玉破禅听到小王八三字,强忍住心中不悦,忙求饶道:王爷,小的说了做炸弹的东西,是不是,就不砍小的头了?宁王怎肯将玉破禅送给金折桂,便又催促道:快,你们二人再将做炸弹的材料写出来。

金折桂托着脸坐着不动,玉破禅在宁王催促下提笔,为免暴露身份,有意笨拙地握笔,极力将字迹写得扭曲丑陋,心知宁王这边粮草稀少,便有意将面粉写上,又将草木灰、硫磺、水银、砂糖、铅粉、猪尿泡写上,犹犹豫豫地想不知道这些东西混在一起是什么模样。

宁王见金折桂迟迟不动笔,催促道:折桂丫头快一些。

把他给我,不然我不写。

金折桂手一伸,拿到自己的拐棍,就在桌子上乱敲。

袁珏龙虎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过来,待要提金折桂的衣领,就被阿大拦住。

好个敬酒不吃吃罚酒!袁珏龙冷笑。

金折桂站起来,两只手按在拐棍上,有胆子就给我罚酒吃吃!姑奶奶一条腿断了也不当一回事,会怕了你?说罢,忽地将自己受伤的腿一抬,将腿架在桌子上,一巴掌拍在自己腿上,有胆子往这边砍,你砍呀!袁珏龙气急道:王爷,这个定不是金家的千金,一身的匪气,跟市井泼皮一模一样!玉破禅汗颜地看向撒泼的金折桂,故意哆哆嗦嗦地说:王爷、王爷千万别将我交给花小前辈,她这人心狠手辣得很,小的到她手上,定然没命。

双手将自己写的配方递上去,暗道金折桂千万、千万要写的跟他一样。

金折桂将腿拿下来,拖着腿走了两步,冷笑道:他一个阶下囚,你们信爷爷、范神仙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他?宁王眼珠子来回看着金折桂、玉破禅,最后对金折桂软硬兼施:折桂,小王已经把配方写了,你也写一写,要是写得好,我就把他给你。

要是写的相差太多,本王爷不知道要信谁……到时候,就莫怪本王当真要砍断你的腿了。

写就写。

金折桂瞪了玉破禅一眼,料到玉破禅为了跟她同步,会将草木灰等写上去,于是将这几样写了,又加上硝石、木炭,再添上道士炼药常用的水银,想想宁王这边粮草紧缺,便又写上用大米与木柴一起在炉子下烧。

两份大同小异的单子拿到手,宁王不禁蹙眉,叫袁珏龙来同看,低声问:两个单子,哪一个是真的?只有些许差异,看着金折桂、玉破禅两个都没撒谎。

王爷,分别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反正他们两人都在王爷手上。

袁珏龙吃过惊雷的苦,比宁王更巴望着早日炼出惊雷,然后一雪前耻。

立时叫人搬来炼丹的炉子……王爷不可,方才六妹妹说了一个大意,会连炉子一起炸开。

该搬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萧综十分的惜命,唯恐县衙被炸开,连带着他也要送命。

……那就令人在道观里炼制惊雷。

宁王先狐疑地想金折桂莫非想使诈炸死他们,随后又想,她若当真想炸死他们,怎会先提醒说炉子会炸开?折桂今晚上别睡了……不,我要睡。

袁珏龙火气上来,冷笑道:金小姐太不识时务了……哎,跟小孩子斗什么气。

宁王好笑地指着袁珏龙,叫阿大背着你,你在他背上睡着,等材料来了,你瞧瞧怎么配制,过会子他们去炼雷,你就去休息。

不,我要做臭豆腐的背。

金折桂手一伸,指向玉破禅。

玉破禅眼皮子跳跳,阿大也扭过头去,习惯了看金折桂老成的模样,不太习惯看她这发大小姐脾气的样子。

萧综果然不失时机地诋毁金折桂,王爷,她在家的时候就这样,仗着点小聪明,就敢无法无天。

宁王此时只想要惊雷,其他一概不管,虽金折桂此时骄纵一些,但又不是要他背,于是十分和蔼可亲地说:小孩子家家,娇生惯养的,有点小脾气也是应该的。

眼睛一睃,立时令袁将军去找硝石、硫磺等物。

小王八,快来背我。

金折桂冲玉破禅招手。

玉破禅呆呆地不敢置信地看向宁王,随后认命地走过来,矮□子。

金折桂趴在玉破禅背上,立时去撕扯他的耳朵,说,你怎么做的臭豆腐,亏得只有条狗尝了。

萧综脸上青筋暴起,咬牙忍了,心道就看惊雷炼制不出来,金折桂怎么收场。

玉破禅忍辱负重地痛呼连连,任凭金折桂撕扯他耳朵、头发,只是不时地求宁王王爷,小的该说的都说了,求王爷饶命……闭嘴,别打搅王爷歇息。

萧综狗仗人势地骂了一声,嘴里仿佛还有臭豆腐的味道,方才还想看玉破禅跟金折桂斗,此时连玉破禅都恨上了。

阿大无奈地看着金折桂折腾玉破禅,不时地搀扶一下脚步不稳的玉破禅,隔三差五地对金折桂说:小前辈,阿大来背你吧。

趁着萧综、宁王没瞧见,偷偷看了玉破禅一眼,想要问他怎么会来,又忍住了。

王爷,材料、丹炉都准备好了。

袁珏龙亲自过来说。

走。

宁王先一步走出来,看了眼金折桂,金折桂扯着玉破禅的耳朵,催促他:快,快跟上。

玉破禅认命地快步跟上宁王,待出来了,就见几匹快马已经套好鞍马缰绳,忙将金折桂抖下来,故意战战兢兢地问:小的也骑马?袁珏龙向后面的马指一指,你骑那匹。

然后将金折桂捞起来,看阿大要来抢,就唾了一口,不识时务!抱着金折桂翻身上马,因实在不喜金折桂,便有意牵着缰绳叫坐骑蹦蹦跳跳颠簸金折桂。

金折桂趴在马背上,看出袁珏龙的意图,便用力地拿拐棍抽向马头,骏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险些将袁珏龙甩下马。

袁珏龙费力地稳住坐骑,不敢再使坏。

金折桂趴在马背上,扭头看阿大、玉破禅再后面跟着,又眯着眼看向路边,只见几把火把插在街上墙头上,墙头下,一群没有营帐的官兵麻木地蹲着,忽地听到一声活泼的梁大叔,认出是蒙战的声音,就想蒙战、梁松他们都来了?莫非是来救她?等在道观外停下,金折桂下了马,脚软走不动路,歇了好久,才走进道观,瞧见道观内外都是宁王的人,里面的道士早不知所踪。

炼丹房里偌大的丹炉孤零零地立着,下面被烟熏黑了不少,靠墙壁的条案上还摆着香炉,供着太上老君。

金折桂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拜了一拜。

材料在这边,每样要放多少?宁王因更信金折桂的,便叫她来放。

称呢?金折桂见只有东西——且多数东西看样子就知道是在这道观炼丹房里搜刮来的,又不是做馒头,这样精细的东西,叫我用手抓呀?宁王吐出一个称字,便有人递上小称。

金折桂装模作样地每样都称一些,宁王暗暗令人将她称出来的数量记下。

最后混淆出一堆粉末,宁王叫人将东西放进炼丹炉,将丹炉紧紧地关上,又依着金折桂的话,将上面透气的孔堵上,便叫人用木炭、大米试着一起去烧。

王爷,咱们先出去等吧。

萧综唯恐丹炉立时炸开,诚惶诚恐地不敢靠近一步。

叫人用大火烧着。

折桂去道观里歇着。

宁王见金折桂打呵欠,便很是体贴地说。

金折桂捂着嘴打哈欠,点头后,又指着玉破禅:我睡觉的时候你给我赶蚊子。

……小前辈,现在没蚊子了。

阿大伸手拉着衣襟说。

不管,我就要折腾他。

宁王忙道:小王,快陪着去。

说完,虽知道丹炉有可能会炸开,却也不敢走远,领着袁珏龙在大殿上又是烧香又是磕头。

王爷,金家丫头会不会……袁珏龙仔细想想,心中又疑窦丛生。

宁王冷笑道:她若敢耍花样,本王定叫她后悔做了一世人。

萧综低着头,唯恐丹炉不知何时炸开,便战战兢兢地做出随时夺路而逃的准备。

道观厢房里,金折桂躺在床上,看阿大伸手给她揉脚踝,就说:别弄了,等回去了再想法子医。

阿大闷闷地点头,转向玉破禅,待要说话,又看见门外守着的人影子,便假意嗔道:快给小前辈打洗脚水去。

玉破禅再一次忍辱负重地出门,从给宁王准备的茶水里分出半盆热水来,端进屋子里,见金折桂不避嫌疑地脱鞋,就非礼勿视地转开头。

做臭豆腐的,豆腐西施……金折桂泡着脚,舒坦地喟叹一声,两只脚底板长满茧子,脚面却白白胖胖的脚互相搓着,想起玉破禅的话,就又笑个不停。

玉破禅微微蹙眉,并不明白金折桂到底为什么乐成这样,他不过是为了跟她联络上,扯了个谎话罢了,花小前辈……你乖,今晚上委屈一下,去那边睡。

金折桂几不可闻地指了指厢房左边的木榻。

阿大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玉破禅金折桂才八岁,玉破禅哭笑不得地看金折桂依旧以小前辈自居,见她擦了脚却不睡觉,又将鞋袜穿上,然后枕着手臂在床上躺下。

玉破禅待要将剩水泼出去,想了想,到底不舍得,就也脱了鞋子洗脚。

你是来,救我们的?阿大轻声问。

玉破禅点了点头,待要将严邈之来了乐水的事说出来,就听轰隆一声巨响。

阿大赶紧用衣裳给玉破禅擦脚,然后推开门向外看去。

玉破禅也跑了出来,向冒着黑烟的炼丹房奔去,只见方才还完好无损的炼丹房此时一片狼藉,屋顶破开了一个洞,地上又血肉模糊,显然是烧火的兵卒没及时跑出……当真炸开了?宁王领着萧综、袁珏龙跑来,看见一片狼藉,却欣喜若狂地对袁珏龙道:果然那丫头没骗咱们,她说的方子果然会炸开。

原以为惊雷一说是以讹传讹,如今看来,那一声轰鸣,绝对当得起惊雷之名。

袁珏龙依稀觉得那里不对劲,似乎是方子是对的,但法子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他一时半会又拐不过弯。

火大了,就直接炸开了,下回子火小一些吧。

金折桂趿着鞋子慢吞吞地走来,惊雷是要换个时候炸的,不是这会子炸的。

宁王道:正是,叫人来,再试一次,将火调小一些。

王爷,丹炉坏了……那就用锅,将锅盖盖严实了。

宁王耳朵里轰鸣不断,心花怒放地想能炸开就好。

王爷、将军,方才的硫磺、硝石放在炼丹房里,并未拿出来……如今全没了。

什么?饭桶!宁王气道。

忽地城里又四处想起喧哗声,宁王忙问:这是怎地了?袁珏龙心漏跳一下,大惊失色道:王爷不好,定是那一声炸雷,叫将士们以为、以为花头鬼、范康、玉家军来了。

城里的兵卒们原就是惊弓之鸟,此时又受了惊吓,怕是会做出蠢事来,毕竟他们不知情,听到雷声,就以为敌人杀过来了。

宁王猛地睁大眼睛,却听果然有人从外头进来禀告说:王爷、将军,忽地听到炸雷声,将士们惊慌失措,不少人冲城门逃去。

城里乱成一团,城外今日造反的乱兵又杀来了。

还有不知从哪里杀来一队金家人,请王爷、将军速速出城,不然就危险了。

……乱了多少人?没乱的,有多少人?袁珏龙赶紧问。

那人答不出来,宁王心中一急,先伸手要去拉金折桂,阿大忙一把将金折桂抱起来藏在身后,看见来传话的是玉无价,便知城里未必这般凶险,多数是玉无价信口胡诌的。

回县衙!宁王掷地有声道,令身边百余人将金折桂、阿大团团围住,阴测测地盯着金折桂,等金折桂识趣地向他走来,才拉着金折桂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出了门,一群人上马先要向县衙去,走到街上,就听满街敲锣打鼓的声音,不少人喊着玉将军来了!,忽地又有人大叫朱统领带着玉家人杀来了!王爷、袁将军跑回扬州了,叫嚷声不绝于耳,兵卒们乱成一团,再顾不得听从号令。

袁珏龙费力地集结八千人,见县衙里火光一片,又劝宁王:王爷,咱们速速回扬州去吧。

宁王不甘心地握着拳头。

被他拥在前面的金折桂撇撇嘴。

王爷,反正这丫头在手,咱们也知道怎么炼制惊雷了,待回了扬州,再从长计议。

袁珏龙跑过一次,此时又提出丢下瓜州。

走!宁王听城里哭声一片,果断地下令。

47 羊角风城中鬼哭狼嚎一片,等宁王当真向城门奔去,宁王弃城的消息越发传的如火如荼,原本有心守城的人也没了坚持的心思,纷纷想方设法追上宁王队伍。

王爷,东城门被人堵住了!忽地一声洪亮的嗓音响起,宁王赶紧勒马。

是蒙战呀……金折桂、玉破禅、阿大纷纷想,因为蒙战是个以坏事为己任的人,几人纷纷低头,唯恐被蒙战连累了。

谁知蒙战从队伍前跳出来后,牢牢地记着阿三、梁松说过,是个小白脸把瞽目老人、金折桂、梁松一群人害了,于是匆匆地在队伍前一扫,冲过去就把脸最白的萧综拉下马,都怪你、都怪你!叫嚷着,对着萧综就是一番拳打脚踢。

袁珏龙看这小兵意气用事,急躁地问:到底怪萧综什么?挥出一把长枪拦住的蒙战,催着他快说。

蒙战不过是义气用事要立时揍一揍萧综,见袁珏龙问话,就怔愣住。

……姐夫,你家也豢养了家兵两万多,莫非,是你家来人了?金折桂果然地出口去救蒙战。

蒙战脸上青筋跳起,两只手抓着袁珏龙的长枪,用抬脚向萧综身上踹去。

萧综听说有人来救,先是一喜,随后想起自己此时还落在宁王手上,立时哭丧着脸向宁王求饶:王爷,小的也不知道……好个姐夫,你会不知道?好歹你也是萧家捧在掌心里的大公子。

金折桂幸灾乐祸地瞅着萧综,又冲宁王说:王爷,不如把姐夫绑在马上,推在前面开路?宁王神色晦涩地先看蒙战,再看萧综,只见蒙战脸上青筋跳起,他脸上愤恨之情毫不作伪,再看萧综,就见萧综心虚地哀哀叫唤求饶,又问蒙战:卫国公家来了多少人?可是跟着玉家人一起来的?既然前面有人说玉家人来了,玉家跟金家要好,金家又跟萧家是亲家,那么,萧家为救出萧综,跟着玉家一起来,也不算奇怪。

玉破禅在袁珏龙马后跟着,无奈地回头望了眼硝烟四起的瓜州城,心想金折桂已经把人数说了,宁王又那般引导地问话,就算是傻子都知道怎么回答了。

果然,这次蒙战十分机灵地说:两万多萧家人都来了,城门快守不住了……是跟玉家人一起来的。

宁王一听果然,犹豫道:那不能从东门出去了。

王爷,此时再折向其他城门也来不及了。

袁珏龙当机立断地下马,伸手用萧综的鞭子将他的两只手绑住,然后将萧综丢在马上,一鞭子抽上去,逼着萧综在前面开路,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东城门去,守城官兵早不知道哪里去了,城门大开,城门外又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宁王一群人想起山上的滑车会叫地动山摇,一时间看着寂静无声的城门外,不敢迈动一步。

王爷?袁珏龙问了一声。

快关城门!宁王喊道,然后转头要问蒙战话,一回头又不见人,方才报信的小兵呢?回王爷,他没有马,应当是在后面跟着跑。

袁珏龙立时令人向队伍后去找蒙战,找了半日,忽地又听人说:王爷、将军,城里有人追来了!不、是杀来了!王爷,有人杀来了!后面跟着跑步的兵卒大呼小叫。

却原来蒙战混在队伍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施展武艺,其他兵卒原本就胆战心惊,乍然看见一个穿着自家衣裳的人跟他们动起手,天黑看不清那人脸庞,便跟着杀起来,队伍拥挤,一时挥舞刀枪碰到其他人,其他人为自保,便也不管是谁地向碰到他的人砍去。

果然又有人喊:王爷,有人冒充咱们!不,王爷,是逃跑的叛徒又假装咱们的人混进来了。

……宁王、袁珏龙回头,只见队伍里乱成一团,兵卒们不分敌我地砍杀起来,看见后面有自家队伍赶来汇合,兵卒们不迎接,反而风声鹤唳地跟着人提着刀枪迎过去厮杀。

王爷,回不了头了,事不宜迟,叫末将替你开路,送你回扬州!袁珏龙大义凛然地一声呼喝,翻身跃到萧综的马上,然后纵马向黑黝黝的城门外奔去,只听他嘴里大喊:萧家的人出来,萧综就在我手上,你们若敢放箭,就休怪我手下无情!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城门外,久久无人回应。

袁珏龙按着萧综,扭着他的脸一拳打在他脸上,听萧综痛呼一声,便捏着他的嘴说:快叫你们家的人出来!萧综挨了袁珏龙一记铁拳,嘴里门牙崩掉两颗,腥甜的血不住地从嘴里涌出,懦弱地大喊:是我,是我,快出来!是二叔带人来的嘛?是钟凯吗?声音依旧没有回应,宁王带着金折桂、玉破禅并上千将士从东城门里出来,小心翼翼地跟在袁珏龙身后,见并未有人出来,便狐疑道:怎么会没人?回头再看,自己剩下的七千人还留在城里厮杀,见带了那么多兵马来,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不禁潸然涕下。

王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金折桂安慰道。

宁王听她安慰,立时冷笑道:你莫嘲讽本王,原本这江山就是我让给皇帝老儿做的,皇帝老儿能将皇位禅让给他儿子,为什么不能禅让给他兄弟!金折桂耸耸肩膀,儿子总是比兄弟更亲近,这道理谁会不懂?王爷,果然没人!袁珏龙掐着萧综脖子逼着萧综又叫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人答应,便丢开手。

萧综咳嗽个不停,因想自家有家兵几万,竟然没人来救他,想着,便委屈、不甘心地落泪,又吐了一口,将嘴里的血水吐出去。

快走!宁王纵马与袁珏龙一群快速地向扬州奔去,路上又听人不停地喊叛军追来了!跑到下半夜,人数越来越少,等离开瓜州城二里地,队伍只剩下七八百人。

再跑出五里,天色已经大亮,宁王回头看向依旧冒着黑烟的瓜州城,心里无限感慨,又见身前的金折桂已经在颠簸中睡着了,心道他吓得失魂落魄,这丫头竟然还能睡着?待要将她冷不丁地拍醒,又想炸弹离着炼制成功只差一步之遥,万万不能在这会子前功尽弃。

下令暂时休整队伍,叫人小心提防追兵。

宁王眉头用力地皱着,不忍再看身后那可怜兮兮的几百人。

袁珏龙发话下去,伸手将坐在他前面的萧综推下马。

萧综哎呦一声,揉着摔疼了的肋骨,便开口哭号喊冤:王爷、王爷,定是有人陷害小的,小的家并没有来人。

谁说的?昨晚上就听人说萧家人声东击西,在东城门大摆空城计,然后向西城门去了。

玉破禅掐腰愤慨,一贯柔和的眸子瞪向萧综,想起萧综贪生怕死,害得金折桂被抓,就咬牙切齿说:就是你们萧家人害得我们死伤那么多兄弟!剩下的七八百人闻言,同仇敌忾地瞪向萧综。

一路跟着来的蒙战、玉无价、阿二、阿三、阿四、梁松纷纷出声响应玉破禅。

梁松唯恐被袁珏龙认出,跟在队伍最后,此时身上染血,与其他兵卒同时瞪向队伍前面。

蒙战、玉无价、阿二、阿三、阿四因昨晚上杀敌勇猛,早被畏惧他们的兵卒视作头领,于是听他们五人说话,便立时站起来,握着拳头叫道:杀萧综,替兄弟们报仇!杀萧综!萧综吓得脸色苍白,金折桂被聒噪醒了,揉着眼睛有些痴痴地看着躁动的兵卒。

王爷,你不能杀我,要是我们萧家人当真来了,小的一准去劝降他们。

王爷,不能杀我。

萧综跪在地上,彻底丢弃了大家公子的矜贵,不住地用力给宁王磕头,又觉宁王看重金折桂,便对金折桂喊,六妹妹,我死了,你大姐姐就要守寡,你看在她的份上,快劝劝王爷手下留情。

……死寡、活寡一样都是守,有什么区别?金折桂看向衣襟前都是血,狼狈不堪的萧综,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萧综面如金纸,忍不住瑟瑟发抖。

王爷,杀了他吧。

不然,军心不稳。

袁珏龙素来看不起萧综贪生怕死,又觉萧综留着没用,于是提着刀向萧综走去。

宁王道:且慢!然后举起手,待兵卒们不敢出声后,就说暂且不杀他,若是萧家人追来,还留着他有用!就将他绑了,若有人看他不顺眼,便揍他一通就是了。

梁松低声嘀咕道:王爷还在袒护姓萧的!杀萧综!杀萧综!蒙战领着一群人握着拳头纳罕。

萧综脸色一变再变,宁王见自己的话竟然有人质疑,唯恐在此地生出变故,想到此去扬州快得很,便扬鞭子催促道:将萧综拖在马后,立时回扬州!说罢,一鞭子抽在马上,一马当先向扬州方向去。

袁珏龙忙将萧综拴在他的马后,叫才停下休整的队伍再向扬州去,却见兵卒们没有马,跟在后面跑了几里路,早已经精疲力竭,停下来后,便再走不动路。

宁王见只有几十个有马的跟着他,略站住马等了等,随后便不管不顾地向扬州城去,显然是看那几百兵卒人数太少,动了丢弃他们的心思。

梁松见袁珏龙也走了,便立时喊道:王爷不要咱们,不顾咱们死活了!正是,我们为王爷出生入死,王爷这会子不要咱们了!玉无价、玉无痕紧跟着梁松吆喝。

兵卒们再次同仇敌忾,可惜已经走不动路。

玉无价几人看着再跟他们多说也没有益处,便叫嚷着留下被追兵追上是死,迟了进城,王爷怕咱们是叛兵,定也会叫人处置死咱们。

有力气的,就赶紧跟上王爷吧。

说完,就见前面宁王的队伍停了下来,玉无价说:王爷等着咱们呢。

其他兵卒听了,就勉强支撑着跟着玉无价一群人向宁王队伍赶去,过去了,只见萧综已经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因被拖在马后,衣襟被磨破了,肚皮也被磨出一道道口子,看过去血糊糊一片,十分骇人。

萧综没了喊冤的力气,只能哀哀地低声惨叫。

兵卒们看着他,待要吐唾沫,又嘴干地吐不出来,于是纷纷呸地一声。

那边地上,躺着的金折桂在不住地翻白眼、抽搐、嘴边还挂着一点白沫。

羊角风!金小姐羊角风犯了!有人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微波、Nirvana、曹某到此一游、芩阿酒四位同学的霸王票,桂花很快就回家了哈48 随机应变玉无价等人忙担忧地紧紧盯着金折桂,只当金折桂当真有羊角风。

原来金折桂在马上颠簸得骨头疼,又看玉无价等人没跟上,又觉进了扬州城不好再逃,于是就装作犯病。

只见有人说:掐人中。

有人喊:拿根木头给金小姐咬着!袁珏龙、宁王忙给金折桂掐人中,宁王为首付金折桂,有意说:原来金小姐有羊角风,难怪金家人不来救她。

金折桂被掐的生疼,却强忍住咬着木头依旧翻白眼,好半天才做出醒转出来的模样。

阿大也不知道金折桂到底有没有羊角风,关切道:王爷,要歇一歇,小前辈万一在马上发作,咬断了舌头,那就没命了。

宁王一双拳头握紧了又松开,看向自己那口吐白沫的良驹,心知人马都支持不住了,旋即道:此地离扬州不远,令人回城去搬救兵!叫人准备马车来。

是。

令人去找水!找干粮,快去!袁珏龙见他们一群出来的匆忙,米粮全部没有带,便赶紧发话,又觉这一路非常不对劲,就说:咱们的队伍里肯定有奸细,不然这一路上的事实在太蹊跷。

兵卒们自己也是又累又渴,挣扎着起身去找水找吃的,纷纷想着奸细是谁。

你来照看她!宁王身心俱疲,不放心将金折桂交给阿大,就叫玉破禅这年纪最小看着最没有的过来。

是。

玉破禅小心地拿开金折桂嘴里的木头,又将她嘴上的木屑拿开,等宁王心事重重给地跟袁珏龙走到高处商议如何抢回瓜州城,又见其他兵卒都在奚落、踢打萧综,没人看过来,于是听着金折桂肚子里咕咕地叫,就搂着她,偷偷地从怀里掏出一点东西,塞在金折桂嘴里。

金折桂张嘴偷偷地嚼着,见是馒头,开口轻声问:在厨房里偷的?玉破禅点点头,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点,示意阿大凑近一些,又偷偷给阿大一小块。

好乖好乖,将来前辈我一准疼你。

金折桂拍拍玉破禅的头。

玉破禅眉头一皱,将她的手拿开。

金折桂摇了摇头,心说假正经的小孩子最不好玩了,依旧靠在玉破禅身上懒得坐起来。

你真有羊角风?阿大轻声问。

金折桂嘘了一声,指了指宁王的亲兵,比划着说:阿大,你能不能跟阿二他们联系上,叫他们想法子引着宁王他们离开这大路。

咱们不能进扬州。

阿大点了点头,便装作要给金折桂去找水地站起来,起身后,又丢下一句叫大叔。

才被两个宁王亲兵看着暂时离开,宁王亲兵垂头丧气没甚力气冲阿大叫:有人会去找水,你快回去。

阿大固执道:小前辈有羊角风,还得给她找药。

一双眼睛在地上梭巡,忽地瞥见草丛里有条花蛇,便惊叫了一声蛇,然后一脚将蛇踢到拴着马的树边。

原本累得瘫倒在地上的骏马受到惊吓,嘶叫着站起来,抬着蹄子不安地跳动。

阿大趁着两个亲兵想法子挑出蛇令马匹安静下来,赶紧闪身去找玉无价等人,瞅见了梁松装死地瘫在地上,便过去跟他身边的人假意说:我是玉家的人,你们回瓜州城,替我请人来救我们,要是进了扬州城,我们就不好跑了……若此事能成,我许你们荣华富贵……说什么呢?两个亲兵将蛇挑出来,因饿得头晕眼花,便想烤蛇吃,于是没甚力气地拉着阿大又回金折桂身边。

梁松躺在地上,将阿大的话听进去了,又起身拉着蒙战向路边树林里去找玉无价几人,走进去百来步子,远远地闻到肉香,便赶紧跑过去,过去就见玉无价一边烤肉,一边低声地跟其他兵卒说:要不是金小姐犯病,王爷是真想丢下我们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梁松心思一转,慌慌张张地快步上前,还顾着吃!命都要没了!怎么了?玉无价赶紧问。

梁松道:王爷说,队伍里有奸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方才想甩掉咱们,却没甩掉。

等扬州城里来了救兵,就将咱们都杀了。

岂有此理!跟玉无价一同烤肉的兵卒气恼地将佩刀砍在地上。

玉无价赶紧将水递给梁松,此话属实?我也觉得咱们队伍里有奸细,不然怎么叛军怎么甩都甩不掉?还有东边城门,定然是咱们自己人给开的。

正是。

兵卒们纷纷点头,一路砍杀的都是自家人,若没有奸细,那才奇怪。

可就算有奸细,也不能将咱们全砍杀了。

兵卒们不服气道。

要我说,后面有玉家人,前面又有王爷调来的救兵,咱们被夹在中间,与其等死,不如豁出去杀了王爷,这样在玉家人跟前还能有个功劳。

梁松咬牙说。

兵卒们稍稍犹豫,想起方才宁王一骑绝尘、毫不犹豫甩下他们的事,立时着恼起来,将半生不熟的肉分着吃了,便一起向宁王、袁珏龙等将领走去,路上遇到其他人,就将宁王怀疑有奸细要杀了他们的话说了,果然兵卒们个个不甘不平,又撞上阿二、阿三几个,阿四听出梁松话里的意思,便赶紧拍着胸口说:袁将军方才问我觉得队伍里谁不对劲,还说不能把祸患带到扬州城去,关乎人命,我不敢说,袁将军踹了我一脚,像要杀人一样看了我一眼。

阿二、阿三等人装作互相不认识,顺着阿四的话胡乱地指着人说王爷怀疑你是奸细,被指着的人自然要表白一番。

最后众人都不愿意等死,便偷偷喝了水吃了肉,集结了两三百人,先设计将紧跟着宁王的将领们一个个引出来、群而攻之地杀掉,然后又去杀宁王、袁珏龙的马,最后见露了馅,就又向宁王、袁珏龙冲去。

宁王早看出军心不稳,却不料他们这般快就发作起来。

王爷快走。

袁珏龙大喊一身,提着长枪紧紧地护着宁王。

宁王慌忙将金折桂扛在肩上,见袁珏龙抢来了马,便将金折桂横放在马上,纵马向扬州城去。

金折桂手上依旧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棍子,手一动,棍子撑在地上便脱了手,心里着急要去抓,手一伸,慌乱中只抓住一样东西,不等看清抓的是什么,就觉她身后空了,果然看不见宁王的腿脚,犹豫着要跳马,又见马跑得飞快,一时犹豫不决,奋力地扒着马鞍抬腿在马上骑着,赶紧去抓缰绳,奈何人小力微,一抓不住乱飘的缰绳,二也驾驭不了骏马,只能由着骏马向扬州城跑去。

那边厢,阿四在树后套住宁王的头,将宁王扯下马后,就用力地收紧套马绳,宁王脸色紫红地抓着绳索,宁王身后的亲兵干净将套马绳砍断。

宁王喘着气,才要走,却见阿四忽地一跳,重重地踩在一截树枝上,树枝快速地翘起,重重地打在宁王胯、下。

不是要学范神仙的机关吗?这也是范神仙的机关。

阿四不屑道,见袁珏龙尚未跟上,便拔剑向宁王刺去。

玉破禅、阿大心急地看着金折桂随着马消失不见了,先向前看,随后见阿四被人包围,便一个举起鞭子,一个抢了身边亲兵的剑,迅速地替阿四解围。

不一时,梁松、蒙战、玉无价、阿二、阿三赶来,梁松喊道:去找小前辈,这边我们来应付。

玉破禅、阿大、阿四赶紧纵马向金折桂追去。

小前辈!玉破禅喊了一声,看金折桂低低地趴在马上,又看前方有一处高坡,于是御马绕着圈子上了高坡,然后从坡上跳下来,待跟金折桂并骑后,便冲她喊把缰绳给我。

金折桂只听到呼呼的风声,等听见玉破禅喊,就喊回去我抓不住缰绳。

玉破禅用鞭子卷住金折桂的缰绳,然后用力地去勒马。

骏马停下后,前蹄便折在地上,金折桂抱着头滚在地上,先为死里逃生庆幸不已,随后见玉破禅很是玉树临风地站在马上居高临下看她,暗暗摇头,心想要换个怜香惜玉的来,定会飞身过来抱着她一起滚在地上……不过她也不是什么香什么玉。

八少爷,小前辈。

阿四、阿大赶来,纷纷下马,才要高兴地说句话,就见前面响起千军万马的马蹄声,四人待要逃,已经来不及,只能愣在当地。

不大的功夫,就见一千人马迎了过来。

待那群人跟他们面对面了,玉破禅、阿大一左一右地将金折桂护在中间。

你们是……迎面一个二十五六,英姿飒爽、面如冠玉的人骑马过来,疑惑地看向金折桂几人,见他们穿着自家兵服,便脸色一变,父王呢?怎只剩下你们几个?这丫头……莫不就是金家小姐?再一看金折桂手里握着的东西,忙:父王的玉佩怎会在你手上?玉破禅拿着鞭子当即勒住金折桂脖子上,阿四哽咽一声,跪下垂头道:公子,属下无能……金折桂呆了呆,心想到底还是要进扬州城?看这人模样跟宁王十分相似,又见这人要抢玉佩,便缩了缩手,怔怔地问:你是几公子?那人身边亲兵说:这是我们大公子。

那二公子呢?王爷说要把玉佩给二公子。

金折桂说。

玉破禅顺口道:正是,王爷临死前……哽咽不出来,便有意含含糊糊地说话,有要紧的话交代给二公子。

宁王府大公子虞洛怔住,脸色渐渐苍白,先为宁王过世震惊,随后又为宁王偏向老二心中不服,父王他,他是怎么去的?回大公子……袁将军造反,看王爷只带着几万人去瓜州,便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大公子带着人往前面去,就能看见袁将军在杀我们的人呢。

阿四再次哽咽。

来人,好好照看他们四人,领着他们……大公子待要说领着他们回扬州城,又怕他们见了老二,把宁王临终的要紧的话跟老二说了,于是令人抢下玉佩,便果断地带着人向前冲去。

大公子留下的十人将劫后余生的玉破禅、阿大等人搀扶到路边,等着大公子的人过去了,金折桂便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说:我渴了,饿了。

你们谁去打猎烤肉给我吃?那十人嗔道: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娇气……哎,话不能这样说。

阿四凑到那人耳边,这金家小姐用处大的很,王爷都对她好的不得了。

待咱们哄着她,叫她把要跟二公子说的话跟大公子说了,也是功劳一件。

说完,又冲那人挤眼睛。

果然那人细想有道理得很,便气喋喋地令人去打猎、取水、生火,然后一堆人细细地问宁王是怎么死的。

玉破禅、阿大、阿四跟金折桂趁机吃肉喝水,胡言乱语地编出一些话来哄他们十人,见休息得差不多了了,玉破禅三人忽地发作,趁其不备地杀了四人,剩下六人忙道:你们做什么?醒悟到他们四人不对劲,想仗着人多跟他们三人对上,奈何技不如人,打了不过一炷香功夫,便落荒而逃。

咱们快走。

玉破禅也不许人追,看马也吃过了草,就要离开大路,向树林里躲去。

且慢,阿大,你快进去扬州城,做出要死的样子,去找二公子,告诉他王爷临终前要把玉佩给他,还留下了要将扬州交给他的话,金折桂说着,撕下衣襟,沾着血写下化学公式给他,就说这是做惊雷的方子,王爷都交给二公子了。

他要问玉佩呢,你就说,大公子抢去了,还要杀了我们三人,只剩下你一个活口。

将话说完了,你就装死,然后想法子逃出来,不必找我们,直接去乐水。

阿大拿着那血字,答应一声,就与三人告辞,转身向扬州城去。

金折桂长出一口气,虽对阿大心存愧疚,但一直哄着他也不事,合该将他支开。

小前辈,走吧。

玉破禅领着阿四、金折桂两人向树林里走去。

却说大公子一群人赶上时,就见两边都是自家人斗了起来,先疑惑不知帮着哪边,随后听有人高兴地喊:救兵来了!就以为这是自己人,忙问:袁珏龙呢?父王在哪里?喊救兵的人是梁松,蒙战等人听梁松喊,便也高兴地喊救兵来了,又有宁王亲兵追杀过来,大公子的人赶紧上前救下梁松等人,将宁王亲兵一一砍杀。

可怜亲兵们也以为自家救兵来了,一时不防备,便送了命。

在前面,他们在前面。

梁松伸手向前指去。

大公子不与梁松等人多说,便又向袁珏龙那边杀去。

梁松等稍稍愣了愣,就立时向林子里的宁王追去。

大公子这边忽地看见了袁珏龙杀自家兵卒的身影,便下令:杀了那吃里扒外的东西!于是身先士卒地冲袁珏龙冲去。

袁珏龙见大公子来,先是一喜,随后又看他来者不善,竟是帮着乱军那边,便震惊道:大公子?他们是叛军!大公子冷笑道:姓袁的,瓜州城外又没有人,你不守着瓜州,来这边做什么?你害死我父王,我今日就为父报仇!亏得父王那般信赖你!袁珏龙错愕道:大公子怎说出这话?一杆长枪虽舞得风声阵阵,却不敢伤了大公子,一个错身,被大公子的长剑砍破袖子,想到自己一条手臂险些就被大公子砍断,就冷声道:大公子!末将护着王爷一路逃出来,大公子怎地错将末将当做杀王爷……王爷呢?四目看去,却不见宁王身影。

大公子险些砍在袁珏龙身上,却不见袁珏龙还手,最后用力地收回剑,见袁珏龙关切之情不假,忙叫道:坏了!父王一向看重我,怎会……定是中计了!四目看去,只见死伤的都是自家人,忙下令:住手,快住手,快去找王爷!四边都在呼喝,虽他下了令,听得见他声音的人了了。

袁珏龙皱着眉头问:大公子中了谁的计?大公子道:是四个人,其中一个是金家小姐,另外三人,都是咱们家的兵。

不好,怕他们三个就是藏在咱们军中的奸细。

袁珏龙目眦俱裂地发狠,难怪一路上总是状况百出,原来有人早混进来了。

快找王爷要紧!袁珏龙见叛兵不一时便悉数被擒,仔细回想一番自己何时断后,叫何人陪着宁王逃走的,便陪着大公子向通往扬州方向的林子里寻去。

一路找去,遇上了两三个宁王亲兵尸体,又顺着地上的蛛丝马迹向林子里摸索,最后在一棵树上找到宁王还在晃荡的身子,大公子不禁重重地跪下,袁珏龙也红着眼睛快快地上前解下宁王的尸体,摸着宁王的身子还热着,咬牙道:王爷,末将定会替你报仇雪恨!大公子,杀王爷的人定然还没走远,快叫人去追!大公子悲戚地点了点头,挥手令人去林子里追。

此时梁松、蒙战等人早又换了一身衣裳,默不吭声地跟着其他人搜林子,等走远了,才迅速地逃开。

看着天色将暮,大公子吩咐人回城,路过还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萧综,又人问大公子:大公子,可要把卫国公公子带回去?不必,叫他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因丧父,声音沙哑的大公子瞅了眼躺在地上被绑着手动弹不得的萧综,料到萧综无人搭救活不长了,便懒怠去管。

49 接骨黑黝黝的树林里,金折桂、阿四、玉破禅一路向乐水赶去。

已经入了冬,没走多大会子,脸颊就被风冻僵。

金折桂坐在阿四的马前,不住地拿手揉搓脸颊,不敢打瞌睡,就哼着从瞽目老人那边学来的曲子提神。

大抵是听得多了,于是金折桂哼得最多的就是戚珑雪施展美人计时的那句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

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阿四也每常听戚珑雪唱,便也哼哼着跟着她一起唱。

等一路不见其他人追来,二人放下心时,就一句我一句地对唱起来。

玉破禅先是兀自想心思,随后便倾听他们唱歌,待听清楚唱的是什么,觉得词句不妥,微微蹙眉道:无悔大叔……八少爷叫我阿四吧,习惯了。

阿四欢快地说,又摸了摸金折桂的脑袋,小前辈,怎么样,我们玉家人没丢人吧?你们就是把丢了的人捡回来罢了——再说,破八可是说了,你们家是做臭豆腐的,听着像是一块块美玉,实际上,都是臭豆腐。

破八?八少爷,你这可是留下把柄了。

阿四玩笑着看向玉破禅,却见玉破禅一本正经地本着脸,便悻悻地转过头。

……你不害怕吗?玉破禅严肃地问金折桂。

怕什么?林子里的鸟兽怕冷,此时也不出没了,一时间,万籁俱寂的林子里,只能听见他们声音的回声。

死了那么多人。

玉破禅叹息。

怕有什么用?又不是我杀的,就算是我杀的,我也没滥杀无辜。

金折桂听玉破禅说话没意思的很,便靠着阿四嘀咕,还是咱们先前的营地有意思。

是呀,阿五最叫我刮目相看,看她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然这样有胆识。

不过我们小前辈大了,也能去演美人计。

阿四夸完了戚珑雪,又周到地去夸金折桂。

我呀,怕是长不大了。

金折桂一叹,随后想起阿四知道她的身份,转而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袁珏龙等人一直叫她金小姐,玉破禅怎会不知道她的身份,就讪讪地看向玉破禅,破八,你……得叫哥哥。

阿四看原本温润的玉破禅越发不苟言笑,就有意提醒金折桂别去惹他。

破哥,严邈之当真去乐水了?金折桂心想好个玉破八,一直都知道她的身份,却一句话都不多说。

被叫做破哥,玉破禅转过头来,是去了乐水,放心,你弟弟也在。

我把你弟弟照顾得好好的。

……我也把你弟弟照顾的好好的。

金折桂有些心虚地看向阿四。

阿四陡然间想起一直被范康折磨的玉入禅,也心虚地说:是呢,九少爷懂事多了。

玉破禅闷不吭声,想起玉入禅的作为,心说该叫他受点教训,半响道:懂事了就好。

又看了一眼金折桂,轻声道:滁州那边来人偷袭过乐水,我们死了七八百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以后不打仗了。

金折桂听玉破禅提起这沉重的话,也不好再跟阿四玩笑,安慰道:打仗总有人要死,该记住死的人,跟活着的人好好过日子才对。

阿四忙说:正是,八少爷日后也是要当将军的人,该早看开这事。

玉破禅摇了摇头,我不打仗了,也不去做官,我……干脆跟人经商去。

阿四脸色微变,八少爷,这万万不可……玉破禅紧紧地抿着嘴道:这有何不可?我又不是长子。

可、可经过这一战,将军定会更器重你,你自小跟九少爷不同,九少爷是任性惯了的,八少爷一向懂事,怎地如今说出这糊涂话来?阿四才为救下金折桂松了一口气,听玉破禅这话,登时惊骇得脸色煞白。

若是带着这样的玉破禅回去,只怕玉将军会拆了他的骨头,小前辈,你劝劝八少爷,你主意多。

金折桂沉吟道:……经商?也好,破八,到时候发财了千万别忘了我。

玉破禅郑重地点头,瞥了眼金折桂的脚,等我去经商了,我把天南海北的药找来给你,一准把你的腿脚医治好。

这样我们玉家就不欠你了。

难得听玉破禅说一句这么温情脉脉的话,金折桂立时拉着阿四的衣襟,笑道:阿四,你听你听,你们家破八还当真是……小前辈不劝着八少爷,怎地还怂恿他?阿四忽地噤声,示意金折桂、玉破禅小声一些,只听枯叶沙沙声越来越近,便扬声问:是谁?许久听不见人说话,好半天听到拼杀的声音,阿四忙将金折桂递给玉破禅,然后向声音响起的地方慢慢走去。

玉破禅一手搂住金折桂,一手握着鞭子,许久,就听阿四惶急地赶来,快走快走,宁王的人埋伏在这边,等着攻打乐水呢。

玉破禅道:他们定是想熬到冬天乐水城里粮食没了再动手。

说完,便纵马与阿四一起向乐水赶,果然三人悄悄地围着乐水转了大半圈,最后只剩下东城门外没有伏兵。

才要从东城门进去,就见梁松、蒙战一群人也过来了。

蒙战见了玉破禅、金折桂,就抢着欢天喜地地说:宁王死了。

死了?金折桂不由地喜出望外,玉破禅也松了一口气,死了也好。

一群人快速地向东城门外去,城门上的人问了人名,通知了玉家家将,就将他们放进城。

金折桂进了城,便拉着缰绳对玉破禅说:快,去县衙。

玉破禅御马向县衙赶去,在县衙前,就见严邈之领着金蟾宫、玉无二等人迎出来。

姐姐!金蟾宫看见金折桂,便向她跑来。

金折桂下了马,先拉着金蟾宫检查,见他白白净净,身上没有什么不妥,只两只眼睛红红的,就问:这是怎么了?哭了?金蟾宫揉着眼睛,掂了掂怀里的兔子,范神仙要吃了兔大娘。

金折桂瞧了眼那袒露着肚皮被金蟾宫抱着的兔子,摸着金蟾宫的头说:范神仙跟你开玩笑呢……还有,这是兔子大爷。

玉破禅、阿四也瞅了眼那兔子胯胯、下,眼皮子跳个不停。

宁王死了;瓜州不知落在谁手上了;乐水除了东城门,其他三个城门外,都有伏兵。

玉破禅将目光从雄伟的兔子身上移开,就赶紧跟严邈之汇报。

金折桂这才看向严邈之,只见他三年不见,此时穿着一身褐色布衣,却依旧风姿翩然,不觉多看了两眼,听金蟾宫哼哼唧唧地状告范康,就转过头,又抱着金蟾宫哄他。

严邈之道:八少爷安心歇息吧,瓜州那边阿六、不二已经带着人去照看了。

这边也有范神仙、花老前辈相助,并无大碍。

又对阿四、金折桂道:诸位也请去歇息吧。

小姐随着我来。

一只手将金蟾宫抓在怀里,一手便搀扶着金折桂向县衙里去。

玉破禅也随着人向内走,走了两步,就听书房里玉入禅啼哭声阵阵,到底是兄弟情深,听到声音,便赶紧过去推门,才将门推开,就瞅见玉入禅背着身子系腰带,一边范康一头汗水地坐在椅子上,愣愣地问:老九,你怎么了?玉入禅后背一僵,方才范康犯病逼着给他解药,此时又觉狼狈的模样被玉破禅看去了,不由地脸色苍白,心知回家了,阿四等人跟玉家人一宣扬,自己的脸彻底没了。

老九?范神仙?玉破禅忽地地微微皱着鼻子,闻到屋子里的臭气,越发茫然。

玉入禅终于转过头来,却见他此时脸庞已经跟玉破禅全然不同,因瘦削许多,身形显得孤单落寞,仿佛遗世独立,脸上带着微微的浅笑,含笑地望向玉破禅,大步跨过来,拉着玉破禅的手来回看他,破禅,你没事吧?怎地会想要冒险去找我们?若是你出了事,父亲、母亲该多伤心。

说罢,眼圈一红,就不住地用袖子擦眼泪。

玉破禅心里越发狐疑,这般体贴、懂事的玉入禅实在陌生,若是玉入禅说一句管你什么事,他才能当真放心。

阿四你没事吧?梁大叔,月娘姑娘十分担心你呢,她陪着阿五去跟大夫学看病,你快去城里药铺找她。

阿二大叔、阿三大叔、阿四大叔,你们可还好?怎么阿大大叔不在了?蒙战哥哥,我听说你厉害得很,只是莫再要杀曾公子了,你们的过往我听曾公子说了,又听花爷爷说了。

总之不怪你,也不怪曾公子,更不能怪范爷爷,范爷爷也是为了保护花爷爷、小前辈姐弟,总之早先种种都是误会,大家以和为贵,同心协力地守城吧。

玉入禅笑如春风地一一将归来的诸位都问候了一遍。

阿二三人看玉入禅笑,不禁瘆得头皮发麻,望了眼范康,纷纷猜测范康又怎么教训的玉入禅了。

蒙战先未看见书房里的范康,听玉入禅几句话,醒过身来,便抬脚要向屋子里闯。

蒙战,范康已经中了毒,他每日身受剧毒之苦,已经算是遭了报应了。

梁松将手搭在蒙战肩头,示意蒙战别鲁莽行事,拱手对玉入禅道声多谢,就带着蒙战向药铺去找月娘。

老九,你可要跟我去见严将军?玉破禅直觉玉入禅十分惧怕范康,有意将玉入禅引出这屋子。

玉入禅摇了摇头,又微笑说:破禅,我还有些事要跟范神仙学……父亲捎信来了,说乐水被包围了,如今叫严将军送咱们出去未免太危险,叫咱们安心地在这边等着。

看来,咱们要在这边过年了。

玉破禅疑惑玉入禅为何还要跟范康在一处,但想来范康不敢对玉入禅做什么,就领着阿四、玉无价几个向后面去,虽严邈之说过叫他歇息,他自己也曾说过不再打仗,却还是有心去寻严邈之问个清楚明白。

进了原本是县令夫人闺房的屋子里,玉破禅抬眼就见金折桂坐在床上,一直裤腿高高地卷起,将白生生的一截小腿露出来,先瞧见她脚踝高高地肿起,随后忙转过头去。

阿四、玉无价几人因金折桂年幼,并未避嫌,走过去,围着看了看,纷纷问严邈之还有瞽目老人:小前辈这腿脚可还能医治?瞽目老人伸手摸着金折桂的脚踝沉默不语。

金折桂侧着头,见金蟾宫嘟着嘴往她脚踝上吹气,有意用脚将金蟾宫蹬开,见脚上一用力,就不住地疼,先吸了一口冷气,然后问瞽目老人:爷爷,怎么样?严邈之皱着眉头,微微摇了摇头,骨头错位太多,怕是……未免金折桂伤心,便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里,用力一按,见金折桂咬牙皱眉,就赶紧收手。

金折桂伸手按了按,看金蟾宫又来吹气,嗔道:吹气做什么,去给你姐我倒水来。

阿三因愧疚,忙说:小前辈,我去。

金蟾宫看金折桂眼色,便也赶着去了。

先用力按下去,然后再用重东西往下拉,会不会好?水滴石穿,总会归位吧。

金折桂思量一番,便出声求严邈之意见。

严邈之皱眉:已经这么重的伤了,还要再用重物去拉,忽地察觉到阿二、阿三、阿四不住地来回看他和金折桂,便不解地回看他们一眼,伤上加伤,只怕连路都不能走了。

……这也未必,慢慢地拉,循序渐进,兴许会将腿拉正。

范康忽地在外面出声,慢慢地晃进来后,伸手摸了摸金折桂的脚踝,捋着胡子笑了起来,花爷爷,我替小丫头治腿,你给我解药如何?瞽目老人道:药材不全,你且忍一忍。

老朽若想要你的命,你能活到今日?不可,就算是大人也未必受得了那苦头,更何况是六小姐?严邈之暗道骨头错位已经疼得了不得,再用重物去拉,谁能受得了?这丫头自己提议的,那她肯定受得了。

范康伸手又摸了一把。

玉入禅跟着范康进来,也有样学样地要摸一把。

啪地一声,金折桂向玉入禅手上打去,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玉入禅脸色一变,随即笑着附和:正是,花小前辈最是有勇有谋,这点子苦,她定然受得了。

玉破禅越发讶异玉入禅性子怎变得这么大,转过头来,恰看见金折桂呲牙咧嘴,便对玉入禅道:老九,别添乱。

玉入禅心里不服玉破禅用居高临下的口吻跟他说话,面上却笑着答应。

……范康,你先给丫头正骨,看能不能掰回来。

瞽目老人收回手。

严邈之瞧见金折桂从金蟾宫手上接过茶水,又指使金蟾宫跟着阿三去给她拿点心,就说:硬掰回来……这……因与金家姐弟相熟,最先软下心肠,犹豫半日,才哄孩子一般哄着金折桂:小姐就试一试,兴许能好?若不能,小姐也请放心,没人敢欺负你。

说罢,便坐在床上,抱住金折桂。

金折桂两只手抓着严邈之的臂腕,一时走神,心想多年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待范康有些凉的手搭在了她脚踝上,忙说:且慢!小前辈可是疼了?也罢,先休息两日再说。

阿二、阿四赶紧说。

严邈之道:小姐忍一忍,疼一下就好了。

又看阿二、阿四眼神古怪地看他,不由地微微偏头。

金折桂酝酿一下,眼圈一红,立时泪如雨下,抱着严邈之的手臂啼哭道:我瘸了,以后嫁不出去了……放心,你是金家的小姐,绝对嫁的出去。

严将军,你家可有年龄仿佛的小公子?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曹某到此一游、大师兄,师父被妖怪抓两位同学的霸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