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山区之后就是城镇区域了,无论到哪里都不会存在落单野外的情况。
阮莹一路向东部走,出了凤十基地所管辖的范围,在小街上找到了一处地段偏僻的废弃咖啡馆,打算在这里过夜。
夜深了。
阮莹刚刚铺好被子准备上床睡觉,就听到几十米之外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噢,好的……另一边。
蒋成峰对裴陌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刚想挂断电话,却听他忽然开口问道:他们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蒋成峰怔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但还是诚恳的如实回答。
西边山区有一点丧尸异动,我之前派了小队过去查探,现在正在给我回信。
西郊?裴陌微微促眉,若有所思的问道,是版图边界处的那块地方吗?对的。
能不能把电话给我一下。
噢,当然可以。
于是蒋丞峰便对电话里说了一声裴队想和你说两句,然后就将语音通话转接给了裴陌。
而这边,行动小组队长听到自己竟然能和裴队说上话,瞬间激动坏了,连言语都有些颠倒。
他当然听说过裴队,那可是带领整个基地创造出无数神话的人,连会长都对他毕恭毕敬,一直都捧着顺着的。
只不过裴队本人比较神秘,从来不在基地的重要公开场合出现,所以底下的人也只是听说过这他,根本没有机会和他近距离接触。
队长支支吾吾了两三秒,这才好不容易理清头绪,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按照时间顺序说了一遍。
我们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找到异常的来源,然后顺藤摸瓜,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说到这里,队长显得有些懊恼,总觉得自己办事不得力,在裴队面前简直显得一无是处。
估计那个治疗丧尸的人已经发现不对劲了。
裴陌稍微沉吟了一下,然后条理清晰的说道。
这个仓库既然是个空壳,那么玄机必然不在仓库本身,更有可能的是仓库里住着某个拥有治疗异能的玩家。
而他很聪明,显然已经发现了你们的试探。
而现在,仔细检查一下周围的环境,应该就能得出答案了。
按你所说,这个仓库废置已久,那么仓库的地板墙壁和货物上面必然有蜘蛛网和积灰一类的东西,你仔细检查一下这些积灰是人为弄上去的,还是本来就在的,还有在角落是不是会有积灰异常的情况。
好的,裴队!队长听到了他执行性强又十分清晰的指示,不由的有些心情激动,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裴队果然名不虚传。
挂掉电话以后,队长就着手去搜寻线索了。
而另外一边,基地里。
蒋成峰看向裴陌的目光有些微妙,他忍了一忍,最终还是试探性的问道。
你不是向来嫌基地里的事烦吗?怎么会管这种小事?举手之劳而已。
裴陌淡淡的回答道,随即又想起什么,要是有了这些边界地方的消息,麻烦你尽快告诉我。
边界地方……你是对第二批进入游戏的玩家感兴趣吗?蒋成峰想了想,随即了然,目光中不由的带了几分赞叹。
基地如果想扩张,吸纳新成员的话,从第二批玩家那里入手是再好不过的。
毕竟他们有游戏的额外加成,要是运气好的话可以抽到很不错的技能或者补贴,对基地大有好处。
没想到你对基地的建设这么上心啊,也开始关注起这些了,你当初加入基地就是为了能在这个副本里打造出第一安全区吧?你想多了。
裴陌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觉得有点无奈。
我加入基地不是为了这个,以后有什么团体活动,你也不用邀请着我,我比较喜欢一个人行动。
好痛哦……我的手臂被那个人打断了,呜呜。
我身上也好难受,荆棘的刺还扎在我身上呢。
你说的那位医生,她愿意见我们吗?能不能麻烦你去和她说一声,那种亮晶晶的东西我们收藏过很多,肯定够的。
……阮莹仔细向窗外打量着,见到对面有一群模糊身影。
她于是对高个子丧尸说道:把它们带进来吧,我现在旁边没有其他人,可以为它们治疗。
对了,你们走过来的动静最好小一点,不然要是引起异能者的警惕和围攻就比较麻烦了。
好的。
高个子丧尸的理解力很强,顿时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委,然后将那群病患丧尸排成一列小队,静悄悄的往咖啡馆里摸索过来了。
咖啡馆的门本来就是坏掉的,阮莹之前自己拿了一个符咒道具贴在门上作为门锁,这会儿见丧尸们过来,便为它们开了门。
嚯嚯……医生您好!嚯嚯……丧尸们见到她就如同见到了希望,情绪都异常激动。
只有承受过病痛的人才懂得解除病痛是一种怎样的救赎。
阮莹没有夜视能力,所以就只能拿出一块遮光布把窗户挡上,然后在黑布下面放一个小台灯。
大家排好队,尽量不要发出声响哦!丧尸们依言在软银面前排成一列,有几个智商比较低的一级丧尸懵懵懂懂不懂规则,但也被其他丧尸拉拽着进入了队伍中,于是就随遇而安的站定了。
温润的白光在黑夜中亮起,被黑色的遮光布吸去了光泽,只在室内荡漾开来,随着夜幕渐深,治疗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下一个。
阮莹例行地喊着序号,然而当见到下一个站在她面前的丧尸时,她却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只见那个丧尸的头骨完全凹陷下去,脑袋上被砸出了一个大坑,整个头颅呈现出碗状,那人看着就觉得心惊胆寒。
阮莹低头仔细去查看伤口,便见到那凹陷处还有密密麻麻的坑洼,像干枯的树皮那样呈现出焦黑色。
你这样的伤……是怎么来的?她不由的微微促眉,感到有些奇怪。
就是我从铁炉里走出来的时候,头顶上掉下来了一块半融化的大铁球,正好砸在我头顶正中心。
那个丧尸如实回答到,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你从铁炉里走出来?这一下,阮莹就觉得更奇怪了。
脑海中忽然有一个想法闪过,她紧接着问道:你和你的同伴从有记忆开始,就生活在那个温度极高的铁炉里吗?是的,本来炉子里应该有四个,但是它们最后都被烫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丧尸似乎觉得有些疑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止不住的喊烫,我觉得那个温度刚刚好,和现在的温度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啊。
眼前的恐怕是从一个抗高温育种实验室里走出来的丧尸了。
怪不得就算半融化状的铁球砸到了它的头上,也只是留下了一点点焦痕而已,要是换成其他任何生物几乎都只有当场毙命的下场。
我也是,嚯嚯,我也觉得那温度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是啊,我只是觉得有点烫,但完全可以接受……排在他身后的两只丧尸忍不住加入了话题。
你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吗?那三只丧尸茫然的摇摇头。
我是从同一片厂区里面发现他们的,但是他们似乎来自于不同的工厂。
高个子丧尸及时的回答到,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那好像是一片钢铁化工厂,里面坐落着好多工厂呢。
看来,未知组织培养丧尸的手段都是相似的。
阮莹详细询问了一下高个子丧尸那片厂区的地址,将之记在心里之后便放下此事,继续工作。
时间越来越晚,等待治疗的丧尸队伍也越来越短。
她白天本就徒步了许久,已经很累了,晚上又支撑着,耗费了那么久的异能,此刻已然劳累不堪。
正当她觉得困意来袭,甚至于有些抵挡不住的时候,眼前的场景让她骤然之间清醒了。
哇呜呜……她正准备和往常一样将手隔空放在丧尸的伤口处用异能进行治疗,然而在白光亮起的那一刹那,眼前的丧尸却忽然疯狂挣扎起来,从喉头里发出紧身可怜兮兮的呜咽。
下一秒,它那空洞无神的大眼睛里滚出了汹涌连绵的泪水,像决了堤的河水一样。
阮莹愣愣的看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从丧尸干受的脸颊上滚落,一时之间久违的感到有些茫然。
怎么了?她连忙收回手,放柔的声音,温和友好的问道。
这哭声听得她忍不住升起几分心疼来。
呜……丧尸抽泣了一下,用手抹去眼泪,然后慢慢的平复下来,委屈的憋出一个字,疼。
阮莹下意识的开始反思自己在刚刚的步骤中有没有哪里做错了,然而无果。
我的异能会让你们觉得疼吗?她转而寻问起刚刚接受过治疗,正打算往门外走的丧尸们。
不疼。
还好吧,只有一点痒痒的感觉。
有点疼,但可以忍受。
这点疼比起受伤时的痛苦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我都完全忽略了。
所以……这其实不是她的问题?可是眼前的丧尸哭的真情实感,甚至看见她抬起手就又要哭了,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它应该也没有装的动机。
你看,你也听到他们说的了,真的不疼的,就算有那么一点点也微小到感觉不到,放轻松一点……阮莹抬眸认真的注视着它,轻言细语的宽慰道了,态度温柔真诚,天然间便能取得其他生灵的信赖。
没关系的,再试一次……丧尸在他的鼓励中慢慢汲取了些许勇气和信心,缓缓的放下了捂住自己脸庞的手。
这一次,阮莹试着将自己异能的力量受着一些没有完全释放出来,然而即使是这样,当治疗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眼前的丧尸还是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阮莹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从旁边被他用作临时手术台的咖啡,桌上拿起一包洁净的餐巾纸,递给丧尸擦眼泪。
它抽抽噎噎的接过了,然后莫不作声的掩面而泣。
看见它这个样子,阮莹倒是有点无可奈何了。
而旁边其他丧尸目睹了眼前的一幕,纷纷诧异的相互间交流起来。
它是得了什么病啊?为什么会从眼睛里流出那种奇怪的液体?好可怕,该不会是中毒了吧。
真可怜啊,我从来没有见过眼睛里流血的病。
那也不是血,那是透明的。
听到这些对话,阮莹不由的有些错愕。
你们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吗?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丧尸作为一种异于人类而且体表和肌肉都十分干枯的生物,如果能流出大量的眼泪,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毕竟它们连血液都是干乎乎的黑色恶臭粘液,有点像变了气味的原油。
眼泪?断臂丧尸歪着头,仔细思索了好久,你是说它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吗?我好像没有遇到过。
我也是。
其他丧尸们纷纷点头附和。
这就有点奇怪了……难道说眼前这个爱哭的丧尸也是一种由特殊实验培育出的品种吗?但是这算是什么生物特征呢?和夜视能力,抗高温能力比起来,流眼泪有什么值得被培育的价值吗?难道它所流出的眼泪有什么特殊的功用?阮莹一时之间没能想通其中的关键,而眼见着丧尸越哭越伤心,她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安慰道:过一会儿就不疼啦,你放心,未经你同意的情况下,我我会轻易治疗你的伤口的,不用害怕。
是的,害怕。
阮莹看出来了,眼前的丧尸流泪并不单单是因为肉体上的疼痛,而更倾向于为害怕承担痛苦的恐惧而流泪。
正如其他丧尸所说,治疗的过程其实是不怎么疼痛的,何况她已经把治疗强度降低了一半,那种因为治疗而带来的异样感觉简直微乎其微。
那么丧尸哭的这么厉害,甚至于一看到她抬起手就掉眼泪,也许就是出于内心中的某种障碍了。
呜……可是,丧尸慢慢的止住了抽泣声,痛苦的和阮莹倾诉道,如果我不治疗的话,我接下去将一直沉浸在伤痛给我带来的难受感觉中,一想到我永远无法摆脱这种感觉,我就害怕,呜呜……但是如果让我接受治疗,一想道治疗的白光照在我溃烂的伤口上,我也会感到害怕。
什么玩意?断臂丧尸听得一头雾水,所以这有什么可怕的吗?身材偏瘦弱的丧尸性格内向胆怯,倒是有点能理解它的想法。
就是害怕嘛……这也很正常。
一想到要和不熟悉的同伴打交道,我也会感到害怕,只不过那种感觉一瞬即逝,很容易被调整好,并不会严重到让我想要……嗯,像它这样。
高个子丧尸虽然没有领会过这种感觉,但他的智商比较高,可以在脑海中模拟这种情境。
我觉得……就算我有时候可能害怕的话也不至于会让眼睛里流出奇怪的液体?阮莹也感觉到了,眼前的丧尸情绪中的恐惧,那一面似乎被扩大化了,以至于风吹草动都能让它恐惧到哭泣。
如果它是人的话,这种情况或许会被称为心理出了问题,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但是如果它是一只丧尸,尤其是想到先前那个黑暗仓库和熔铁厂,阮莹还是试探性的问道:你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呀?爱哭的丧尸听到这话,微微一顿偏过头,好奇的看向她。
它似乎从来没有被人问过问题,对此感到很新鲜。
就在一个白乎乎的地方,有软软的布,然后每天有不同的药瓶和晃荡的大摆钟……呜呜呜才说了没两句,它就又哭起来了,声音颤颤巍巍的,满含着恐惧。
药瓶,大摆钟两个名词似乎拨动了她心底的哪一根弦。
阮莹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荒谬的画面,她仿佛可以猜想到那个实验室长什么模样似的,尽管现实中的她从来没有去过除了中学实验室以外的任何实验室。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不要再去想他了。
她歉意的温声说道。
既然你如此恐惧,要不……阮莹的提议才说到一半,便被哭泣的丧尸给打断了。
不!它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意味,听上去仿佛有些绝望。
我希望得到您的治疗,一想起病苦会继续延续下去,我就害怕的不行!求求您不要放弃我!你也太矛盾了吧?断臂丧尸被这一番话弄的目瞪口呆,虽然它本来的模样就很呆,也没有更呆到哪里去。
治疗你的时候你会哭闹,然后拒绝医治,不医治你,你又求着别人治疗,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真的好害怕呜呜呜……一边说着未知的恐惧兜头而来,让丧尸又大声哭泣起来。
见到这场景,阮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弃治疗你了?哭泣着的丧尸抹眼泪的动作停滞了一瞬,呆呆的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些什么。
诶?一旁的高个子丧尸也显得有些诧异,他根据爱哭的丧尸之前的表现,理所当然的推断阮莹应该放弃治疗,没想到她竟然没有这样决定。
我想说的是既然你如此恐惧,要不明天白天我去给你搜寻一点止痛药,等你吃下去之后我再对你实施治疗。
只不过,我不太确定人类的止痛药对于你有没有作用。
阮莹用自然而友好的语气说道,当说到最后时,唇角无意识的带上了几分清淡又无奈的苦笑。
丧尸停止了哭泣,那双死鱼一般大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阮莹。
嗯嗯……它一时之间激动的有些说不出话。
阮莹却从那僵硬苍白到令人感到恐怖的神情中看出了它的惊喜和感激。
那么晚上先好好睡一觉吧,我已经为你治疗了部分伤口,你应该没有之前那么痛了。
她又从桌上拿出了一包纸巾递给了爱哭的丧尸。
这个送给你。
谢谢!爱哭的丧尸愣愣的抱住手里的餐巾纸,绞尽脑汁的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了这两个字。
它很开心,第一次觉得自己身上是那样的轻松。
本来无解的事情有了出路,而本来令它感到恐惧的……它抱紧了手里的餐巾纸将它贴在胸口,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又充实的感觉在它的情感世界里出现……好像没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它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就在这令它感到舒适无比的情绪涌上的时候,它的器官正悄无声息地衰竭着。
但是它依然感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