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阮莹从起床开始就心不在焉的,满脑子都是回忆里的场景,早上也没有什么胃口,连早饭都吃不下,三明治只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裴陌见她这样,心里担心,于是去食堂给她打包了一碗白粥,这次她总算是喝了小半碗,勉强能支持一段时间了。
还感觉难受吗?要不要去基地临时医疗所看看。
裴陌见她依旧神色憔悴,而且都不怎么搭理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她身边问道。
没事。
见他走近,阮莹下意识的偏开头去,尽量避免看见他。
她现在一见到他,或者是听见他的声音,记忆里的那些画面便会止不住的往上冒,让她心口酸涩,几乎想要哭出来。
那你先休息一会儿,我不打扰你了。
裴陌看出了她的痛苦,于是也不再勉强,而是转身走出房间,轻轻的带上了门。
室内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阮莹一个人。
她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景色发呆,痛苦的经历着脑海中新冒出的片段。
那药丸果然是一点一点发挥作用的,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突如其来地记起某些事,然后重新经受一遍痛苦。
她想起了很多。
她是在高二那年遇见裴陌的,那时候他作为优秀校友回校进行学习经验分享,同时也做了一次a大大学招生宣讲。
学校在一年前刚好进行了一次扩建,又新添了教学楼,实验楼和一个学生活动室,所以很多布置都和以往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会议堂也都被转移到了条件更好的新楼里。
裴陌是早她三届的学生,因此返校时就好像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完全找不到以前的会议堂在哪里。
然后他遇见了她,并且礼貌地向她问了路。
而阮莹的空间感一向差到离谱,她虽然自己知道该怎么走,但是让她凭空描述路线,她却讲不太清。
所以她决定带他一起过去,而他们也就此认识了。
……后来,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多,在接触的过程中她慢慢的被他吸引,然后很自然的产生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不过这段记忆阮莹却完全没有记起来,仅仅是通过前后记忆的片段推测出来的。
然后记忆就跳到了两人在一起之后的某一天。
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然而当阮莹像往常一样走出校门,开心的奔向等在门口的他时,却得到了这样一句话。
对不起,我们还是暂时不要联系了。
她看到记忆中的自己愣在了原地,然后神情慢慢的变得苍白,宛如身上所有的鲜活与灵气都在那一瞬间被抽走了。
然而她不死心,站在原地等着他继续向自己解释。
但是什么都没有等到……他没有再多说任何一个字,就那样转身上了车,从此消失在了她的生活里。
他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等到阮莹反应过来,追在车后面跑了两步,然后颓然的停下时,她翻开手机企图给他打电话,才发现自己的号码已经被他拉黑了。
她不死心,又打开微/信,Q/Q,甚至他们曾经联机玩过游戏的steam好友账号……无一例外,全部都被拉黑了。
回忆到此为止。
而这里面所有的画面都和母亲所说的一一印证了。
裴陌确实在某一时刻毫无征兆的单方面和她切断了所有联系,正如母亲曾说的,他在追踪到了父亲以后,就直接放弃了她这个跳板,再也不加理会了。
阮莹吸了一口气,静静的回想着她所了解到的一切。
回忆不会骗人,何况她的潜意识确实能和那些回忆产生共鸣,这说明它们全部都是真实的。
所以……裴陌,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也许他和自己切断联系的原因与母亲所说不同,但是阮莹觉得,突兀的分手拉黑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怪异感。
即使母亲所说不实,但他也确实因为某种非正常的特殊原因而拉黑了自己。
在窗边发了一会儿呆之后,阮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她拉上了窗帘,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小口喝下,试图抚平胃里因心情抑郁而灼烧起的难受。
慢慢的等吧。
等这颗药丸把更多的回忆返还给自己再说。
那时候,也会离真相更近一点,不是吗?从清晨到日暮,她几乎就要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脑海中记起的碎片越来越多,偶尔能够串成连续的画面。
它们都与裴陌有关——准确来说,与之后的日子里,阮莹每天给他打一个电话,却从来没有被他接通过的痛苦绝望有关。
下午的时候母亲还通过小黑球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
因为裴陌几乎一直都和她待在一起,所以她挂断了好几次,最后找了个借口把他支开,才自己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电话刚接通,她便听到母亲带着几分焦灼的声音。
想起来了一点点。
阮莹垂下眼眸,假装和平时一样语气自然温和的回答道。
是哪些呢?阮霖风紧接着问道。
她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疲倦。
但凡母亲有一点点关心自己的感受,也不会追问得如此急切,起码也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那不是什么很好的记忆,她根本就不愿意提记。
毕竟活体献祭可比死者献祭的效力强得多。
早在第一个副本中,阮莹便已经验证过这个道理了。
她要尽快想办法找到蓝色外套的玩家才是。
恰在此时,魔术棒在魔术师的手中轻轻跳动了一下,像是在给他传递什么信息。
我有点事情。
这句话来的很突然,而他也像是遇到什么急事那样,动作迅速的转身关上了图书室的门,顺带锁住了。
下次有机会再带你进来看吧。
好的,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
阮莹向他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目光真诚。
魔术师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沉下目光看着阮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随后,他回到了图书室里,迫不及待的奔到第二排书架上,往中间那排隐藏的书目上拍了下去。
随着一道轰隆隆的响声,那不规则的几何书架背后开出了一道小门,里面暗黝黝的,深不见底。
而但凡有人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回声,便可以知道那其中的空间有多么的广阔。
魔术师身子微微前倾,急切的迈步走了进去。
有响动了……我可以感受到你的灵魂力量,刚刚动了一下。
你回来了吗?他越跑越快,眨眼间已然到了那暗室的最中心。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一片虚无,还有在牢笼里唧唧哇哇乱叫的气球们。
魔术师自嘲般的勾了勾唇角。
我很想你啊……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见我,我已经守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它们也是。
他转过头嘲讽般的看了那群疯狂的气球们一眼。
你看,它们在这里赎罪了这么多年。
当然我知道,也许你并不希望我这样做,你是高尚的,甚至可能看不上我卑劣的做法。
对不起,不要怪我,我只是太想你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早上被击落在地上,直抽搐的蓝色气球身上,瞳孔中微亮的光芒折射在玻璃镜片上,散发出幽幽的冷意。
或许很快,我就能成功的将你召回。
我想你了……他的声音重新变得温柔缱绻,带着无限的哀伤与缠绵。
你会查IP吗?下午的时候两人坐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她忽然问道。
嗯?裴陌被突如其来的问到这样一句,微怔了一下,你是说游戏里还是现实里?现实里。
裴陌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的去看阮莹的神色,微微敛眸,最后还是如实说道,那我确实可以。
阮莹就没有再说话了。
她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场景。
在被拉黑之后,她曾经试图开一个Q/Q小号,伪装成路人加他的好友。
可惜好友验证非但没有通过,他还在小窗中给了她这样两句话。
别费心思了,我能查到你的IP。
对不起。
然后就像之前那样杳无音讯了。
今天的晚饭拖到很晚才开饭,因为阮莹没有心情做饭,裴陌去食堂里打包了一些带回来,但是她看着那充满油腻的大锅饭根本就没有食欲。
于是,他又去给她熬了点粥。
时间已经比较晚了,如果现在才开始用电饭煲熬粥的话恐怕不行,所以他就直接用烧菜的锅手动煮。
别管我啦,你先吃吧。
阮莹见他也是什么东西都没吃,却还在给自己熬粥,心里更加难受了。
我待会儿喝点温水,吃一两个小面包就可以,家里不是还有很多零食吗?裴陌却不听她的话,依然待在厨房里。
阮莹见他坚持,于是自己去了厨房,关上了煤气灶。
你先吃一点嘛。
她企图把他拉出来。
反正我现在没事,我自己也会熬粥啊。
听她表现出的意愿很强,裴陌也就顺从的被她拉到了客厅里。
阮莹于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当她想要转身去厨房的时候,却被他叫住了。
她抬眸望向他,跌入他那黑沉如墨漂亮到让人心悸的眼眸中。
而此刻他目光里含着汹涌复杂的情绪,层层叠加在一起,像是最幽深的黑洞,又宛如漆黑星际中短暂而绚丽的星云,千言万语也难以道尽。
如果……他微微抿唇,眉宇间笼上了一层苦涩的无奈,似乎很难继续说下去。
但他还是说出口了。
如果和我待在一起让你这么不开心,也许我们可以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空气里寂静了一瞬。
他见她没有答话,目光低垂看不清神色,于是也就只能接着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想起了哪些往事,也没有办法帮到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来打扰你了……假如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的话。
听到这里,阮莹却觉得胸口一窒,心中说不出的苦涩。
那也好。
假如这次分开我们就永远不相见的话。
她笑着说道,然而眉眼间的笑意却带了几分自嘲。
……你答应吗?她或许是认真的。
如果真像就如母亲所说的那样,那么她和裴陌要么成为仇敌,要么就从此再也不见。
裴陌似乎没有想过她会说的这样决绝,不由的蹙起眉头,第一次体会到了急切的感觉。
我不答应。
他几乎未经思索的脱口而出。
为什么?阮莹垂下眼眸,不再看他,心里只感到一片凄凉。
那是一种沉寂的,毫无波澜的,看不到尽头的绝望。
她其实不用问为什么的,因为她也不同意这样。
尽管客观条件一直在分隔,他们尽管从此两不相见是最保险的办法,但她却无法接受。
因为她想见他。
因为……她喜欢他。
因为——裴陌的声音和她心中的声音同时响起。
然而说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来,颓然的沉默了。
因为什么呢?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说得出口……他是疑似杀死阮莹父亲的凶手,又疑似故意接近她来骗取她母亲身上的道具。
拥有这样身份的他,又怎么能对她说出喜欢呢?那看上去要么就像在打感情牌给自己洗白,要么就是想让对方背负上与仇人相爱的沉重的负担。
那太沉重了……在父母和恋人之间做出选择是一件多么痛苦又撕心裂肺的事,甚至还要在情感和道德中做双重背叛,即使对面的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他也不会愿意给对方带来那样的麻烦,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怎么舍得让她经受这些。
所以那句话,他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说出口了。
这样也好。
假如说出口的代价是让她陷入痛苦,那他宁愿她永远不知道。
没什么。
他微微摇头,然后沉默了。
他没有任何立场说出挽留……他不能自私的因为自己的喜欢就强行让她面对眼前的漩涡。
假如她想要逃脱,用与自己永远切断联系的方式逃脱,那也非常可以理解。
或许,是时候放手了——哪怕这有违他的心意。
两人相对沉默。
阮莹能感觉到他的欲言又止,感觉到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流动在空气里的情感。
她恨自己的敏锐——否则她也就不会从他那温柔不舍的目光中感受到压抑在眼底的炙热和痛意,也不会从他的目光中读到那种快要冲出牢笼的情愫,和她对他一样的感情。
但是他却无法说出口。
她从他目光中罕见的流露出的悲伤里感受到了这一点。
她也明白这一点。
他大约是不想让自己承担那份痛苦,所以没有勇气说出喜欢。
那两个字是多么的温馨而甜蜜,但是对于身陷囹圄的他们来说,却像是最后一道落在身上的枷锁,最后一个打翻帆船的浪头。
可是……无数个念头在心中闪过,稍纵即逝。
她怔怔的看着他,此刻的一瞬就仿佛拉长成了无数个纷繁的光影,随着脑海中的思绪一同闪现着,像白天的灯,夜晚的梦,而周围的一切全都静止在了她的世界里,视野里只剩下对面的人。
她贪恋一般的望着他,目光细致的划过他的眉眼,似乎想要将这一切全都深深的印刻在脑海中。
也就是在这一个瞬间,她想到了那把复仇之刃,确认了一个让她无可奈何又从心底欣然接受的事实。
她对他是无能为力的。
在事件尚未明晰的此刻,她见到他为自己而痛苦纠结,都会感到无比心疼,下意识的想方法将他解脱出来,更别提亲手杀死他了。
所以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在这一刻,她下定了决心,决定走向那条最终的出路。
她或将走到生命的尽头,但她也自由了。
终于自由了。
嗯。
时隔半晌,她才回应了他的那句没什么。
然后她抿唇笑了一下,就像往常那样天真而甜美,带着几分释然后的轻松。
她忽然向前一步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你觉得没什么,但是我觉得有关系。
阮莹抬起头认真的望向他,目光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璀璨,带着晶莹的水光,在客厅顶光的照耀下,折出脆弱而漂亮的光泽……像黑夜里的萤火,忍着痛勉力振动着被夜露沾湿而沉重的翅膀,却飞得很轻盈很美妙,在幽深的森林和黑沉的沼泽边起舞。
在很多年以后,裴陌依旧清晰的记得这一幕场景。
如同夜晚的小女孩伸手在湖水里打捞月亮,如同风过麦浪时奔跑而来,逆风飘起的长发,如同在教堂里身披白纱的新娘带着憧憬的说我愿意——纯粹,温柔,圣洁又漂亮。
因为……我喜欢你。
第 230 章 全文完(已更新,小天使们快来看)她清甜的声音在这寂寂的夜晚响起,动人心弦。
裴陌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在那漏了一拍的心跳空隙里绽放出绚丽的烟花。
瞳孔蓦然间微微放大,在确切的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的时候,他眼眸中的情绪瞬间更加浓烈了。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阮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是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
我也是。
这三个字明明再简单不过,却被他说出了千言万语。
她从来没有听见过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像是哭过后的笑,疲惫绝望后的释放,失而复得,无限珍重。
她本来紧绷着的情绪在此刻如同找到了依托一般骤然松懈下来,身体也就此更放松了,顺从软绵的依在他的怀里。
我也喜欢你。
似乎是怕他的意思还不够明确,他再次强调了一遍,把喜欢直白的表达出来,彰显出他的真心和坚定。
嗯……阮莹骤然间从他口中听见喜欢两个字,心跳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快。
她想到了很多话,很多能与他分享的轻快浪漫的话语,很多想传达给他听的喜欢,一时间竟不知先说哪一条好。
在她犹豫的当口,裴陌已然先开口说道。
明天就是6月30号,你的生日。
想到明天,阮莹心里竟然不再忧虑和害怕了,反而多了几分自在的坦然。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就不会后悔。
她也永远都不可能后悔。
因此在陪穆提记生日的时候,她心里竟然多了一分期待,那种感觉甜甜的,带着一点柔和的爆炸开的惊喜,像仙女棒闪出的金色火花,像含入口中咬开陷的棉花糖。
或许,我可以陪你过生日吗?裴陌低下头,贴近她耳畔说道。
他清冷干净的声音离她那样近,其中带着的青年男性独有的低沉磁音就那样毫无保护的冲击着她的耳膜,一阵酥麻感,伴随着耳垂敏锐的感受到的他的气息直电进她的心底。
以你男朋友的身份。
好。
阮莹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唇角边止不住的扬起甜蜜的弧度。
她以前从来不期待生日。
或许是因为她有好几个被别人称作生日的日期,对这些都淡漠了,或许是很少有人记得祝她生日快乐,所以最终连她自己也忘记了这回事。
也许还是有的,曾经有同学给她送过生日礼物,但是其中的大部分都被她回绝掉了。
因为她不想和他们太亲近,她怕害了他们……好在终于有个不用她害怕,可以隔着那层透明的墙壁与她十指交扣的人出现了。
她不怕自己和他在一起会害了他,因为养父母和他本来就是仇人。
想到这里,阮莹却忽然发现了其中的微妙之处。
所以之前她害怕和同龄人交朋友,是因为养父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吗?也许吧。
只有等到全部的记忆恢复之后,她才能知道事件本身的样貌。
而现在,她既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就只用尽情的享受从现在到她18岁生日那天的每分每秒。
至于那之后的事情,就交由裴陌来决定了。
如果他没有害自己,那她就可以活下去,如果他真的只是想通过自己得到道具……她已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很高兴自己在成年的那一刻有自己所爱的人陪伴着。
你想吃什么蛋糕?他语气认真的问道。
阮莹却忍不住被问的微微笑起来。
现在可是身处末世副本啊,哪里找得到蛋糕呢?不,他只要想找自然是能有的,只是那也太费周折了。
她其实不是很在乎这些,只要他能陪着她,她就很开心了。
没关系,做蛋糕还需要奶油什么的,太麻烦了,我不怎么喜欢吃蛋糕,你就别费心啦。
于是裴陌也没再问了。
阮莹就以为此事揭过去了,也没再放在心上。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几个月前裴陌在情感天地论坛上翻帖子的时候,顺带把里面的精华帖全都学习了个遍。
其中有一个帖子给男生们提供的建议是这样的:当女朋友说不要的时候,其实就是要的意思。
尤其要注意,有时候女朋友说不要,很可能是在隐约的向你透露出不满,提示你应该做得更好。
比如送礼物时女朋友如果说不要,那就说明你应该自己挑选一个礼物送给她,而不是问她想要什么。
裴陌当然知道阮莹这样温和的性格当然是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就对他透露出不满的,但是这不妨碍他从中获得些许灵感。
6月30号……夏天的开始。
那么会有什么适合她的蛋糕呢?————另一边。
晚间阮霖风又给阮莹打了个电话。
阮莹在通话中展现出的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凡是她提出的训诫她都认真的听着,及时给予答复,凡是她说出口的催促她都不反驳,而是平静的答应了像是接受了命运的安排那样。
看上去随着那一部分记忆的恢复,阮莹的想法逐渐有所动摇。
阮霖风满意的挂断了电话,然后抬头看向荧屏上的男人,她的丈夫。
怎么样?出乎意料的,凤倾竟然叹息着摇了摇头,随即唇角边扬起了一抹无奈的笑容。
你还是不够了解人类的心理。
当然这是因为你也是普通人类,所以这也可以理解。
你的意思是?阮霖风不由的微微促眉,语气里带的一丝紧张。
她向来完全信任丈夫的判断,因为他从未失误过。
她是不可能杀死裴陌的。
她是我从小带大的,我了解她。
那怎么办?阮霖风不由得急了,豁然站起身,她不杀死裴陌你就没有办法复活,到时候怎么办,你就……不怎么办。
凤倾微笑着说道,声音不紧不慢。
复活不了就一直是灵魂体状态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阮霖风没有再说话。
但是她心里还是难免感到一丝难过。
凤倾……哪怕曾经和他做了将近十几年的枕边人,他的眼中依然没有自己。
他自己不在意是否能在现实世界里活着的问题,也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不会在意。
她会想念他,她会想要一个鲜活的可以陪着她的丈夫,而不是冰冰冷的投影仪。
可是凤倾,他从来不会在意这些。
也是,如果他在意的话,那就不是他了,不是她疯狂迷恋着的那个怪异又随性的天才心理学家。
行,那是你的事。
阮霖风没有在说话了,但是她却在心里下定决心不会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再争取一把。
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过。
混沌的天地和那永恒席卷漂浮着的阴阳气息再一次出现在了阮霖风面前。
作为一个凡人,她本该感到畏惧,恐慌,颤栗,甚至不由自主的向天地表示臣服。
但是她没有。
她的强势,傲骨和心中坚定有疯狂的信念让她成为了能挺身站在这里的人。
她向天道陈述了现在的情况。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调整药丸的属性,给她编造一些并不存在的记忆。
她在成长的过程中受到长期的虐待和严重的心理创伤,这就造成了她性格中的消极厌世,以及非常强的报复心理。
假如能编造出让他相信裴陌真的两面三刀,狠狠的伤害了她的情节,她很有可能因为应激般的报复心理对他产生恨意。
但是她是矛盾的,虽然她的报复心理很强,她却是一个没有办法彻底把报复付诸实践的人……不然的话,按照她受到折磨的程度,阮霖风毫不犹豫的相信自己和凤倾早就遭到过好多次暗杀了。
凤倾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肆无忌惮的把她当成实验品。
所以我请求你们助他一臂之力,给我一点权力,把裴陌控制住,然后我会在药物的协同下给她做心理暗示,让她杀了裴陌。
说完这番话后,阮霖风站在那里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苍老的声音随即在天地间响起。
你未免也太贪心了。
那声音叹息了一回。
我们让你复活就已经是破戒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坏规则插手这件事。
万物的运行自有其法则,哪怕作为法则的制定者,我们也不能随意破坏。
但是这本来就是你们设下的一个劫,不是吗?阮霖风攥紧了双拳,压制着心跳,鼓起勇气向天道反驳。
是你们设下劫要将她推入绝望,然后求我帮助你们,所以现在不应该负责到底吗?不要得寸进尺。
那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无可抗拒的威压。
我答应你让你自行定制药丸恢复哪部分的记忆,确定记忆的内容,这已经是触碰底线的破戒了。
我不可能再破戒第二次。
其余的就要看你们的个人造化,我再也不会插手。
————6月28号的夜晚,阮莹又做了好多个梦,也就是过往回忆的映射。
在梦里她经历了比之前更为残酷的事情。
她亲眼见证了裴陌将自己关进别墅里,然后对前来救援她的养父母冷漠以待,连家门都没有让他们进,直接让保安把人关在外面了。
这还不算,她可以清楚的记得住在裴家别墅的后期时,她的身体状态直线下降,每天都头晕目眩,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脑子里晕晕乎乎的,经常出现幻视幻听等症状。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裴陌依然没有放她和养父母相见的意思。
那一段记忆的最终画面就定格在那里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大段记忆空白,以及根据细节来看,时隔很久才发生的另一件事。
从记忆中的信息来看,那段场景应该发生在春末夏初,正好也就是阮莹即将参加高考的前几天。
而画面里的她那时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几乎已经是濒死状态了,即使仅仅是在梦里想起这些,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绝望和痛苦。
那时养父母已经出车祸死亡了,只有她一个人住在狭小冷清的家里。
她那时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活不下去了,但心中想见裴陌的信念却支撑着她本该衰竭的器官强撑了下来,硬是凭着倔强到超越生死的信念维持住了呼吸。
尽管这一段让阮莹之后回想起来觉得有些怪异,按照逻辑来说,裴陌是把自己害成那样的人,她怎么会在濒死的时候那么强烈的想要见他呢?难道是见他复仇?但那些事情是阮莹真实经历过的记忆,所以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那时候绝对不是去复仇的,而更像是怀揣着一种……想最后见爱人一面的渴望。
裴陌那时似乎是在国外游学,她于是一个人拿着家里仅剩的钱买了飞机票,然后收拾好东西往国外飞去。
那是一段漫长的旅程,过程却前所未有的简单。
因为处于生死之际,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的阮莹,就只见得一件事——她要去见他。
旅途中的各种其他细节都已经无法进入她的脑海了。
虽然阮莹一向对自己超凡的记忆力很有信心,但是在身体状态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她甚至也开始记不住那些东西了。
后来,她下了飞机乘坐着出租车来到了某所大学的面前,然后在灼人的骄阳之下站了很久。
她终于见到了裴陌。
一直以来强撑着的愿望忽然得到了实现,她的心情不受控制的松懈了,于是疼痛和疲倦就骤然上涌,她在他怀里昏死了过去。
阮莹从梦中惊醒了。
脸上一片凉意,她抬手抚过才在无意中发现,泪水已然挂满了她的脸庞。
现在还是夜晚的凌晨。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急切的转过身,确认自己从梦里清醒了。
当她感受到裴陌就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揪紧的心脏终于放松了下来。
还好,回忆中的事情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随着记起的片段越来越多,阮莹越来越能从中捕捉到裴陌对她的种种伤害。
说实话,每一段相关的回忆都会让她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和难以忍受的窒息。
她会在不断被药丸强调那些回忆片段的时候,忽然产生动摇,冲动之下觉得裴陌也许就是母亲所说的那类人,想要不管不顾的宣泄一场,报复一下他。
但是她随即就冷静下来了。
也许是因为在真正见到心爱的那个人的容颜,见到他又茫然又关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时,她心里一切病态的躁动也都停息了。
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随着记忆的不断提醒,她的心理状态受到了很大的波动,慢慢开始往暴躁和偏激的方向发展。
这种状态很不对劲,像是曾经得过的某些心理疾病又复发了一样。
阮莹忽然又想起实验是日记本上的那些药方,竟然有了一种去那里抓药给自己治病的冲动。
真是奇怪啊。
纵观这些天以来收集到的信息,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养父母,曾经虐待过自己,把自己当成丧尸一样的实验品。
只是记忆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生活在一个正常健康的家庭里,偶尔闪过些许养父母举止怪异的片段,但再去想的时候也记不起来了,很难确定其真实性。
而那些切实存在的记忆里,没有任何有关养父母虐待她的片段。
但这其中也存在许多疑点。
比如阮莹观察到药丸所恢复的记忆好像都和裴陌有关,而和养父母相关的记忆却一点都没有恢复——哪怕她能确认其中必然有缺失的记忆。
这就让她不由得怀疑药丸是不是只能定向恢复记忆,因此母亲做了一些手脚,让它恢复了能让自己讨厌裴陌的记忆。
也就是说,这些记忆虽然真实,但全部都是片面的。
母亲很有可能打算故意用这些记忆来调动自己的情绪。
在通过理性分析得出结论之后,她将自己的感性情绪暂且压制下去,然后开始自我开导。
阮莹对自己的心理状态似乎非常了解,她本能性的就用医生的身份来介入意识,给自己做心理疏导。
这个过程她竟然做的很熟练,就像以前做过千万遍一样。
心情恢复平静之后,她便又渐渐的睡了过去。
第2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阮莹发现裴陌又早她一步起床了。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做了太多场梦,她的回笼觉睡到了很晚,脑海中的反应也有点迟钝,像是初生状态的人类幼崽,大部分的行动都靠着直觉,本能和潜意识。
半睡半醒的洗刷完毕之后,她看见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
经管裴陌对于烧菜一窍不通,但是他挑选切片面包涂抹色拉酱,制作三明治或汉堡的技能还是点满了的。
据他本人的话来说,这是因为这些比较简单,像解数学题那样按照公式去做就可以了。
不像烧菜,公式是有,但是和没有也差不了多少,因为人还得凭借着自己的经验去判断菜有几分熟,火候是大了还是小了。
早上好!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微笑着祝福道。
裴陌很少露出这样标准的笑容。
他笑起来很好看,干净而温柔,像阳光下的少年,又带着成年男人的沉稳和清冷,让阮莹不自觉的被惊艳了一瞬。
早上好呀。
她心里荡开了丝丝甜意,看着窗外透过玻璃照进来的金色暖光,觉得今天早上的阳光真好。
方便告诉我一下你在现实世界里的联系方式吗?在两人相对用早餐的时候,裴陌忽然问道。
可以让我和我的游戏女友奔个现吗?他黑沉的眸底染上了几分动人的笑意。
当然可以。
阮莹的声音里免不了带着些许羞涩,声音虽轻柔,却很雀跃,彰显出她的开心来。
她在电子腕表上给他发了一大串信息,包括家庭住址,手机号之类的。
你住在c市吗?我目前住在s市。
裴陌暗自思存着两地之间的距离。
坐动车的话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到,不是很方便。
我之前也住在S市的!阮莹很高兴自己能把这些信息都逐渐零零落落的回想起来,在父母去世后没多久,我就为了降低生活费移居到了c市,因为那是个三线城市,生活成本比较低。
她对这番话倒是让裴陌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些什么片段,稍纵即逝。
但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回S市,因为我的学籍还在那边,而且那里有我很想上的a大。
你现在是……裴陌微微蹙眉,他印象中她现在应该已经考完高考了,开学是大一才对。
我今年应该在读高三,但是最后出于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参加高考。
阮莹本来还是有些遗憾,自己没能参加高考的,可是现在将这件事说出来,她竟然觉得十分轻松坦然。
也许在经历过生死抉择之后,高考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那只是世界上大部分人给自己人生规划中做的一个站点而已,这个站点能起到重要作用的前提是他们将会拥有一个完整的常规的人生。
那我把你接到S市吧。
裴陌稍加思索,然后作出了决定。
A大招生的途径不只有高考,还有其他的特殊途径,在7月底之前截止,你或许可以试试看。
假如不行的话,再复读一年参加高考也可以。
你说的对。
阮莹微笑着说道,心中却涌现了一丝淡淡的忧愁。
假如……假如自己降生的时间,也就是今晚从29号跨向30号的凌晨,就是她生命终止的那一刻呢?那未来的副本结束后的美好现实生活,都再也与她无缘了。
那就珍惜此刻吧。
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直到世界的尽头。
今天是6月29号,可以对裴陌下手的最后一天了。
阮霖风在今天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只接起了一个,并对母亲说自己不太舒服,今天不接电话了,然后就不再理会小黑球。
这很可能是她生命里剩下的最后一个白日,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与母亲的周旋和被反复提及的那些不好的回忆上。
她把全部的时间都留给了自己,留给了裴陌。
他们一起吃过早饭,在基地里自由自在的逛了一圈,去超市里一起买了中饭和晚饭的食材,还挑选了一些漂亮却无用的小玩意,比如各种玻璃杯,装饰品,小手链。
这些东西在末世前都是炙手可热的昂贵品,只是到了现在却变成无人问津的廉价商品了。
因此阮莹就可以用相同的资金购买到大量原本价格昂贵的物品,然后把自己的卧室装点得漂漂亮亮的,她也就显得格外开心。
裴陌顺手从货架上拿了几只蜡烛和几串彩灯,然后就没有再买什么了,而是跟在她身后看她选这选那,帮着拎购物袋。
基地里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在得知辐射的秘密之后,第三波丧尸潮被蒋会长用科技公司里的辐射源引到了朝盛公会。
因此阮莹和裴陌都可以完全安排自己的时间。
两人开心的玩了一整天。
假如这里不是丧尸末日背景的话,他们或许还可以拥有更加多样的娱乐项目,比如看电影去游乐园,吃烛光晚餐之类的。
但阮莹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他们就是在空旷的自然场地里走走停停,悠闲的聊着天,经过废墟残垣,踏过因为无人到来而疯长的野草,路过涓涓流淌的带着淡淡血色的溪水,在仓皇的天地间仰头看那一抹旷野之上的昏黄夕阳。
一切都是这样荒凉惨淡,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洒脱和自由。
走在这罕有希望和生机的末世里,她本该感到孤独,凄凉,忧惧于未来的未知,而现在她竟然体会到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安心。
也许是因为身边有另一个人作伴。
夕阳快要完全落山的时候,红橙色的光芒将两人在地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他们原路返回,走向荒凉破落的城邦。
宛如在走向世界的尽头。
或许就这样结束也不错。
可以手牵着手,永远往前,直到世界的尽头。
阮莹在心里这样平静的想到,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幸福和甜蜜。
回到家之后,阮莹一打开抽屉,就看到小黑球在那里震动个不停。
她伸手将它拿起,语气自然的叫了一声妈妈,内心却不再像以往那样纠结忐忑了,甚至扬起了一抹轻松的微笑。
然而几乎是电话被接通的同时,那边就传来了阮霖风那焦急到近乎有些暴躁的声音。
你为什么给你爸爸下了仇杀标记?!你疯了吗?那是你爸爸呀!他从小到大,你是这样对他的?!连续不停的叩问一声比一声激烈,刺激着阮莹的耳膜。
我看你是彻底昏了头……妈妈。
阮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阮霖风的话。
你还记得你给我的那把复仇之刃的功能吗?阮霖风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个,怔了一下之后就趁势说道:当然记得,所以你考虑清楚了吗,你确定要听是一个和你没有丝毫关系的外人,却不相信你的父母吗?你的记忆应该恢复了不少吧,连板上钉钉的记忆都说服不了你?我真的很失望,你已经18岁了却还如此自欺欺人!不,我没有不相信。
阮莹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语气平静的说道。
她自然知道,她现在从任何一方听到的消息都可能有一定的真实性,但必然不是事情的全貌。
在这种未知的摇摆的情况下,她只能做出一个尽量两全的选择,也就是她现在的选择。
复仇之刃的功能是杀死父亲的仇杀者,就可以让父亲复活。
听到阮莹这样说,阮霖风沉默了下来,脑海中闪过诸多的念头,而那些都是猜测让她不由的暗暗心惊。
所以我想假如6月30号凌晨,他真的会趁我18岁时账户权限开放来偷取你的道具的话,我就在他还没有完成交易之前自杀。
虽然这话语的内容是那么的让人惊心动魄,可是在她说来却平静而和缓,仿佛这只是生活中随时可见的一个小决策而已。
她经过了反复的斟酌才决定这样做的,因此在提及的时候也就没有任何恐惧或者怨言。
假如裴陌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那我就会自杀,不拖累你和爸爸,爸爸也能就此复活,这样达成的效果和我杀死裴陌也是一样的。
所以,妈妈你就不用担心了。
阮霖风静静的听着女儿的一番话,刹那间只觉得脑海中从所未有的空白,巨大的震撼让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她真的有勇气做出这种决定……这确实是个两全的方法,只是在阮莹说出之前,阮霖风根本就没有想过它的可能性。
她总以为没有人会傻到这种程度,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赌对另外一个人的爱和信任,去肩负起回报父母的道德责任。
然而在她亲眼见证到这一切的时候,她所感到的并不是荒谬和嘲讽,而是一种怅然若失,甚至……有一点羡慕。
不要再和她讲了,挂掉吧。
凤倾低沉温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改变主意了。
阮霖风回过头怔怔的看着他,看着那张令她痴迷的漂亮的如同妖孽的面容。
她顺从地挂断了电话,她向来对凤倾的任何话都深信不疑,像一个忠实的信徒那样执行着。
你会这样做吗?阮霖风忽然离开了视线,自嘲般的苦笑了一下,问出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
假如我是裴陌,你是她,你会像她那样做选择吗?那种复杂的苦涩涌上心头,她近乎于疯狂的问道,积攒了十多年的怨念,似乎在这一刻被点燃了。
——假如没有阮莹作为对比,她应该也不会对凤倾感到心寒吧,毕竟她是那样迁就凤倾,那样顺从着他。
凤倾看着她,微笑着摇了摇头。
阮霖风于是笑了,笑得很苦涩,比哭还难看。
这是她明知道的答案。
凤倾从来不会骗她,因为他不屑于骗她,她爱他也好不爱也罢,他都全然不在意。
凤倾永远是那样的人,宛如神明般飘离在世俗之外,不为任何事产生波动。
面对其他人的爱恨情仇,估计也没有什么关注的心思。
爱着一个神明永远是苦涩的,他们都只是凡间的肉躯组成的追随者,爱会驱使他们献出一切,但那一切的力量却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最多也只是被他们的神明随手被抛进火炉里,溅出几个火花,贡献一点可有可无的温度罢了。
想到这里,她竟然与裴陌有些同病相怜。
他们都是凡人,也都卑微的爱着神明。
屏幕上的视频在不知不觉中暗掉了。
凤倾将自己的灵魂体释放在了虚无空间中,心里却在回想着阮莹的话。
想起那坚定的言辞,他内心头一回产生了些许的触动。
爱让一个神明,卑微至此……即使心冷如他,也会偶尔为之摇头叹息。
6月29号的深夜,临近凌晨。
窗帘隔绝了夜的漆黑,房间里的彩灯闪闪烁烁,放出亮晶晶的斑斓的光,像点缀在屋里的星星。
由于到了零点的时候末世就要开始走向毁灭,所以阮莹决定提前过生日。
s市的人都习惯了这样一种说法,生日可以提前过,但不能延后过。
因此对于她而言提前过生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在台面上铺好了玫红色的桌布,旁边摆上几只蜡烛之后,裴陌就从冰箱里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精致盒子。
他将盒子平放在桌上,然后打开盖子,里面露出一个做工精致的蛋糕,上面点缀着各种樱桃莓果和奶油雕成的花瓣。
更为奇妙的是,在这色彩清亮可人的蛋糕表面还冒出丝丝冷薄的气流,在空气中袅娜的弯曲,散开,像是仙境里自带灵气的物品一样。
此时虽不是盛夏,但空气中已有了些许炎热,那些半透明的乳白色雾气散在空气里腾出了丝丝水汽。
这是冰淇淋蛋糕,我想很适合现在的温度。
裴陌淡淡的开口说道,眸中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
在见到蛋糕美丽的外观时,阮莹便已经止不住的感到惊喜了。
谢谢你!她抬眸望向裴陌,灯光落入她澄澈动人的水眸中,闪出星星点点的欢欣。
我之前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冰淇淋蛋糕呢,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尝一下啦!她看着蛋糕上面的奶油雕花心里暗暗赞叹,不由得好奇道:这个蛋糕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呀?我先咨询了几个会做蛋糕的基地成员,然后我自己用金属异能做了一个模具,就把这些外观都刻出来了。
他又从身后拿出了一束用漂亮的礼纸和绸带扎起的花束,伸手递给阮莹。
还有这个,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他的声线依旧如同往常般清冷干净,带着冰雪般的优雅,只是此刻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细微紧张……他确实是第一次给女生送生日礼物。
阮莹低头看去,见到他手中捧着的是一束由金属雕砌而成的玫瑰。
原本坚硬而具有韧性的金属被他用异能拉成晶莹的薄片,然后塑造成各种形式的花瓣,或半羞含苞,或热烈绽放,或迎风半低,或花瓣稍卷。
金属本身的特性使得花瓣比通常的塑料花更为坚固,而轻盈的薄片又让它们的构成比鲜花更加灵巧多姿。
而那因为被压的极其轻薄而变得半透明的金属片,在灯光下流淌出高级质感的光泽,其间又半映出桌旁暖橘的烛影,似乎使得这静态的花瓣随着流光而动,动静相应之际流露出永恒的美。
阮莹本以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应该是鲜花,但在见到这束用异能一点点塑形而成的金属花之后,那动人心弦的惊艳却让她联想到了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好漂亮!她忍不住感叹道,伸手将花束接在怀里,伸手捧着宛如珍宝。
凑的近了,她便能看见那花萼上细小的玫瑰刺,心里不由的又是一动,满溢的幸福感甚至让她觉得眼眶有点酸胀。
他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在制作这一束花上面,所以才能将所有的细节都处理的这样完美。
谢谢,我真的很喜欢你的礼物!裴陌见她如此开心,不由得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唇角边也控制不住的微微上扬。
我本来是想送你一些其他礼物的,但是这是在副本里,大部分东西都带不出去,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送你这个。
恰在此时,桌面上的闹钟响了。
还有十分钟就是零点啦!阮莹伸手按掉了闹钟,回过头对裴陌说道。
先许个愿?他伸手从旁边的纸托盘里拿出蜡烛插在了蛋糕上,用打火机依次点燃,等到零点的时候就睁开双眼,然后吹灭蜡烛。
用阿拉伯数字可爱的刻画着18的蜡烛顶上亮起了漂亮的小火苗,在晚风中摇摇曳曳,就好像焰心那里住了一个调皮的精灵。
许愿?阮莹几乎从有记忆起,就没有许过什么愿望。
也许是因为她没有什么想要期待的,又或许只是她明知道没有没有任何力量会帮助她实现愿望,所以干脆放任它们陷入绝望里。
而此刻,她可以许愿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底气让她前所未有的开心。
只是想到闹钟滴滴嗒嗒的倒计时和即将到来的6月30号,她心里忍不住生起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和不舍。
也许她的生命只剩下最后5分钟了,也许她也会拥有未来漫长的岁月……一切都被交付给了命运,而她只能坦然接受。
我以前其实不是很期待生日。
她忍不住伸手抚过腕上的电子表,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从九分钟到八分钟……因为我并不觉得我的出生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
恰恰相反,生命给我带来了很多痛苦……仿佛苦难本身就是我的生命存在的全部意义。
所以我没有心情庆祝它。
听到这里,裴陌忍不住有些心疼,牵住了她的手。
但是我想庆祝它,它让我有机会遇见你。
阮莹感受到自己与他十指相扣,心里泛起温柔的甜意,不由的微笑起来。
是啊。
她在出生最终还是成为了有意义的事情,对他是这样,对她自己也是。
那就先许愿吧。
阮莹不再关注电子腕表上不断跳动的时间,而是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幽深的夜里,唯有桌旁和蛋糕上的蜡烛摇曳着发出明亮的光芒,像夜空中的明星,很浪漫——与他们相牵的手一样浪漫。
面对烛火,阮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周围的一切都沉静下来,在刹那之间离她远去了。
她所能感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心跳,以及掌心传来的属于他的温度。
过往的种种都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像荧屏上破碎的画面。
她也许想要许很多愿望,可以像其他人那样将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一夜暴富之类的都想一个遍,也许几分钟都不够她在心里把这些话念完。
但在纷繁的思绪掠过之后,她脑海里想到的却是春天的雨,夏天的风……一些飘渺灵动的瞬间。
她舍不得的瞬间,想和另一个人一起分享的瞬间。
墙上的时钟无情的摇摆着指针,慢慢地,接近零点。
她想,许完这个愿望,她就要面对命运审判给她的6月30号了。
假如……那一刻不是她生命的尽头的话,她想许愿——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他一起过生日。
砰!深邃的夜空在指针指向零点的那一刹那,昼然间亮起散发出耀目的光芒。
阮莹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窗外的夜幕里碎裂开色彩斑斓的晶石,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周身神秘的辐射带动其周围的气流波形成一个个绚丽的漩涡,不同的光影交错流转,像持续绽放的一朵又一朵烟花,像天寒地冻之处最迷人的极光。
[副本末日降临正在经受辐射紊乱,世界崩塌,请玩家做好准备……]与此同时,她听到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副本绝望之谷][通关恶之源副本之后,你获得了成为普通人类的资格,同时也补齐了缺失的神格。
][在进入副本之前,你方设定下的目的是到人类社会中成为普通人,因此天道将自动收回你的神格记忆,并将由于设置绝望的境遇而对你造成的种种负面状态全部收回。
][你的心理疾病将就此自然治愈,而你赢弱的身体也将慢慢恢复健康。
][系统正在为你传输由于副本设置而缺失的身为人类阮莹的记忆……]意识海里突然之间涌入了大片的信息,各种生动鲜活的画面全部被激活,在脑海中自动串联成了真实而连贯的记忆。
太过巨大的信息量,让阮莹的意识有些朦胧,在模糊中她似乎听到了末日降临副本的通关提示,然后感受到自己回到了现实生活中的小房间里。
在半梦半醒间的回忆通道里,阮莹想起了一切。
有关她从出生起遭受的各种病痛的折磨,有关她被养父母接走后当成了人体实验品的噩梦般的记忆,有关她与裴陌相爱的点点滴滴,有关他们一起挣扎着从养父母的控制中逃脱出来,但是最后却因为治疗方案的无可替代而被迫妥协……在裴陌与她开始接触的初期,他就发现了她生活状态和生活模式的诡异。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和观察之后,他发现了她一直都处于半囚禁状态,身上永远带着摄像头和窃听器,被养父母掌控着一切,包括生活上任何细微的小事和所有的社交。
在知道回家后她一直被当成药物实验品,被迫大量服药,接受不明药品的注射,导致健康状态越来越差之后,裴陌决定把她接走,让她断绝和养父母之间的关系。
那段时间阮莹和他一起住在他家的别墅里,度过了十几年人生中唯一快乐的一段时光。
但是好景不长,在失去父亲的药物剂量管控之后,她的疾病复发了。
她咨询了国内外的顶级心理医生,但是他们都对此束手无策,因为她从小服用的药品都很特殊,也只有给她服药的养父本人才知道应该用另外哪些药来治疗她。
她本人并不在意生死,对此也就没有太大的感觉。
然而裴陌却一直都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所以,裴陌就背着她和她的养父母达成了一致,他承诺从此以后不再和阮莹见面,与之相对应的,养父也必须承诺治疗好她,并且不再继续将她当成实验品,否则就是鱼死网破。
凤倾是神明,无论是被舆论谴责还是被告上法庭,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但是阮霖风不是,她是需要受到社会监督的普通人类。
尽管他对阮霖风并没有多少感情,但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凤倾还是答应了。
可惜后来,阮莹就知道凤倾是在打什么算盘了。
他直接安排了一场车祸,让他的人类身体死掉了。
而阮霖风也在车上。
这样一来,养父母二人已死,找都找不到。
自然也不会再有人知道阮莹的病应该如何治疗了。
于是,阮莹的身体状况就急剧下降,仅仅过了几天,差不多在高考前一个星期的时候,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离死亡不远了。
而这时的她,并不知道裴陌在哪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拉黑自己,可是一股信念却支撑着她抓紧一切机会寻找他,想要在临死前再见他一面。
在异国他乡晕倒在裴陌怀里之后,再睁眼时,她就已经来到了重症室病房。
也是那个时候,裴陌走投无路之下,开始动用超自然的逃生系统里的力量,他获得了能够缓解她的精神疾病的解决方案——重塑记忆。
于是,他在现实世界里动用了一个SSR级的游戏道具,通过道具的功能将阮莹遭到折磨的一切记忆都洗去了,并且为了使逻辑连贯还编造了一点点记忆,也就是有关于舅舅的记忆——他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在阮莹的养父母去世之后,每个月能给阮莹打一点生活费。
这一切确实成功了,可是代价就是阮莹会彻底将他忘掉,为了世界逻辑自洽,他也会彻底忘记阮莹。
也就是说编辑记忆的那一刹那,对于那时的他们而言,将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
而在那个瞬间,阮莹内心祈求的信念达到了顶峰——她希望裴陌能够平安,一生顺遂。
这个信念强烈到激发了她本该尘封的神格,于是这种祈福就在裴陌的身上打下了一个淡淡的神印。
当裴陌最有可能遇见危险的时候,她就会受到神印的牵引而出现。
因此,失去记忆的她通过偏向性匹配进入了裴陌的惩罚副本。
——那又是一次崭新的相遇。
……清晨的时候,阮莹从一整夜的记忆梦境中睁开了双眼。
她听见许久没有过动静的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她的心蓦然间一跳,一个念头隐隐地在脑海中成型,欢欣的蹦跳着,似乎要雀跃而出了。
房门打开。
生日快乐!在6月30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她见到了裴陌。
现实里的裴陌。
他似乎是坐高铁来的,烟灰色的外套口袋里露出车票的一截,他左手扶着标准的行李箱,右手则拎着一个漂亮的礼盒,似乎是给她的生日礼物。
没想到,我们真的有机会再一次见面。
他看着她,笑得轻松愉悦,黑色的眸底却带着经历生死离别之后的浓烈厚重的感情。
以后就不要再分开了。
是啊。
阮莹也温柔的笑起来,宛如这清晨的阳光那样温馨美好。
再也不分开了。
从此,生之所向,死之所往,与君共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