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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总愿常相伴 二章合一

2025-03-22 06:57:34

凌晨十二点, 楚沅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匆匆洗漱完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仍是白茫茫的雪地,还有障伞底下身着玄衣的年轻男人。

他听了她说的那些话, 半晌才稍稍直起身, 一手捧住她的脸,垂眼看她时便无奈地笑了声, 我说的话,你总要当做耳旁风。

但他的眼睛里, 冷雾弥散, 终于添了丝温柔的光彩。

让人看了, 难免晃神。

他这一辈子从未在乎过什么人间风月, 儿女私情,正如他所说, 他半生都浸在仇恨里,他满心满眼也都是家仇国恨。

公输盈的复生计划里,从来没有魇生花落入外人之手的这一环, 但偏偏阳错阴差,因缘际会, 是她带着魇生花来到了这里, 唤醒了他。

他从泯灭人性的奴隶牢狱里活着走出来时, 便已经为了苟活而丢掉了身为一个普通人的许多东西, 他寡言冷语, 不会爱人。

但千年之后的今朝, 他居然也开始懂得了爱欲于人的道理。

好听的话我就听, 不好听的我就当听不见。

楚沅朝他笑得没心没肺,反正我想怎么做是我的事。

魏昭灵不由弯眸,伸手揉乱了她的卷发。

此刻楚沅想起他最后的笑容, 她翻了个身,脑门儿抵在枕头上,眼睛没睁开,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几声。

这一夜睡得很安稳,第二天一大早楚沅就被床头的闹钟吵醒,坐起身慢慢地打了个哈欠,她才下了床去洗手间里洗漱。

今天是星期天,楚沅照常出去跑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又在巷口的小餐馆里带了早餐回家。

聂初文和涂月满都起了,三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吃早餐,楚沅喝了口瘦肉粥,想起昨夜魏昭灵跟她说的那些话,她不由看向聂初文,老聂头,问您个事儿?说。

聂初文咬了口包子,发现是豆沙馅儿的,他眉头不由一皱,他不爱这甜口的东西,但涂月满却喜欢得紧。

魇生花到底为什么会在您手上啊?楚沅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聂初文的神情变化。

聂初文面上一怔,随即他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孩儿,沉默片刻,他便也搁下了勺子,魇生花都在你身体里生根发芽了,这事儿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

这魇生花早年是由在仙泽山替夜阑王守陵的夜阑旧朝人所共同保管的,夜阑守陵人共十二人,但后来宣国派人上山诛杀他们,其中九人皆命丧于宣国人之手,剩下的三人侥幸逃脱。

他提起的这段尘封千年的往事,也不过是聂家代代相传的故事,其中所失多少实情,也未可知。

在那之后不久,迁都榕城的宣国国君郑恒和随他迁都的百姓,还有那些一路跟随的将士臣子全都无迹可寻,而传闻中的仙泽山所在之地更是再无人知晓,我聂家先祖便是那出逃的夜阑守陵人中的一个,那颗魇生花种从他手中一代传一代,就这么传了四十多代才传到我的手里……楚沅即便心里早有了些猜测,但此刻亲口听聂初文说起这段往事,她也还是难免有些慨叹。

如果不是有着夜阑守陵人的这么一个特殊的身份寄托着一份聂初文对夜阑,对魇都的特殊情感,他又怎么会每年都一定要去一次新阳望仙镇?可惜这些事传到我这一代,就变得模糊不清了,我只知道我有守着这颗魇生花的责任,却不知道它存在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聂初文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楚沅却清楚得很。

魇生花原本是要用来复活魏昭灵的,但可惜的是,守着它的聂家人却早已忘了先祖留给他们的使命,如果不是简平韵偷了它,如果不是她失手将它按进了楚沅的脖颈里,也许夜阑王陵就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这一切,到底还是巧合造就的机缘。

但看你现在的异能,都能比得过那世家里的简家家主和刘家家主,这魇生花有奇力的传说应该是不假。

聂初文看了一眼她绑着锦带的那只手,我只盼着你那花瓣早点长全乎了,这样就不怕那些人了。

一顿早餐吃完,楚沅接到了简玉清打来的电话,那个少年在电话那端咋咋呼呼地让她去网咖打游戏。

楚沅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她才挂断简玉清的电话,却收到了郑灵隽的微信消息——你还是过来吧,我有东西给你。

楚沅想了想,还是收拾了一下,出门了。

楚沅,这里!她才一踏进网咖,就看见简玉清在摆放着一株绿植的电脑旁朝她招手。

楚沅走过去,正好在中间的位置坐下来。

桌面上摆了几个小蛋糕,还有一盘水果,几杯奶茶。

想吃什么别客气,你请客!简玉清笑容灿烂。

……?我请客?楚沅刚把吸管插到奶茶里,听见他这句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偏头看向他,面上待笑不笑,为什么?因为你昨天测试得了第一呀!简玉清答得理直气壮,他说完才又想起来些什么,一拍脑袋,啊我忘了,你昨晚走得早……楚沅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世家里每次最年轻的一辈小测,第一名都是有奖励的!是吗?楚沅听到这个还真来了点兴趣,她喝了口奶茶,好奇地问,多少钱啊?二十万。

一旁的赵凭霜插了嘴,她的声音好像永远都是这样平静,除了钱,你还有三年鹿门别苑的使用权。

鹿门别苑?楚沅还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是赵家的别苑,听说是按照古代贵族别苑规格建的,那别苑在京都,我也没去过,听说大得很,里头亭台楼阁的,全是仿古建筑。

简玉清一手撑着下巴,不由感叹,这往年不是赵凭霜的大哥赵凭风,就是她二哥赵凭月获得居住使用鹿门别苑的权力,但今年这别苑的钥匙,却是落到你手里了。

……我又不去京都,我要那别苑干什么?楚沅起初还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也就没兴致了。

放暑假你不去玩儿啊?我还没去过呢,你带我看看去呗?简玉清对鹿门别苑的好奇心是由来已久,听说在那里面的吃穿用度,全都由赵家承担。

简家虽然家业也大,但是也比不上在京都的赵家财力雄厚,那鹿门别苑又是好多人口中的人间仙境,他还真想去见识见识。

哦还有啊,最近你可得小心点,因为世家里除了本家的子孙,还有许多从外头招揽来的内客,说不定就会有人什么时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要找你切磋,你可别被他们吓着了。

简玉清想起这事儿来就忙提醒她。

怎么跟武侠小说似的,还切磋?楚沅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说话之间,她听到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来,就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银行的发来的消息,她的卡上瞬间多了二十万。

还真有这么多钱?楚沅惊了。

那你说这顿是不是该你请?今天我们四个的网费你也得包。

简玉清吸了颗黑珍珠到嘴里,打开了游戏,快,咱们玩几局。

游戏间隙,郑灵隽说要去上厕所,楚沅等了一分钟,也站起来说要去厕所。

她才走到洗手间门口,而郑灵隽就等在盥洗池边,他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楚沅,就回过身来,从衣兜里掏出来几张身份证,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有魏昭灵的,还有李绥真和张恪的,容镜和何凤闻,还有江永刘瑜他们的。

都是宣国的身份证。

目前我只能办下来这么多,再过些日子,我再办一些。

郑灵隽简短地说道。

郑玄离没怀疑你啊?楚沅看了几眼,就把那些身份证都塞到了衣兜里。

他能怀疑我什么?反正我和那些人一样,都是他灯笼上的纸影,他从不信任我,任何机密的事我也接触不到。

郑灵隽眉眼很淡,只随口答了一句,但片刻他又抬眼看她,只是你现在的处境很微妙,赵松庭他好像早知道你的异能不一般,你还是小心一点。

我知道。

楚沅点点头,又说,谢谢你啊。

我也知道你现在挺难的,又是被郑玄离控制的纸影,又是被魏昭灵铜锁锁着……你放心,我一定找机会毁了那灯笼。

郑灵隽听见她这句话,便不由露出了些笑容,他低声道,谢谢。

比起纸影,铜锁已经是万分温和的物件,只是锁着他的脚踝,却并不会影响他的行动,也更不会让他每夜都受灯笼间烛火炙烤之苦。

成为纸影后的每一个夜晚,他都是一样的煎熬。

这千年来宣国都牢牢攥在郑家手里,却跟他这个没落的郑家旁支没有多少干系,多少次郑家内斗都没能撼动郑恒那一脉的皇权,他也只能活在一个腐朽的家国里,即便是清醒的,也是痛苦的。

但夜阑王复生,却让他看到了一点曙光。

楚沅在网咖跟他们三个打了一上午的游戏,中午又一块儿吃了顿饭,回家的路上,她看到街上有人在卖刚从树枝上折下来的红碧桃,还特意喷洒了些水在上头,看起来就好像是清晨沾染的露水一般。

楚沅买了几枝,又去逛了商场。

她原本只是想给聂初文买点好茶叶,再给涂月满选一个老花镜,她之前那个放在沙发上,被老聂头一屁股压断了眼镜腿,已经不能用了。

但是从商场出去时,她手上提了一大袋子的东西。

回到家,楚沅一个下午都在做卷子,但她从没觉得时间过得这样缓慢过,等着太阳落山竟然是那么漫长的过程,她总忍不住去看床头的电子钟,却总是不到晚上的九点半。

七点半的时候吃了晚饭,楚沅在楼下跟涂月满聊了会儿天,然后就上楼去洗了澡,吹干头发,又坐在书桌前做题。

楚沅,你家已经不能再住,快找个地方藏起来!收到郑灵隽这则短信时,楚沅才刚解出一道大题,她正要奖励自己一个冰淇淋,却听见了手机的提示音。

楚沅立即拨通了郑灵隽的号码。

楚沅,你快走,有别的纸影过来了,这个人异能极强,他……郑灵隽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砰的一声,好似玻璃碎裂的声音般,刺痛着人的耳膜。

彼时楚沅手里的手机也已经掉在了碎玻璃堆里,而窗框外,是临着月光的一个人,他披着斗篷,像一道黑沉沉的影子,让人并看不清他的脸。

楚沅盯着他,立即从衣兜里掏出了见雪。

电话还没挂,郑灵隽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他也来不及去顾忌别的什么,直接冲出了房门。

小叔,你去哪儿啊?在客厅里的简玉清正玩着手游,忽然看到郑灵隽匆匆从楼上下来,往大门走去,他就站起来问了声。

玉清,你快给赵凭霜打电话,让她叫上她大哥二哥……能叫上的特殊能力者都叫上!郑灵隽听见他的声音,他便回头说道。

幸好因为世家聚会才结束,几个世家的人也都还没离开春城。

……为啥啊?是出什么事了吗?叫上他们去哪儿啊?简灵隽有点摸不着头脑。

楚沅出事了!郑灵隽再没工夫同他多说些什么,直接便往大门外跑。

什么?简玉清瞪起眼睛,直接退出了游戏,一边追着郑灵隽跑出去,一边给赵凭霜打电话,赵凭霜,楚沅出事了,你快叫上你爸,你大哥二哥,还有别的能叫上的人全都叫上,赶紧去楚沅家!而简春梧睡得早,无论是郑灵隽还是简玉清,谁都也没顾得上叫醒他,反正他异能已经日渐衰弱,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但当郑灵隽带着一帮人匆匆赶到楚沅家里时,那院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地上的碎玻璃还沾着不少血迹,楼上被打破了窗户的房间里仍然亮着灯,但里面却并没有人。

赵松庭在客厅里发现了昏迷的聂初文和涂月满,他忙叫人打了120,把他们二老送去了医院,随后又楼上楼下地都查看了一番,却并没有找到楚沅的行踪。

爸爸,楚沅会不会出什么事?赵凭霜看见赵松庭仰头盯着二楼的窗户一瞬不瞬地看,却始终一言不发,她心里焦急,眉眼间也添了些担忧。

赵松庭闻声看了她一眼,随后他便对其他几位家主道,诸位,这姑娘是参与了咱们世家测验的,相信你们也看出她能力不俗,假以时日,一定会更加厉害,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诸位老家主都是惜才之人,何况这姑娘才十八岁,年纪还轻,如今有人盯上了她,我想我们都不应坐视不理。

林山海最先应声,松庭说得对啊,这事儿咱们不能不管。

其他剩下的两位家主面面相觑,也颇觉有理,便都各自派了人出去找寻楚沅的下落。

赵家的寻踪术赵凭霜学得不精,但赵松庭身为赵家家主,却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他当即放出了一缕流光,坐在院子里操控它。

他们找了一整夜,却不知道楚沅已经到达了另外一个地方。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有一道鬼魅般的影子将她拖行至一片青黑的密林里,那个男人的异能远在她之上,强烈的罡风几乎震得她鼻间,耳畔,连嘴里都流出了殷红的血液。

他扯着她的头发,将她往一汪溪流里按,而那溪流之下藏着一道半透明的壁垒,她在朦胧间,看到那人粗粝的手,也看到他虎口的一道疤痕。

他突破了那道壁垒,带着她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男人扯着她的头发将她从水里拖出来,而她也依靠那样的疼痛维持了片刻的清醒,咬紧了牙关按下见雪,趁其不备地刹那反手用银丝绞断了他抓着他头发的那只手。

温热的鲜血迸溅在她的脸上,几乎染红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听到男人呼痛的惨叫声。

彼时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刺穿了那个男人的肩胛骨,一霎所有尖锐难听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倒在溪边的碎石堆里,朦胧听到有人唤她:楚沅!那是多熟悉的声音。

就好像此刻在她耳畔的这道声音一样。

楚沅从混沌的黑暗里听到了他的声音,她勉强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便是那样一张冷白的面容。

魏昭灵?她才开口唤了声他的名字,鼻子里就有殷红的血液渗出来,胸口气血上涌,她嘴角也淌出血液。

魏昭灵忙用锦帕替她擦去口鼻的血迹,清冽的嗓音里添了些慌乱焦灼,你先不要说话,等吃了药,便不会疼了。

楚沅的思绪变得很迟钝,她盯着他的脸好久,才慢慢地应一声:嗯。

她真的也不再讲话,只是勉强地半睁着眼睛望着他,一张脸苍白得可怕,连耳朵里再度渗出血液来,她也好像无知无觉,仍然乖乖地躺着不动。

王,臣将药熬好了!李绥真满头大汗地提着衣袂跑进殿门里来,也顾不上擦汗,捧着药碗忙进内殿。

魏昭灵伸手接过药碗,手指捏起汤匙,舀了一勺喂到她的嘴边,听话,张口。

楚沅真的张了嘴,一口一口地喝了他喂的药。

春萍接了魏昭灵递过来的空瓷碗,又看李绥真使了眼色,她便低下头,跟在李绥真身后出去了。

殿门外头立着不少的人。

李相大人,楚姑娘如何了?宁仲胥伸长了脖子想往殿内看,却见李绥真命春萍和蒹绿将殿门合上了。

是啊李相,这楚姑娘没事吧?太尉徐沛阳也在石阶底下张望。

其他人七嘴八舌的,也都在反复问李绥真同一个问题。

他们都记着楚沅令他们复生的大恩,平日里也没少跟她聊天,便是宁仲胥、徐沛阳他们,也没少跟楚沅一道儿推牌九。

楚姑娘性命已经无碍,放心吧,我用的药可是巫阳那儿得来的灵药。

李绥真伸手按下他们那些繁杂的声音,你们还是小声些。

那人应该也并不是真的想要楚沅的性命,而是想把她带到什么人的面前去。

是郑玄离的人吧?一向不爱说话的何凤闻此刻眉头皱得死紧,他看了一眼沈谪星,见他的手已经在摸剑柄,便道,谪星,咱们得做点儿什么吧?不然楚姑娘这伤,算是白受了。

行了老何,别添乱,你要是擅自行动,坏了大事怎么可好?李绥真摆摆手,这事儿咱们谁能忍得下?王他定然更难忍下这口气,咱们只等着,等王命下来,便有你忙的!各位还是听李相的吧,且都先回去,楚姑娘这一遭受的苦,咱们势必是要替她回报郑家的,但切不可冲动行事。

张恪也开口说道。

等好不容易外头的人散了,李绥真才叹一声,慎之啊……我看王今次,是气得狠了。

楚姑娘与王之间的事,近来你我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只是这郑玄离当真与他那先祖郑恒一般阴狠狡诈。

张恪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朱红的殿门,再对蒹绿和春萍道:你们守在殿外,若王传唤,便利落些。

是。

春萍与蒹绿齐声道。

彼时内殿里,楚沅迷迷糊糊的,忽而见他手指间捻了一颗什么东西喂进了她的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绽开,驱散了那药汁的苦涩味道。

她勉强睁大了些眼睛看他,却傻傻的,就是不说话。

魏昭灵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一副脆弱苍白的模样,像一尊易碎的玉雕,他小心翼翼地用锦帕擦去她脸上残留的血迹,指节屈起,又将那帕子攥得更紧。

他没有办法再维持平日里的冷静,他俯身去小心地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轻声问:还疼吗?疼。

她终于知道应声了。

魏昭灵此刻说不清楚自己心头究竟是怎样的感受,他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昨夜才那样真切地告诉她,跟在他身边原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而今天,她就已经躺在他的怀里。

即便是这样,你也还要陪着我吗?用指腹抹去她唇角的血迹,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缥缈不定,又藏着些微不可闻的不安与难堪。

他稍稍直起身,垂眼看她。

她想说话,嘴边却先有了血液流淌出来,她顾不上说话,只是去握他的手指。

指腹相触,他能感觉得到她握得很紧。

魏昭灵的眼眶已经有些微红,即便心头的情绪已经如浮浪般翻覆难定,他还是慢慢地用锦帕替她擦去血痕。

他抿紧薄唇,他静静地望着她片刻,忽而俯身轻轻地吻过她薄薄的眼皮。

极轻的触碰,带起些痒意,可她却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

而他已经将下颌抵在她的发顶。

沅沅,她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样的口吻唤她,温柔得像她用耳朵去经历的一场梦:你睡一觉,等你醒来……就不会疼了。

第57章 救她水与火 喜欢他眼睛弯起来的弧度。

……精铁牢笼里锁着一个断了一只手臂的男人。

他肩胛骨处的伤口已经被潦草地用草药止过血, 此刻缩在铁笼里,用一双眼睛警惕地打量着站在外面的那些人。

他们都穿着古时的衣袍,大多数都是长发, 梳着整齐的发髻, 戴着各式的冠,有的人手里还握着一柄剑, 每个人看他都没什么好脸色。

随后有一蓝衣青年将一把椅子摆在殿中央,他看到那穿着鸦青色圆领袍的年轻男人不疾不徐地迈进殿门里来。

所有人都在朝他行礼, 低声唤:王。

男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那椅子上坐下, 他的脸色在这殿中的灯火里显得尤为苍白, 初时坐下来, 还止不住地咳嗽了好几声。

他的衣襟一层白一层红,镶嵌金玉的鞶带更衬得他腰身清瘦, 他靠着椅背,发间的玉带坠在其间,侧脸冷淡靡丽。

你是郑玄离的人?男人听见他开口, 语气听着平静,却无端令人遍体生寒。

可他咬紧牙关, 并不打算开口。

魏昭灵好似漫不经心地打量他, 指节蓦地一动, 一道冰刺便已经钉入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猝不及防, 痛得瞳孔紧缩。

紧接着又有冰刺如雨丝一般细密地刺进他的每一寸骨肉里, 尖锐的疼痛折磨得他翻来覆去地惨叫, 在这空旷昏暗的内殿里, 显得尤为凄厉。

你如果想当个哑巴,我可以成全你,但你想死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们有的是办法吊着你的命。

何凤闻手中长剑剑鞘未脱,适时穿过铁栏杆,用剑鞘抵住他的喉咙,迫使他整个人都被迫紧靠在栏杆之间,一张脸都因为剑鞘死死地抵在喉间而乌紫泛青。

不断有冰刺刺进他的身体里,触血融化之后,缕缕的寒气便渗透他的四肢骨髓,令他的身体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这样的折磨或许是他这辈子都没有承受过的,当那冰刺再度袭来,就要刺进他的眼睛时,男人终于崩溃,颤抖着嘴唇,扯着嘶哑的嗓子道:我说,我说!冰刺一瞬停滞,最尖锐的棱角轻轻地抵着他的眼皮,丝丝缕缕的凉意钻进他的身体里,更加剧了他心头的恐惧。

我是宣国皇帝的纸影,是他命我前往华国春城将那个叫楚沅的姑娘带回榕城皇宫,我只是遵从他的命令,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知……我只是纸影,没有权力过问皇家的任何事。

男人连说这番话时,声音都还在发抖。

那魇生花呢?魏昭灵终于坐直身体,慢条斯理地抚平膝上衣料的褶皱,他知道魇生花在她的身上?八户族的顾家主逃出顾家之后,就进了榕城皇宫里,是她告诉皇上,连闯顾家十八院,且不受任何巫术所扰的,是一个姑娘,皇上只是猜测,还并不十分确定,所以才让我去春城,将她带回皇宫。

魏昭灵闻言,轻轻颔首,这样啊。

话音才落,那道悬在那男人眼前的冰刺骤然毫不留情地刺进了他的左眼,一刹血肉模糊,鲜血直流,男人粗粝难听的惨叫声响彻整间偏殿。

王,您这是做什么?李绥真见魏昭灵手指间有细如丝线般的流光飞出,令那个男人身体悬空,他胡子一抖,立即上前,您旧疾未愈,若用这样的术法,必定会……他话还没有说完,见魏昭灵轻睨他一眼,他顿时哑了声音,被张恪拽住衣袖往后退了几步。

流光如一缕又一缕的金丝从魏昭灵的手掌之间漂浮出去,每一点莹光都浸入了那个男人的识海。

身为纸影,他的性命都维系在一张单薄的绢纸上,而扎纸为灯的君王与每一面纸影之间必然是有维系的。

流光一点一点地浸入男人的眉心,那几乎耗费了魏昭灵大半的力气,他的脸色越发苍白,却仍撑着反手将沈谪星腰间别着的一柄匕首带出,划破空气,深深扎进了那男人的额头。

男人立即毙命,而与此同时,身在榕城皇宫里的郑玄离像是忽然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了心脏,那种忽然的疼痛一瞬令他从睡梦中惊醒,他才坐起身来,便是一阵气血上涌,直接吐了血。

守夜的宫人听见里头的动静,当即什么瞌睡也没了,连忙弓着腰匆匆进殿,才一抬首,她见床榻上的皇帝唇畔带血,脸色十分难看,便失声道,陛下?郑玄离却恍若未闻,他胸口的疼痛仍然在折磨着他,与此同时殿中那盏仍在不断旋转的走马灯里又有一面纸影暗了下来。

他额间已经满是汗珠,一手撑在床沿上,那双眼睛盯着那走马灯片刻,却忽然轻笑了一声。

她还真是有些本事,不但能杀了朕的纸影,还知道借其反噬朕……他笑着笑着,却又忽然收敛了神情,一双眼睛微眯着,仍在打量那盏走马灯。

到底是她,还是她身边的什么人?去叫闫文清过来。

郑玄离的身体还是痛得剧烈,并没有多少力气起身,连说话也有些勉强,只能倚靠在床柱上,吩咐那惊慌失色的宫女。

是。

宫女俯身应了一声,忙转身走出内殿。

彼时在仙泽山地宫之中,魏昭灵方才由沈谪星扶着走出殿门,他便禁不住吐了血,脊背稍躬,身后那些臣子个个惊慌地围上来。

他眉头一拧,抬眼瞥向他们,都慌什么?用锦帕擦去血迹,魏昭灵将目光停驻在那向来严肃板正的老者身上,张恪,既然郑玄离以为是夜阑守陵人的后人作祟,那你就将此事坐实,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臣明白。

张恪拱手行礼。

何凤闻,从今日起,任何一个宣国人都不能放进仙泽山里来。

魏昭灵咳了几声,又嘱咐道。

是。

何凤闻当即垂首。

魏昭灵面上已经有些倦怠,所有臣子都急忙退开来,让出一条道路,任由沈谪星扶着他们的王走下台阶,慢慢离开。

诸位,还请随我一道往昭天宫去议事。

张恪见魏昭灵已经走远,便站直身体,对一众大臣道。

等会儿成吗?太尉徐沛阳怀里还抱着一只锦盒。

为何?李绥真问道。

我这儿给楚姑娘准备了点小礼物,她这回伤成这样,人小姑娘家家的,肯定怕极了,我这不送她点儿好东西安慰安慰么?徐沛阳抱着那锦盒,叹了口气。

徐太尉说得有理,看来老朽也得给楚姑娘准备些东西。

御史大夫宁仲胥摸了摸胡子,附和道。

一时间,在场有不少人都在附和,他们各自盘算起自己当初带进地宫里的那些东西里有什么物件是适合给小姑娘玩的用的,还讨论了起来。

李绥真嘶了一声,不是我说,老徐你是不是傻,这会儿是讨论送楚姑娘什么礼物的时候吗?难道不是政事要紧?有理。

张恪冷不丁地开了口,还点了点头。

是吧慎之,他们这些人真是……李绥真话还没说完,就听张恪又道:楚姑娘遭此大劫,一定心绪难平,我也是该送她些东西,聊表慰藉。

……?李绥真愣了。

张恪是个老古板,轴起来是最要命的,但是李绥真没有想到,这老家伙在陶俑里面封了千年,竟变得奇奇怪怪的了?李相,你都已经把东西放到人家楚姑娘枕边儿上了吧?少说这有的没的,政事当然是重要的,但我等送礼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那徐沛阳消息第一灵通,早将李绥真的事儿给打听清楚了。

众人还是第一时间前往了昭天宫,但在议事之前,他们先各自写下了自己要送楚沅什么东西,又将具体放在什么位置都写得很清楚,再交给侍卫去取了,送到金殿里去。

彼时楚沅还在殿中睡着,魏昭灵从浴房里出来,才换了身衣服,便见蒹绿与春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许多大大小小的盒子都对方在床榻的对面。

这是做什么?魏昭灵轻咳了两声,在床沿旁坐下来,才接过沈谪星递来的一杯热茶抿了一口。

这些都是各位大人送给楚姑娘的礼物,大人们说,此次姑娘遭劫,定然心绪难安,若是她醒来见了这些礼物,也许会开心一些。

春萍先行了礼,开口说话时声音刻意放得很轻。

魏昭灵淡应一声,也未曾多说些什么,由着她们将所有的东西都放进殿里。

你也下去吧。

待春萍和蒹绿都退下后,魏昭灵将茶盏放到一旁的案几上,只对沈谪星说了一句。

沈谪星无声低首行了一礼,随便便走出殿外去。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他刻意压制着咳嗽的冲动,只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姑娘,便不忍打破这份平静。

她额头间有了些汗水,魏昭灵寻了一方素净的锦帕来,伸手替她擦了擦。

也是此刻,她眼睫忽而颤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楚沅最先看见他的脸,但她反应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里的神光才从未醒透的呆滞逐渐变得清亮。

魏昭灵。

她轻轻地唤一声他的名字,声音有点哑。

嗯。

魏昭灵应一声,又俯身将她扶起来,抱进自己怀里,再单手提了案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

他将温热的杯壁轻触她有些干裂的嘴唇,她便乖乖地张嘴,喝了两口。

经由茶水润过,她的嗓子也终于褪去了几分干哑,那些是什么啊?她看到了堆在地上的那些盒子。

魏昭灵随意地瞥了一眼,便道,都是张恪等人送你的东西。

送我的?楚沅有些惊诧,她偏头望向他,他们送我东西做什么?你受了伤,他们不过表达关切。

魏昭灵简短地解释一句。

楚沅醒过来看到这么一大堆的礼物,还真是有点开心的,她忍不住笑,这些看起来都是千年前的东西吧?那可都是文物啊,魏昭灵你可不知道,你们夜阑的文物可值钱了……这么一大堆的东西,我这不成富婆了吗?她不由感叹,这就是躺赢吗?真快乐。

身体不再疼痛,她的精神也恢复了些,就又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但抬头见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得过分,好像自从八户族被灭之后,她还从没见他脸色这么差过,于是她皱起眉,魏昭灵,你是哪儿不舒服吗?魏昭灵摇了摇头,没事。

他静默地用锦帕擦去她鬓边残留的汗珠,又用手指拂开贴在她脸颊边的浅发,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他的面庞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像是一幅不染烟尘的画。

你……楚沅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她的神思几乎都在跟随他偶尔触碰她脸颊的指腹而轻晃不止,胸腔里的那颗心再度跳得很快。

嗯?他或是以为她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听清,便再俯身,将侧脸靠近她。

楚沅看他冷白无暇的面庞越来越近,她的心跳得飞快,脑子里早已经不能再思考更多。

那一刹,她鬼使神差地稍稍往前,亲了他的脸颊。

楚沅这辈子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样喜欢一个人。

喜欢他的寡言,喜欢他眼睛弯起来的弧度。

他曾只是残留在历史残篇里的一道剪影,却偏偏在某一天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的眼前,教她勇敢,于浊世里,救她水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