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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爱欲之于人 二章合一

2025-03-22 06:57:34

王, 江永已经暗中跟着那个顾旸去了。

榕城燕陵区的一幢别墅内,已经洗掉脸上所有伪装的刘瑜恭敬地站在客厅里,至于丁家, 吴家, 臣也都派人跟着了。

嗯。

魏昭灵轻应一声,孙家的轩辕柏先不要动, 等查清其他三户所在,再一同毁了吧。

是。

刘瑜垂首领命。

茶水还在不断往外冒着热气, 杯壁还有些发烫, 魏昭灵将其搁下, 或是想起了那钟雪曦, 他便抬首再度看向刘瑜,你那位夫人, 没有发现什么吧?提起钟雪曦,刘瑜的脸色变得有点怪异,她和韩振原本就不合, 韩振早年又因为联姻的事跟韩松闹得不愉快,自己出来住了好些年, 钟雪曦也不常和他一起住, 他们两个是谁也看不上谁。

韩振原本心属钟雪岚, 但钟雪岚无故失踪, 韩家和钟家就只能做主让韩振娶了钟雪曦。

而钟雪曦原本就妒恨钟雪岚, 她也知道自己嫁的这个男人是喜欢钟雪岚的, 她当然也更看他不顺眼。

韩振是死了, 但是伪装成韩振的刘瑜在翠玉岛上的那些天也是真的心累,那个女人一天不跟他吵架就难受,他为了伪装成韩振的暴脾气, 也就闷头和她吵。

王,只是这韩振和钟雪曦以前吵架吵急了,还得打起来,但是臣哪对一个女人下得去手……这才是刘瑜最郁闷的地方。

所以你就由着她打了?魏昭灵看一眼他脸上的淤青,还有脖颈间的血痂,不由失笑。

……臣实在下不去手。

刘瑜的声音听着有点闷。

但所幸钟雪曦没多少气力,打人倒是不疼不痒的,只是那指甲挠人还挺疼。

魏昭灵摇了摇头,轻抬下颌,坐吧。

刘瑜刚要说不敢,但他抬头看见魏昭灵的那双眼睛,便咽下了原本要说出口的话,拘谨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些天是辛苦你了,魏昭灵手指微动,便好似有无形的气流推着一杯茶落入了刘瑜的手里,钟雪曦虽是钟家人,但手上也的确没沾什么血腥,八户族的事了结之后,便留她一命。

臣知道了。

刘瑜低头应声。

他竟无端松了口气。

看来你也不想她死?魏昭灵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

刘瑜一时语塞,半晌才想到说辞,她其实本性并不坏。

钟裕德欠下了多少人命债,钟雪曦实则是不知情的,天一黑,钟家女儿的房门都会被人从外头上锁,可见钟裕德原本是不想让他的两个女儿来担这份血腥的家业的,也许他是想交给女婿韩振,毕竟韩家式微,只能依靠他们钟家才能维持在八户族中的地位。

可韩振也不是个听话的主儿,与钟雪曦的婚姻生活也一直是有名无实,两人相看生厌,根本不愿意做个听话的傀儡。

钟雪曦只是生活在一个扭曲病态的家族里的可怜人。

她担了钟家家主的位子,却不知道这位子是要靠人命才能维持住。

刘瑜想起那日在翠玉岛上,她继承家族传承后,大约是在某些随着传承进入血脉的记忆里看到了许多血腥的东西,她的脸色瞬间就变得苍白如纸,双目涣散地躺在床上瑟瑟发抖。

且看她日后的选择吧。

魏昭灵咳嗽几声,把玩着手里的那只红玉九连环,语气轻淡。

看她是选择走钟裕德的老路,还是放弃钟家家主的位子,这便是决定她生死的最后选择。

臣明白。

刘瑜捧着那盏茶,垂首应声。

——春城今日的天气预报有雨,楚沅清晨便带了雨伞出门,但走到巷口,她便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在人行道旁。

薄雾朦胧,雨丝柔软。

楚沅撑着伞快步走过去,容镜。

容镜闻声回头,他先是对她笑了笑,才道,楚姑娘,我今日来便是想请你告诉王,我可能还要在这里多待些时候。

你是查到什么了吗?楚沅问他。

简家其他人都不知道钟雪岚的来历,唯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简少聪却已经死了,这条线索也就断了,容镜谈及正事,神色便更严肃了些,但我查到,京都赵家藏书百万,几乎都是这一千多年来所有关于特殊异能的书籍。

这你都查到了?楚沅不由咂舌。

五大世家都在收容散落各地的特殊能力者,以扩充自己家族的能力,我以身试法,做了京都赵家的门内客。

可你没身份证啊,他们不会起疑?楚沅惊呆了,没想到才几天不见,容镜就已经打入京都赵家内部了。

这里的世界远比宣国要大,也有许多来自荒山无人之境的入世者,容镜说着,又笑了笑,只是门内客,又不是座上宾,他们查得出我的异能并非是靠剥夺他人得来,便也将我收入门内了。

楚沅看他还掏出来一张身份证,她拿过来看了又看,他们还把你从黑户变成有身份的人了??可惜我在赵家也只能探听到一些浅薄的东西。

容镜敛眉,叹了声。

那也挺好了呀,你看你身份证都有了,以后你在这儿更方便了。

楚沅把身份证还给他,又看见手表上的时间,她的表情一变,先不跟你说了,我还得上学,要迟到了!但才跑出几步去,她又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他,你先等我消息,我认识一个赵家的人,说不定能从她那儿知道些什么。

容镜在雨幕里朝她点头,多谢姑娘。

楚沅只朝他招了招手,赶紧往公交站台跑。

她连生煎包都没顾得上买,匆匆赶到学校,几乎是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再在课桌前坐下来,一气呵成。

楚沅,你起晚了啊?简玉清伸长脖子过来问。

嗯,楚沅随口应一声,又一边在书包里翻翻找找,一边问他,第一节 什么课来着?数学。

简灵隽回过头来答了一声。

他话音才落,班主任于荣波就走进教室里来了,手里还拿着前天小测验的卷子。

于荣波叫了几个同学发卷子,楚沅的卷子才被放到她课桌上,她都还没看清分数呢,简玉清一手把卷子捞了过去,我看看你多少分?简玉清。

楚沅踢了他凳子一脚,朝他伸出一只手。

简玉清撇撇嘴,还是乖乖地把卷子放到她的手上,你这回数学考得还挺不错的嘛。

楚沅拿回来卷子,看到上面红色的132分,她弯起眼睛,又在盘算下午把这张卷子拿到老聂头面前去,让他当面对她提出表扬,并请她出去吃大餐。

坐在前面的程佳意听到了他们那边的动静,她不由地回过头去看楚沅,她正转头在看坐在她身后的赵凭霜的卷子。

他们三个跟她说着话,楚沅还笑眯眯的。

也是这一刻,程佳意才终于意识到,楚沅好像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她有了三个新的朋友。

自从简玉清那次在班上说了那样一番话,班里许多人对楚沅原本的看法也有所松动了,很多人也好像不再刻意地去避开她了。

这话你两年前怎么不问我呢?耳畔似乎又响起那一天,拉着她从KTV跑出来的时候,楚沅问她的那句话。

程佳意捏紧卷子的边角,一点点揉皱,她终于将目光从楚沅身上收回。

或许她习惯了楚沅把她当作唯一的朋友,所以看见她和别的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她还是会觉得心里难受。

可是楚沅,又凭什么只能有她一个朋友?窗外的雨势渐收,讲台上的于荣波开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道一道地讲卷子上的题目。

程佳意久久地盯着课桌上被她揉得不成样子的那张卷子,每一个字落在她的眼睛里都是涣散的影子。

一滴眼泪掉在卷子上,浸湿了某道题的答案旁,那颜色鲜红的勾。

上完三节课,楚沅在洗手间的盥洗台前洗手,一抬头却在镜子里看见赵凭霜推门走了进来。

赵凭霜再从隔间里出来,看见楚沅还等在盥洗台那儿,她顿了一下,走过去洗手时,便看着镜子里的她问,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楚沅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是有个事想问你。

说吧。

赵凭霜拿纸巾擦了擦手,转头看她。

我听说你们赵家关于特殊能力的藏书有很多,我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那种记载巫蛊之术的?楚沅开门见山。

巫蛊?赵凭霜愣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楚沅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个,但她还是如实答道,我记得是有的。

赵家的子孙都能进入藏书楼,她小时候也经常在那儿玩。

那你知不知道那种可以吞噬人记忆的蛊虫?楚沅又忙问她。

赵凭霜的异能是赵家人里最微弱的,虽然家里并没有人因此轻视她,兄妹叔伯待她都很好,但从小要强的她却始终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很多的时候都会独自躲在藏书楼里看书,看得多了,自然记得也多。

赵凭霜几乎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我记得有一种祭春蛊,早春时节那蛊虫的幼虫是休眠状态,外形与一般的茶叶无二,如果它进入了人的身体,吸收了人体营养,就会逐渐生长,并苏醒过来,然后爬到人的脑子里,啃噬记忆。

那这种蛊虫,还能取出来吗?赵凭霜皱着眉,想了片刻才抬头看她,我也记不清了,但好在我还记得那本书的名字,你要是着急的话,我下午回去联系我堂弟,让他帮我找找看。

谢谢。

楚沅朝她笑了一下,但停顿了一下,她又忽然问,你都不问我为什么想知道这个吗?反正你也不会做什么坏事,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赵凭霜耸耸肩,抱着手臂继续道,你的事你愿意说你就说,不愿意就不说。

楚沅没想到她会是这么个回答,不由一愣。

但赵凭霜却拍了拍她的肩,放心,这事我也不会跟简玉清他们提,你晚上等我消息。

说完她就转身推门走出去。

而事实证明,赵凭霜也的确说话算话,晚上楚沅在书桌前做作业时,忽然收到了她的微信消息。

赵凭霜:查到了,祭春蛊是要和阵法一起施行才能发挥效用,要是想取出蛊虫,就必须要带被下蛊的人回到最初去过的阵法里才行。

阵法?楚沅把手里的笔搁下,看着微信聊天界面,她一手撑着下巴细细思索了好一会儿,随后她才像是忽然恍悟似的,回复了赵凭霜的消息。

楚沅:谢啦!等下周一上学请你喝奶茶!!回完消息,她忙给容镜打了电话,容镜,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带钟雪岚去一趟新阳的望仙镇……在望仙镇龙鳞山上的水木阵里有和钟雪岚身上的蜂鸟胸针极为相似的气流形状,而之前魏昭灵又说过,钟雪岚被人剥夺过异能,又自己夺回了本该属于她的异能。

现在只有两种可能,水木阵要么是钟雪岚在没被人下蛊之前设下的,要么就是那个剥夺了她异能的人设下的。

好像此前笼罩在她眼前的重重迷雾,在这一刻终于显现出一道模糊的轮廓,而雾气尽头的真相,也许就藏在龙鳞山的水木阵里。

楚沅将这些都跟容镜说了,但紧接着她又有点苦恼,可是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带着钟雪岚离开呢?简玉清说过,自从上次钟雪岚失踪过一次后,简家人就把她看得更紧了。

更何况现在要去新阳就一定要坐飞机,只要钟雪岚的信息出现在航班记录里,难免不会被简家人查到。

直到九点半的那道光幕之门出现,楚沅才突然灵光一闪,她穿过光幕,出现在了另一方世界的一个房间里。

楚沅第一眼看见那个穿着宽松衣袍的年轻男人正坐在落地窗外的阳台上,她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我知道怎么把钟雪岚脑子里的蛊虫取出来了。

魏昭灵闻言挑眉,偏头看她,那双凤眼里适时显露出些许诧异,却只轻缓地问一句,是吗?楚沅往椅背上一靠,又说道,我和容镜明天一早就坐飞机去新阳,所以你今晚得到我那边去,等我们到了望仙镇的龙鳞山,你再去简家,借用龙凤镯的牵连,把她带过来。

只有依靠龙凤金镯里情丝珠的互相勾连,才能让钟雪岚不着痕迹地从简家消失,去到千里之外的新阳望仙镇。

楚沅一番话说完,才发现魏昭灵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的心里有点毛毛的,一脸莫名,……你看我干嘛?我这个计划不完美吗?很不错。

魏昭灵收回目光,转而去看黑沉沉的天空里疏漏弥漫的星子,不过,你确定要去?为什么不去?楚沅拿了个橘子,一边剥一边说,要是我手上的这只凤镯能取下来,戴在容镜的手腕上,那肯定就用不着我去了。

她随口的这一句话,却令他那双凤眸微眯,当他再度将目光移动到她的那张脸庞上,他片刻才轻嗤一声,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他的语气有些不善。

龙凤镯是只有夫妻才能戴的吧?楚沅扔了一瓣橘子到嘴里,她又掰了一瓣递到他面前,笑嘻嘻地说,可是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啊。

她的笑脸有些过分灿烂,嘴里说出的话也带了些故意的玩笑,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盯着她的脸片刻,却忽然轻笑一声。

他眉眼微扬,情态身姿,无一处不动人。

好似这从来凛冽的宣国的夜,忽然有了春迹可寻。

楚沅有一瞬间晃神,却又见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接过她手里的橘子,但下一秒,她却又被他捏住下巴,眼看他将那一瓣橘子塞进她的嘴里。

楚沅,在魇生花这件事上,确实是不由你选择,但孤要做的事,你原本可以不必参与进来。

他用一双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的眉眼,你知道孤想做什么,也该知道这条路到底有多危险,可你还要卷进来,他问,为什么?楚沅挣脱开他的手,吃完嘴里的那瓣橘子,她想也不想地说,当然是为了你啊。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这般听到她这样直白的话,魏昭灵也还是无法习惯她这种忽然的言语攻势。

他那双凤眼里光影微动,喉咙有点泛干,竟忘了自己此刻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反正我早就已经掺和进来了,楚沅把椅子放平了一点,方便她躺得更舒服些,她双手枕在脑后,继续道,从在明义村那晚回去之后,我就发现了这个宣国,和我来的那个地方是完全不一样的。

就好像腐朽的烂木头外面裹了层金漆似的,外头看着漂亮奢华,谁又知道里面都烂成什么样了?空有现代社会的皮囊,内里却已经烂到了根。

法律是维系一个国家社会稳定的关键,但如果有人像八户族一样游离在法律之外,那法律又怎么能够真的实现公平。

魏昭灵,你说郑家这样的,怎么还能一千多年都把皇位掌握得稳稳当当,就没什么不服他们的起义军搞搞事情吗?这才是楚沅最为疑惑的。

魏昭灵此刻的神情已经恢复平静,听见她的话,他便道,郑家既然能够控制八户族守着孤,便自然也能收拢一些特殊能力者。

楚沅一听,她顿时恍然,对啊,用有异能的人来压制没有异能的普通人,的确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即便是被郑家收拢的特殊能力者谁有了异心,郑家也应该有制住他们的法子,否则郑家的王朝也不可能会延续至今。

那这么看来,我更要帮着你了。

她忽然又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引得魏昭灵下意识地侧目。

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楚沅迎上他的目光,冲他笑,我在魇都旧址听到了很多声音,他们说,她说,你是很好很好的王。

那一声声的胡笳,还有那如海市蜃楼般的幻象里那些热闹的声音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他们的骨灰埋在黄土之下已有千年,风流云散,却在冥冥之中自成夜阑亡魂的一种意念,让她这个局外人,终究成了局中人。

魏昭灵一时发怔,几乎忘了反应。

这世上误解他的人,远比信奉他的人要多千万倍,但事实上,他也从来没将那些不痛不痒的口诛笔伐放在心上。

他唯一愧疚的,只是没能在有生之年守住当初的夜阑,更没有保护好魇都里那些活生生的性命。

可她却说,她听到了他们的声音。

这多荒唐。

魏昭灵无声轻笑,纤长的睫羽遮下他那双眼瞳里更多的情绪,却仍无法按下内心的温澜潮生。

爱欲之于人,犹如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这是早年,他十七岁时,从当时因妻子落入敌手而背叛他的副将口中听来的,当时那副将已将长剑悬在颈间,双眼泛红,公子不懂‘爱欲于人,逆风执炬’的道理,背叛您虽非臣的本愿,纵臣知道这么做会有怎样的后果,但臣也只能……这么做。

公子您却不一样,您不知爱欲,不会爱人,也自然不会有灼手之患。

在此般暖色的光线里,魏昭灵忽而去看自己方才捏过身旁那姑娘下巴的那只手,明明未曾捧过热茶,只是轻触过她的肌肤,指腹却偏偏有了些灼烫之感。

是因她的花言巧语,还是为她看向他的那双眼睛?这夜魏昭灵再度穿过光幕之门,去到了另一方世界里,她的那个小房间。

他躺在她的床上,而她就睡在床下。

寂静的夜,他仍在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清冷月光,看自己的那只手。

她却又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迷迷糊糊地去洗手间上厕所。

魏昭灵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细想更多。

但楚沅从洗手间里出来,打着哈欠,眼睛也没睁开,很自然地走到床边,往床上一趴。

魏昭灵猝不及防地被她压在身下,他骤然睁开双眼,却见她的脸已经埋在他的胸膛,甚至她还下意识地用脸颊蹭了两下。

楚沅。

呼吸一滞,魏昭灵那张苍白的面庞不可抑制地泛起薄红,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几乎咬着牙唤了声她的名字。

楚沅还没有很清醒,直到她的脸颊被他用力一捏。

她疼得嘶了一声,一下子抬起头来,正对上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睛。

气氛有一点尴尬。

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又讪笑一声,对不起啊,我睡迷糊了,忘了你在我床上了。

第43章 再入水木阵 他轻轻地叹:傻子。

为了不让涂月满和聂初文担心, 楚沅只说自己要跟朋友出去玩,她东西也没收拾太多,只背了一个背包。

容镜有了身份证, 一切也方便很多, 楚沅和他坐了早班飞机去新阳,又从新阳坐车去望仙镇。

先在旅馆开了两个房间, 楚沅先给涂月满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又去楼下和容镜吃了顿饭, 再坐车去龙鳞山下。

这里四季常有游客, 楚沅和容镜跟着一群人往山上走, 现在天气已经不冷了, 山上的花也都开了个遍,青黛苍翠的绿意里是各色的繁花点缀, 清风拂来便带着草木花香。

留仙洞那儿人很多,楚沅和容镜也没什么兴趣往里挤,她还惦记着孙玉林, 但在人群里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他。

在没什么人注意他们的时候, 楚沅和容镜走去了右边的那片林子里。

林子里草木丰秀, 空气清爽,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 但在天色渐渐暗下来时, 那些热闹的声音慢慢远去, 浓雾不知从何处弥漫而来, 这林子里的树木在松动的土地之间来回移动逼近,迫使他们往更深处去。

楚沅还记得那夜从泥土里显露出的残肢断臂,枯骨血迹, 但今天,这里却好像又一次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只有空气里的血腥气再遮掩不掉。

看来那个人回来过。

楚沅捏着鼻子,说了一句。

容镜低眼看着脚下的泥土,他俯身只用匕首挑开些泥来,便能看到底下或深或浅的红色痕迹。

他皱起眉,血迹还算新鲜,此人当真有恃无恐,即便知道此处已经被发现,他也还敢将新的尸体埋在这儿。

说不定,人家就等着我回来,然后把我也给埋了。

楚沅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天色像是被毛笔上滴下来的墨汁逐渐染得浓黑,夕阳的余韵早已褪去,圆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在天际,冷淡的华光照得这树林是一片诡秘的青黑。

周遭静悄悄的,竟连一只乌鸦的声音都听不到。

楚沅看着手表的时间到了九点半,她一抬头,淡金色的光幕凭空乍现,最先从里面走出来的,是那个目光呆滞,身形容貌都极为年轻美艳的女人。

她胸前的白玉蜂鸟胸针在月亮银辉与金色流光交相辉映之间,闪烁出更为莹润的光泽,而在她身后,便是穿着一身鸦青色圆领袍的魏昭灵。

女人的高跟鞋陷进泥土里,她下意识地低眼,才将鞋跟□□,便在这般还算明亮的光线里,看见了一截断指。

空气里的血腥味刺激了她,她惊声尖叫起来,身体却僵硬在原地,根本不敢动弹。

也许是因为她脑子里的那只蛊虫开始变得越发兴奋,女人那双柔媚漂亮的眼睛里眼白扩散,漆黑的瞳仁逐渐隐没消失。

她的额头,脸颊,甚至是脖颈间,手臂上,都有青筋微鼓浮动,如蛊虫不断生出的触角一般潜伏在她薄薄的肌肤之下,不断蠕动。

楚沅看清她身体的变化,又望向魏昭灵,看来这里的确就是操控祭春蛊的阵法了。

祭春蛊是需要阵法来提供血腥精气的,不然只依靠寄主一个人的气血,不过几年时间寄主就会被它吸干气血而死。

改造水木阵,将被被剥夺异能的人埋在这里,同时也为祭春蛊提供血腥精气,对那个人来说也应该是一举两得。

只有让祭春蛊回到这里,闻到这些它赖以生存的血腥味道,它才会陷入失控癫狂的状态,不再紧紧依附在人脑里。

果然片刻后,楚沅就看见钟雪岚皮肤之下微拱的青筋消失,只是蛊虫失控折磨得她头疼欲裂,她摔倒在地上,只余眼白的眼睛看起来尤其恐怖,她的喊叫声也逐渐变得更为凄厉。

魏昭灵适时出手,淡色的气流无声浸入了钟雪岚的脑子里,他指节稍稍曲起,钟雪岚的叫喊声戛然而止,她不由仰头。

楚沅看见她那微鼓的青筋中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一路往下钻到了她的后颈,它一点一点地鼓起来,似乎是亟待将她薄薄的肌肤撑破。

与此同时,她忽然又听到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她立即回头,便见泥土里有一寸一寸的树根破土而出,不断朝他们而来。

她忙掏出见雪按下花瓣,银丝飞出去,迅疾地割断了不少要探到她脚边的树根,但她转身却见钟雪岚已经被树根紧紧包裹。

树根不断收紧,仿佛是要将她的身体彻底绞断。

魏昭灵用另一只手施术才弄断了朝他伸过来的树根,淡色的流光从他指间飞出,也将钟雪岚身上的树根割断。

容镜,刀。

魏昭灵看容镜已经脱险,便立即道。

是。

容镜应声,直接将手里的匕首扔了过去。

魏昭灵一伸手,便准确地攥住了刀柄,他也没有丝毫迟疑,直接用刀刃割开了钟雪岚的后颈。

一条细长的口子里不断流出殷红的鲜血,通体雪白圆润的蛊虫蠕动着将那道血口子撑得更开了一些。

魏昭灵用刀锋穿透蛊虫,将它彻底从钟雪岚的后颈里拽出来,随手扔在地上。

楚沅正在砍树根,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正见那蛊虫像发了疯似的往泥土底下钻,一点点地啃噬那些腐烂的尸体。

她被恶心得差点干呕,一脚上去就把那只肥胖雪白的蛊虫踩扁。

密林里的浓雾开始变得绯红,楚沅握紧手里的见雪,往魏昭灵和容镜那儿走近了些,又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

彼时凛冽的冷风阵阵袭来,吹得人后背汗毛倒竖。

钟雪岚已经昏了过去,楚沅把她扶到旁边的石头边靠着,仍不忘用见雪的银丝割断那些蔓延而来的树根。

王,有人来了。

容镜敏锐地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魏昭灵回头看了楚沅一眼,过来。

楚沅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忙走到他身边去。

血雾遮掩了密林深处太多的秘密,也令他们看不清那一道藏在其间的身影,那人也就停在那儿,也许正用一双眼睛,慢慢地在打量他们。

你们绑架我的女人,还弄死了的我的蛊虫,你们不如说说,这笔账该怎么算?他的声音竟然出奇的朗润好听。

只是缓慢的语气里,仍然难掩其中的阴森戾气。

要算账就面对面,你躲着不露面算怎么回事?楚沅朝着血雾浓深处喊。

男人笑了一声,他已经分辨出她的气息,几乎与上次残留在水木阵里的气息一般无二,但……他的目光再移动到她身边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奇怪,他轻轻地嘶了一声,怎么你这个人明明拥有异能,身上却没有异能之息?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身上的气息都会变得各不相同。

异能越强的人,就越能感知到旁人身上的气息。

而楚沅是因为拥有魇生花,所以开出第三瓣魇生花后,她就已经能够做到分辨异能之息。

但无论是楚沅,还是此时的这个藏在血雾里的神秘男人,他们都没有办法感知到魏昭灵身上丝毫有关异能的气息。

容镜捡起地上的匕首,慢慢地后退到魏昭灵的身前,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

也是此刻,那个男人的身影如同幻影一般从雾气里瞬间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却是披肩的头发,他似乎是瘸了一条腿,所以此刻手里还握着一把拐杖。

他的左眼是不正常的颜色,像是一只不会动的义眼,瞳仁是幽碧的颜色。

原本你不来找我,我也是会去找你的。

男人的目光再度停留在楚沅的身上,他状似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她缠着锦带的手腕。

那还真赶巧。

楚沅皮笑肉不笑地回一句,同时按紧了手里的见雪。

不如你们先告诉我,男人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那个昏迷的女人,你们取出她的蛊虫,到底是想做些什么?他说这话时,目光是看向魏昭灵的。

可魏昭灵那双凤眼里已经有了些不耐之色,他更不屑回答此人任何问题,抬手时便有凛冽的气流朝那男人而去。

男人反应迅速,却还是被擦破了脸颊。

他伸手摸了一下脸上的血痕,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一时间这密林里血雾更甚,他戴着翡翠扳指的那只手里有纤细如丝的光芒飞出,如同操控傀儡的丝线一般,顿时引得地面不断震动开来。

楚沅踉跄了两步,脚踝像是缠上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是一只已经只剩一半血肉,露出森白指骨的手。

她吓了一跳,忙用见雪的银丝将其割断成两截。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泥土里爬出来,带着极为浓重的血腥腐臭味道,熏得人几欲作呕。

小心!容镜提醒一声,便拿着匕首上前去砍杀那些围过来的傀儡尸体。

魏昭灵被这样弄些的味道刺激得太阳穴生疼,仿佛有一瞬他又回到了日日浸泡在血水地牢里的那些岁月。

形如蜂鸟般的气流再度于这水木阵中涌动,翅膀扇动,血雾一寸寸地朝魏昭灵而去,要将他彻底吞噬包裹在其间。

楚沅才处理掉身后探过来的树根,回头便见魏昭灵被血雾给笼罩了个彻底,她看见那个拄着拐的中年男人脸上流露出诡异的笑容。

他或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以为她在恐惧,于是他开口道,你放心,你的命还算金贵,我还得留着,把你交出去。

因为常年剥夺其他人的异能,他周身显露出来的气息杂乱浑浊,如同茹毛饮血的恶兽一般,狰狞又丑陋。

楚沅来不及和他多说些什么,忙伸手去触碰包裹住魏昭灵的血雾,想要将他拽出来,了她的手才触碰到那血雾,就好像被烈火燎过似的,她右边的整只手掌甚至是手腕都被大面积烧伤。

那是惨死在这个男人手里所有人所化的怨戾之气,颇有吞噬一切,嚼碎骨血的趋势,触之即伤。

楚沅痛得几乎憋不住眼眶里的生理泪花,可她却还记得石龙神像身上附着的符纹从未离开过他的躯体,只要八户族的人施展巫术,牵动石龙神像的铁索,他身上的符纹就会化为幽蓝的锁链穿透他的骨肉。

在这个男人施展术法的时候楚沅就已经看出来,他居然是八户族的人。

而男人此刻脸上的笑容也已经慢慢僵硬,他那只义眼仍旧一动不动,另外一只眼睛却陡然大睁了许多。

他看到了血雾里不断闪动的符纹,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幽蓝锁链,一时间,他便像是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后退了两步,满脸不敢置信。

魏昭灵!楚沅忍着疼,还要去触碰那血雾。

容镜正在奋力砍杀那些不断从泥土之下爬出来的尸体,听见楚沅的声音,他回头才发现魏昭灵已经被血雾包裹,可越来越多的尸体围上来,他根本没有机会过去。

但楚沅的手还没触碰到血雾,那雾气便在刹那间轻飘飘地散开来,她的手腕也正好被人攥住。

魏昭灵身上已经因为被符纹所化的锁链洞穿而流淌出殷红的血液,浸湿了他的衣衫,但此刻的他睁开一双眼睛,面上没有表露出丝毫痛苦的神情,反而是在低眼去看她那只被灼烧得没有一寸好皮肉的手时,他忽而蹙了眉。

上次他和楚沅困在这水木阵里之前,他已经身受重伤,并没有多少异能可以使用,但这一次却不一样了。

你是不知道疼?他松开她的手。

楚沅的手已经疼得在发抖,勉强稳住声线答他,那我不是怕你死了吗?站那儿去。

魏昭灵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到钟雪岚的旁边去。

楚沅只好走过去,但她才一会头,却见模糊的一道光影如绢纱一层又一层的笼罩在她的眼前,令她并看不清那一边的境况。

与此同时,魏昭灵不顾身体被幽蓝锁链束缚的痛楚,一步一步地往那个男人面前走去。

他每走一步,便有流火无端四散,燃烧着那些被牵引起来的尸体,发出更为恶臭难闻的味道。

你……到底是谁?男人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眼见魏昭灵走近,他便拄着拐,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有一股子寒意如潜伏在皮肉之下的虫一般,顺着脊骨慢慢地往上爬,令他一时满身冷汗,心中的恐惧也在逐渐被放大。

你已经猜到的事,还要孤怎么回答你?魏昭灵伸手,便将容镜手里的匕首再度收入掌中,他慢条斯理地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那双郁冷的眸子里毫不掩饰他的讥讽。

但他也仅有这么一句话的耐心,在男人察觉不对,转身要逃的时候,两道冰刺几乎贯穿了他的手臂。

男人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他的义眼从眼眶掉落,只余下丑陋干瘪的黑洞,剩下的另一只眼睛里已经满是血丝。

他的两只手臂都已经被冰刺斩断。

这种断臂之痛,比之烧伤如何?魏昭灵在他面前蹲下身,语气慵懒缓慢,那双眼瞳却是漆黑阴沉。

魏昭灵伸手将带着血迹泥土的刀刃抵进男人的嘴里,不允许此人轻易咬破藏在齿缝中的药囊,极薄的利刃压着他的舌头,你还有些事没有跟孤说清楚,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容镜适时接手,握住刀柄的同时将藏在他齿缝间的药囊取出。

因为容镜暂时封住了他的经脉,所以这个男人也就无法燃烧自己所有的异能自爆。

光影散去,魏昭灵回身时,便看见原本该站在钟雪岚身边的那个女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神色一凛,径自往前俯身将她抱起来。

将他们都带回地宫。

淡金色的光幕乍现时,魏昭灵对容镜道。

是。

容镜垂首应声。

穿过光幕,便是金殿。

在外殿打瞌睡的李绥真忽然听见了殿内传来些许响动,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忙站起来往内殿里去。

看见容镜带了一男一女回来他就已经很惊讶,见那男人一双手臂都没有了,他就更为惊骇,忙转身去殿外招呼人来将那陌生女人和男人都弄出去安置好。

容镜回去换衣服了,李绥真才端着伤药走回内殿里,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置在床榻旁的小案几上,又对魏昭灵道,王,臣来给楚姑娘上药。

不必。

魏昭灵咳嗽几声,只说一句。

起初李绥真还没反应过来,但他偷偷抬头一看,便见那位年轻的王已经伸手拿了托盘里的药瓶。

他顿时恍悟,连忙说,臣告退。

说罢,他便匆匆往外头去了,还生怕自己消失得不够快。

殿内沉寂下来,魏昭灵身上幽蓝的锁链即便已经消失,但他身上的伤口却并没有因此消失,殷红的血液已经将他的衣衫浸染出更深的色泽。

但他也终归无暇顾及。

将冰凉的药膏慢慢地涂在床榻上那个昏睡的女孩儿的手上,他也许都没有发现自己此刻的小心。

涂完药膏,他再用布条将她的手裹起来,包扎好。

她的手受伤的次数太多,魏昭灵已经记不清这一回到底是第几次,可此刻,即便是涂完了药,他也还是久久地坐在床沿,静静地看她苍白的脸。

她的额角有了些细密的汗珠,魏昭灵随手抽出一方莹白的锦帕来,替她擦了擦。

其实有很多事,他本不用她去做。

无论是千年前亦或是千年后,他早已习惯了来路归途,孤云野鹤,孑然一身。

而自他复生的那时起,他便知自己唯一该做的,便是要亲手了结这累世的仇怨。

可偏偏魇生花开在了她的手腕上。

又偏偏,她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姑娘。

她总是不够听话,一定要这样义无反顾的,来到他的身边,一定要用那些花言巧语来扰乱他的心绪。

就好像今夜,她明知那血雾很有可能会将她的整只手臂都废去,可她却还固执地要拉他出来。

长夜浓深,案前的金炉里透出丝丝缕缕的烟雾,铜镜碎片轻轻慢慢地一声又一声地碰撞着,像是某个人的心跳声。

他忽而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轻轻地叹息:傻子。

第44章 年少系春心 我看王对劲得很…………王, 丁家和吴家所在的位置已经基本确定,但……江永把顾旸跟丢了。

金殿内,刘瑜恭敬垂首, 对坐在书案后的魏昭灵禀报道。

魏昭灵闻言, 目光终于从案上的宣纸移动到他的身上,身为八户族之首, 这顾家的人的确有些本事。

他的神情阴郁难定,将毛笔丢进盛了清水的笔洗里, 看着笔端晕散出缕缕浑浊的颜色, 既然不能连根拔起, 那就索性先将能处理的, 都处理了吧。

是。

刘瑜当即领命。

彼时,李绥真忽然从殿外匆匆走进来, 行礼道,王,钟雪岚醒了。

魏昭灵轻应一声, 随后便对刘瑜道,你先回去吧。

臣告退。

刘瑜如今还顶着韩振的身份, 不能时时待在仙泽山上。

魏昭灵走出殿外, 却并没有看见楚沅, 他便看向身旁的李绥真, 她呢?楚姑娘知道钟雪岚醒了, 便跑去永德殿了。

李绥真答道。

明明刚刚还在这儿吃夜宵呢, 转眼的功夫人就跑了。

魏昭灵才到永德殿, 便见楚沅正蹲在那被铁链锁住的钟雪岚面前,正打量她。

他抬步走进殿内,伸手抓住她的连衣帽将她拽起来。

楚沅被迫站起来, 回头望见魏昭灵的脸。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钟雪岚忽然开口,她的眼睛并不再像之前那样呆滞无神,而在眼前的这三人中,她只认识一个楚沅。

于是她的眼睛紧盯着楚沅。

他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楚沅看了一眼魏昭灵,才对钟雪岚道,你一个宣国人,还是八户族钟家的人,又为什么会成了华国春城,简家老三的媳妇儿?钟雪岚身体骤然一僵,脸上的神情变得很怪异。

我看你现在比那天要清醒,两年前我根本没有异能,我也不可能杀你女儿简平韵,你如果还是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也许就永远找不到杀死简平韵的真正凶手了。

楚沅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观察着钟雪岚脸上的神情变化。

你身上没有背什么人命债,我们不会要你的命,我们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从宣国到了华国的,那个改造了水木阵的男人又是八户族里的什么人?钟雪岚却垂下眼睛,只是沉默。

她纯白的旗袍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泥土脏污,她的脖颈也被白布缠裹着,时常梳起来的发髻已经散下来,她那张脸却仍然白皙无暇,眼角眉梢都是天生美艳的风情,从未被岁月改变。

难道你就没想过,也许你女儿是死在他的手里?魏昭灵盯着她片刻,忽然慢悠悠地开口。

这话如一根纤细尖锐的针,冷不丁地刺进钟雪岚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看向魏昭灵,他呢?他在哪儿?她忽然变得这么激动,倒让楚沅有点惊诧。

但她又想起来那夜在水木阵里,那个瘸了腿还独眼龙的中年男人口口声声说他们绑架了他的女人。

可钟雪岚明明是简玉清的三叔——简少聪的妻子。

楚沅嗅到了瓜的味道。

李绥真搬了把椅子来,魏昭灵适时坐下,想见他可以,但有些事,你必须要先说个明白。

那个男人的嘴是很难撬得开,但这个女人的弱点却很明显。

钟雪岚抿紧嘴唇,一双眼睛有一瞬变得有些恍惚迷离,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寂静又昏暗的殿内才响起她的声音:好。

这些年,她少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在楚沅将她扶着坐到垫了软垫的椅子上时,她又抬起戴着镣铐的手,轻轻梳弄好她凌乱的头发。

她双腿倾斜,赤着的一双脚轻抵冰凉的地面,坐姿端正优雅。

她一边用纤白的手指轻轻抚去双膝上衣料的褶皱,一边开了口,我的确是八户族钟家的人,我的父亲,是钟家的家主钟裕德。

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叫钟雪曦,即便我父亲除了我的母亲,还有很多女人,但父亲也只有我和雪曦这两个女儿……巫术的传承,是钟裕德最为忧心的一件事。

但这种血腥的传承,即便他常年是不将人命放在眼里的狠角色,却也到底不忍心让自己的两个女儿走上这条不归路。

所以钟家女儿的房门一入夜,便会被守在门外的家奴上锁。

一般情况下,她们也都不能踏进主院一步。

钟家的宅院很大,钟家女儿的院子离主院是最远的,她们当然也不会听到夜里那些被巫术血祭的女人们惨叫的声音。

为了保住钟家的巫术传承,钟裕德千挑万选,才在八户族中选出一个韩家的韩振来和钟家嫡女钟雪岚联姻。

但偏偏,钟雪岚却拥有特殊能力。

特殊能力是极少数人才有机会得到,在宣国,皇室每年都会筛查拥有特殊能力的人,一旦这些人被查出来,就被会强制收归到皇室卫队里,作为最特殊的一个部门,为皇家做事。

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到底在替皇家做什么事情,甚至于他们从进入这个特殊部门之后,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没有人能查到他们的踪影,他们的父母子女虽然会每年都收到皇室的高额补贴,但他们却没有机会再见面。

即便是八户族的人,一旦觉醒巫术之外的特殊能力,也终究难逃这样的命运……但我的父亲为了保住我,用了些关系让我躲过了筛查,我则一直称病在家,从未出门,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过了十八年。

那大概是对钟雪岚来说,最为风平浪静,闲适安稳的一段日子,故而此刻她面上不由流露出几分憧憬,但仅仅只是一瞬,她的双眸忽然又黯淡下去,她停顿半刻,才道:那个男人,是顾家人。

他叫顾同舟。

是八户族之首顾家三房的庶子,也是被顾家人交给皇室的特殊能力拥有者。

顾同舟少时曾去过钟家,他很爱笑,嘴巴甜,在钟家后花园的木廊上给她讲过很多天外面新奇有趣的事情。

可惜钟裕德是看不上他这个三房庶子的,但见钟雪岚同他走得太近,他便将顾同舟有异能的事捅给了皇室。

顾家人无奈,第一时间便将顾同舟交了出去。

但谁也没料到的是,顾同舟却在半路逃了,他千方百计联系到了钟雪岚,说要带她离开钟家,离开八户族。

那是钟雪岚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回应一个少年的感情。

即便是后来的逃亡路上,她再也没有办法穿整洁漂亮的衣服,再也没有那一匣又一匣的珠宝首饰,即便她食不果腹,狼狈不堪,却也没有后悔过。

那个叫顾同舟的少年说会待她好,他那时也的确做到了。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钟雪岚也同样是一个特殊能力者,而皇室的天罗地网遍布九省十八州,他们对于搜寻特殊异能者也总是愿意耗费心力与人手,顾同舟还因此瞎了一只眼睛。

为了保住钟雪岚隐藏的异能不被发现,少年顾同舟在堆满积雪的荒原里,临着单薄帐篷里那一盏昏暗的油灯,久久地去看灯影下那跟随他天涯海角的少女美丽的面庞。

他最终只留了一封书信给她,掀开帐篷的一角,走入风雪更深处。

从那天起,顾同舟便同那些收编进皇室特殊部门的特殊能力者一样人间蒸发,但即便是顾家,也没有什么人记得他。

钟雪岚二十一岁那一年,钟裕德做主,举办了钟雪岚与韩振的订婚宴。

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勇敢,就已经交付在了那唯一被她放在心里的少年身上。

订婚宴在钟家办了一次,又在韩家再办一次。

韩家不像钟家住在深山老林里,而是住在繁华热闹的霍安县,那夜钟雪岚久久难眠,却在凌晨时分忽然听见房间里的座机响起。

电话那端的声音已经褪去少年的几分青涩,添了些清润明澈。

他说,雪岚,我来接你的话,你还会跟我走吗?即便三年的时间过去,他对她,仍然小心翼翼的,带着些羞涩期盼。

钟雪岚又一次跟着他走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走便是去到了另一个世界,彻底离开了宣国。

可是这一次,她发现顾同舟变了。

她亲眼见他改造水木阵,也亲眼见他杀人。

被剥夺了异能的男男女女死在他的手里,每一个人的死状都是同样的扭曲凄惨,而他因为那些不属于他的异能通过不正常的手段进入他的身体而变得越发暴躁阴狠。

有一天,他克制不住身体里的异能冲撞,失了神智,竟然连她的异能都剥夺了去。

等他清醒过来,他又哭红眼睛,不断跟她说对不起,又狠狠地用匕首划开自己的手掌,抱住遍体鳞伤的钟雪岚,硬生生地把跗入自己血脉里的,属于她的异能还给她。

但因为他身体里的异能之息太混杂,这就使得她的异能再回到她身体里的时候产生了排异反应,致使她的身体变得更为羸弱。

钟雪岚无法忍受他的血腥残忍,趁着他因为异能之息四下冲撞而陷入昏迷时偷偷离开。

华国对她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国度,而这里的世界也远比宣国的九省十八州要大太多。

但我遇上了少聪,如果不是他,也许我很快就会被顾同舟发现,钟雪岚提起简少聪,她的神情终于缓和了许多,也有了些温度,少聪对我很好,他让我重新过上了我喜欢的生活。

但顾同舟他不肯放过我,原本被她抚平褶皱的衣料忽然被她的手指紧紧攥住,他杀了我的丈夫简少聪,又在我的脑子里放了蛊虫,让我慢慢地忘掉了许多事情……或许是又想起了在水木阵里的那一夜,简少聪就死在她的眼前,而顾同舟强硬地灌给了她一杯热茶。

那茶叶入口,灼烧肺腑,烫得她神思恍惚。

那他为什么还要把你送回简家?这是楚沅想不明白的一点。

这个顾同舟费那么大的周章,杀了简少聪,又在钟雪岚的脑子里放了蛊虫吞噬她的记忆,他没有理由做完这些又把钟雪岚放回简家去啊。

钟雪岚摇了摇头,他那种疯子,谁又猜得透?伸手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又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钟雪岚站起来,看向魏昭灵,你们撬不开他的嘴,我也许可以,殿门外又冷风徐徐吹来,吹得她乌黑的长发微动,那张明艳的面庞始终看不出分毫沧桑疲态。

但请你们答应我,若是问出来了,你们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的嗓音娇柔婉转,带着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魏昭灵轻抬下颌,示意她说下去。

钟雪岚站得端正,莹白旗袍的裙摆微微拂动,如一朵静夜里的白昙般,美得令人心惊,给我一柄匕首,让我亲手……杀了他。

魏昭灵闻言,眉峰微挑,那张苍白的面容上竟也流露出几分兴味,他轻轻颔首,毫不犹豫,好啊。

楚沅看着李绥真带着钟雪岚走出殿门,那外头明珠的莹光更衬得钟雪岚丝缎旗袍上透出更为柔亮的光泽,好似月亮清冷的银辉般。

你不怕她看到地宫里的这些情况,出去乱说吗?她忽然问身旁的魏昭灵。

魏昭灵负手而立,语气慵懒,她受祭春蛊所扰太深,即便取出,也只能清醒这么一日。

楚沅一怔,她不免又去看钟雪岚逐渐消失在长阶下的背影。

你的手如何了?忽的,她听见身旁的人再度开口。

楚沅抬头对上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除了吃饭不太方便,其他一切都还挺好的。

走吧。

魏昭灵轻应一声,率先走出殿门。

但楚沅跟出去,却发现他去的并不是关押顾同舟的那间殿的方向,她连忙问,这是要去哪儿啊?魏昭灵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该换药了。

……?楚沅反应过来,才说,这个等会儿换也行啊,我们还是先去顾同舟那儿看看吧。

不着急,戏迟一些也能看,他说着,素白修长的手指朝她勾了勾,过来。

……平时见你喝药也没这么准时,怎么我换药你还掐点儿呢?楚沅一边抱怨,一边往他那儿走,我发现你这个人这两天有点不太对劲。

但她一时又说不上到底是哪儿不对劲。

正好李绥真将钟雪岚交给了一名近卫,他回身才上来阶梯,就被跟着魏昭灵走下来的楚沅拦住,李叔,问你个事儿。

他们两个走在魏昭灵后头窃窃私语。

李叔你没觉得你们王这两天不太对劲吗?楚沅盯着魏昭灵的后脑勺,凑近李绥真说悄悄话。

是吗?李绥真一开始还有点摸不着头脑。

难道不是吗?他多双标你不知道啊?他自己不好好吃药,还掐点儿让我换药,这也就算了,我晚上躲被窝里看动漫他都能知道,好家伙大半夜的就闪现到我房间了,还逼我早睡……楚沅到现在都觉得很诡异。

李绥真一听,他也不由地偷偷看一眼早已经走出老远的魏昭灵,他清了清嗓子,楚姑娘你多虑了,王他没什么不对劲的。

他笑得眯起眼睛,我看王对劲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