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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章 寒来暑往

2025-03-22 06:57:37

意外参加的这场蹴鞠赛,让我玩得很开心,可是程素却抱歉连连,说她不该没经我娘允许,就让我替补上了鞠场。

她还特意叮嘱我,这事先不要告诉我娘。

苏姐姐,你蹴鞠果然好厉害啊!只有窦童一脸欢欣的替我叫好。

童儿,你苏姐姐今日参与蹴鞠这事,以后不许跟人提起。

窦夫人那一贯和颜悦色的笑脸,居然也有些严厉了:尤其是你三哥跟前,不能提起!见两位夫人的这般态度,我忽然就觉得很无趣。

在竹溪镇,我踢圆夺了冠,我爹爹还会奖励我糖葫芦呢。

在洛阳城,她们却像是我做了见不得人的错事一般,遮遮掩掩。

在景福楼临江的雅间内,吃着窦童最爱的鲜花羹,我也觉得不过尔尔。

在竹溪镇,我娘每年这个时候,摘了荷叶做出的荷叶粥,清香四溢,比这鲜花羹还好吃些。

午饭后,窦童便提说要跟我去陶坊。

窦夫人阻拦道:之前没跟苏姐姐的舅家联系,你这么贸然前去,会影响人家的生意。

我正要说那陶坊下午本来就没什么生意,程素便先开口了:窦小姐,那陶坊也没什么好玩的,左右不过是玩泥巴,弄脏了衣裙反倒麻烦。

见两位夫人都在极力阻止,我便不再开口。

一直到四人分手告别,窦童都是撅着嘴的。

上了轿子,程素便命轿夫直接送我去广阳门。

姑姑,那窦夫人之前同意童儿去陶坊,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想起窦童那闷闷不乐的表情,我便好奇问道。

轿子走了一段,程素才道:悦儿,往后不可提起蹴鞠之事。

女儿家,要端雅娴静,方才不失女范。

你娘同意离开汝州来这洛阳,便是为了送你入窦家学堂,学习礼仪诗书。

你们孤儿寡母的,唯一的出路便是你的未来……程素答非所问,越说越深奥,我只能隐约猜到:窦夫人不让童儿跟我去陶坊,是和我参与了蹴鞠有关。

如果我娘送我入学堂,就是为了让我学习如何做那端雅娴静的千金小姐,却也是难不倒我的。

这日之后,我便时时作出一副低眉垂首、言听计从的温顺模样。

除了我娘起初有些不适应外,但凡见过我的先生长辈们,无不交口称赞我的行止礼仪。

若恰好是程素带着我参加洛阳城里的赏花会、品茶会,那些夫人太太们便也会极力恭维汝州程家家教严谨。

每每这样的时候,程素脸上的笑容便格外深刻,她注视我的目光也会显得格外温和。

相对于这些枯燥而虚假的礼仪应酬,我反倒是更喜欢窦家学堂了。

至少,学堂之中除了应付先生外,我全然不必这般娇柔做作,一天总有那么些时辰可以和窦童、窦媛她们真心相待。

且不说,偶尔我还能带着窦童她们一起捉弄捉弄周老夫子。

这期间,据春娥说,窦旭和邓拓曾相约来侯府求见阴识,恳求侯爷送蹴鞠好手阴岳入学辟雍。

他们还说若岳弟不想入学,他们可以帮助劝说。

阴识听得很是纳闷,不知道自己府里什么时候出了阴岳这么个蹴鞠好手,便找了程素前去询问。

程素推说是娘家侄儿程明瑞前些日子来做客,带去辟雍观看了蹴鞠,恰好遇到缺人,便做了替补,想是窦、邓两家的公子记错了名字。

我以为这事就这般过去了,这年年底跟程素回汝州探望程老夫人时,她却居然专门叫了程明瑞的父亲她的大哥程辄说话,要他送程明瑞去学习蹴鞠。

我有些不解:难道她是担心窦旭和邓拓找到汝州来与程明瑞蹴鞠?程素却是自有一番远见卓识。

第二年开春,阴侯爷陪皇上到汝州沐浴温汤时,就让程辄组织汝州的少年郎表演了一场蹴鞠赛。

听程冬雪说,那日程明瑞一人便射进了三球,得了皇上御赐的一个皮鞠,至今还供在程家的祭祖宗堂之内。

于我而言,蹴鞠是提都不能提及的,更不可能再如上次那般肆意玩耍,就连我回广阳门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

每到学堂休学之际,程素便说我娘工作太忙,托她来照管我,便将我直接接回侯府。

一年里,我跟我娘见面的次数,已是十个指头能够数完。

我心里很不乐意,有次休学后,便偷偷爬上了书院门口的大榆树。

侯府接我的轿夫在学堂门口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又进学堂去寻找了一番,最后却也只好抬了空轿子走人。

看着轿夫们无奈离开的样子,我心里好一阵得意。

结果当我一个人按照往日记下的路线,斜穿过大半个洛阳城,在天色乌黑之时敲开家门,等到的不是我娘的喜悦和拥抱,而是一顿好打。

打过之后,明明是我满腹委屈,却看我娘坐在一旁默默抹泪。

那晚睡觉时,我娘拍着我的背说了很多话,诸如懂得珍惜、知恩图报什么的,我却是心底盛满了委屈,一点也没记下。

自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敢偷偷溜回家去。

即便是十分想念我娘,也是小心翼翼的请示程素,让她派轿夫送我回家。

我的时间便是在学堂与侯府间流走,寒来暑往,四时交替,转眼便过去了两三年。

几年间,贵族小姐们须得掌握的诸般技能,便和我的身高一般,年年见长。

琴棋书画、德容仪工,样样不曾落下,我已是程素参加贵夫人们聚会时必带的陪衬之一,随意画个画儿,弹个曲儿,总是引得一阵夸赞。

这日,程素在侯府后花园里悉心教我宫廷之中的诸般礼仪。

据说再过两月便是阴识的五十寿辰,到时阴皇后会摆驾侯府为侯爷贺寿,我难得有机会见到皇后,行止上便不能有所差池。

光是跪拜大礼,程素就让我学做了十五六次。

在这大好的休假时光里,我渴望见我娘的心思越发按耐不住了,遂起身问道:姑姑,我娘现在怎么那么忙?我好久都没见着她了。

程素先是一愣,随即道:你想你娘了?我点点头。

难道是姑姑对你不好?我摇摇头。

程素的脸色却渐渐冷了下来:姑姑对你,可比当年对你明珠姐姐还用心。

你的吃穿用度,你的学业教习,哪一样不是我亲自操心,亲自过问?你却还是只想着你娘……姑姑,你对我跟我娘对我一样好。

我心里记着你的好。

往后,我会像孝敬我娘一样孝敬你。

我忙忙开口道。

这话却是有次在后堂,我无意听见阴家二爷对春娥说的话,我只是把马慧和疼爱两个词换成了我娘和孝敬。

阴二爷是阴侯爷和前夫人薛氏的二子,马慧是阴二爷的正妻。

马慧是新息侯马援的幼女,嫁入侯府时很是风光。

前两年马援去世后,她在侯府的地位就明显有了变化。

听见这话,程素脸上果然和春娥那日一样,浮起了灿烂的笑容:你能记得姑姑的好,姑姑就值得了。

这话,居然也和春娥当日说过的相去不远。

我不由得抬头瞥了眼程素身旁的春娥,却见她突然间涨红了脸。

程素却没有留意到春娥的表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石凳:你也练了好一阵了,坐下歇息片刻,我给你说说你娘的近况。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一章 执教敦伦我忙忙在石凳上坐下,表情专注的望着程素。

程素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才开口道:你娘开那铺子,地段荒僻不说,也不成气候,糊口尚且可以,却是没有多大发展前途的。

我听得一愣,程素这几句话,和她当日在我娘店子里说的可谓是截然相反。

当日,她夸我娘心思活络,比她哥哥程辄还有经商头脑。

早先,你娘设想替出阁女子作婚探工作,其实很不切合实际,试想谁会聘请她做这个?儿女婚配,本是父母之命,岂能由得自己挑选?听到这里,我却想起程老夫人说过的话来。

程素便是在汝州意外邂逅了来沐浴温汤的阴识,死活要嫁入阴家,甚至不惜委屈做了侧室。

此刻她却说婚配之事由不得自己挑选?程素没有留意我的疑惑,继续道:我却知道你娘的长处,劝她调整了创业思路。

这不,有了我和马夫人的极力推荐,你娘现在的生意好得不得了。

别说是城里那些富商子女出嫁要请你娘去执教敦伦,便是六大家族中有女儿出嫁,也会聘请你娘出面……程素提到的马夫人,正是新息侯马援的遗孀,马慧的母亲。

而六大家族,则是仪礼课的女先生在教我们通过组绶辨认官阶时讲过的,那是辅佐光武帝开疆拓土建立功勋的六大家族,分别是高密侯邓禹家族、兴义侯耿?m家族、成义侯梁统家族、安丰侯窦融家族、新息侯马援家族,以及我此时此刻寄居的原鹿侯阴识家族。

这些名门望族,权势显赫,出入皆是王侯将相,不过短短三四的年时间,我娘居然能够把生意做到他们的府邸之中,我在欣喜之余,竟也有些说不清的担忧。

如果没有程素的引荐,我娘永远也没有机会踏入这些豪门贵族的府邸。

如果没有程素的帮助,我也永远不会与洛阳这些贵族小姐们有所交集。

往日,程素这般帮扶我们母子,我以为她是念在程老夫人认了我这个干孙女的份上。

两年前,程老夫人就已经过世,而程素对我们母子的帮扶,却依然只增不减。

亲眼见过了这些年程素如何一步步清算三姨娘和四姨娘的旧账,一步步把牢侯府内的财物大权,一步步让下人们对她俯首帖耳,我便有些疑惑:这位商家出身的侯爷夫人,真能这么一片赤诚的待见我们母子俩?阴识寿辰前一月,程素已是忙得不可开交,对我的管束反倒少了很多,我便得了机会回广阳门和我娘见面。

侯府的轿子将我送到家门口,正巧遇到我娘背身锁门。

娘,你要出去?我急切唤道。

我娘转回头来,脸上霎时笑容盛放:悦儿回来了?娘,你都不要我了。

足足三个月没见面了,你竟也不来侯府看我一眼。

我上前扑进她的怀里,一脸委屈。

瞧瞧,你个头都齐我耳朵了,还这样子撒娇?我娘抬手将我额前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笑道:阴夫人待你那般好,春娥每次回家都夸赞不已,娘还有什么好操心的?还说好,你看看这里,再看看这里!我屈身拉高襦裙,露出学习跪拜礼时被地砖硌青的膝盖,又伸出练习琴技时被丝弦割破的手指,展示给我娘看。

噗……我娘见了我这般惨状,却居然笑出声来:谁家小姐学习礼仪和琴技不是这般模样?你是不是我娘啊?阴夫人见我这番模样,都还差人给我送了护养的膏药,你这个当娘的居然一点都不心疼!我撅嘴道。

刚才抱怨阴夫人不好,这阵却又说她比娘还好。

我就知道你在侯府没受过亏待。

我娘笑过,又拉了我的手道:娘自然是心疼的,只是看着你不但长大了,又这般知书识礼,心里便是高兴还来不及。

程素究竟好不好,在我娘面前自然是争辩不清的。

我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我娘是要去哪里。

我前几日请你罗伯伯帮忙烧制了一批瓷器,今儿是出窑日,我正准备去陶坊一趟。

去陶坊?我也要去!好久没见过小缺哥哥了。

我挽着娘的手臂,欢喜道。

嗯,走吧。

今日也是你萍儿姐姐回娘家的日子,正好去他们家吃晚饭。

萍儿姐姐连娘都没有,也叫回娘家?我戏笑道。

我娘侧首噌道:没有娘,就不能回了?我只是觉得罗伯伯应该给她找个娘。

我嘀咕道。

我娘闻言脚下竟是一滞。

我正想问她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她却又履步如常了。

或许是我长大了的缘故,小时候觉得拐过巷子还要走很远的陶坊,居然片刻功夫就到了。

陶坊门外停着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罗师傅躬身蹲在临街的铺面里打包陶器,他面前搁着几个半人高的竹篓子,旁边一个着灰色袍褂的人正指手画脚,象是在给他交待什么,罗师傅则连连点头。

我娘见罗师傅正忙着,便拉着我候在店门外。

过了好一阵,罗师傅才将那人选好的陶器一件件装进了竹筐,在抬袖拭汗时,他突然瞥见了立在门外的我们娘俩,脸上顿时露出温和的笑容。

杜妹子,你们娘俩来了,怎么不进来?外面日头还烈着呢。

罗师傅忙忙起身向我们迎来。

我们也刚到。

我娘笑着拉了我走进铺面。

罗掌柜的,你快些啊,我这马车送完陶器,一会儿还得去装木炭呢!那灰褂男子显得有些不耐烦。

哦,就好,就好!罗师傅回头应和一声,便又转头对我娘道:你们先进后院去坐坐,我这边马上就好了。

我娘点点头,拉了我绕过屋里的几个大竹篓,往后院走去。

侄小姐?怎么是你?!我前脚已经跨过门槛,听见这声呼唤,便停下了脚步,回头便认出那男子竟是侯爷府上的勤杂工孙二。

ps:读者亲,我平时工作很忙,加之码字速度慢,双更神马的不会有,不要怀有此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不断更,不太监,就是我的最高标准。

(亲,不要诅咒我!)so,读完我的书不解渴的话,敬请移步看看我朋友的好书。

康康的《冷雨名花》:一部缠绵悱恻而又奇趣欢乐的武侠新作。

做不了天下第一,就做天下第一的夫人……如初的《潇洒代嫁》:一位现代女记者的宋朝历险。

美男到手,妇复何求?【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二章 树下青衫提起这孙二,我们之间却多少有些过节。

有次程素让他搬个鱼缸来后院,他光顾着看坐在秋千上的窦童,竟和拿着画儿要给窦童看的我撞在了一起。

结果是鱼缸碎了,我那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画好的《仕女秋千图》也被弄糊了。

我到没有责备他,后来却听春娥说,他被程素着人好好打了一顿板子。

我还曾为此同情过他,程素却道:我不是为他打了鱼缸罚他,而是他办事太不靠谱。

我明明交代他晚上将鱼缸挪去后院,他偏生白日去搬,还撞见了你和窦家小姐,岂不该打?!我也是那时才知晓,在侯府内做粗活的杂工,没有主人吩咐,不能进女眷居住的后院。

便是得了差遣,也只能在女眷都回避时方能进去。

这孙二挨的打并非因我而起,却也有些关联,所以我还是觉得有些歉意。

没料到会在陶坊突然遇到他,我便感觉有些尴尬:孙二叔,你也在啊……孙二见我搭了话,便上前一步道:可不是么,下月侯爷大寿,这些日子府里要采买的东西可多了。

侄小姐也是来买东西的?侄小姐是来替侯爷选件陶塑做礼物的。

我娘突然折回身来,替我答了一句。

侄小姐?!这三个字从我娘口里吐出来,竟是特别的刺耳。

我转回头去看我娘,她的表情十分淡然。

侄小姐,我们得抓紧时间,别一会儿轿子回来你还没选到合适的东西。

我娘又补充了一句,随后便抓起我的手,把我拖进了后院。

进了后院,还能听到那孙二的嘀咕声:都说汝州程家富庶一方,给侯爷送贺礼,却也来这陶坊挑选么?孙爷莫不是瞧不起罗某的手艺?我这店里的陶塑,别说侯府的小姐公子喜欢,前几年出的大件陶塑还送进过南北宫呢……我到没想到,平日少言寡语的罗师傅还有这么口齿伶俐的时候。

娘,你为何跟着那孙二叫我什么小姐?还说轿子要来接我?我早先不是才把轿子打发回侯府么?我不解问道。

我娘皱眉道:那人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若是被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以后在侯府定会遭人非议轻视。

我娘的这份心思,既让我感动,也让我诧异。

难道我是敦伦礼婆的女儿,就会遭人非议?难道因我出入陶坊,就会遭人轻视?陶坊后院有了那株大槐树庇荫,比街面上却是凉爽多了。

正是天中过后,槐树上白花繁缀,清香扑鼻。

往前走了几步,我便见一身青衫的小缺埋首坐在树下的雕花桌前,一手抚着个半弧型原坯,一手握着桦木刻刀,神情专注的雕着花。

一抹余晖从槐树枝叶间漏下,正巧落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薄唇之上,将他的侧脸勾勒得十分好看。

一阵风拂过,满树的白花便纷纷坠落,落在他高挽的黑发上,落在他青色的衣衫间,落在那正被精心雕琢的原坯上……我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忽然仰起头来,那抹明黄的日光,便将他清澈的眼眸和舒展的笑意,渲染得像是映日的湖光一般耀目。

小缺哥哥,好……好久不见。

我结巴着打了个招呼。

小缺搁下手里的刻刀,到身后的石缸里打了水净了手,便拎了陶壶给我和我娘一人倒了杯茶水。

走了这么一段路,我确实有些口渴,接过茶杯便是一饮而尽。

我娘在木桌前坐下,却是一边小口啜饮一边问:小缺,上一批的陶件都开炉了么?小缺点点头,随即拿起我喝光的杯子,又给我斟满一杯。

递给我时,他却抬手指了指我娘,我看得有些糊涂。

我娘却笑了:小缺哥哥是提醒你,不要喝得太快。

小缺再次点点头,笑着认可了我娘的翻译。

娘,你现在竟比我还懂小缺哥哥了啊?我惊讶道。

我小时跟着小缺学过制陶,最初不适应这种无声的交流,可是多看几次后,和泥时该加多少水,拉坯时轱辘车用什么转速,我便很快领悟过来。

还以为自己是最懂得与他沟通的人,却不知道我娘现在也能当翻译了。

悦儿,你要是也天天见着小缺,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都一目了然啊。

罗师傅拿着条布巾子一边擦汗一边笑着走过来。

我闻言一愣:我娘,竟是天天都要来陶坊么?萍儿和陶陶就快到了,方才忙外面的生意,厨房里菜蔬倒是准备好了,却都还没入锅,我就先不陪你们娘俩了。

罗师傅接过小缺递上的茶水,仰头喝了个底朝天,便准备去厨房做菜了。

那正好,我去帮忙搭个手。

我娘站起身来,又转身对小缺道:小缺,你看着她点儿,别又把院子里的泥坯给弄坏了。

娘!你这旧账算得也太长了吧?我顿时撅起了嘴。

她居然又提上次我把小缺雕了三天才完工的大件泥坯撞坏的事。

我娘不理会我的抗议,笑着和罗师傅去了厨房。

小缺唇角含笑,瞥了我一眼,抓起桌上的刻刀,又开始埋首雕花。

没人理会,我便无精打采趴在木桌上,看小缺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原坯上灵活游走,刻刀辗转勾勒,那坯胎上便印下一道道好看的花纹。

连绵游移的纹路,深深浅浅的沟壑,看着看着便让人迷糊了起来。

直到感觉背上有些沁凉,我才醒了过来,一睁眼便对上了小缺那双清澈的眼睛。

一瞬间,我看见那如水般宁静的眼眸中,似荡起了阵阵波光,粼粼闪闪,溢彩流光。

真是好看!我不由得往前凑了些,想看得更近。

小缺一怔,随即便垂下了头,慌忙间,他手里的刻刀啪的一声掉在了青石地砖上。

小缺哥哥,原来你也会红脸?!我为自己的细心发现惊叹不已。

小缺瞥了我一眼,便埋首俯身去拾那地砖上的刻刀。

片刻后,待他再坐回雕花桌前时,那张好看的面孔又恢复了一贯的白皙。

我扭头望了望院子西角,见那青瓦之上,铺满了橙红明艳的夕光。

我便恍然大悟:原来,方才是那晚霞染红了小缺哥哥的脸!却不知道厨房里饭菜做得怎么样了?我揉揉脖子,站起身来,头上便落下几朵细碎的白花。

这一刻,我才发现木桌上,地砖上,竟细细铺上了一层白花,宛如初雪。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三章 月影藏踪想是我睡着了,没人叫我,萍儿姐姐早就带着她两岁的女儿陶陶在厨房里偷嘴了。

闻着喷香扑鼻的清蒸刀鱼,我也和陶陶一样,伸了指头想去撕块鱼肉下来,却被我娘一巴掌拍开:马上就开饭了,先去洗手。

说罢,她却又撕下一块鱼肉喂给陶陶:陶陶乖,婆婆赏你块香香嘴。

我撅嘴道:娘,你果然偏心!我娘呵呵一笑,又撕下一块,喂到我嘴里:你都多大的人了,居然跟小孩子抢食,羞不羞?罗师傅坐在灶孔前烧火,听了这话也是一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羞的?嗯,罗伯伯说得对,都是自己家人,不羞。

我一边嚼着细嫩可口的鱼肉,一边对我娘道:娘,萍儿姐姐现在没有娘,不如你也给她当娘吧?那样,我也能升了辈分做陶陶的姨母!这话说完,厨房里竟是一片沉静。

萍儿姐姐蹲下身子拿了手绢给陶陶擦嘴,罗师傅埋低了脑袋往灶孔里填柴,我娘则拿了竹筷飞快的搅起鸡蛋。

说错话了?我吐了吐舌头,正不知道怎么接下去,那小不点陶陶却突然鼓掌道:好……大家的目光倏忽便都汇集到了她的身上,却又听她以稚嫩的童音道:好……吃,陶陶……还要!听明白她的意思后,大家便都轻松的笑了出来。

这馋嘴的小丫头,很成功的把我的话题给歪走了。

我便趁机说去叫小缺哥哥吃饭,溜出了厨房。

这顿晚饭十分丰盛,装满鸡鸭鱼肉的杯盘碗盏,摆满了罗师傅家的餐桌。

好几个月没有尝过我娘的厨艺,这一顿晚饭,我吃得特别的饱。

当我扶着桌子站起身来,便想起了我娘第一次说媒成功后,我们吃的那顿肉包子。

吃得那样满足,那样畅快,后来竟是扶墙才能行走。

那时,我才六岁,爹爹去世一年多,我们娘俩过着上顿不着下顿的苦日子。

六年过去了,我们在洛阳有了自己的宅院,我娘的生意做进了豪门贵族,我也进了贵族小姐们的学堂。

可是,有时我却很怀念我们娘俩相依为命的苦日子。

总觉得那样的日子每一天都格外真实。

如今在侯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却常常会让我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饭后,我娘跟着罗师傅去瓷窑取她订制的物件,我、萍儿姐姐和陶陶,便坐在院中的大槐树下,听小缺吹奏陶埙。

穿过浓密的树冠,望着天幕上点点闪闪的星子,听着低沉呜咽的埙音在夜空回荡,我心底竟有一些怅然若失,仿佛有些东西象那随晚风四处流散的槐花香味一般,不可留驻,难以把握。

我不太习惯这样的感觉,一曲结束,我便起身道:我去看看我娘,怎么还没出来?院子里黑,我陪你去。

萍儿姐姐也站起身来,将陶陶推给了一旁的小缺。

我们穿过院子,朝瓷窑所在的位置走去,萍儿姐姐挽住我的手臂道:悦儿妹妹,你之前在灶房里说的话,可都是真心话?什么话?我一时愣住。

就是让杜妈妈给我当娘的事。

那个,当然是真心话。

虽然罗师傅不能和我爹爹相比,但是每次和我娘来陶坊,都让我有种回家的亲切感。

我很喜欢杜妈妈,也看得出来我爹爹对她和一般人不一样。

我娘走了这么些年,我还从没见我爹爹这般开心过……萍儿姐姐讲起了罗师傅这些年一个人拉扯她和小缺的辛苦,让我听了也有些动容。

萍儿,是你们?刚拐过院角的边门,便看见罗师傅提着风灯,和我娘并肩走了出来。

我娘一见我,便快步走上前来:等久了吧?清点这些东西费了些时间。

我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抱着个两尺见方的朱漆盒子。

正好奇想去打开来看看,便听她回头对罗师傅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和悦儿先回去了。

我让小缺送送你们。

罗师傅走上前来。

不用了,这么近,几步就到了。

我娘拉了我,竟是急慌慌的想要离开。

穿过院子时,小缺已不在树下,许是带着呵欠连连的陶陶去卧室了,我没来得及给他道个别,便被我娘匆匆拖走了。

爹爹,怎么样?走了几步,背后传来萍儿姐姐询问罗师傅的声音,我便好奇回了头,却见罗师傅望着我娘的背影,一径默默摇头。

槐树浓墨般的阴影下,昏黄的风灯映刻出罗师傅一脸的沧桑和失落。

这一幕,竟让我看得有些难过。

出了陶坊,我和娘默默走在空无人影的街衢上,任月光在青石路上描绘着我们的影子,躲躲闪闪,掖掖藏藏。

一直走到家门口,我才想起我娘小心翼翼抱在胸前的木盒子,便出口问道:娘,这盒子里面装的什么?一些教学用具罢了,没什么新奇。

我娘淡淡说道,情绪竟是格外低落。

进了家门,我娘便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去洗漱了睡吧。

我还要整理一些东西,晚些过来陪你。

一定是小缺那首低沉萧瑟的埙曲坏了人的情绪,原本都是欢欢喜喜的几个人,竟都变得这般心事重重。

洗漱完毕后,我在心里怨念了小缺一番,倒进自己久违的床铺,嗅到自小熟悉的那股熏香味道,便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早晨醒来后,却没在床上看见我娘。

抬眼瞥了瞥她睡的那侧,竟没发现一丝压痕。

难道,我娘她一夜没睡?我穿好衣服走出房门,便见我娘正掂脚往院子里的竹晒架上晾搭衣物。

娘,你怎么大清早的洗衣服?望着晒架上滴答不休的水珠,我便有些诧异。

我娘却是头也不回的反问我:悦儿,怎么起这么早?往日你不是说休学回家,只想睡懒觉么?我只好先回答她的问题:昨儿傍晚时候睡着了,今天就醒得早些了。

早饭还得再等会儿,锅里的米还没糊汤,你要是饿了,自己去找些零嘴吃着。

哦。

我应承了一声,却在院子里的木护栏上坐了下来,看着我娘弯腰拧水伸臂抖衣的娴熟动作,有些纳闷:我娘平日就那么忙么,衣服都得堆在一块儿洗?看了一阵,便更觉得纳闷:这明明是初夏天气,我娘她怎么把?衣也拿来洗了?还有我都好几月没回家了,怎么也有我的衣服?我支肘托腮,认真的寻思了一番,发现好像自从她抱着那个木盒子从瓷窑走出来,就变得有些异常了。

那个木盒子里,究竟装的什么东西?!【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四章 教学道具吃过早饭,趁我娘还在收拾碗筷,我便偷偷溜了出来。

记得我娘昨晚进的是院子东角那间厢房,那个木盒子或许就放在那里面。

当我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房内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

我记得,这个房间往日是空着的,只堆放着这院子以前主人不要的一些旧家具。

却不知道我娘什么时候把这屋子打整出来,竟弄得这般红彤彤喜洋洋的。

往日结了蛛网的房梁上垂满了大红的丝幔,那些扑满了灰尘的家具被重新上了朱漆,新刷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红翠交织的刺绣,就连往日有些坑包不平的地砖上,也铺了层厚厚的红毯。

这和阴明珠结婚那日侯府的装饰何其相似?环视房间一圈,我好不容易才从一堆深浅不同的红色中,找出了那个被搁在木橱第二层的朱漆木盒。

我掂起脚跟,伸直了手臂去够那盒子,发现盒子很沉。

我咬着牙,憋着汗,费了好大气力才把那盒子搬到地毯上。

抬袖抹了把汗,盘腿在地毯上坐下来后,我便急切打开了盒盖。

发现盒子被三横三竖的板子分作了九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搁着一个陶瓷捏塑的水果,有沙果、石榴,也有橘子、柿子。

我娘请罗师傅烧制这么一盒假水果做什么?要做装饰的话,不是应该配个木头底座放在多宝阁里么?我随手拿起一个瓷石榴,发现石榴中间居然有条小缝。

我正寻思是不是小缺没把握好火候烧裂了,便见那石榴在我手里裂作了两半。

一半是个圆弧形的盖子,而另一半里却是两个没穿衣服的小人儿以一种奇怪别扭的姿势靠在一起。

我将瓷石榴凑近了些,想看清这两个小人儿究竟在做什么,耳边就突然响起一声呵斥:悦儿,你怎能随便翻我的东西!我吓得一个激灵,手一抖,有小人儿的半个石榴便咕噜噜滚落了下去。

好在地上铺了地毯,那半个石榴滚了一阵,便在我娘的脚边停住了。

我娘弯腰拾起脚下的半个石榴,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你……你看了这个?娘,这两个小娃娃在做什么啊?我好奇问道。

我娘没象往日一般满足我的好奇心,而是厉色道: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踏进这间屋子!我诧异的望着我娘:那半个石榴虽被我失手落在了地上,但毕竟也没摔碎。

更何况,要不是她突然进来大喝一声,我也不会惊慌失手,她却给我下了这道禁足令。

她的情绪果然反常得厉害!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和她硬顶!我站起身来,抬眉瞥了她一眼,小心翼翼的拉着她的衣襟撒娇道:娘,你别生气了,我知道这些小人儿很难捏,以后我会小心的,绝对不会再失手……你……我娘有些气结,看了我好半响,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这些是敦伦礼的教具,不是小孩子的玩具,你以后不可以乱动我的东西。

我忙忙点头:嗯,我记住了。

见我这般态度,我娘便不再计较这事。

她弯腰将石榴放进木盒,小心盖好盒盖,掂脚将盒子推放进了木橱的最顶层。

出门的时候,她又拿了把大铜锁将这个房间锁了起来。

这些水果小人儿就这么宝贝么?以至于我娘象防贼一般防我?好奇心,真的是很件很磨人的事。

没想明白那两个光溜溜的小人儿在做什么,没能看完其他水果里装着的东西,我的心思便一直放在那个上面。

午饭过后,我娘带着我在临街的铺面上整理百子图,小缺便捧着个小木盒走进店里来。

一瞥见那个木盒,我的眼睛便是一亮。

这盒子也是四四方方的,却只有我娘那个朱漆盒子的一半大小。

小缺一走进门来,目光便落在了我的身上。

莫非,他是要送我一盒那样的水果人儿做玩具?我心里一喜。

不论是在程素的原鹿侯府,还是在安丰侯府窦童家,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都见得多了,象这般神秘的水果小人儿,却还是第一次看见。

我若是带上那么几个去学堂……想象窦童和窦媛见了水果小人儿一脸艳羡的表情,我便心情大好,放下手里的一沓百子图,喜颠颠的迎了上去:小缺哥哥,这个盒子是要送给我么?小缺闻言一怔。

悦儿,有你这般无礼的么?我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对小缺道:小缺,可是罗师傅让你来的?小缺望着我娘摇摇头,转而又回头看着我,将那木盒子递给了我。

果然是送给我的?我喜不自禁。

小缺点点头,清澈的眼眸中浮起一丝期待的笑容。

我一接过木盒,便急切打开盒盖,里面却并不是什么水果小人儿,而是一只青碧如玉的小茶壶!谢谢小缺哥哥。

我虽然嘴里道着谢,却控制不住自己失望的表情。

小缺眼中的笑容,便渐渐淡了下来。

我娘凑了过来,瞥了眼盒子里的茶壶,顿时一脸惊奇道:啊,这次竟真的烧成功了?!小缺点点头。

可真是不容易啊。

这是小缺自己发明的荡釉和吹釉着色法。

要把坯胎内外的釉浆上得这般均匀本就不容易,还别说烧制时近乎苛刻的火候要求。

这之前,小缺已经开过十一炉了,出来的壶都有些瑕疵。

我娘给我解释一番,又询问小缺:这一次,是第十二炉吧?小缺又点点头。

足足烧了十二炉,才得了这么一个色彩均匀通透如玉的茶壶?!想起小缺那次把我做的茶杯烧好送来我没要,他离开时落寞的样子,我便佯装出喜欢的样子道:小缺哥哥,这个壶好漂亮啊,我好喜欢,谢谢你。

小缺略略一怔,随即便弯了弯嘴角,露出极淡极淡的一丝笑意来。

或许,他终究还是看出我其实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茶壶,才会露出这般勉强配合的笑容吧?小缺,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后院井里沁了个瓜,我这就去切来给你们解解暑。

我娘叮嘱一句,便进了后院。

我将小缺带到往日客人等候的木桌前坐下,给他倒了茶水后,凑近了道:小缺哥哥,几月不见,你真是越来越心灵手巧了,……咳,咳!我的话还没说完,小缺竟被茶水给呛住了。

我忙忙走到他背后,给他拍背顺气:小缺哥哥,你慢慢喝,不急啊,茶水还多呢!小缺闻言,咳得更厉害了,一时竟咳得满脸通红。

过了好一阵,他才停止了呛咳。

我抬眼望望后院,见我娘还没出来,便凑近他耳边道:你做的茶壶这般精美,若是烧出一炉水果人儿,一定更棒!满脸通红的小缺扭头看着我,一脸不解。

就是那种水果小人儿啊,很可爱的。

我抬手比了个石榴的模样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一定会做吧?小缺恍然大悟,随即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愿意替我做一炉。

小缺哥哥,你真好!我拿过他手里的空茶杯,又讨好的给他倒了杯茶。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五章 天癸水至傍晚时候,程素派了轿夫来接我。

抱着小缺送我的碧玉壶儿,怀着对我娘反常情绪的担忧,我恹恹的返回了侯府。

和往日不一样,轿子送到侯府侧门时,程素居然带着侯府管家的宁婆子等在门口。

姑姑?你怎么站在这里?我诧异道。

你觉得我为什么站在这里?程素反问道。

我垂首道:悦儿不知,请姑姑明示。

程素上前一步,瞥了眼我怀里的木盒子,便冷了脸色:我只同意让你回家看望你娘,你却居然跑去了陶坊,还被那杂工孙二给瞧见了?!程素从来没说过不准我去陶坊的话,问题的症结,想来还是那孙二吧。

猜测之下,我解释道:我此次回广阳门,除了看望我娘,本就打算去陶坊替阴侯爷挑件寿礼,只是没想到会在那里遇见孙二叔。

替侯爷挑寿礼?听了这话,程素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来。

我立即献宝似的将那木盒子递上前去:姑姑,你看看,我选的这只碧玉壶儿,是陶坊最近才研制出的新品,足足开了十二炉,才得了这么一只。

程素听着便有了些兴致,抬手打开盒子,拿出了那个小茶壶。

夕光映照下,那原本就十分透通润泽的釉面上,折射出一层莹润柔和的清辉,似珠玉流光,青碧而幽凉。

程素眉间便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壶儿却真真是个好东西,造型精巧不说,这般均匀的釉质却不是一般瓷窑能烧得出的。

躬身立在一旁的宁婆子闻言,也走了过来,打量一番后便啧啧咂舌:夫人,我看这壶儿别说一般的瓷窑烧不出来,就是官窑里也出不了几件相仿的。

那宁婆子的儿子,却是早些年托了阴侯爷面子,在官窑里寻了差事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才觉得小缺哥哥送的礼物贵重,只是已经收不回了,便只好顺着话儿说下去:给阴侯爷选寿礼,自然不能马虎了去。

难得你有这份孝心。

只是,这物件送给侯爷却是委屈了。

程素将碧玉壶小心放进木盒中,瞥了我一眼道:待阴皇后那日来了,你亲自把这壶儿献上,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个壶儿果然这般珍稀么?程素居然要送给阴皇后?我心里有些不舍得,便露出一脸为难道:若是送给了阴皇后,那侯爷的寿礼……程素唇角勾笑道:给侯爷送幅百寿图吧。

既是你亲手写的,尽了孝心,也还能替他祈福长寿,意蕴极佳。

我只好点头道:我明日回了学堂便开始写那百寿图。

跟着程素进了侯府,刚走到我平日寄居的院子门口,便见春娥与一个黄裳女子并肩立在门口说话。

待走近前去,才惊讶发现那个黄裳女子竟是程老夫人的婢女春娟。

春娟姐姐,你何时来的洛阳?程老夫人去世之后,我便再未见过她,此刻突然在侯府相见,难免有些惊讶。

春娟侍奉我母亲多年,为人稳重可靠,我便着人将她接了来照顾你。

你们往日在汝州相处过,彼此间的脾性都知根知底,容易处好。

程素在一旁解释道。

这却真是知根知底的人。

那日驿路上,我和我娘第一次遇见程老夫人,便是她侍候在旁。

之后我娘在侯府救下悬梁的阴明珠,我们跟随程老夫人返回汝州,程老夫人认我做干孙女的这些事,她件件都曾目睹。

春娟见过小姐!待程素把话说完,春娟便对着我屈身福了个礼。

我忙忙摇手道:春娟姐姐,你我之间,不必这么……悦儿!不管你们以前感情多好,这侯府之内,仆主分明,不可乱了规矩。

程素出言打断了我的话。

嗯。

我闷闷的点了点头。

程素又叮嘱了一番府里的规矩后,便带着宁婆子和春娥离开了。

待她们一走出院子,我便拉着春娟问长问短:大肚李先生是不是还在讲《春秋》?程冬雪学会放风筝了没?程明瑞的蹴鞠练到什么程度了?后院那株老桂花开了没?西厢屋檐下那窝燕子今年回来没有?……呵呵,小姐一下问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一个呢?春娟抿唇笑道。

我这才发现自己太过急切了。

想起来,除了那个管家的徐妈我不喜欢外,我对汝州程家的思念已经超过了竹溪镇。

一直聊到晚饭后,春娟提说要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我才意犹未尽的放她离开。

待洗漱完毕,我又留她在内室说了好一阵话,才迷糊睡去。

或许是这一天里见到听到的事太多,我的梦也做得乱七八糟的。

一会儿是在教程冬雪踢蹴鞠,一会儿是跟小缺哥哥学吹陶埙,更离谱的是,我居然梦见了小白脸。

梦里,小缺哥哥足足烧了十二炉,终于烧出一盒比我娘那个水果人儿还精致的水果人儿。

当我一个个欣喜查看后准备好好谢谢他,一抬头对面的小缺就变成了小白脸的模样。

我被惊得连退了好几步,脚后跟绊在了槐树根上,身子一歪,人就跌了个面朝天,盒子里的水果人儿全都飞了出去,在青石地砖上啪啪啪的碎作一地。

心疼完这一地碎瓷,我才发觉自己腰背硌在了树根上,好一阵闷痛。

喂,拉我起来!我恼怒道。

小白脸抄着手望着我,一脸得意道:没门!气恼之下,我猛的翻身坐起,想揪住他赔我的水果人儿。

小姐,小姐?!一阵急切的呼喊自耳畔传来。

我倏忽睁开了眼睛,却是春娟立在床旁。

她见我醒来,便抬手摸着我的额头道:你做噩梦了?我扭头看看四周,发现窗户已经泛白,猛然记起今天是开学之日,便噗通跳下床来,一边在床尾找衣服,一边对春娟急切道:糟糕,都这时辰了!你快帮我打些水来,迟到了可是要挨戒尺的……昨夜明明放在床尾的学堂弟子服,此刻却不知被裹去了哪里,我心急火燎的掀开被子,突然发现床单上湮开了一大团红猩猩的血,便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叫。

小姐,怎么了?刚走到门口准备去打水的春娟急忙折了回来。

我指着那团血迹惊恐道:床上有血!有血?春娟走了过来,皱眉看了看那滩印在藕色丝单上的血迹后,便转头上下打量我,看了一阵,她便笑了:哪有被自己的血吓成这样的?是我的血?我迟疑的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看,很快便发现月白的睡裙上也印着几朵梅花一样的猩红斑点。

怎么会是我的血?!扶额寻思一番,我突然醒悟道:啊,一定是方才梦里跌的那一跤,把我摔出内伤了!梦里?!春娟闻言一愣。

嗯,我现在都还觉得腰有些酸疼呢。

我把方才做的梦给春娟描述了一番,一边揉着酸软的腰肢,一边狠狠道:小白脸,你居然敢用妖术在梦里算计我,下次遇见了,一定要你好看!噗!春娟抬手掩唇,肩膀抽动了好一阵,突然便笑出声来。

这个,这个很好笑吗?我面露不悦。

春娟双手捧腹,笑得风中凌乱:小姐,哪有梦里让人摔出内伤的妖术?这不过是你来癸水罢了!【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六章 姜汤华宴癸水?!当春娟给我解释什么是癸水,来癸水就意味着女子长大成人时,我很是兴奋,觉得自己终于是个大人了。

春娟却只是一笑。

她打了热水进来,带我去内室的小间沐浴后,又端了一盒筛得细细的银炭灰和一罐晾干切碎的薄荷叶来,一小撮一小撮仔细装进几个两尺长三指宽的绣有荷花的缎袋之中。

装好炭粉和薄荷叶后,春娟又用针线把这些缎袋密密封了口。

我正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她便取出一个递给我,仔细教我怎么护理癸水。

待这边收拾停当,已是多半个时辰了。

料想那周老夫子此时一定正捋着胡须站在拜师台上准备赏人戒尺,我便焦急起来:今日去了学堂,一定少不得要挨戒尺了!我已经着人去学堂向周先生请假了,你这五日都不必去了。

门口的珠帘掀起,竟是程素笑着走进屋来。

五日都不必去学堂了?!哇咔咔,来癸水居然可以不上学!我心里禁不住一阵激动。

嗯,往后每月来癸水这几日,你都不必去学堂,留在府里好好休养。

程素走到我面前,抬手摸了摸我的头,脸上的笑意格外柔和。

这个水,是每月都要来吗?我心中一阵惶恐,瑟瑟道:难道,我每个月都得腰酸背疼一回?程素含笑点头道:嗯,每月都来。

你这是第一次,反应是要重一些。

一会儿我着人去请太医院的大夫给你开个调理的方子,以后便不会这么难受了。

说罢,程素又转头对春娥道:你一会儿去趟广阳门,将杜妈妈接来。

她这个做娘亲的,也该来一起庆贺一下。

流血这种事情,也是值得庆贺的么?想着每月都要这般难受一番,我便愁眉不展。

晚些时候,我娘果然赶来侯府了。

她煲了一锅红糖姜汤用陶罐带来,说是能补血散寒,缓解腰痛。

坐在木桌前,我娘边询问我的身体状况,边哄着我喝下了一碗辣甜交织的姜汤。

我这边刚放下陶碗,程素便和春娥端着太医院开的汤药走了进来。

程素和我娘客套一番后,留意到桌上剩有姜汤的陶罐,便讪讪笑道:苏家嫂子这是担心我照顾不好悦儿么?连这点汤汁也要亲自送来?我娘顿时一脸局促,忙忙解释道:夫人说笑了,你待悦儿比我这当娘的用心多了。

这不过是老家的小偏方,我小时月信来了身体不舒服,喝这个最管用,想着悦儿或许随我,才带了些进来。

呵呵,我这边请太医院的大夫开了副调理方子,宫里的妃嫔们也都喝这个,对身体极好。

程素说罢,便让春娥将那黑糊糊的汤药给我递了过来。

我摸摸肚子,看看药碗,又为难的看看我娘。

悦儿,既是太医院的方子,对你一定有好处的。

我娘侧身端起药碗,递到了我嘴边。

我浅浅抿了一口,顿时皱起了眉头:好苦!原来贵为妃嫔也是要喝苦药的啊!再抬眼时,便见我娘的眼中似浮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正有些诧异,我娘便笑开了眉眼道: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怕喝苦药?程素在一旁笑道:悦儿,‘良药苦口’,这话学堂里的先生应该教过吧?看来这碗药我是必须喝下了。

我深吸了口气,横下心来闭着眼将那碗药汁咕咕喝了下去。

一放下药碗,便感觉胃里七上八下,一片倒腾。

好在这时,春娟便递上了个装有山楂蜜饯的陶罐子。

我抿着酸酸甜甜的山楂,那种苦到让人恶心的感觉才慢慢被压了下去。

真是好孩子。

程素夸赞一句,转身对我娘道:苏家嫂子,我先前已着人备下了一桌饭菜,我们姐妹两个,再叫上府里的几位夫人,正好聚在一起给悦儿庆贺一下。

夫人有心了。

我方才出来的急,家里还有客人在等着,我便失礼先告辞了。

我娘竟开口辞谢了程素的宴请。

我心里有些不悦:按照春娟的说法,女子来癸水是人生中的第一件喜事,我娘却居然不愿留下来为我庆贺。

什么客人比我还重要?程素却笑了起来:苏家嫂子,我可是专门着人请你来的。

你这宝贝女儿长大了,你才是那个最开心的人啊。

不过,既是入市经商,这信誉却是一等一的大事,你便去忙吧,悦儿有我看着,你只管放心。

哪能不放心呢?夫人对我和悦儿的恩情,我们母女都记在心里。

悦儿往日回家时,念你可比念我这个娘多了去了。

我娘一番感激后,便带着陶罐离开了侯府。

看着我娘那有些佝偻的清瘦背影,我的眼眶忽然便有些酸涩。

其实,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娘为什么一定要送我进窦家学堂,为什么要事事听凭程素替我做主?我想要的生活,不是华衣美食,不是呼来唤去,而是和娘在一起,哪怕过着竹溪镇一样的苦日子……那桌饭菜,果然准备得十分充足,玉盘珍馐,琳琅满目。

只是,我喝饱了汤药的胃,什么东西也装不下了。

阴识的几位侧室夫人为着恭喜我癸水初至,频频向程素祝贺道喜,那一番言笑晏晏、其乐融融的模样,让我感觉自己不过是程素身边一件能说会笑的装饰品。

因身体酸软乏力,我的精神状态不好。

程素也看出我的勉强和应付,便让春娟带了我回房歇息。

随后的几日,虽不必象在学堂里一般日日早起,但过得却并不像我想象的那般自在。

不能进冷食,不能摸凉水,不能日日沐浴,不能外出见客,整日窝在来去不过二三十步的内室里,加之身体酸软不适,和坐牢也差不太多了。

到第六日,那让人恼火的癸水终于干净了。

沐浴更衣后,全身舒爽起来,让我有着重获新生一般的喜悦。

想着正巧是学堂休学之日,我迫不及待想去安丰侯府会会窦童,与她好好聊聊这几日的苦难感受。

却还没来得及禀报程素,春娥便和几个丫头抱着一大堆笔墨纸砚进来了。

却是程素安排她送来的,说是侯爷生辰临近,要我早日完成百寿图。

怕我不知道怎么写,她还专门准备了个帖子供我临摹。

原本,我想着不就是一百个寿字么,专心书写,半日就完成了,谁料到其实并不简单。

这一百个寿字在一张纸上写出来,既要字写得漂亮,还要讲究布局合理,张弛有度,否则不是糊作一团,便是乱出一堆。

我蘸墨悬腕写了一整天,竟没有一张自己看得过眼的。

快到傍晚时,终于完成一张差强人意的,正是沾沾自喜之际,一阵风突然灌进屋子,将宣纸的一角卷进了砚台里,弄得一片乌黑。

心中一阵沮丧,我一把将毛笔扔进砚台,便趴在那堆写废的宣纸上叹气:要是小缺哥哥送给我两只碧玉壶儿就好了,一只送给阴皇后,一只送给阴侯爷,我就不必这般辛苦了!推荐朋友好书:[《星壶》]【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七章 侯爷寿辰郁闷归郁闷,我心里十分清楚,这百寿图却还是得写。

压下想与窦童见面的念头,第二日我一早就开始伏案运笔了。

到傍晚时候,终于得了一张横竖看起来还算顺眼的字。

我让春娟卷着宣纸,一起去程素的房里回复。

听说我写好了百寿图,程素便放下手里的账本,俯首细细浏览春娟和我一道拉开的纸张。

程素看得极是认真,眼睛在纸张上往返逡巡,仿佛将那一百个大小不同字体各异的寿字的每笔每画都过了一遍,面上才终于露出一点笑容:悦儿果然用功,这手字写得极是漂亮。

我心底一阵轻松,原以为,这百寿图写好,我便算完成任务了。

谁知程素只略略顿了一下,便又道:这字虽然极好,可若就这么送给侯爷,却也有些不妥。

我让春娥已经备好了丝线和绢缎,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你还来得及将它们绣出来。

要把百寿图绣出来?!我倒吸了一口气。

程素笑道:不好么?既显露了你的书法功底,又展示了你的女工作品,正是一举两得。

学堂中的若干课程,周老夫子的德规课我都觉得比绣工课好。

我最怕捏着那绣花针儿在绸缎上枯燥往返了,稍微分点神,不是针脚不平,就是花样走样,看着就心焦。

见我没象往日一般点头应允,程素便敛了笑容道:侯爷寿辰那日,上至皇上下至百官,都会有贺礼送来,你既是有那份送寿礼的孝心,便应该下足功夫。

否则,侯爷哪里会记得我还有你这么个侄女?虽然我这几年都借住在侯府,但真正与侯爷碰面的日子,却是屈指可数。

不说阴家的公子少爷,便是几位侧室夫人诞下的千金也有七八位之多,侯爷不记得我这么个小透明,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从不奢望让那个素日严肃着脸孔的阴侯爷记住,可是看程素的表情,我便明白这对她来说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还从来没反驳过程素的决定,这一次,我也只能点头黯然答应。

于是,从这一日开始,我便足足一个月没进学堂,整日屈膝端坐于木榻之上穿针引线。

直到侯爷寿辰那日的丑时末,我才在春娟的大力协助下,完成了这幅让我眼花缭乱、腰酸背痛的刺绣百寿图。

搁下百寿图,放下连日来的煎熬和疲惫,不待春娟吹了灯烛,我便倒在床上沉入了黑甜梦乡。

次日醒来,已近巳时。

春娟也不在屋里,我听见侯府前院传来一片喧嚣之声,心底便慌乱了起来:怎么睡得这么死?可千万不要错过了送呈寿礼的时辰!我正在床旁手忙脚乱的穿衣,那边春娟便端了食盒进来:小姐不必惊慌,此刻侯爷正在前厅接待同僚,你吃了早饭,换好衣裳,便差不多合适了。

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忙了多半个月,要是错过时辰,姑姑一定会责罚我的。

我一边结着腰带,一边埋怨春娟道。

春娟正将食盒里的早点搁上木桌,听了我的话,便笑道:哪是我不叫醒你,是夫人一早过来看过,知道你昨夜熬得晚,特意叮嘱让你多睡一阵。

我不由一愣:程素一早就来过了?看来,她果然还是操心我那百寿图绣没绣完。

吃过早饭,春娟替我换上贺寿的礼服,将那百寿图细心裹好装进锦盒里,便一起去了前厅。

在前厅侧门,我和春娟便被侍卫拦下,告知说侯爷正在接待贵客,让我们先到侧厅里等候召唤。

去了侧厅,发现里面早已候着许多带着礼物的女眷,既有侧室的几位夫人,也有侯爷一些仆从。

人虽站满了侧厅,大家却都静默无言。

在侧厅里立了多半个时辰,侍卫才过来通传,说现在可以进去送礼了。

那些先到的人便在侍卫引导下,一个个轮番进前厅去叩拜送礼。

终于轮到我时,我便抱着锦盒,默默回想着仪礼课里女先生的教导,紧绷着全身肌肉,低眉垂首的走进了前厅。

行走至大厅正中位置,我屈身在地毯上跪下,行叩拜之礼后启声禀道:民女叩见侯爷,祝侯爷福寿无疆,百岁无忧!这却是……?闻言,我便知道这阴侯爷果然不记得我。

侯爷想必是不记得了,这便是我往日给你说起过的侄女悦儿。

一旁传来程素含笑的解释。

哦,就是小舅子从汝州送来入学的那个闺女?阴侯爷恍然大悟道。

程素在侯爷面前竟是让我冒了陈辄女儿的名号,我心下便紧张起来,生怕他会问我汝州的家事。

侯爷好记性。

悦儿得知你的寿辰后,花了足足两月时间,亲手绣了一幅百寿图替你祈福。

难得这孩子一片孝心,我让她打开来给你看看。

程素说罢,又对我道:悦儿,把百寿图打开,让侯爷考校考校你的功课。

我得了命令,便将锦盒里的百寿图取出,和春娟一道拉开呈现在阴识面前。

呵呵,难为这孩子了。

阴识此时便从座椅上起身,走了过来。

我心底一阵紧张,拉着绢缎的手竟也有些发抖。

想必程素已经看出来,便走了过来替我拉住,侧身笑道:侯爷看看,这字可还入得眼?不错,字体娟秀圆润,颇具功底。

阴识捋须点头道。

我到觉得这绣工更高一筹,针脚细密平实,把字的韵味也都绣了出来,很是用了一番功夫。

程素赞道。

阴识哈哈一笑:我本就是个武夫出身,夫人说这绣艺里的门道,我就更不懂了。

这边点评完毕,阴识坐回上座又对我笑道: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看你书法这般不错,想必也是个勤学苦练的好孩子。

我书房里有方古砚,听岳平说是春秋时的宝贝,我这粗人也不爱好这个,就作为谢礼回送给你吧。

谢谢侯爷。

我对这砚台却也没什么爱好,不过出于礼仪,忙忙福礼致谢。

那么贵重的物件儿,这小丫头怎么受得起?程素拦道。

小舅子家的千金,怎么受不起一方古砚?呵呵,岳平,你去替我将那砚台取来。

是,岳平遵命。

我这才留意到,岳平老夫子居然也立在厅内,于是朝他颔首致意。

在等待岳平取砚台时,阴识又随口问了问我的年岁,以及我在窦家学堂的学业,我都一一作了回答。

待岳平将砚台取来交给我,我便再次行了叩拜礼致谢。

阴识这时便笑道:我看你姑姑把你教习得比我几个闺女还好,这般多才多艺又知书识礼。

你住在我府上,不要见外,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尽管跟你姑姑提。

侯爷放心,亏待谁,我也不敢亏待我哥的宝贝。

程素在一旁笑道。

送了贺礼退出前厅,我才发现自己贴身的衣裙竟湿了一半。

那阴识虽是武将出身,其实面上儒雅温和,并无凶相,可我却格外紧张,怕他问我那百寿图是不是真的绣了两个月,更怕他仔细询问我爹娘的事。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八章 拜迎凤驾春娟带我回屋去换了衣裳,我自己沏了壶茶水,还没等茶水凉下来,春娥便来了。

她传了程素的话,说那方古砚太过贵重,怕我不小心弄丢了,就先由她代为保管。

于是,我都还没仔细看看那古砚的模样,便被春娥连着盒子一起带走了。

春娥走后,便有人来通报阴皇后的车驾即将到来,府中眷属都要去前庭接驾。

待我和春娟赶到前庭时,阴识已经携府中一众眷属身着礼服,面朝门楼肃容而立。

我忙忙混进队伍最末,与阴识的三姨娘立在一起。

烈日炎炎,众人都身着华衣冠冕立在没有丝毫荫蔽的庭院中央,这般滋味着实难受。

不一会儿,我便见三姨娘额头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想是怕弄花了妆容,她竟不敢抬手拭汗,只任那汗珠滴滴滚落。

我站了一阵,额上便也沁出了汗珠。

正是等得有些焦灼之时,外面便传来一阵喧哗的丝竹礼乐,想是皇后的仪仗近了。

众人神情为之一震,越发作出严肃端庄的模样来。

不一会儿,门楼外便传来宫廷内官的赞声:皇后驾到!原鹿侯及家眷迎驾!恭迎皇后凤驾,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阴侯爷顶礼高呼一声,随即率先下跪拜向门楼。

紧接着,身旁一片珠翠环佩叮咚作响,原本立得整整齐齐的队伍,一时间都齐刷刷的匍匐在地。

虽然学堂的女先生教过面圣迎驾之礼,我却还是第一次亲自参与,在新奇震撼之余,自己也忙忙屈膝跪拜。

礼毕!请起!内官的赞声落下,身旁便又是一片衣裙??,环佩叮咚。

待我起身立定,便只能越过众人的头顶望见一小片明黄的华盖。

恭请皇后入府!礼乐声中,听到阴识的声音,知道是皇后下了凤撵,我便踮脚想看看皇后的模样。

身旁的三姨娘拉了我一把,我这才发现眷属队伍已沿着早已铺好的大红地毯,自动分成两列,肃容垂目,躬身相迎。

我也只好低眉垂首,俯视地毯,恭迎皇后入府。

待一片朱黄间杂的华丽裙裾从视线里扫过,我便知道皇后已经自我面前经过。

片刻后,便有礼官出来说皇后已经入座,眷属可以自行散去。

春娟便带了我返回后院,再次换下了汗湿的衣裙。

想起在竹溪镇里,夏日炎热时,我和秦三妹只着无袖短褂四处游荡,也无人说我们失礼。

在这侯府之中,只要出了内室,便得锦衣绸缎层叠相裹,闷热不堪。

中午是侯府的家宴,有阴皇后出席,我作为外戚不能入席。

在学堂上课时,我便觉得宫廷礼仪太过繁琐,能不去出席那样的宴席,于我而言是种恩赐。

程素和一众女眷在陪伴皇后,也无人来差遣召唤我,我乐得自在。

在内室里吃了些清淡饮食后,我便溜回床上,想好好补上一觉瞌睡。

却正在这时,听见屋外一阵熙攘,我让春娟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春娟出去片刻,便将消息打探了回来:听前院张妈说,为了给侯爷贺寿,皇上恩赐在侯府上演角抵戏,剧组此刻已经在前庭搭台了。

要演角抵戏?!我一听就再也睡不住了,翻身便跳下床来。

却也不必这么急啊,我以前陪老夫人看过一出,光是搭台、布景都要好几个时辰呢。

若是有吞刀吐火这些杂耍,恐怕要到天黑了才开始呢……春娟边帮我穿衣边道。

早在学堂里就听窦童吹嘘过角抵戏如何如何精彩,我却一直没有机会观看。

今日好不容易盼到了,我却哪里能熬得住等天黑?收拾打扮齐整,我便和春娟往前庭赶去。

却只走到中门,就被侍卫拦了下来,说是剧组正在作准备工作,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位是侯府的侄小姐,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

春娟见我观演心切,便和那侍卫辩解道。

侍卫瞥了我一眼,冷道:方才阴四爷过来,我都没敢放进去,何况是侄小姐呢?你,你……春娟被侍卫一句话堵得气结。

我早习惯了侯府下人看人下菜碟的嘴脸,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毕竟不是这府里的正主子,他们这么待我,也是正常的。

侍卫或许也觉得自己话说重了,又补充道:我也是为了侄小姐好,那剧组里多的是刀剑棍棒,进去万一被伤着了谁来负责?听了这话,春娟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知道进不去,我和春娟只得失望而返。

走了没几步,那侍卫却又道:开演的时间还早着呢,侄小姐放心,这府里的眷属都是有座位的。

谢谢侍卫大哥。

我回身给他道了个谢。

想那侍卫没料到我会道谢,一时竟呆呆愣住。

我和春娟慢悠悠走回后院,在一株石榴树下碰见了满头汗水的春娥。

我便笑道:春娥姐姐,你寻个阴凉处歇会儿吧,看你一身的汗……我的祖宗,你跑去哪里了?!我话还没说完,春娥一把拉起我就往游廊深处走:夫人这阵正陪皇后娘娘在荷池纳凉品茶,叮嘱我带你去趁着这个点儿送茶壶呢!我也是刚出来在院子里走了走。

想起那碧玉壶儿的事,我额头也一阵冒汗,我居然把这事忘记了。

春娥回头对春娟道:春娟姐,以后可不要这般糊涂。

这事要办砸了,你也少不得要受责罚。

春娟原本也不知道有送茶壶这么个事儿,听了春娥的指责却依然点头道:我记下了,谢谢春娥妹妹提醒。

穿过几道月门,便是侯府后院的荷花池。

正是荷花繁茂时节,池边柳树成荫,池内锦鲤成群,再加上满池翠叶堆叠,红花嵌缀,风景煞是好看。

那池中的凉亭之内,远远便望见程素和六七位华衣夫人围坐纳凉。

中间的那位雍容贵妇,想必就是阴侯爷的妹妹当今皇后阴丽华了。

那木盒装着的碧玉壶儿,春娥早已着人送到池边候着了。

我这边一到,便有个小丫头去程素耳边回了话儿。

程素闻言,回头朝我这边张望了一下,随即便点头示意我进去。

春娥见状,拿出手绢子替我仔细抹了额头上的汗,叮嘱道:一会儿过去可要注意行止,不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片心血。

我在心底琢磨:程素想巴结阴皇后,为何让我去送这壶儿?在侯爷面前,她让我冒了陈辄女儿的名,此刻又让我去送茶壶,难道是汝州程家有事相求?倘若皇后娘娘问起我的姓名,我该说自己叫苏悦,还是程悦?【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二十九章 碧玺彩珠我端着木盒,随那小丫头走进凉亭时,竟见着了一位熟人——窦童的奶奶安丰侯夫人。

只是她正侧首和旁边一位白白胖胖的夫人聊天,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娘娘,这位便是阴夫人的侄女。

那小丫头引我进入凉亭后,便躬身禀报。

我上前屈身行了跪拜大礼:拜见皇后娘娘,叩请娘娘万福金安!哦,这便是你提到的那个小丫头?座中的阴皇后略略侧首,询问着一旁的程素。

嗯,正是我大哥那宝贝女儿,小名唤作悦儿。

她此前一直住在汝州,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就怕行止粗疏,扰了娘娘清静。

程素脸上的笑容显得特别茂盛。

嫂嫂娘家出来的丫头,哪有一个粗疏的?站起身来,让本宫看看,是不是也和你姑姑一般好看?听了这话,我便站起身来,对着她露了个千金小姐的标准微笑。

阴皇后上下打量我一番,便点头笑道:啧啧,汝州真是出美人啊,这小丫头再长上几年,定会比你这做姑姑的还美!我顺势也打量一番了阴皇后。

我早听人说她是个美人,如今虽是年纪大了,身体发了福,但这一笑起来,竟是格外雍容华美。

难怪坊间流传说皇上年轻时便起誓云: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这般经得起岁月消磨的美人,确实当得起皇上的这句话。

我哪里美了?娘娘休要取笑。

程素笑着接了话,随即便又道:方才娘娘提起的云雾茶,用玉杯沏来虽然好看,但却失了茶韵。

前些日子悦儿得的那只碧色陶壶,若沏上那高山云雾茶,可谓‘山茗煮时秋雾碧,玉杯斟处彩霞鲜’,却是再好不过了。

闻言,我便忙忙将木盒打开,取出小缺哥哥送的碧玉壶儿,双手呈献给阴皇后。

阴皇后抬手接了过去,仔细打量一番,便点头道:粗一看以为也是个玉壶,细细看来,这光泽却是釉质特有的波色,明艳动人。

这般均匀细腻的上釉手法,本宫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能得娘娘喜欢,也不枉了这丫头的眼光。

程素笑道。

阴皇后笑道:这壶儿本宫便收下了,却也不能白拿你家丫头的东西。

诺,这串碧玺珠就送给小丫头了。

见阴皇后摘下自己手腕上的一串七彩碧玺珠,程素忙忙拦道:不可,不可,娘娘贴身带的贵重珠玉,她个小丫头哪里敢收?也不算多贵重的物件儿,难得这丫头长得喜人,就算是本宫给的见面礼吧。

阴皇后拉过我的手,亲自将那碧玺珠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忙忙跪地谢恩。

程素也当即起身郑重谢恩。

直到这时,那窦夫人才留意到我,顿时笑道:原来是悦儿?我方才竟没留意到。

呵呵,童儿今天也来了,方才就去找你了呢。

我便忙忙向窦夫人请安。

这边程素也把其他几位夫人介绍给我认识,高密侯家的邓夫人、兴义侯家的耿夫人、成义侯家的梁夫人和新息侯遗孀马夫人。

原来,陪着阴皇后纳凉品茶的,竟全是洛阳城里的一品诰命夫人。

待我一一给夫人们请安后,程素便道:几位夫人今天也都带了小姐过来,方才窦小姐还专门寻你去了,你们几个丫头也难得聚在一起,你找她们玩去吧。

闻言,我便向阴皇后和诸位夫人躬身辞别。

走出凉亭,我长长松了一口气。

接触程素便知道,和这些贵妇们相处,虽然面上都是温言笑语,却又不知道她们心里是什么想法。

待我走回自己住的院子,便见窦童神情恹恹的坐在秋千上来回晃荡,旁边一个端着果盘的丫环正俯身说着什么。

童儿!我急急唤了一声。

窦童回过头来,一看见我,便从秋千架上跳了下来:苏姐姐,你去哪里了,害我把这侯府都找遍了!我方才去了凉亭,听窦奶奶说你在找我,我便急急回来了。

我们足足一个月没见面了,此刻一见,话篓子便再也收不住。

窦童把学堂里最近发生的但凡有点趣味的事情都给我讲了一遍,诸如周老夫子有次上课时肚子突然咕咕咕的叫了,刘女师有次在饭堂里踩着烂菜叶摔了一跤,以及窦媛上女工课被绣花针扎了手指头等等。

满足了她强烈的讲述欲望后,我便将自己来癸水的事以及这些日子被关在屋子里绣百寿图的经历描述了一番。

来癸水有那么多禁忌啊?我以前还羡慕窦媛每月有几天可以不上学呢。

窦童惊讶过后,神色坚定道:以后我来了癸水,坚决不让我奶奶知道,好继续去学堂混吃混喝!混吃混喝?你家里的饭菜比学堂的好多了吧?我提醒她。

窦童皱眉道:这倒也是啊。

学堂里没有苏姐姐,其实好无聊的,她们都不敢作弄周夫子。

自窦童入学那日挨了戒尺后,她在学堂里最大的乐趣便是听从我的建议作弄周夫子,比如在他的座椅上涂墨汁,捉了蝉叫子丢进他的书房等等,每每看到周夫子气得胡子乱颤,她便开心不已,乐此不疲。

感叹一番后,窦童又问道:那之后这么久,你每天除了吃饭,就是刺绣,除了刺绣,就是睡觉?!我悲催的点点头。

窦童便一脸同情道:苏姐姐,你真是好悲惨啊!是啊,好悲惨。

我都不知道街角那个卖糖葫芦的大叔还在不在了。

以前每次休学回家,我和窦童分手前都会一起去大叔那里买一串糖葫芦,然后一路甜滋滋的吃回侯府。

窦童听到这里,突然啪的拍了一下手掌:有了,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买糖葫芦,把你这个月没吃的都补上!买糖葫芦?!我匪夷所思的看着她:今天阴皇后在侯府作客,外面侍卫比平日多多了,我们怎么混得出去?窦童回头望了一眼她的随身丫环喜铃,随即踮脚凑近我的耳朵,提议让我学上次在辟雍参加蹴鞠一样,扮成男子蒙混出去。

这个想法却也有几分可行性!我们当即背开春娟和喜铃,躲在角落里协商了一番细节。

考虑到今日府内仆众关注的热点是阴皇后和晚上要演的角抵戏,浣衣院那边仆从稀少,便定下了由窦童做诱饵引开浣衣院的老嬷嬷,我趁机溜进院子偷两套男子衣服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