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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章 街头偶遇

2025-03-22 06:57:37

哈哈,幸亏我身手敏捷矫健,一偷成功!还不是因为我演技好,那老嬷嬷真以为我找不着路,一直把我送到了荷池边,要不你哪有机会得手?半个时辰后,窦童和我抱着偷来的两套男装,一边欢喜,一边抢功。

找借口支开了春娟和窦童的丫环喜铃,我们躲在内室换好男装,从侯府后院开的一道小门溜了出去。

我足足一个月没出过侯府的门,这阵走在街上,便感觉街也宽了,楼也高了,连太阳都不那么热了。

我们一路哼着小曲,学着公子哥儿的步调,摇头晃脑的穿过步和里大街,向着宁和巷拐角处卖糖葫芦的那位大叔前进。

越往宁和巷走,一路的商铺摊贩就越多。

进了宁和巷,便是一片熙来攘往。

门楼上旌旗招展,门楼下店铺林立,绣房、染铺、茶坊、酒肆比比皆是。

往日经过这里,都是坐在轿子里匆匆而过,今日终于有了机会置身其中,便觉得入目入耳的都是别一番新鲜。

临街那些开阔的店面中,货物琳琅,五光十色,看得人眼花缭乱。

经不住商贩们的热情召唤,我和窦童便一家家的逛了下去,看看胭脂水粉,摸摸金钗银钏,尝尝干果蜜饯,嗅嗅鲜花盆景,便是那卖蛐蛐儿的小摊儿,我们也蹲着看了好半天。

直到两脚蹲得有些发麻了,我才想起我们此行的初衷是买糖葫芦,便拉了窦童跑去街角。

好在那位大叔还一如既往的站在那里,面带微笑的等着我们递上铜钱。

窦童一开口就要了八串糖葫芦,果然是惦记着要把我这一个月没吃的都给补上。

我先是想阻拦她,可一看见那位大叔比往日还笑得热情的脸,便没好意思开口了。

于是,我们便一人攥着四串糖葫芦,立在街角认真的舔舐咀嚼起来。

第一串吃得很舒畅,吃到第二串,便感觉有些勉强了。

终于没能把第二串吃完,我们便都腻甜得有些想吐了。

想找那位大叔退货,发现大叔早就没了人影。

扔掉吧,看着红果果、油亮亮的糖葫芦,又有些舍不得。

我抬眼扫了一圈,发现前面有几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蹲在街角滚泥球,便做了回顺水人情,将剩下的糖葫芦交给了他们。

本是一片好心,谁知那里一共有六个孩子,我们只剩四串糖葫芦,先得了糖葫芦的孩子满脸喜悦,而没得到的那两个心中不忿,竟当着我们的面和其他几个孩子争抢了起来。

个高的抢了个矮的,个矮的抢了个瘦的,被抢的心下不服,又冲上前去想要夺回。

喂,别抢啊!我急切道,但我的劝阻明显没人听见。

小心竹签子戳脸!窦童也是一脸焦急。

见这群破小孩彼此抓着衣袖揪着发髻,为了几串糖葫芦在街角推搡抢夺不休,我和窦童虽心下着急,却无计可施。

哇,快看,谁这么无聊,在杏花楼上撒钱!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撒钱?!不单我和窦童,就是街上往来的过路人也都立即转回身去,齐刷刷的望向身后那幢叫做杏花楼的酒肆。

仰头看了好半天,那楼上除了被风掀动的店招,半个人影儿也没有。

哪有人撒钱啊?骗人!窦童撅嘴道。

我正想看看是谁把大家当猴耍,一道青影便从我身边一闪而过。

我目光急追而去,便见那人几步便滑近了几个小破孩身边,趁着他们一个个泥塑般翘首观望杏花楼,三两下便将他们手里的糖葫芦摘了个干净。

这身段,这步伐,若是脚下带着皮鞠,任谁也拦截不住啊。

真是好身手!我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下。

哥哥,你抢我们的糖葫芦!哥哥,你欺负人!小破孩们发现手里的糖葫芦被人夺走,顿时惊叫起来。

我这时也才反应过来,这人居然从小孩子手里夺食!好无耻!义愤填膺之下,我冲过去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把糖葫芦还给他们!三墩子,接住!那人却并不理我,手臂一抬,四串糖葫芦便被唰唰抛洒了出去。

十来步之外,另一个青衣少年抬手便将糖葫芦稳稳接在了手里。

我怒道:你,你们好无耻!连小孩子的东西都抢!无耻?!你故意少送两串糖葫芦,惹得这群孩子争抢打架,那才叫无……那人转回身来,话还没说完,脸上便露出了诧异之色:你?微皱的眉头,惊诧的眼神……这一瞬间,我忽然觉得面前这人似曾相似。

你松开!他突然开口道。

他这话一出,那群原本还眼巴巴指望着我帮忙夺回糖葫芦的小屁孩们,便都一哄而散。

听见这句话,我脑子里灵光一闪,脱口便道:你是小白脸?!你,你才小白脸呢!那人脸上突然便染上了一层怒色。

果然,这发怒时的模样,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我便笑了起来:唔,你个子长高了,脸也没有以前白了,难怪我没认出来。

自蹴鞠那日之后,我和他已有四年多没见过面了,没想到他居然比我高出一个头了。

脸上脱去了小时的圆润,五官的线条更为清晰,往日白皙细嫩得让我妒忌的皮肤,如今已被晒黑了许多,所以我第一眼没认出他来。

你们,你们认识?窦童走上前来,一脸惊讶。

童儿?你怎么穿成这样?!我还没来得及跟窦童解释我和小白脸之间的恩恩怨怨,一旁便传来一声呵斥。

三哥!窦旭?!我和窦童都是一脸惊讶,方才在一旁接了糖葫芦的人,竟然是窦童的三哥窦旭。

他虽然个子也比四年前高了许多,但我却一眼能够认出。

听见我的呼喊,窦旭先是一愣,随即脸露惊喜,几步走上前来,狠狠一巴掌拍上我的肩头道:岳弟,好几年不见了,你躲去哪里了?好疼!我不禁皱眉倒吸一口气,松开了小白脸的衣袖。

哈哈,这么娘气?!我早先劝你进辟雍念书,你竟还躲着不来。

看出我的痛苦表情,窦旭竟是一阵大笑,笑过后便指着我身边的小白脸道:你瞧瞧他,他就是邓拓的哥哥邓训,当年细皮嫩肉的,比我这妹子还白嫩,这几年下来,是不是爷们多了?原来他叫邓训?时隔六年,我才知道这小白脸的名字。

唔,他现在这般朗眉星目轮廓分明的模样,着实算不上小白脸了。

我转眸打量着邓训,却见他脸露不悦道:三墩子,我们走了,小八还在前面等我们呢。

让他多等等。

我还没给你介绍,这就是当年替你上场蹴鞠的阴岳啊。

窦旭一手攀上我的肩头,向邓训热情介绍道:你别看岳弟身形瘦弱,他当年传球的技艺,可把我和邓拓都镇住了……小时被他攀着就觉得不自在,如今当着窦童和邓训的面,我便越发感觉不自在。

我扭着胳膊缩了缩肩膀,窦旭却浑然不知,一手牢牢攀住我的肩膀,一手还将糖葫芦递到嘴边啃了一个,边吃边说起来。

邓训,你也是传球好手,今日难得遇见岳弟,莫若我们去踢上一局,看看你们两个究竟谁最厉害?窦旭越说越兴奋,当即便提议我们去蹴鞠一局。

自窦旭介绍我那日的光辉战绩开始,邓训便只是面带微笑,抱臂而立,以观看怪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

此刻听了窦旭的建议,他忽然唇角一勾,露出一丝阴笑:好啊,我也早就想会会被你和小八夸得这般离奇的传球高手了!【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一章 奸计得逞这厮明显是想清算旧账!我要真跟去蹴鞠,不是傻了么我?得赶紧想个办法开溜。

三哥,那个,方才不是说有人在等你们么?你们还有事,我们也还有事,就先走了啊,下次再聊。

一旁的窦童突然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急匆匆的便要离开。

是啊,我们还有急事。

蹴鞠的事,下回吧。

难得遇到窦童有这么醒事的时候,我忙忙配合着她,从窦旭的手臂下挣脱出来。

窦旭的目光便从邓训身上转移到了窦童和我身上,脸色竟倏忽剧变:你,你们……怎么了,三哥?窦童和我面面相觑。

不去蹴鞠,不至于就要发火吧?你们怎么在一起?!窦旭的脸色越发难看。

窦童略略一怔,随即便开口道:奶奶带我去阴侯爷家做客,她和阴夫人她们陪着皇后娘娘喝茶,我突然想吃糖葫芦了,奶奶就让……让这位哥哥带我出来买……窦童撒谎终究还是欠缺了火候,说话结巴不说,还居然红了脸。

我便一脸镇定的补充道:嗯,临走时,皇后娘娘还特意叮嘱我照顾好窦小姐。

你放心吧,我这就送窦小姐回去。

窦旭一脸惊讶:皇后娘娘让你照顾好童儿?想着众人都对阴丽华那般毕恭毕敬,我扯出她的旗号来,这谎话自然就没人敢去核实了。

我心下一得意,便抹高衣袖,露出阴丽华赏我的碧玺彩珠道:喏,皇后娘娘为此还赏赐了我一串珠子呢。

这碧玺彩珠一亮相,窦旭和邓训的脸色便为之一震。

窦旭和邓训交换了一下眼神,邓训颔首点点头,窦旭脸上的神色便明显放松了许多:这么说来,这事皇后娘娘都恩准了?靠,买个糖葫芦的鸡毛小事儿,也需要皇后娘娘恩准么?但既是说谎在前,也就只能继续装下去,我和窦童对视一眼后便心有灵犀的双双点头。

这点头之后,我便看见一旁抱臂观望的邓训脸上露出了戏谑之色。

可恶,难道他看出我们在撒谎了?我心里有些发虚。

窦旭却突然走上前来,一拳砸在我的肩膀上,神色极其郑重道:你以后若是敢欺负我妹妹,我定然不会饶过你!这一拳,与先前那一巴掌相比,简直不能同日而语。

我感觉全身骨架都要散了一般,痛得一个趔趄,若不是有窦童抓着我的手,我铁定就栽倒在地了。

肩膀一定肿了!这窦旭为何动不动就揍我啊?我一脸委屈的望过去,却瞥见一旁的邓训正耸动肩头一脸憋笑,心下便恍然大悟:竟是这种睚眦必报的小人!难怪他之前对窦旭点头,方才表情又那般古怪,原来他早就算计好让窦旭出手揍我!虽然我很想上前去跟他理论一番,可一见窦旭那格外郑重庄严的神情,我便心生了怯意: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以后再寻机会找他算账!窦童想必也没料到她三哥有这般暴力,她抬手帮我揉了揉肩膀,便黑着脸朝窦旭吼道:你怎么这么粗暴?!这位哥哥对我可好了,怎么会欺负我?窦旭脸露惊诧:童儿,这么快,你胳膊肘就朝外拐了?呵呵……邓训那厮奸计得逞,似终于憋不住了,裂唇便露出一口皓白耀眼的大牙,笑得春风满面,得意之极。

他几步走上前来攀住窦旭的肩膀道:三墩子,我们走了,小八等急了也会翻脸的。

我这才发现,这厮的个头居然比窦旭还高了半个头。

难怪我方才那般用力揪住他衣袖,他还能轻松抬手将糖葫芦抛给窦旭!看来要和他硬来,我是一点便宜也占不到了。

这辟雍的伙食就这般好么,出来的人个个都这般高大魁伟?我这边还在进行深度分析,那边邓训便揽着窦旭的肩膀,大步走开了。

可恶!等着瞧,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好看!我小声诅咒道。

这话刚说完,邓训那厮便突然转回头来,勾唇向我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阴笑。

我不由一怔:说这么小声,他也能听见?!一帮的窦童却急急道:苏姐姐,我三哥其实人很好的。

他刚才不是故意打你。

我看他们蹴鞠队的人,平时都这么打招呼……我不是说你哥。

我刚解释了一句,就突然闻到一股蒸红薯的味道。

扭头四看,才发现街面的光线变暗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都三五散去,青瓦民居上已经腾起了柱柱炊烟,顿时惊讶道:哇,怎么都这时辰了?是啊,都到晚饭的点儿了。

窦童道。

我们赶紧回去,说不定角抵戏已经开始了!我抓起窦童便往回跑。

我们一路急匆匆跑回侯府时,放我们出来的侍卫已经换了班,新来的两个侍卫竟不让我们进去。

我可是安丰侯窦府的三少爷窦旭,为什么不放我们进去?窦童打出她三哥的名号来唬侍卫。

高个的侍卫瞥了我们一眼,笑道:窦侯爷家究竟有几个三少爷啊?自然只有我一个。

我奶奶平素最疼我,所以带我来给阴侯爷贺寿!另一名侍卫也笑了起来:你是窦家三少爷?那先前进去那一个,却又是谁啊?窦童和我都是一怔:窦旭他们也来了侯府?谎话穿了帮,我们两个愣在门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混进去才不会被揭穿假扮男子的事。

正是为难之际,我便看见春娟和喜铃一脸焦急的从街角走了过来。

春娟姐姐!我急切呼喊道。

春娟一瞥见我,顿时见了救星一般道:你,你们在这里?可把我们急着了,我和喜铃找了大半个下午也没找着人,正要去禀报夫人呢。

我就是陪窦小姐去买了两串糖葫芦,这个用不着告诉姑姑的。

我急急辩解道。

春娟看了我一眼,又瞥了瞥窦童,沉色道:你们两个也真是大胆。

你们一走,浣衣院的婆子就惊呼院里出了贼人,丢了两套衣服。

若不是怕惊扰了皇后娘娘,被管事的宁妈压下了,只怕现在你们就该跪在夫人面前悔罪了。

原来,我们一逃出侯府,那嬷嬷就发现衣服被偷了?!幸好是窦童在负责引开婆子,否则日后那婆子指认出我来,程素的脸色只怕会很难看。

春娟说她和喜铃在侯府找了我们几圈后,结合浣衣院衣服被偷的事,便猜出这是我们两人所为,便寻了借口偷偷从侧门出来寻找我们。

找了几条街没找着人,就准备回去禀报夫人们接受处罚。

我们都好好的,不用禀报了。

若是阴夫人问起,就说我们玩累了,在花圃里睡着了。

窦童打断了春娟的话。

春娟便笑着点头道:嗯,想是那花叶葳蕤,遮住了影子,所以我们满院子也找不着。

若我们的事被程素、窦夫人知道,她和喜铃也是要负监管不力的责任,她们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去举报领罚,我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回府后,我们火速脱下男装,换上绢缎礼服,赶去接待宾客女眷的桂堂吃晚饭。

终究是回来得晚了些,那些来侯府做客的小姐们早已用完餐去前院找座位了。

春娟找了伙房的师傅,给我们一人做了一碗阳春面。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二章 亲密接触狼吞虎咽的吃完阳春面,外面的天色就黑了下来。

我和窦童便急慌慌赶去前院找座位。

走了几步,我想起了那两件衣服的事,便转身对春娟道:春娟姐姐,那两套衣服……你放心,等会儿角抵戏开始了,趁后院人少,我就悄悄还回去。

明儿查起来,就会发现是那婆子自己点错了数。

春娟笑道。

那你不就看不成了?我以前陪老夫人看过的,也不觉得新鲜了。

春娟安慰我后,又对喜铃道:你一会儿把两位小姐照看好。

喜铃忙忙点头答应。

我们赶到前院时,临时搭建的舞台四周,已经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

既有阴识的家眷,也有前来为阴识贺寿的客人家眷。

最前面两排放置软锦缎的座椅虽然还空着,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给皇后娘娘和几位诰命夫人预留的。

我和窦童一排排找下去,在最后一排侧面终于找到了两个座位。

好在为了方便观看,后面的硬座每一排都比前面的高了一阶,倒也不遮挡视线。

坐下之后,窦童便絮絮叨叨给我讲这角抵戏的来由和一般要表演的剧目,我却只对那吞刀和吐火的杂技有兴趣。

等窦童把她知道的关于角抵戏的剧目都讲完一遍,那铺了红毯的舞台上还是一片空旷。

周围一片嘈杂,大家都是一边讨论往日看过的角抵戏,一边热切期盼正式开演。

正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见有一队衣饰统一的丫环提着风灯自中门鱼贯而出。

娘娘来了,马上就开始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围观的人群便一阵躁动,催促孩子赶紧去上茅房的,奔走相告即将开演信息的,捋着裙摆??落座的,都火速行动起来,热闹不已。

果然,在明晃晃的灯光引导下,阴皇后和程素她们便在随侍们的簇拥下来到了预留的座椅前。

皇上不是为侯爷贺寿赐的戏么,怎么没看见侯爷呢?前排有人在小声说话。

侯爷陪桓太傅他们去西苑喝酒了,这角抵戏他们早就看腻了。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我往前望去,却只看见两团漆黑的背影,便猜测是窦旭和邓训那厮。

待前排的阴皇后和众多命妇入席后,舞台上突然就滚出一道嘹亮的铙钹声,四周迅疾安静了下来。

这时,便有一个身着赭色长袍的长髯老者带着二十来个身着彩色袍裾的男子走上台来,先是面朝阴皇后入座的方向行了跪拜大礼,再又起身齐刷刷念了一段为阴侯爷贺寿的祝词。

等这些前戏走过,伴随一阵欢快的鼓点响起,便上来了八个手执红绸的年轻女子边舞边唱。

这便是窦童喜欢的巾舞。

我一心只念着吞刀吐火的绝技,看着这莺莺燕燕的轻歌曼舞,只觉得浪费时间。

歌舞结束后,上来了四个身着黑袍腰系红绸的魁伟男子。

我心下一阵激动,急急挺直了腰背,但他们却只是表演角力。

看他们满头大汗的把对方在舞台上摔来摔去,我便觉得好生无聊。

看完角力表演,便是走索绝技。

一个身型轻灵的女子打直了双臂,从距舞台一丈多高的绳索上颤颤巍巍的走过,看得我心跳不已,直担心她被风吹了掉下来。

我终于觉得这剧目有些看头了,窦童却扫兴道:苏姐姐,我肚子有点疼,想去上茅房。

我头也没回的朝她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你不陪我么?我难得看一次角抵戏,错过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让喜铃陪着你去。

料想窦童定是撅着嘴起身离开的,但我此时的注意力被舞台上的人儿牢牢系着,就关照不到她的情绪了。

啪啪啪啪……走索的女子一下台,我便和周围的观众一道卖力鼓起掌来。

这时,一胖一瘦两名身着褐色衣袍的男子各端着个盒子走上台来。

两人上台向观众鞠躬行礼后,那胖子便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盒子,侧翻起来朝向观众展示。

当盒子转到我这一面时,我的心跳便加快了一些,那灯光映照下,三把雪亮的匕首赫然呈现在眼前。

这便是要表演吞刀子了?!我不由一阵激动。

那男子展示一圈后,从盒中取出一把匕首,疾步走到舞台前沿,请台下的丫环从夫人们座前的果盘取了一个沙果给他。

他接过沙果,抬手一抛,沙果便在空中翻腾而起,他手持匕首唰唰舞动,片刻后,他的掌心便摊着一个已经去了皮的沙果。

哇,削沙果也能这么酷?!我看得目瞪口。

好!绝了!周围响起了一阵叫好声。

那男子手托沙果展示一周,突然颔首咬了一大口,随即便抬手将沙果抛向观众区。

正好接住沙果的那位女眷,竟发出一声激动的尖叫,观众区内顿时一阵躁动。

男子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后,便又回到了舞台正中,摆出了一个半蹲马步运气的动作。

看来,方才的表演不过是检验那刀子的真假,真正的绝技就要开演了。

这时,有道黑影靠了过来,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想是窦童回来了,估计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肯主动开口说话。

在这关键时刻,我嫌自己两只眼睛都不够用,自然也就无暇回头去安抚她的小情绪了。

似已经做好了准备工作,台上的男子一手叉腰,一手将那雪光闪亮的匕首高举过顶,慢慢张大了嘴巴。

见这情形,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难道他真敢把这么锋利的刀子吞下去?!那把匕首离他的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一点点没入了他大张的嘴里……脑子突然浮现那雪亮的刀子割破喉咙气血翻涌的恐怖场景,我心下一紧,一把就抓住了旁边窦童的手,替他捏了一把汗。

我感觉被我抓着的手明显僵了一下,随后便挣脱起来。

不会这么小气吧,不就是没陪着上茅房么,手都不让拉了么?我偏偏更加用力的抓着不放。

舞台上,那把雪亮的匕首已经完全没入男子的嘴里。

那男子脖子打得笔直,面孔涨得通红,紧闭着嘴巴,一副十分难受的模样。

我看着也很紧张难受,生怕他一吞口水,真把那匕首吞进肚子里去。

好在,就在我手心都捏出汗来时,他又张开了嘴,将匕首慢慢的往外抽取。

一直看到那把匕首被完整取出,男子毫无损伤的微笑谢幕,我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这时,我便发现有些不对劲,怎么窦童的手变得这般大了,我一只手居然握不住……我疑惑着转回头,顿时惊得有些坐不住。

咫尺相对的,竟是邓训那厮满含戏谑的笑脸。

怎么,还不舍得松开么?!那厮瞥了眼搁在他手背上的我的手,勾唇笑道。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三章 往来非礼我慌忙收回自己的手,手心和脸颊顿时变得滚烫。

你,你怎么坐到这里来了?我不争气的有些结巴起来。

这厮不是和窦旭坐在前排的么,什么时候跑到我身边来了?我疑惑的望望前面,那两团黑影正靠在一起窃窃私语。

难道方才认错人了?早先在中门碰见了我父亲,被带去给阴侯爷敬了寿酒,赶来时就只见你旁边还有个位置。

邓训顿了顿,笑道:‘男女授受不亲,礼也’,我今日被你非礼了。

果然是个记仇的小人,这么多年前的旧事,他都还记着!想起下午街头挨窦旭的那一拳,心里便有些忿忿不平,我便也借用他当年的台词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是吧?听了这话,邓训皱眉道:你居然还记得?你都还记得,我怎么敢忘了?说罢,不等他有所反应,我便狠狠一拳砸向他的肩头。

嘶!倒吸一口气的,却不是他,而是我。

我的指节正巧触在了他的肩骨上,震得生生作痛。

邓训揉着肩膀笑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果然,明明是你非礼我,却还这般恼羞成怒……下午在街上,你为何唆使窦旭打我?我捏着拳头,拧着眉头,怒火中烧。

窦旭他何时打过你?邓训收住笑容,诧异问道。

他威胁我不许欺负窦童时。

那个,那个也叫打么?邓训憋着一脸坏笑道:你怎么看出是我唆使他来着?你朝他点头,之后他就出手了,还不是你唆使么?小样,居然想抵赖,别以为我没看出来。

在侯府呆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我还是学着了些。

邓训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就因为我点了头?你还想抵赖?!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男人,不过小时候推了你,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报仇……我的话还没说完,一只手突然拽住了我的衣袖,我诧异转回头,却是喜铃一脸焦急道:我找不到我家小姐了!找不到了?!你方才没有跟着她么?想起窦童走了这半天也没回来,我慌忙站起身来。

我本来跟着的,可是看吞刀表演要开始了,就有些舍不得走,小姐就说她自己一个人去也能行……喜铃越说声音越小。

把主子都跟丢了,居然还不去跟窦夫人禀报?!一旁的邓训突然出声。

闻言,喜铃一脸惶恐:这,这……喜铃自然是怕受责罚才会先来找我求助。

毕竟这是她对我的一种信任,我便安慰她道:门外有侍卫把守,童儿必然出不去,想是走岔了路吧。

我们先去后院找找,若还是找不到,再去通报夫人们。

说罢,我便离席拉了喜铃往后院寻去。

前庭因有角抵戏表演,庭院四周挂满了风灯,院内明亮如昼。

越往后院走,风灯越少,过了中门之后,虽然月色清明,却感觉四周花影树丛黑??的一团一簇,魅影斑驳。

走着走着,我便感觉身后多了一串脚步声,心下不由得有些发紧。

走到一处院门拐角,我便拉了喜铃贴墙站住。

喜铃想要问话,我嘘了一声制止。

片刻后,那脚步声便到了院门处,在院门略作停顿,便经过拐角处,向旁边的院子走了去。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叫人了!我拉了喜铃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旁边假山后便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听着有些耳熟。

呵,你叫吧,这院子里连扫地的婆子都去看戏了,看谁能听得到……这个男子的声音也有些耳熟,我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见过。

喜铃一把攥住我的手,紧张道:有,有人!只要不是鬼,你怕什么?听见人声,我心里反倒比刚才听到那串脚步声更踏实了一些。

啪!我话刚说完,假山后便又传出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打是亲,骂是爱,原来娟儿早就对哥哥我上心了啊……哈哈……无耻!这带着哭腔的女声,我越听越熟悉。

娟儿?是春娟姐姐?!我丢开喜铃的手,便往假山旁冲了过去。

等我钻过树篱走到假山背后,便见微明的月色下,春娟正被一个男子压在假山下的草丛里。

那男子一手将春娟的两手反压在头顶,一手费力的撕扯她的衣裙。

想起我和小白脸小时在喜毯上打架的场景,我心中有些惊诧:该是多么深刻的仇恨,才会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打成这样?!见春娟在地上挣扎不休,头发散乱,完全处在下风。

我气急不过,弯腰在草丛里摸索一阵,抓起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卵石,狠狠朝那男子身上砸了去:你放开她!只听得啪的一声,却也看不清究竟砸到了哪里,那男子突然以手扶额,丢开了春娟倏忽站了起来。

孙,孙二叔?!我这才看清,那男子居然是孙二!呵呵,原来是侄小姐?那孙二瞥见我,脸上突然露出碜人的笑容。

我不禁后退了两步,怯怯道:有,有什么事情好好沟通,何必要打架打得这般没有形象……打架?孙二微怔之后,抬步朝我走来。

你这般欺负春娟姐姐,我要去告诉姑姑。

见孙二目露凶光,我便出言威胁道。

悦儿,你快走!春娟爬起身来,以手捂住被扯得凌乱的衣衫,朝我急切道。

我也感觉到了危险,转身刚要想跑。

那孙二却是一个箭步扑了过来,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牢牢卡住了我的脖子。

孙,孙……那双大手卡得越来越紧,我只觉得脖子象是要断了一般,痛得连脑袋都发起晕来。

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有些奇异,一个身型俊逸的男子,突然从那白花花的月亮中跳了下来,箭步朝我走来……砰的一声巨响中,我睁开了眼睛。

便见那孙二象根被倒空了的麻袋,面孔扭曲的瘫软在了假山之下。

侯府之中,你也敢做出这等龌蹉之事,岂能轻饶?!这声音好熟悉!我微微仰起头来,便望见一张棱角分明正气凛然的脸孔。

月光正用清透的笔墨,从那上扬的剑眉、英挺的鼻翼、紧绷的唇线一直勾勒到弧度优雅的下巴,我不禁看得有些发愣。

你没事吧?那张好看的脸突然朝我转了过来。

我一惊,居然是邓训!我这才尴尬发现,自己居然被他单手搂在怀中,脑袋正靠在他的右肩上!难怪感觉这张脸距离自己这么近!你做什么?!我急慌慌一把推开他,却身子一软,快要栽倒时,便被身后的一人扶住。

那孙二方才卡了你的脖子,是这位公子救了你!扶住我的,却是衣着凌乱的春娟。

春娟一番解释,我这才记起之前发生的事。

邓训道:我带了孙二去向阴侯爷禀报原委,你们先回去更衣整理一番,或许还会找你们问话。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四章 重返学堂我和春娟回卧房梳洗更衣之后,程素便带着春娥和宁婆子赶了过来。

程素坐在木桌前,听春娟描述完整个过程后,皱眉道:大家都在前院看戏,你们两人为何在后院游荡?方才更衣时,春娟便说她是刚去浣衣院还了衣服出来,就在假山旁撞见了孙二。

此刻听见程素这么一问,她脸色便有些发白。

姑姑,是那窦家小姐进后院上茅房,不巧和丫环喜铃走散了,我们便和喜铃一道进来找人。

我也怕白日的事露了陷,便忙忙替春娟答道。

找人?方才过来,我还看见窦小姐和窦夫人坐在一块儿呢。

啊?难道是她上了茅房就坐到了她奶奶身边,喜铃没看见就以为她走丢了?!我恍然大悟道。

那邓家公子却又怎么和你们遇到一起的?程素狐疑道。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觉得好奇,便转首望着春娟。

春娟看看程素,又看看我,猜测道:可能也是进后院来找茅房吧。

当时,孙二卡住小姐的脖子,我扑过去使劲掰他的手也掰不开,便急得大声呼救,片刻后,那位公子便从树篱外翻身跃了进来,一脚将孙二踢飞了出去……这时,程素抬手摁了摁太阳穴,疲惫道:今天的事儿谁也不能说出去!春娟郑重点点头,随即又问:那,那万一喜铃和邓公子……邓家公子那边侯爷打了招呼,他不会乱说。

那个喜铃到必须招呼一下,宁妈妈,你去把这事办了。

程素转首吩咐道。

宁婆子躬身答应后便走了出去。

这两个香包里装有安神香,你们带着压压惊。

程素站起身来,从春娥手里拿过两个香囊递给我和春娟道:你们早些歇息了,明儿一觉起来,就都该忘记了。

程素和春娥离开后,我便问春娟:那孙二想行凶杀人,会被送官审判吧?不会。

顶多一顿好打,赶出宅子去。

春娟一边替我理纱帐一边说道。

只是挨顿打?我不免有些失望。

今日是侯爷寿辰,皇后娘娘也在府里做客,这事若传了出去,侯府哪里还有面子?夫人方才也说了,要我们把这事忘记了。

小姐以后再也不可提起。

想起孙二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心里不免有些害怕。

倒是那邓家公子,我们却也没跟他道声谢。

春娟一脸遗憾道。

道谢?那厮那么巧就出现在假山外,莫不是一路跟踪我想伺机报复?想起之前听见的那串脚步声,我便愈发觉得邓训居心叵测。

第二日一早,春娟便叫了我起床。

我抬眼看看窗户,见天色尚未大亮,翻个身又闭上了眼:昨天受了惊吓没睡好,我要多睡一阵。

小姐,今天是开学的日子!开学?!我猛然坐起身来。

是啊,一个月没上学了,我都快忘了这节奏了。

想着周老夫子手里的青竹戒尺,我便翻身跳下床来,开始一番忙碌梳洗。

在天色彻底亮开前,我便被春娟送上了侯府的轿子。

学堂里早会一结束,我便拉了窦童质问:你昨儿上了茅房,怎么跑你奶奶那边去了?害得我和喜铃一阵好找!窦童看着我,一脸委屈道:你还说呢,不陪我上茅房就算了,也不帮我把座位守好。

我回来没了座位,只好找我奶奶,让她找人给我加了个座儿。

想起昨夜抓错邓训的手,我便气恼不已:你位置没了,就不知道跟我说一声么?!后面站了那么多人,瞅见座位没了,我却还要巴巴的挤过来给你说一声?窦童脸露不悦。

想想昨日的事,我便有些心烦。

若不是窦童怂恿溜出侯府,便不会在街上撞见邓训还挨窦旭一拳;若不是白日偷了衣服,春娟便不用晚上去浣衣院还衣撞上孙二;若不是窦童去上茅房,邓训便不会瞅见空位坐到我旁边;若不是误以为窦童回来了,我便不会拉错了邓训的手还打他一拳;若不是为了去后院找窦童,我便不会撞见孙二行凶;若不是错拉了邓训的手,他便不会跟踪到后院找我报仇,而意外救了我……我一时也理不清究竟是谁有错在先了,便摇摇头道:算了,我大人大量,不合你计较了。

窦童愣道:喂,明明是你有错在先,这话该我说好不好?!此时,我脑子里一团浆糊,也不屑与她多争辩,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进了书堂。

苏悦,我不和你做朋友了!窦童气急道。

我白了她一眼:你三哥那么凶,谁敢跟你做朋友啊?我还没欺负你就被他打了一顿……说起窦旭,窦童便又和悦了脸色,凑过来道:好吧,我也不和你计较了。

要不是昨天跟我奶奶坐了第一排,我还发现不了那吐火的秘密呢。

吐火的秘密?!我顿时来了兴趣。

昨晚为了去后院找窦童,我便再没看成表演,夜里做梦我都梦见自己在眼巴巴的等着吐火表演。

窦童详细描述了一番吐火表演,说那演员先是如何气沉丹田汇聚内力,然后又如何叉腰仰首猛然喷吐出一道滚滚烈焰。

我听得有些心焦,催促道:你发现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在喷吐火焰之前,他侧身喝过一口水。

窦童一脸神秘道:我还瞧见他带了手套的指缝里,夹着一根点燃的香。

他朝着香火吐了一口水,那水一遇到香火,便突然爆成一团火焰来……水不是灭火的么,应该是那香火被灭了,怎么还能爆出火焰来?我支肘寻思道。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呢。

莫非他喝的不是水,而是油?!我觉得自己果然很聪明,很快便想明白了个中道理。

正想深入分析一番,上课的钟声便敲响了,我和窦童只得回了各自的座位。

好长时间没来听课,功课就撂下了一大截。

这一期里,周老夫子便对我格外严格,有两日下学后都留了我补课。

看他严肃着脸孔,和平日上课一般无二的认真讲解经书,我便觉得这是岳平入学那日拜托他关照的恶果。

这日傍晚,我正在周老夫子的书房里结结巴巴的背诵功课,窗外便响起一声惊呼:不好了,祖师堂走水了!走水了?!初晴手里端着的茶壶砰的一声便落在了地上,茶水四溅,碎片乱飞,我幸亏退得快,才没被浇湿了鞋子。

周老夫子本就皱紧的眉头,此刻便拧作了一团:怎么毛手毛脚的,我这把壶儿,还是老祖师传下来的!初晴瑟瑟道:先生,外面有人在叫嚷着走水了!别人在外面叫嚷走水,与你何干?你做事怎能一心二用……走水了?哪里走水了?!说到这里,周老夫子突然反应过来,猛的从座椅上弹了起来,吓了我一跳。

说,说是祖师堂!初晴结巴道。

周老夫子神色剧变,一把丢下手里的经书,砸翻了桌上的茶盏,撞倒了木座笔架,他却视若未见,只掀了衣襟便急匆匆跑出书房。

留下我和初晴两人面面相觑:冷静沉着临危不乱什么的,不是周老夫子一贯的要求么?【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五章 学堂走水待我和初晴赶到祖师堂,四周已是一片喧嚣熙攘。

祖师堂里浓烟滚滚,学堂里的男女先生和奴仆杂役们,人人提着个木桶,焦急的奔跑着往里面泼水。

一些围观的女同学也都纷纷加入扑火队伍,自发端了木盆、木勺、木碗,从荷池边舀了水往祖师堂里泼。

这等火急火燎的事情,我自然不能落在后面!四周找寻一圈,没找着能够舀水的工具,我瞅见满池翠碧的荷叶,顿时计上心来,摘了荷叶掬了水便往祖师堂跑。

怕水漏了,我步子迈得极碎,好不容易跑近祖师堂,我手心一扬,很是不巧,满满一包水竟砸在了躬身抱着祖师牌位出来的周老夫子头上!周老夫子的头上脸上原本落满了烟灰,此刻被水一浇,乌黑的水汁便深深浅浅的在他脸上欢乐的流淌开来。

你……你不在书房背书,跑来这里添乱!周老夫子抬袖抹着额头,怒火腾腾。

我忙忙垂首认错:先生,我知道错了。

我这就去书房面壁思过。

算了,你帮我把祖师的牌位端着,我还得进去一趟。

说罢,周老夫子把手里的牌位交给我,转身抬袖掩鼻又冲进了烟浓雾重的祖师堂。

苏姐姐,先生对你真好。

这包水若是我扔的,只怕要罚跪一个时辰。

一旁的初晴眼羡道。

我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初晴又凑近了悄声道:我也是才知道苏妃的事,到没想到皇后娘娘这般大度,还能让你住在国舅爷府上……初晴说得神神秘秘,我听得懵懵懂懂:什么苏妃?就是被打入冷宫的苏……初晴刚说了一半,几位女先生便黑着脸带着衣着散乱、满面尘污的窦童从祖师堂里走了出来。

童儿,你怎么了?我急急上前询问。

窦童却只是哭哭啼啼,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你怎么了啊?怎么这副模样?!刘女师瞥我一眼,又对窦童厉色道:哭也没用,我马上着人去通知窦夫人!眼看着几位女先生将窦童带走,我把手里的祖师牌位往初晴怀里一搡,便急急跟了过去。

几位女先生将窦童带进了前院的惩戒堂,然后便关上了门。

我附耳在侧门外偷听了半晌,才隐约明白:窦童偷偷溜进祖师堂里,拿了灯油对着香烛练习吐火。

火倒是吐出来了,却引燃了祭师台周围的布幔。

火燃起后,她便吓得躲在了祭师台下。

幸亏负责清理祖师堂的刘女师及时发现火情,带了学堂众人及时扑救,这才将她平安带了出来。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一脸焦急的窦夫人便带着几个窦府中的婆子、女眷赶了过来。

我还想继续偷听,却被刘女师发现了,她板着脸让我去祖师堂帮忙清理杂物。

一直忙到天黑,祖师堂里的器物、祭品才被清理规整出来,搬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吃过晚饭,我一个人坐在寝室内,正琢磨着找初晴去打听一下消息,窦童便推门进来了。

你可终于回来了!我松了一口气。

和往日的话匣子性子截然不同,窦童只是望着我,不发一语。

学吐火这么有趣的事,你居然都不叫上我!我黑下脸说道。

窦童一怔,随即便扑过来抱着我哭道:苏姐姐,周老夫子要赶我回家……这一下,轮到我发愣了:他要赶你回家?周老夫子跟我奶奶说,要么我走人,要么他走人。

这是你们窦家的私学,大不了就换个先生呗,反正大家都不喜欢周老夫子。

我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我求过奶奶,奶奶说窦家一族人多,各房的人都盯着我爹爹的世子位置,若是因我换了学堂的先生,我爹爹就成了众矢之的。

我也不愿意爹爹被人指责,所以只能回去了……接下来,我们便彻底无话了。

我只是愣坐在床榻上,看窦童从柜子里将自己的衣物用品整理打包。

苏姐姐,你以后会来看我么?收拾好包裹,窦童红着眼圈问我。

又不是生离死别,你哭什么?我上前替她抹了脸颊上的泪花,嗔道:自然是要来看你的。

就算不犯错,这学堂我们也最多再待三年,你早些毕业还乐得自在呢……嗯,这下不用每日背诗书了。

嗯,也不用挨戒尺了……噗……窦童突然便笑了起来。

这般依依告别之后,窦夫人和窦家女眷们就带着窦童回去了。

这间寝室便只留下我一个人了。

按照学堂的规矩,女弟子到了及笄的年纪,便是毕业之日。

我离毕业还有三年,没有窦童陪伴的三年,想着便有些无趣。

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却再没了能够分享的人了。

想到这里,我突然就思念起我娘来。

好不容易挨到了休学日,一回了侯府,我便直奔程素的房间,想请示回广阳门看看我娘。

程素正坐在桌前翻看一堆红纸卡片儿,我俯身叫了她几声姑姑,她才对我道:你坐下,帮我拿笔记一下。

我迟疑着在她对面坐下,春娥便将蘸好墨汁的毛笔和一张宣纸递到我的手里。

观察一阵,我才发现这些红纸片儿上密密写着小字,记着姓名、年柱、月柱、日柱、时柱这些八字,便有些好奇道:姑姑,这些纸片儿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侯爷寿辰那日,前来贺寿的夫人们见了四爷,都赞他仪表堂堂人才出众,这几日便陆续有人送了自家千金的八字帖儿。

侯爷让我帮忙物色一下。

程素翻着手里的一张纸片儿,递给我道:这是成义侯梁侯爷家的千金,这个八字儿和四爷倒也般配,你记一下。

我便将庚帖上的名字和生辰在纸上抄了下来。

程素边翻边看,一共在那堆卡片儿里选了三张让我抄出来。

这边抄完,程素便接过去看了一次,满意点头道:赶明儿我就带你去这三家做客,你也正好近距离接触接触这些小姐,帮四爷物色一下。

好不容易才有两日休学,竟又要陪她去做客!我犹豫一番,终于鼓足勇气道:姑姑,我也有月余没见着我娘了,今儿我想回去看看她。

程素端起桌旁的茶盏,一边用杯盖耐心撩着茶沫一边道:广阳门那种地方,你以后要少去。

需知要想谋得一段好姻缘,门第和出身便是第一要紧的。

姻缘?我垂下头,看着桌上的那堆红纸片儿,默不吱声。

我看在我娘的份上,将你视作亲侄女,待你却比侯府里这些正牌的小姐还好。

这府里的小姐没一个有机会见着皇后娘娘,更不必说还得到赏赐。

我做这些,便是要为你谋一个好的将来。

谋个好的将来?她无非是将我的生辰也写在这些红纸片儿上,在那些贵族夫人的手里掂来掂去,最后配给某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见我一直不说话,程素终究叹了口气道:你年纪还小,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你娘便是明白我这份苦心,才狠心不来看你。

罢了,你今儿回去吧,明早我让春娥来接你,免得你心里恨我这做恶人的姑姑。

程素居然同意让我回广阳门?!我心下一喜:原来,只要我坚持,她也是会作出让步的!【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六章 水果人儿轿夫将我送到广阳门时,天已经黑透了。

让人郁闷的是,我娘居然不在家。

轿夫在门口等了片刻,见我进不了家门,便说送我返回侯府。

好不容易得来的回家机会,我怎么能回去?寻思一番,我便说我娘在陶坊取东西,我直接去陶坊找她。

轿夫不放心,又起轿将我送到陶坊门口。

抬手敲了门,好一阵门后才响起启栓的声音。

侧门拉开,立着的正是提着风灯一脸惊讶的小缺。

小缺哥哥,我娘不在家,我进不了门,过来坐一会儿。

我解释道。

小缺脸上便露出温和的笑容,侧了身引我进门。

穿过店面,进了后院,发现罗师傅正在往泥坯车上搬坯子,便觉得有些惊讶:罗伯伯,怎么这个点儿了你还在做活?罗师傅转回身来,咧嘴露出笑容:是悦儿啊?呵呵,说来也奇怪,最近陶坊的生意特别好,好多人来这里定做茶壶。

白日要赶着出货,只能晚上开窑啊。

生意再好,你也要注意身体啊。

一月不见,感觉罗师傅瘦了许多。

嗯,我准备过几日再收个徒弟,人手多点,就不会这么忙了。

罗师傅顿了一下,又道:悦儿来陶坊是……我娘不在家,我以为她在这边,所以来看看。

你娘这阵子好像也很忙,她有很久……没来陶坊了。

小缺,你带悦儿去树下歇着,我得先把这一车送入窑里。

罗师傅说罢,躬身继续将泥坯往车上装。

小缺带我到树下,将风灯搁在木桌上,端了茶水上来,便又走开了。

我喝着茶水,望着头顶的槐树,槐花已经落尽,茂盛的树冠将院子遮得密密实实,几乎望不见星空。

小缺在花树下吹埙那夜的场景,像是梦境一般,突然就变得有些遥远了。

片刻后,小缺端着个木盒子走了回来。

我眼睛一亮,想起了上次求他帮忙做的水果人儿。

小缺将盒子递给我,含笑示意我打开。

怀着对水果里小人儿姿势的好奇,我迫不及待打开了盒子。

暖黄的灯光下,木盒里整齐蹲放着九个闪着莹润光芒的水果……不,是长成水果形状的陶瓷小人儿!红扑扑的石榴脸上,画着弯弯的眉眼,笑得裂开的大嘴里,居然还能看到几颗白白的大牙,就象邓训那厮那日的得意模样;黄橙橙的橘子脸上,画着一双紧皱的眉头,那歪扯在一角的嘴唇,分明象是吃糖葫芦时酸得皱眉的窦童;还有撅着嘴的柿子人儿,吐着舌头的沙果人儿……一一看过去,我终于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小缺哥哥,你怎么想出这些表情来的?一抬起头来,便发现小缺正看着我,一双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晶晶闪亮。

我突然怔住:这一幕,我怎么像是在哪里见过?!小缺脸上露出笑意,伸指在茶盏里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字:你喜欢就好。

嗯,我很喜欢。

谢谢小缺哥哥。

我取出咧嘴的石榴人儿,握在手心扭了扭,却不象我娘那盒水果人儿,能够从中掰开,心中便略略失望了一下。

想必我娘那盒水果人儿是罗师傅烧的,小缺还没学会吧?拿着水果人儿赏玩了一阵,看看时辰不早了,估计我娘差不多也该回家了,我便起身告辞。

罗伯伯还在装泥坯,听说我要走了,便叮嘱小缺送我回去。

我抱着木盒子,小缺提着风灯,一路沉默着往我家里走去。

以前跟着小缺学制陶时,总是我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长道短,两人之间也不觉得尴尬。

如今见面的时间少了,我却竟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了。

好在这段路不长,很快便到了家门口。

门缝里隐隐透着灯光,便知是我娘回来了。

我上前敲了门,再又转身向小缺道谢。

小缺摇摇头,待我娘来开了门,他便默默转身离开了。

你怎么回来了?我娘见了我,一脸诧异。

我眼眶一酸,满腹委屈道:娘你是不要了我么?我娘一怔,随即便将我搂进怀里:傻囡,娘怎能不要你?那你怎么把我扔在侯府就不管了?我娘却不再言语,只是将我搂得更紧了些,我抱着的木盒子抵在两人之间,硌得胸口也有些发疼。

这是什么?我娘松开我问道。

小缺哥哥刚才送我的水果小人儿。

我娘脸色便有些不悦:你又去陶坊了?我回来的时候你不在家,就去陶坊坐了会儿等你。

罗伯伯说,你好久没去过陶坊了,你现在很忙吗?嗯,这一段时间城里结婚的人多,有好些都是老主顾介绍的,不好推辞。

我娘转身关上门落了栓,对我道:走吧,我刚煮了薏米粥,你也喝一碗。

在侯府已经吃过晚饭,我还是有滋有味的喝下了一大碗米粥。

侯府的厨子做的饭菜很精美,可却没有我娘做的好吃。

饭后,我一边看我娘麻利的收拾碗筷,一边给她描述侯爷的寿辰。

从我绣百寿图,说到排队送礼,从跪拜迎接凤驾,讲到单独面见皇后。

说到皇后夸我长得好看,还赏赐了一串碧玺珠时,我便抹高衣袖,将那串珠子显露给我娘看。

我娘先是一愣,随即搁下正在清洗的碗筷,在围裙上擦干了手,拉了我到灯下细看。

摸索把玩一番后,我娘便叮嘱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可得保管好了。

我便点头应下。

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串珠子,自然不舍得弄丢了。

我娘放开我的手,回到灶台前继续洗涮锅碗,好半晌,她突然道:悦儿,你以后还是要少回来,娘空了,就来侯府看你。

我不由一怔,随即想起之前程素说的那句话来:广阳门那种地方,你以后要少去。

需知要想谋得一段好姻缘,门第和出身便是第一要紧的。

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说给我娘说听,诸如观看角抵戏表演,在后院被孙二卡脖子,窦童学吐火烧了祖师堂等等,可突然间我便都不想说了。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七章 做客窦家第二日一早,程素派来的轿夫便等在了家门口。

回侯府换上程素为我准备的罗锦百褶裙,我便与她去了成义侯梁家做客。

到了梁府,夫人们照例是品茶赏花,我则按照程素一路上的吩咐,接近那梁家的四小姐锦蕊,打探她的脾性爱好。

我能做的,无非是故意将茶水打倒在她身上,不小心弄断她绣了一半的针线。

这些小把戏,都是程素在各种场和亲自示教过的,我学起来也还算像模像样。

只是我并不觉得不为一杯茶水泼脏的衣裳发火,就代表宽容和耐心。

这些贵族小姐们从来不会自己洗衣,衣裳脏了,无非再换套新的,有什么理由不宽容不耐心呢?休学这两日,我便这样陪着程素去了两个不同的家庭做客,认识了两位胖瘦不一、长相各异的小姐,也用同样的伎俩对她们进行了测试。

当程素得知这两位小姐都没有因我打倒茶水发火,也都没为我的鲁莽举止生气,她眼底便有些失望:看来,还得再多接触一下。

过几日,我把她们请到府上来做客。

终于熬到开学日,轿夫一早将我送到了学堂,学堂却并没有在往日的时点开早会。

一众女学生都排队等候在师仪台下,窃窃私语,议论不休。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见周老夫子和一众女先生们躬身陪着一个身着札甲的英武男子从书房步出,经过场院时,一路的女学生纷纷垂首行礼。

学堂素日很少见男宾来访,况且是在严肃的晨会时段。

我便垂首询问窦媛这人是谁,窦媛低声道:这便是内黄公主的驸马、安丰侯世子窦穆。

窦穆?!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尚在寻思,窦媛便又道:他便是窦童的父亲。

我这才想起程素曾提起过他,说他休了窦童的生母柳氏,续弦刘氏,而刘氏不喜欢窦童,这才让窦老夫人养在身边。

却不知道那刘氏,原来是内黄公主?窦穆离开学堂后,周老夫子才和一众女先生们登上师仪台,主持了新一期的开学早会。

我猜窦穆到学堂里来,是因窦童火烧祖师堂的事情,却没猜到他竟然是来替窦童求情。

这日傍晚,窦童便在家丁护送下,再次返回了学堂。

见到窦童之后,我才知道窦穆以重修扩建祖师堂为条件,换了窦童重新入学的机会。

而此时,对于火烧祖师堂这件事情,窦童竟表现得十分满意:苏姐姐,你说要不是我受了你的启发用灯油练习吐火,又意外烧了祖师堂,我还不知道我爹爹有这么在乎我呢,不但没有指责我,还替我向周老夫子求情……这些话听得我有些心酸。

窦穆居然愿意用这么大的代价换回女儿入学的机会,却又为何平日不肯分给她些许父爱?或许,还是刘氏的喜好驸马的身份更为重要?学堂的生活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我和窦童继续在先生们的戒尺下,背诵经书,温习礼仪,勤练技艺。

到这一期的休学日,窦童一早便来了侯府,带了窦夫人的一纸朱红请柬,向程素禀报说她奶奶窦夫人邀请我去府上作客两日,感谢我在学堂里对她的照顾。

不单是我觉得惊讶,便是程素接了请柬后,也面露疑惑:窦夫人只请了悦儿作客?窦童瞥了我一眼,笑道:不是,我奶奶还请了我同在学堂上学的几位堂姐。

莫非是窦小姐的生辰?程素笑道:若是生辰,我却得赶紧准备出一份礼物才好。

窦童犹豫一番,终于道:其实是我上次失手引燃了祖师堂,受了惊吓,我奶奶说请几个要好的朋友聚聚,一来压压惊,二来谢谢大家对我关照。

窦童火烧祖师堂的事情,程素早已知晓,此刻再听她说起,便一副了然道:既是这样,那悦儿你便去吧。

临行前,程素让春娟替我准备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又是一番叮嘱,要我在窦家注意礼仪,谨言慎行,我都一一点头答应。

辞别程素和春娟,坐上了窦家的朱顶紫流苏轿乘,发现轿子上只有我和窦童两人后,我便有些惊讶:怎么是你一个人来接我?呵呵,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窦童俯身打开了轿厢下的一道暗门,从里面摸出了一个黄色包袱。

抖开包袱,里面是两套豆黄色的短裳管裤。

我们又要扮作男子么?我惊讶道。

扮作男子才好玩啊。

窦童说罢,径直解了衣结开始更衣。

其实,不是你奶奶请我作客吧?我不由得有些生疑。

窦童三两下脱下留仙裙,一边将管裤往身上套一边道:其实,是我三哥请你。

窦旭?!我惊叫一声。

嘘!窦童扑过来捂住我的嘴:小声点,这才走了多远?要是你姑姑听见了,一定不会让你去的。

你想想,能够溜出去无拘无束的玩两天,多难得啊……你三哥为什么要请我?我拉开窦童的手问道。

那个,我三哥说上次就轻轻拍了你一下,都差点把你拍倒了,这身子太弱不禁风了,他想帮你锻炼锻炼身体。

他那个也叫轻轻拍了一下?我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让他也那样拍你试试看?窦童看着我,摇摇头,表示她可不想试。

对了,他为什么要帮我锻炼身体?我终于想起这个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我也问过他,他说只有你的身体锻炼好了,以后才能保护好我。

窦童站起身来,将短裳仔细束进管裤之中,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我郁闷道:你三哥这是什么逻辑?我又不是你的保镖!窦童闻言一愣,随即在我身边坐下道:苏姐姐,你真不想去?想想待在侯府里也是陪程素接待和试探那些贵族小姐,到还不如和窦童他们一起,想那窦旭也不能把我吃了,我便拿过男装换了起来。

窦府的轿子出了步广里,左拐转出了中东门。

中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窦童拉我下了轿子,又换乘了马车。

在马车上坐下,我便诧异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么?不远,就在城外五十里,半个多时辰就到了。

窦童说罢,掀开一侧车帘对前面的车夫道:七叔,可以出发了。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八章 切磋武艺多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幢位于山谷间的宅院前停了下来。

在洛阳居住这么多年,位于城东的这片苍翠山林,我却还是第一次来。

久居闹市,突然嗅到林间清风,整个人便清新自在起来。

一跳下马车,便见窦旭和一个赭袍男子并肩从敞开的院门走了出来。

岳弟,你来了!窦旭几步迎上前来,看他这副热情友好的表情,我不禁往马车边倒退了两步,生怕他又一熊掌拍将过来。

怎么,岳弟这是想走?窦旭皱眉道。

窦旭旁边那男子却是叉着腰上下打量我,作出一副玩味表情。

邓拓?几年不见,你长高了啊。

我从他与邓训那厮有几分神似的长相,认出他是那次在辟雍一起蹴鞠过的邓拓,便借着打招呼化解此时的尴尬。

邓拓闻言一笑:听三墩子说,前些日子你们在宁和巷见过面了。

几年不见,没想到你越长越秀气啊。

可不是么?往日只知道岳弟蹴鞠厉害,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特长,能够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

今日我特意让童儿把你叫出来,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切磋切磋武艺!窦旭上前一把攀住我的肩膀,不由分说便掳了我往院子里走。

窦童在旁边小跑跟着道:三哥,你之前没说要切磋武艺啊?!窦旭头也不回道:今天的事儿,由不得你来护着他。

喜铃,带小姐去琴台歇着!说罢,院门内早已候着的喜铃便朝窦童走去。

窦童急道:喂,难道不让我参加吗?邓拓在一旁笑道:这些项目,你参加不了!童儿妹妹放心,有我在,你哥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早知道不让我参加,我才不会冒了奶奶的名去骗阴夫人呢。

窦童有些气急败坏。

窦旭却并不回复,携了我便走进大门左边的院子。

一进门,便有两个小厮将院门砰的一声关上。

这是一个黄沙铺地的大场院,四周用木栅栏围着,正中是一个东西约四五十步长宽的木台,台上放着一排兵器架,每个卡槽上都放着一把寒光闪耀的兵器,刀剑枪戟、斧钺钩叉,林林总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窦旭说的切磋武艺,难道是要和我比试兵器?!走到场中,窦旭放开我,抬步跃上了木台:岳弟,你平日惯使什么兵器?眼睛扫过那排让人望而生畏的木架,我摇头诚实道:这些我都没使过。

蒙我吧?阴侯爷可是行武出身,你今日不会想丢他老人家的脸吧?窦旭唇角带着一丝讪笑。

居然还事关阴侯爷的脸面?!我便有些紧张了,瞥了眼木架上的兵器,心虚道:我家先生说‘乱世修武,盛世习文’,所以我不太擅长这些个。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我杜撰。

阴识生辰那日,有送礼的官僚恭维他当年行军打仗英才神武,阴识便说了一番乱世行武,盛世习文的话来自谦。

擅不擅长不重要,今日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底子。

说罢,窦旭从木架上取出一把丈长的蛇矛,抬手便朝我扔了过来:阴侯爷擅长蛇矛,你也使来看看。

眼看那蛇形弯曲的矛尖迎面劈来,我吓得往旁边连跳了两步,那蛇矛便啪的一声砸在黄沙地上,溅起一阵沙土。

哈哈,岳弟,你若是这般表现,只怕这窦家的门坎会很难进啊。

一旁的邓拓见状,竟哈哈大笑起来。

窦家的门坎很难进么?往日我去时怎么没发现?我诧异道。

窦旭板着脸从木架上取下一把梅花枪,转身对我道:以往你是怎么进去的我不管。

今日之后,你若过不了我这关,就休想踏进窦府一步!不练武,我就不能去窦府了?这窦旭好不霸道,凭什么要我给窦童做保镖?再说,这洛阳城中,谁敢来欺负安丰侯世子的千金?!心下忿然,我便仰首道:童儿有你这做哥哥的保护就好了,为什么要我给她当保镖?我这做哥哥的难道能保护她一辈子?!亏那日皇后娘娘还叮嘱你照顾好童儿!窦旭竟突然黑了脸色,一个箭步从木台上跃了下来,将银光闪耀的梅花枪逼到了我的面前。

一惊之下,我才想起那日在宁和巷随口撒出的这个谎来。

原来,撒谎果然是要遭报应的!岳弟,你好歹也给些面子,和三墩子过上几招吧。

输赢不重要,大不了以后我们多教教你。

邓拓见机在旁边打起圆场来。

我总不能现在承认自己当日撒了谎吧?寻思一番,我只得咬了牙,俯身去拾那沙地上的蛇矛。

看窦旭扔过来时那般轻巧,我竟一手抓不起来。

抬袖抹了一把额上的虚汗,我憋着劲儿,双手握住铁柄,好一阵才将蛇矛抓了起来。

我却刚刚站直身体,眼前忽然一道银光闪过,随即嗙的一声,虎口一震,手里的蛇矛便被窦旭的梅花枪打落了下去。

眼看蛇矛就要砸在我的脚背上,身后突然有人拽了我一把,堪堪避开。

在蛇矛落入沙地前一秒,一只穿着鹿皮靴子的脚突然弓背一勾,那蛇矛便轻灵飞起,稳稳落入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掌之中。

三墩子,她连蛇矛都拿不动,你还使这么狠的招儿?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侧回头,我才惊讶发现,竟是邓训那厮神出鬼没的站我身旁,一手拽着我的手臂,一手握着那把蛇矛。

六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到?一旁的邓拓上前问道。

邓训松开拽着我的手道:临出门时,大哥让我去辟雍给宋先生送了件东西。

你们两个这么快就将她掳来了?我原本对他方才的仗义相助还心存一丝感激,听得这话,便恼怒不已:早该料到,他是窦旭的同伙!说不定,这事原本就是他撺掇的。

哪里是我们掳得来的?是童儿妹妹叫来的。

邓拓笑道。

窦旭一把夺过邓训手里的蛇矛,又递到我面前:连蛇矛都握不住,我真替你着急。

再来!我不由愣住:难道今日真得和他切磋一番武艺?我看看一旁的邓拓,正双手叉腰,露出一脸促狭的表情。

再看看一身灰袍的邓训,这厮正双手抱臂,漆黑的眼眸中闪耀着一丝狡黠的神光。

拿着!窦旭将蛇矛在沙地上狠狠跺了一下,吓得我不禁又退了一步。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三十九章 清算旧账枉我赞你是蹴鞠高手,原来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窦旭见我躲闪,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将蛇矛硬生生塞进我的手里。

小白脸?!我看看自己握着蛇矛的手,再转身看看邓训,这厮的皮肤现在被晒成了蜂蜜色,确实没有我的白了。

而一旁的窦旭和邓拓就更不必说了,一个比一个黑。

这小白脸,还真的只有我当得起了。

看样子,这蛇矛她真的使不动,不如换样轻巧些的?邓训突然提议。

一旁的邓拓忙道:六哥,三墩子今日就是想试试岳弟的武学底子,你就别掺合了……呵呵,原来一早约我来演武场,是来看热闹的?窦旭瞥了邓训一眼:我今日列了好几个比试项目,你和邓拓都有份儿。

这边兵器比试完了,还有箭术和骑术呢。

兵器我都搞不掂,还有箭术和骑术?这不是要我的命么,我心下一急,出口便道:那个,我认输吧……窦旭闻言,脸露震惊:认输?!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姓阴?怎么这个怂样儿!看来,不说出实情,我就真要给阴侯爷丢脸了!我鼓足勇气道:我,我本来……既然是测试武学底子,我到有个办法。

邓训突然出言,让我那句我本来就不是阴家人的话被生生打断。

什么办法?窦旭和邓拓几乎同时开口。

我来教她剑术,一个时辰后,她和三墩子过招,若她能接下三墩子十招,便算我胜出。

若是不能,就算三墩子胜出。

这算什么办法啊?岳弟和三墩子比试,却又是你和三墩子诀胜负?邓拓不解道。

窦旭却点头赞道:这个办法倒有些意思,既能测试出岳弟的悟性和武学底子,也能增加我们的参与度。

不如这样,一会儿谁输了,谁就为对方做一件事!好,一言为定。

邓训点头答应。

邓拓却面露疑惑道:就岳弟这样子,真能接下三墩子十招?呵呵,一个时辰后见分晓。

邓训笑道。

小八,走,我们先去阴凉地儿歇着喝杯茶!说罢,窦旭将梅花枪啪的一声扔回兵器架里,转身攀了邓拓便往场外走去。

目送这两人走出演武场,我心底的疑惑便越来越深:邓训这厮究竟是哪来的信心,居然敢把胜负押在我身上?况且,无论我能否接下窦旭十招,胜负都落不到我身上,难道他是在帮我解围?!这厮怎会有这般好心!想到这里,我不由转身狐疑的望向他。

他却也正看着我,脸上挂着一抹戏谑的笑容。

你笑什么?见他这幅模样,我便有些着恼。

邓训突然俯身向前,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陡然放大在我眼前,吓得我心跳蓦地加快了半拍。

这厮却是凑到我耳边道:你为何没告诉窦旭你是女的?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我发现如今只要和这厮靠得太近说话,便会不自由主的有些结巴。

想必,是我害怕他的打击报复突然发作吧。

呵呵,莫非你是怕假扮男子招摇过市的行为被揭穿了,以后嫁不出去?望着他一脸促狭的笑容,我抬手便朝着他的胸膛挥去一拳,却被他一把扼住了手腕。

放心,只要你自己不说,我也不会说出去。

邓训笑着丢开我的手,不待我飞腿一脚踢去,便已闪身跃上了演武台。

如果不是蹴鞠那日程素和窦老夫人一再叮嘱,我根本就没有要刻意隐瞒身份的想法。

这厮却居然象握着了我什么见不得人的把柄一般嘲笑奚落。

着实可恶!你上次跟我提‘报仇’什么的,干脆我们今日就在这演武台上,一并清算了吧。

那厮从兵器架上挑选了一把剑锋薄窄的长剑,一把扔了给我。

我此刻盛怒于心,脚下滑步,手臂一翻,便将长剑稳稳接住。

握着这冰凉的剑柄,我自己也有几分诧异:我居然接住了?演武台上,抱臂而立的邓训朝我笑道:身手还不错!看来你有报仇的资本。

本来就对他有气,此刻他却还敢提说非礼的旧账,一怒之下,我提剑便冲上了演武台,挥剑朝他砍去,他却一个闪身便躲过了我的剑锋。

这可不是刀,你这般乱砍占不到便宜!用砍不行,我便换作了斜刺。

瞅准了他的前胸便抖剑趋上前去。

眼见剑尖抵近了他的胸口,他却俯身一探避开了长剑。

方才那一招,你若是用横扫,我便避不开!横扫?我当即转身面他而立,剑身一横,迅疾扫了出去。

可这厮却一个敏捷后翻退开了好几步。

我们此时的距离,你若劈挑结合,我便退无可退!看看他和我的距离,我一个滑步,倏忽擦近他的身旁,挥剑劈下,眼见长剑要落在他肩头,他再次俯身躲避。

我心下一喜,迅疾转换剑招,改为横扫,直取他的中路。

眼看剑锋拦腰斩过,这厮却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呵呵,我在想,你究竟有多恨我,才会招招都这么绝情?!我不由一怔。

用剑之人,最忌心神不定。

稍有疏忽,情势就会逆转。

这厮突然借力反转我的手腕,那薄窄的剑锋压向了我的脖子。

靠,我居然上了他的当!我猛力挣脱他的钳制,手腕一转,长剑便抹向他的脖子。

邓训面色一惊,随即下腰后仰,堪堪避开了我的剑锋。

待我再欲趋身上前,他已经跳开好几步远,立在兵器架前笑道:我果然没看错,作为蹴鞠传球高手,身形比常人敏捷灵活,修习剑术再合适不过。

他竟是在引导我练习剑术?!这紧锣密鼓的几招下来,我已是一身大汗。

好久没有这般活动筋骨,只觉得全身经脉舒展活络,连方才郁积心底的怒气也一扫而尽了。

我抬袖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畅快道:再来!你还真想杀了我不成?我冷笑一声,一抖手腕,长剑再次向他袭去。

见我欺身逼近,这厮却迅敏转身,从兵器架上抽出了另一柄剑,一脸无奈道:空手做你的人肉靶子还是玄了点,我拿着这个保险些。

兵兵砰砰!我连续几招都被他的长剑架住,剑光流转,剑锋交贴,我的虎口竟被震得发麻。

一会儿和三墩子过招,这般硬挡硬接,你会吃亏的。

那厮陡然收束了剑招,退开几步道:就练到这里了,再多的招术你也记不住了。

你就不怕我输给窦旭?我收剑问道。

你这是在替我担心么?那厮脸上又露出戏谑之色。

我心下一恼,翻转手腕,掌中的长剑便脱手向他钉去。

那厮却并不避让,眼见长剑便要刺中他的面门,我心中惊骇之时,他却忽然抬臂,两指将剑锋堪堪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