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言]娶悦 >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章 盛世习文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章 盛世习文

2025-03-22 06:57:37

幸亏你是初学,否则此刻我就躺在地上了。

话里凶险异常,可这厮面上神色从容,竟看不出一丝惊慌。

反倒是我自己,感觉心跳得比平时快了好多。

直到窦旭和邓拓相继返回演武场,我才恢复如常。

岳弟,准备得怎么样了?邓拓一上来便关切道。

我点点头,表示可以开始了。

邓训将他手中的长剑递还给我道:你随意发挥就好,就是输了,也没关系的。

窦旭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把蟒头大刀,转身对我道:你用剑,我就用刀吧。

刀把短了几分,算是我让你。

我从邓训手中将另一把剑夺了扔给他道:谁要你让了?窦旭一愣,那长剑便哐当一声落在了演武台上。

邓拓俯身拾起,笑着递给窦旭:看来岳弟胸有成竹啊。

却不是胸有成竹,只是觉得这输赢本就与我无关,我何必还承他这个人情?等真正和窦旭动起手来,我才感觉十分后悔。

窦旭的剑招和邓训全然不同,不是飘逸轻灵的套路,一来就是狠戾劲道的砍劈,我几乎没有出招的机会,只顾着在呼啸生风的剑影之下闪避逃遁,狼狈不堪。

一招!两招!三招!邓拓在场外及时报数,我只恨这数字数得太慢,每一招都感觉凶险漫长无比。

在数到第五招后,邓拓却在一旁笑起来:六哥,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和三墩子诀胜负了,岳弟蹴鞠传球本就厉害,就凭这身闪避功夫,别说十招,我看一百招都不成问题,哈哈……可不是么,我正在琢磨,一会儿让三墩子去替我办件什么有趣的事儿呢。

听见邓家这两兄弟在一旁冷风热嘲,窦旭恼怒道:亏邓训教了一个时辰,就教你怎么躲闪逃命了么?明明被奚落的人是我,窦旭却还冲我发火。

心下一火,就佯装俯身躲剑,趁他一不留意,提剑便从他脚根挑了上去。

窦旭一惊,急忙后退一步,但剑尖已经触及他的管裤,只听得嘶……的一声,他左脚的管裤便从脚踝处一路往上破开。

窦旭慌忙挽剑格挡我的长剑,铛的一声,我虎口一麻,长剑便被击飞了出去,我惊得连退了好几步。

看着窦旭麦色的大腿从挑破的裤管中露出,我当即别过了头,却正瞥见一旁笑得直不起腰的邓拓:啊!哈哈哈哈……四目相接,邓拓一手按着肚皮,一手指着我道:岳弟,你这一招好阴损啊,要是再往上些,三墩子这辈子就交代在这里了……别光顾着笑,拾剑去!邓训那厮明显也是憋着一肚子的坏笑。

邓训,你居然教他这么龌龊的剑招!窦旭黑着脸一把扔了手中的剑,振臂跳下了演武台。

喂喂,三墩子,还有四招呢……邓拓忍笑急道。

不比了!窦旭抬腿便朝院子门口跑去,那残破的裤管便在风里旗帜般一路招摇。

这场所谓测试我武学底子的比试就到此为止了。

窦旭离开演武场后,便有小厮过来招呼我们去琴台喝茶歇凉。

出了演武场,穿过爬满紫藤的游廊,小厮将我们引到一处建在荷池旁高台上的八角凉亭内。

神情恹恹的窦童,正倚靠在木栏杆上,用剥开的瓜子儿喂鱼。

我开口叫了她一声,她当即一脸欣喜跳将起来:啊,你们终于切磋结束了?我三哥他没为难你吧?咿,他人呢?你三哥换裤子去了。

方才比试剑术,他被岳弟挑破了裤腿。

邓拓在凉亭中的石凳上坐下,一边解释一边端起石桌上的茶杯喝了起来。

喂,那是我凉好的茶!窦童一步扑上去,从邓拓嘴边抢走了茶杯。

邓拓一脸惊讶:我,我都喝了一半了啊……窦童抬眉瞥他一眼道:那你就给我吐出来!邓拓当即结舌:吐,吐出来?这边窦童却不理他了,转身将茶杯递给我,一脸讨好道:呵呵,这是我替你凉着的。

看着那被邓拓喝过一半的茶水,我尴尬道:既是邓公子口渴,就让他先喝吧。

他想喝,自己凉去。

窦童干脆将茶杯塞进了我的手里,一脸关切道:我一直担心三哥欺负你呢,没想到你居然打赢了他……身旁的邓训突然伸手将我手里的茶杯拿了过去,仰头一口喝下,笑道:童儿妹妹,可是我教了她剑术才赢了你三哥的。

是你教的剑术?窦童的注意力终于从那杯茶上转移开了,急急向邓训询问整个比试过程。

确实是我六哥教的。

之前,你三哥和岳弟比试梅花枪和蛇矛,岳弟连长矛都拿不起,还差点被蛇矛砸了脚背。

恰好这时,我六哥赶到了,他便和你三哥打赌……一旁的邓拓主动播报起先前演武场的事情来。

窦童听得有了兴致,便坐到了石桌前,一手支肘津津有味的望着邓拓。

邓拓说了几句后,便突然顿住。

窦童催促道:小八哥,你快说啊。

小八哥?!童儿这么称呼他?到十分贴切啊。

我不禁抬袖捂唇轻笑。

那边邓拓却似听惯了这个称呼,毫无反应,只是抿了抿嘴唇,道:我有点口渴。

窦童忙忙拎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一边吹凉一边道:你先讲着,我这边帮你凉着。

邓家的人原来都这般狡诈!眼见窦童上了邓拓的当,我有些不忿起来。

一旁的邓训笑道:这不叫狡诈,这是智取。

我白了他一眼,上前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吹起来。

邓训也坐了过来,自己拎壶倒了茶。

邓拓喝了茶水,砸吧着嘴巴,越发添油加醋的描述起方才我和窦旭的比试,说我游刃有余,攻防自如,又如何的险中求胜逆转形势,听得我都觉得自己是武学奇才,十分了得。

正讲到我是怎么用一招蛟龙出水出奇制胜时,身后传来了窦旭不满的声音:谁说是他赢了?转回头,便见换了衣裤的窦旭黑着脸走了进来。

也是啊,还有四招没过呢,要不,接着比?邓训笑道。

窦旭猛蹬邓训一眼,再又回头对我道:岳弟之前说你家先生的执教理念是‘乱世修武,盛世习文’,不如让我们见识见识你的文才?好啊好啊,我就还没见识过三哥你的文才呢。

一旁的窦童欢脱的拍手道。

窦旭脸色一黑:谁说是我和他比啊?方才我和岳弟比剑术,与我诀胜负的是邓训,这阵也该轮到他和岳弟比文才,与我决胜负了。

嗯,这到很公平。

邓拓点头道。

邓训摇头笑道:三墩子,你今日是一心求输么?话里虽然说的是窦旭,可这厮摆明了是在说我赢不了他,心下一横,我便道:比就比,我会让你输得很惨。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一章 其鸣喈喈邓拓笑道:岳弟,我六哥可是家里出了名的书袋子,你准备和他比什么?背经文还释经义?听到这里,我便有些后悔了。

虽然周老夫子的课上也教五经释义,可每每听他讲经,我都神游天外,真要和邓训比起来,我只怕会输得很惨。

略作沉思,我便开口道:经史子集这些,天天听博士和夫子们唠叨讲习,你们不烦腻么?今日不如比比猜字谜?猜字谜?!这算什么文才?邓拓诧道。

怎么不算呢?字词句章,乃是为文的基础。

想必窦旭是把刚才失颜之事算到了教我剑术的邓训身上,所以此刻他居然转变了立场,站到我这一边来了。

邓训无奈笑道:猜谜就猜谜吧。

公平起见,你们轮流出题互猜。

到午时开饭前截止,猜中多的一方胜出。

窦旭定下了规则。

那谁先出题?邓拓问道。

岳弟年幼,你让他先来吧。

窦旭对邓训道。

邓训点点头。

我便也不再谦让,开口便道:早上好,打一字。

这个字谜是有次在学堂早会时,女弟子们躬身向先生们问好时我想出来的,准备留着过年时做灯谜用的。

早字上面加个好字,却不是个字啊……一旁的邓拓皱眉道。

喂,这又不是你比赛,多什么嘴?!窦童生怕我输了,急急阻止道。

邓拓忙忙抬手捂嘴道:恩,我失言了。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可是这个‘晏’字?邓训笑道。

我一惊,这厮居然这么快就解了我的谜,还背出了晏字在《诗经》里的出处,果然是个书袋子。

早上好,意为日安,可不正是一个‘晏’字!邓拓拍着额头连连称是。

轮到邓训出题了,这厮却吟起诗来:一横一横又一横,一竖一竖又一竖,一撇一撇又一撇,一捺一捺又一捺。

打一字。

靠,哪有这样的字?我在心底按照他吟诵的顺序,一笔一笔默写起来。

三横一竖,丰字?不对!三竖一横,山字?也不对!后面的撇捺又怎么算?这么多笔画,确定只是一个字?这字谜一出,不单是我在绞尽脑汁,一旁的窦旭、窦童和邓拓,也都纷纷蹙眉,各自寻思起来。

我在心底反复将这些笔画组合拼凑,手里不自觉便从木盒里抓了把瓜子,边想便嗑了起来。

你不急么?想必是我嗑瓜子的神态太悠闲了,一旁的窦童竟替我着急起来。

时间还早着呢,我慢慢想。

按照往年在侯府参加灯谜会的经验,越是这样的时候,越不能着急,越急越猜不出来。

更何况,就算我猜不出来,输的也是窦旭,我哪能自己先乱了阵脚?亭中一片静默,好一阵后,窦旭等得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来道:你们慢慢猜,我去厨房看看午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说罢,窦旭便走出凉亭。

走了几步,亭子外甬道边的树丛中突然惊起一声阳雀的嘶鸣。

目送雀鸟惊飞出林,我脑子里突然一亮:横竖撇捺,不就是木字么?三个横竖撇捺,不就是三个木字么?!我也想寻个《诗经》里的句子来引出这森字,好显摆一下自己熟通经学,暗自回想好一阵,没找到有森字的句子,就想到了《葛覃》中有一句和眼前场景相似的句子来。

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吟罢,我看着面带惊讶的邓训,得意的转折道:木集成林,林集为森,你说的可是‘森’林的‘森’字?邓训一愣,随即点头笑道:不错,是首好诗!窦童恍然大悟道:果然是个‘森’字呢!我怎么就没想出来呢……邓拓却笑道:六哥,你那‘一横一横又一横’的,算什么好诗啊?我是说《葛覃》是首好诗。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

薄?@我私,薄?任乙隆:?群Ψ瘢?槟?改浮!?钡搜狄靼眨??盼乙涣炒傧恋溃骸啊妒?颉吩疲骸陡瘃?分驹谂?x?拢??蠼谟茫??藉??拢?鹁词Ω怠t蚩梢怨榘哺改福??煜乱愿镜酪病!?p>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背出的诗句,乃是周老夫子极力推崇的一首,说什么男女有工,分而不同,娴淑温恭,是为女德云云,其实就是规劝女子恪守妇道侍奉父母的诗篇。

居然选出了这么一句!我不禁面上有些发烫,忙低了头喝茶掩饰。

呵呵,现在一比一。

继续继续!窦童对字谜生出兴致来,便连连催促道。

这一次必须想一个有难度的,看他还能这般得意!我望着木栏杆外的一池翠荷,突然计上心来:三百六十五天。

打一字。

哈哈,这个也太简单了吧,不就是‘年’字么?邓拓插嘴道。

我笑道:平年是三百六十五天,那三百六十六天的闰年,你又怎么解释?也是啊。

邓拓点头道。

邓训这一次,却收了那一贯的促狭表情,盯着面前的茶盏,认真思索起来。

你们慢慢猜吧。

我起身走到木栏杆边,学着窦童方才那样,剥了瓜子仁儿扔进荷池里喂鱼。

窦童几步跟了过来,凑近我耳边小声问道:苏姐姐,是个什么字啊?我摇摇头:不说。

说说嘛,我不会告密的。

我瞥了眼石桌边的邓训,压低了声音道:小心被偷听了去。

要是你哥哥输了,可却怪不得我。

窦童忙忙点头:那算了,我再多等等。

看着白花花的日光从八角亭上的树荫间斜斜漏入荷池,将池中的几尾锦鲤映照得鳞甲闪亮,我便有些得意:看这光景,马上就到午时了,若是他再猜不出,我就赢了。

我还没得意多久,邓训那厮便也起身走到栏杆边来了。

想出答案了?我控制不住的有些失望。

邓训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随后他便靠近栏杆,俯身观看那几尾锦鲤在水中争抢我扔下去的瓜子仁儿。

你还没想出答案?我心下有些隐隐的喜悦。

见水不浑,日出就明,心挂情牵,有言邀请。

打一字。

邓训瞥我一眼,启唇一字字念道。

这厮竟直接出题,难道是表示认输了?我不禁喜形于色,展颜笑道:你没说出答案就又出题,这是认输了?邓训侧首看着我,一时有些发怔。

午时已到,饭菜也都准备好了,你们这边谁猜中的多?这时窦旭大步走进了凉亭。

他们一人猜中一道。

方才岳弟出的谜语,六哥还没说答案。

邓拓汇报道。

小六哥刚才直接出了下一题,已经表示他认输了。

窦童补充道。

哈,这么说来,是我赢了?窦旭脸上顿时春光灿烂起来。

邓训抿了抿嘴唇,突然笑开来:好吧,就算你赢了。

说吧,要我替你办件什么事?窦旭敛容郑重寻思了一番,却又摇头道:哎,这一时还想不出来,我们先去吃饭吧。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二章 不如绝交午饭时,我才知道窦家的这处宅院叫做蝉蜕馆,是安丰侯担任将作大臣后,光武帝赐下的一处别墅。

宅院占地颇大,除了上午见过的演武场,后院还设有靶场和跑马场,倒像是一处武术学校了。

安丰侯素日忙于政务,很少来别墅栖居,前年窦旭生日时,窦融便将这处宅子送给他作了生日礼物。

皇上御赐的宅邸,窦融没传给作为世子的窦穆,却传给了孙子窦旭,这摆明了是要告诉大家他更疼这个在家族中排行第三的孙子。

窦旭正与邓家兄弟两谈论去年冬天在后山狩猎的事儿,看着三人席间谈笑风生,我心中忽生感慨:官二代就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啊,年纪轻轻就有了这么阔绰的宅院,小缺跟着罗师傅,却得披星戴月的劳作方能糊口……神思游走间,坐在我身旁的窦童却突然道:你们说烤野兔那么好吃,不如下午就去后山狩猎,打了野兔晚上烧烤……打野兔?冬天下雪后才是狩猎野兔的好时机啊,这盛夏酷暑,兔子白日都藏在土洞里避荫,哪里打得到?邓拓笑道。

童儿的主意不错。

窦旭转身朝向邓训道:我先前还不知道让你去办件什么事,现在终于想好了,就是天黑前,去后山打两只野兔回来。

三墩子,你明知道这个节气不适合打野兔,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六哥么?邓拓替他六哥有些鸣不平。

窦旭笑道:你们两兄弟先前在演武场上,不就在商议给我找个什么难差事么?呵呵,若没一点难度,怎么能展示出你六哥的一身好本事?听到这里,我便转头去看邓训,这厮却是手持酒盏,唇角噙笑,摆出一副未置可否的态度。

窦童明显十分期待晚上的烤野兔,见这情形便满脸堆笑道:小六哥,我早就听三哥说你狩猎好厉害,小八哥这个季节抓不到野兔,你一定可以吧?闻言,我不禁笑起来。

窦童几时竟也学会了这种先捧人再下套的激将法?邓训果然便上了当,放下手中酒盏,眼风扫过窦童和我,最后对着窦旭道:得了,你着人去准备好柴火佐料吧。

好说!窦旭将酒盏重重搁下,转身对身后立着的喜铃道:喜铃,你去叫铁二叔准备烧烤的物件儿,晚上我们去跑马场烧烤!午饭结束,邓训起身到武备房取了箭囊、绳套,去马厩牵了匹栗色的河曲马,利落上好马鞍,翻身跃上马背,甩鞭便朝跑马场后的山林跑去。

目送这一人一马消失在密林之中,窦旭转身对我道:岳弟,你也去挑匹马来,让我看看你的骑术。

骑术?我还以为帮他猜字谜赢了邓训,他就不会为难我了呢。

没想到他始终牢牢记得要替窦童测试保镖这个蛮不讲理的初衷!我苦丧着脸,转首望着窦童,指望她能出面说个情什么的。

她却一脸兴奋道:我也要骑!骑马很好玩的,三哥教过我两次,我就学会了。

说罢,她第一个冲到马厩前,指着一匹毛色黑亮的马对负责喂马的小厮道:我要骑这匹!童儿,这匹马性子急,脾气大,不适合你。

说罢,窦旭转身却对我道:不过岳弟你可以试试。

说罢,窦旭自己也进了马厩去选马。

那小厮听了窦旭吩咐,将黑马牵了出来,上好马鞍,将缰绳交到我的手里。

我愣在马前,全然不知道该怎么爬上马背,便懦懦道:既然童儿喜欢,就让童儿骑吧。

窦童听了,当真从我手里抓过马缰,一脚跨上马镫,一手拉住马鞍,手脚并用的往马背上爬。

她还没爬上马背,马儿就开始甩蹄子抖身子,我吓得往旁边退了好几步。

窦童好一阵挣扎,终于在马鞍上坐住。

她抬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侧首对我道:这马个子高,爬上来还蛮累人的。

童儿,小心!窦旭牵了匹枣红马出来,抬头看见窦童坐在黑马背上,便是一声惊呼。

却正在这时,那匹黑马突然便撒了蹄子飞奔起来。

啊……窦童反应不及,手中的缰绳骤然绷紧,身子急剧后仰,随着马匹的疾驰,那马缰便一点一点从她的手里滑脱。

抓紧缰绳!我身旁的邓拓一声高呼,随即拔腿追了过去。

窦旭一看情况紧急,来不及上好马鞍,便翻身跃上了枣红马,甩鞭追了出去。

窦旭还没追到,前边黑马已是一声长嘶,猛的高掀起前蹄,将窦童甩下了马背。

眼见窦童后脑勺就要栽落在地,邓拓一个急冲,屈膝跪倒在草皮上,身体急速滑了过去,一把将窦童抱进了怀里。

这一幕看得我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直到听见窦童哇啦啦惊咋咋的一片哭声,我才松了口气,急步跑了上去。

别哭了,你不是没受伤么?邓拓抱着窦童,边拍她的背边轻声安慰道。

窦童却依然哭得惊天动地,满脸的鼻涕口水都尽数抹在了邓拓的衣袍上。

窦旭在窦童落马的一刻,便从枣红马上惊跳了下来,此刻却是脸色发白,直愣愣的看着嚎啕大哭的窦童。

童儿,没事了,没事了。

我在窦童身边蹲下,抬手刚想安抚安抚她,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了胳膊。

我身子突然失重,连退了好几个步才勉强站稳。

转回头,便对上了窦旭凶煞的目光:你,怎么敢把这马交给童儿骑?!是……是她自己想骑啊……你猪脑子啊,那匹马那么烈,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控制得住?!这么烈的马,你不还让我骑么?!我却没敢说出这话来,只是沉默看着他。

差一点,差一点就……她若是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窦旭抬手指着我的鼻子,狠狠道。

看他这么紧张窦童,我突然鼻子有些发酸:窦童虽然没有了娘亲,可她还有宠她的奶奶和疼她的哥哥。

而我,没有爹爹不说,现在连我娘都不要我了……感觉那雾蒙蒙的泪花花就要脱出眼眶了,我咬唇狠狠道: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我?!窦旭闻言竟是一怔。

要跟你们窦家的人做朋友,条件还真高,要会这样那样的本事,还得兼当保镖保姆,我就这个样子,耍不了矛,骑不了马,射不来箭……想想这半天被骗来切磋武艺的经历,我越发觉得委屈,心下一横,我便转身对窦童道:窦童,我们就此绝交!你去找个能满足你三哥要求的朋友吧!我话一说完,窦童便止了哭声,她一脸惶惑的望着我,我狠心别过头去。

呜呜,呜呜……半晌后,又是一阵委屈的哭声传来。

我心下不忍转过头去,便见窦童边哭边朝窦旭走去。

都怪你,都怪你!不是你要搞什么武艺切磋,她便不会和我绝交……窦童边哭边挥手将窦旭往外推,窦旭一个趔趄,竟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三章 林地烧烤窦旭望着突然撒泼的窦童,又侧首看看冷眼旁观的我,脸上神色便有些恼怒:我,我以后不管你们的事了!说罢,他翻身爬起,将手里的马鞭猛的一掷,转身便往马场外走。

喂,谁来扶我一把?!一旁的草地上,邓拓撩起的裤管下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膝盖,一张脸痛得龇牙咧嘴。

他为了接住窦童,跪地滑行时被磨破了膝盖。

方才见他安抚窦童,却没发现他竟是一直忍着疼痛。

我正欲上前搀扶他,窦旭却又折返回来,弯腰扶起邓拓,两人一瘸一拐往场外走去。

苏姐姐,你不会真要和我绝交吧?窦童小心翼翼的问道。

既然你三哥不再管我们的事,又何必要绝交呢?我安抚她道。

窦童虽然偶尔有些小姐脾气,不过总归也是几年的同窗加室友了,我哪里狠得下心来呢。

窦童闻言便笑了,上前挽了我的手臂,两人一起往场外走去。

前面窦旭搀着邓拓走了一段,突然回过头来,瞥见我们相携而行,脸色顿时黑得像染了墨汁一般。

想必是我出尔反尔的举止惹恼了他吧?我假装没看见,扭头打量起周围的风景来。

回了前院,窦旭亲自替邓拓清洗包扎了伤口,便让小厮去准备马车,要送邓拓回洛阳。

一听说要送他回洛阳,邓拓翻身便从木榻上跳下地来:靠!这么点儿小伤,你也要送我回去?!我还等着晚上吃我六哥的烤野兔呢!真没问题?!窦旭皱眉问道。

往日蹴鞠不也经常磕破膝盖么,能有什么问题啊?邓拓嘿嘿一笑,脸上的肌肉都有些抽动。

窦旭说了不再管我和窦童的事,果然也就不再提骑术箭术这些让人头疼的事了。

在等待邓训的烤野兔的漫长过程中,他和邓拓坐在紫藤架下对弈,我在荷池边的泥地里挖了一捧蚯蚓,躲在柳荫下教窦童钓鱼。

一直到日薄西山,倦鸟投林,也没见着邓训的人影。

窦童摸摸肚皮道:哎,都这个时辰了,小六哥还没回来,看样子吃不成烤野兔了。

走吧,我们去厨房找点吃的。

我也觉得有些饿了,起身将钓上来的锦鲤倒回池子里,收了鱼竿鱼线,拍拍裤管上的尘土,便跟着窦童往厨房走。

走到紫藤游廊,便见窦旭和邓拓也在收拾棋子儿。

你说我六哥他会不会迷路了啊?邓拓明显有些焦虑。

窦旭笑道:这林子他也不是第一次进,怎会迷路?我倒觉得他可能是没打着兔子,不好意思回来见我们了,……是么?你们两个就是这般看我的?窦旭的话还没说完,邓训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

大家齐刷刷转回身去,便见身背箭囊的邓训立在院门口,夕光逆照,在他修颀的身型外勾勒出一圈耀眼的金芒。

我看得有些晃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

啊!野兔!身旁的窦童突然惊呼一声。

我这才注意到邓训手里果然拎着一团灰扑扑毛绒绒的东西。

你还真打到了?窦旭一脸惊讶。

邓训几步走上前来,将手中那团东西塞进了窦旭怀中:趁血还没凉,赶紧去剥皮吧。

六哥,你好厉害啊,居然打了三只?!邓拓猛的站起身来,想是牵动了膝盖的伤处,又啊的一声皱紧了眉头。

你这是怎么了?邓训诧异道。

不小心在跑马场跌了一跤,磕破了点儿皮。

闻言,邓训皱眉道:伤得重不重?上药了没有?让我看看……早就上了。

不就破了点儿皮么,有什么好看的。

邓拓敷衍两句,便转身催促窦旭:三墩子,赶紧的打理兔子去吧,我早饿了。

窦旭却正在专心翻看手中的三只野兔,边看边道:邓训,你厉害啊,一只射中咽喉,一只射中背脊,这一只更巧,居然穿通了眼眶。

邓拓凑近看了两眼,脸上便浮起敬佩之色:六哥,这林深叶密的,你不但找到了野兔,还居然一箭一只?不过是运气好,用绳套套住的。

骑马不好携带,这才一只补射了一箭。

邓训笑道。

我就说么,飞将军估计也没你这等箭术啊!你们先去把火点着,我这边着人料理了兔子就过来。

窦旭说罢,拎了兔子往厨房走去。

以前在竹溪镇,秦三妹的爹爹闲暇时,也喜欢进山里抓兔子。

多是用竹笼或渔网埋伏在兔子窝外,再用甜萝卜作诱饵,运气好的话,守一晚上能抓到一两只。

邓训这厮居然就凭一把绳套,三两个时辰就抓了三只回来!边往跑马场走,我边寻思这绳套是怎么抓住兔子的。

却怎么想也想象不出那等场景,便凑近了邓训询问道:你这兔子是怎么套住的啊?邓训瞥了我一眼,唇角噙笑道:你想知道?嗯。

我认真的点点头。

以后告诉你。

现在不能告诉我么?不能。

邓训摇头。

我不解道:为什么不能啊?邓训笑道:这好歹也是一门糊口的技艺,哪能没有半点报酬,随便就教了人的。

这厮好生计较啊!我不过是好奇问问罢了,我总不会学了这门技能以后还真去山林里套兔子养家糊口吧?!我白了他一眼,拉了窦童便快步走向跑马场。

在靠近林地背风的位置,一个小厮正将劈好的木柴摆搭成柴火堆,另一个小厮则在柴火堆上架烧烤用的铁架。

见状,我和窦童便也上前去帮忙搬木柴。

待邓训搀扶这一瘸一拐的邓拓走到时,我们已将篝火点燃了。

这边料理好火堆,小厮送上来一些瓜果零食,那边窦旭便端着打理好的兔肉过来了。

看邓训将粉嫩嫩的兔肉放上烤架,我和窦童就一屁股在火堆旁席地坐下,痴痴的望着烤架不转眼。

好在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山林间的温度比白日凉爽了许多,否则围坐在这火堆旁,那滋味才叫焦灼。

每隔一阵,邓训便轻轻转动木棒,将兔肉翻个面,在上面撒上一些香料、盐粒。

嗅着炭火熏烤下越发滋味分明的肉香,我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也越发分明。

终于在窦童第五次询问可以吃了吗后,邓训将其中一只兔子取了下来,搁在陶盘里用匕首分割好了,递给我们。

窦童抓起一只兔腿,埋头就啃了一大口,一边烫得直换手,一边呼呼直吹气,模样好生急切慌张。

你斯文点啊,一个女孩子家!一旁的窦旭出言责道。

我和窦童一样,早已迫不及待,顾不得要做出女先生要求的端雅吃相。

听了窦旭的话,我尴尬抬起头来,却发现邓训正含笑看着我,黑亮亮的眼眸中尽是嘲弄之意。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眸间的笑意却更深了,映着跳跃的篝火,熠熠闪闪,宛如星光流转。

看着看着,我不觉便咽下了嘴里尚未咀嚼兔肉,顿时被哽得连连捶胸。

正是怨恨之际,窦旭便递来一个杯子:大喝几口。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四章 吃干抹净一接过杯子,我便猛喝了几口。

咳……咳咳……居然是酒?!我被辣得面红耳赤,眼泪花花,呛咳不止。

窦童忙忙靠过来替我拍背顺气。

岳弟不会喝酒?邓拓脸露惊讶。

窦旭却嗤鼻一笑:连酒都不会喝?你爹真把你当千金养啊。

我呛咳得说不出话来,窦童便在一旁道:要你管啊!喝酒又不是什么好本事!邓训倒了杯茶水递过来,又对身后的小厮道:去厨房熬点陈皮汤来。

喝了茶水,我依然咳嗽不止。

直到半个时辰后喝了陈皮汤,咳嗽才慢慢止住。

这期间,我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几人喝酒吃肉聊天吹牛。

坐了一阵,觉得有些无聊,我便提说困了,要去睡觉。

窦旭叫了身后的小厮引我去客房。

我这边刚起身,窦童也站起身来道:我也累了,想早些歇息了。

窦旭黑脸道:你怎么象个跟屁虫似的,人家去哪里,你就去哪里,人家要干嘛,你就要干嘛,你也不怕给窦家丢脸?!我给窦家丢脸又怎么了?要你多管闲事!窦童甩出一句话,拉了我便往跑马场外走。

想是白日里练剑、猜谜耗费了太多体力和精力,洗漱完我一躺上床榻就沉进了睡梦中。

到半夜的时候,我却居然被饿醒了。

回想起那一陶盘被我错过的美味兔肉,我便懊恼不已。

随意披了外衣,我在客房里四处搜罗了一圈,没找到干果一类可以饱腹的东西,便决定溜去厨房看看。

推开客房门,便见银白的月光在庭院中肆意铺陈流淌。

顺着爬满紫藤的走廊往厨房走去,一路上月光穿透藤蔓,将斑驳柔软的光影铺满地砖。

厨房的门早已被厨子挂上了铜锁。

失望之余,我发现一旁的窗户没有关严,受着饥饿的驱使,我也顾不得做客应有的矜持,攀住窗棂便翻进了厨房。

就着白晃晃的月光,我把厨房里的木柜、木桌、灶台都搜寻了一遍,居然没找到丁点的剩饭菜。

就算晚上小主子们吃烧烤没做饭,这院子里的家丁们也不吃饭么?还是说窦旭那厮不让下人剩饭?!找不到剩饭菜,我心下一横,决定自力更生,煮碗汤面救急。

找到火石点了灯烛,我一边生了火烧起水,一边开始调粉揉面,重温起我在汝州程家学过的烹饪课程来。

在侯府和学堂都没有机会进厨房,偶尔回了广阳门,我娘又不舍得让我做饭,我对烹饪的这点爱好,竟被生生搁置了。

面饼在手里揉搓,那种细软瓷实的质感,让人生出一种踏实的愉悦。

待面饼揉得松软适宜,那锅里的水也正好翻滚起来。

用刀削了面片入锅,我便开始开始往陶碗里放佐料,青葱、香蒜、胡椒、麻油……正忙得欢快,身后木窗便传来咯吱一响。

我被吓了一大跳,手里的盐罐骨碌碌的朝木案一边滚去。

眼看就要滚下木案,却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稳稳接住。

在煮什么好东西?我一抬头,便对上了邓训那厮含笑的双眼。

你,你跑来这里做什么?半夜偷食,居然也能被这厮逮个正着,我瞬间有些心虚。

邓训笑道:方才听见这边切切嘈嘈、兵兵砰砰,我以为是院子里进了小毛贼呢,所以爬起来看看。

你就吹吧,客房离厨房这么远,能听到这边的动静,你顺风耳么?!我抢过他手里的盐罐,继续调配佐料。

我也饿了,分我一些,我就假装没看见你偷食。

邓训倚身靠在木案前无赖道。

果然,也是饿了出来偷食的!我瞥他一眼,心下感叹:难怪这厮个子长这么快,好能吃啊。

晚上吃了那么多兔肉,这半夜的竟也出来偷食。

想着饥肠辘辘的感觉确实不好受,我动了恻隐之心,从木柜里又取了个陶碗,将佐料匀出一半,将煮好的面片捞作了两碗。

我们一人端了一碗立在木案前西里呼噜吃起来。

好吃!比我奶妈做的阳春面还好吃!我还没吃到一半,这厮就已经连面带汤清扫光了,他一边搁碗筷,一边赞叹道。

我忙着狼吞虎咽,对他的赞誉只是心下领受。

这厮站了一阵,见我不答话,便道:你慢慢吃,我先回去睡觉了。

吃干抹净就想走人?!你给我站住!我一口咽下嘴里的面片,急喝道。

邓训好整以暇的走回木案边,双手抱臂而立,施施然笑道:果然,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宵夜。

说吧,我得为这碗汤面付出些什么?刷碗!喂,刷碗哪是男子做的事情?少废话。

我煮面,你就该刷碗。

断然没有白吃的道理!能换成别的么?吃下的面,你能吐出来么?刷就刷。

邓训一脸无奈道:难怪你刚才那么爽快就给我分面,原来早就算计好让我刷碗?谁让你威胁我来着?我将吃完的空碗递给他:你慢慢刷,我先回去睡了。

喂,你不等我?等你做什么?我家先生说‘寡男寡女,独处一室,于礼不合’。

我就先避讳了。

说罢,我掀开木窗,准备翻窗而出。

谁知,这吃饱了肚子,身子反倒不灵便了,我攀着窗框好一阵,竟没能敏捷的翻越出去。

看来,还是得消化一阵再走。

我摸摸肚皮,转回身道:算了,看你一个人胆小害怕,还是等你刷完了一起走。

邓训却是一脸憋笑:不是说于礼不合么?反正上次都非礼过你了,多一次也不算什么。

怎么能被这厮将了军呢?我面不改色的说完这话,在灶孔前的矮木凳上坐了下来。

邓训闻言一怔。

见他被我的话堵住了,我一阵得意:愣着做什么,快些刷碗吧!他果然就收了碗筷,将锅里的面汤倒进泔桶,又从石缸里舀了清水,拿了瓜瓤躬身在灶台前唰唰的洗起碗筷来。

看来邓公子家教甚好,做起家务来这般有条不紊!我赞叹道。

邓训抬起头来,一脸落魄状:今日终于明白,为何世人要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了。

认识他以来,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五章 冠羽画眉第二日,我一直睡到已时才醒来。

窦童早已等在床旁,一见我睁眼,便道:你昨天睡那么早,怎么还醒这么晚啊?不能让她知道我半夜和邓训在厨房偷食,我便借口道:还不是得怪你三哥,切磋武艺比试文才什么的,好累人啊。

就是。

蝉蜕馆一点都不好玩,我们不如早些回洛阳去逛逛东市。

窦童顺手将床尾换洗的短裳管裤递了给我。

东市有什么好逛的?我曾经跟着我娘去过一次,里面都是卖鸡鸭鹅猪牛羊这些禽畜的摊点,这么大热的天儿去逛,别说吵得人头昏,光是那气味儿就让人够呛。

窦童道:我昨儿骗了奶奶的请柬,今天去挑只画眉鸟儿作礼物,回头你姑姑真要问起什么,我奶奶才会帮忙圆谎啊。

我不由得刮目相看。

别看她平日稀里糊涂的,关键时候还是挺可靠的。

用过早餐,窦童提出要返回洛阳,窦旭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我知道,按照他早先的计划,今日我应该还有其他测试项目。

他昨日已经放话说不再管我们的事,所以窦童让车夫七叔去准备马车时,他也没阻拦。

在前院告别了邓家兄弟,我和窦童便爬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好一阵,窦童忽然凑近了问:对了,你昨儿出的谜语谜底是什么啊?你怎么现在才问?我到有些诧异了,依照窦童的性子,她居然能从昨天忍到现在才问我谜底,这太不正常了。

上午问你,你不肯说。

下午骑马受了惊,我便把字谜忘记了。

这阵子到突然想起了。

窦童笑道。

我哑然失笑道:难怪!快说说嘛。

窦童又催促道。

这个字谜其实也不难,只是需要多转一道弯。

三百六十五天,你的小八哥说是个‘年’字,其实他的解谜方向是对的。

刨去平年、闰年的纠结,最稳当的说法就是十二个月,……啊,我知道了,是个‘青’色的青字!窦童瞬间便反应过来。

我点头笑道:‘十二月’这个字谜很常见,几乎每年的灯谜会上都会有,我不过是虚虚的掩了一层迷障,那邓训就傻眼了……嗯,还是我苏姐姐最厉害!窦童赞了我一句,又皱眉道:对了,那小六哥后来出的字谜谜底又是什么呢?见水不浑,日出就明,心挂情牵,有言邀请。

打一字。

邓训的谜面我到还记得,只是当时恰好窦旭来叫吃午饭,加之邓训又主动认了输,我便也没费心思去猜了。

这阵窦童问起,我便寻思起来。

说了四句话,却只猜一个字,也就是每句话描述的是同一个字?见水不浑,日出就明,这究竟是描述字的结构还是含义?不太好猜。

心挂情牵,有言邀请,这两句里,情和请字都有同样的音韵……青?!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青字加水字旁,就是清字,自然就是见水不浑的意思,而青字加日字旁,便是晴字,也正合了日出就明的含义。

我不由得怔住:原来,邓训当时就已经猜出了我的谜底!可是,他为何不直接说出来?窦旭问起时,他又为何主动认输?!好吧,就算你赢了。

回想起来,他当时说的话是有些奇怪。

这厮的心思七弯八拐的,一时还真是猜不透他究竟意欲何为。

苏姐姐,小六哥的谜底究竟是个什么字啊?窦童再次催问道。

和我那个谜底是一样的。

啊?这么说来,那小六哥就没有输给你啊!窦童惊呼道。

我觉得他可能没猜出来,不过是他出的字谜恰好和我的谜底一样罢了。

毕竟,同谜底的字谜多的是。

我看不惯窦童为那厮喊冤叫屈的表情,便出言辩驳道。

也有这个可能。

不过幸好是小六哥输了,不然我们昨儿晚上哪能吃到那么好吃的烤野兔……一提及昨夜的烧烤,窦童便作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模样。

想起来,若不是邓训这厮嘲笑我的吃相,我便不会被那块兔肉梗住;若不是我被兔肉梗住,窦旭便不会得了用酒来捉弄我的机会;若不是被那杯酒呛得那般狼狈,我便不会错失了大块朵颐的机会……总之,还是邓训那厮害了我!我越想越觉得自己犯傻。

明明是他欠了我一顿烧烤大餐,害我饥肠辘辘半夜饿醒,我却还傻兮兮的把自己做的汤面分给他吃,这真是周老夫子常说的妇人之仁啊!窦童一路都在念叨那烧烤兔肉的美妙滋味,我则一路都在憾恨连连。

和前几次坐马车回汝州的感受一致,我总是觉得返程比去时快得多。

不多时候,马车便在东市入口处停住。

七叔说他一会儿在城墙根儿下等我们,叮嘱我们两个早去早回。

一走进东市,耳边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禽鸣畜唤声,鸡鸭在竹笼里扑腾得羽落毛飞,家畜在木栏里往来哼唧折腾,混合了禽畜粪便味儿的空气混浊而粘稠,令人不得不掩鼻而行。

窦童却对四周视若无睹,听若未闻,在往来客商讨价还价的嘈杂声中,径直往街巷深处走去。

见她这幅淡定模样,我到有些汗颜:我何时起竟比这侯府真正的千金小姐还娇气了?走过一段熏臭闷热的街面,窦童转身折进一条更为狭窄的巷子。

巷子两边的屋檐下挂满了鸟笼,一时间啁啁唧唧、吱吱喳喳的鸟叫声便纷入耳膜。

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鸟市?侯府深闺的小姐居然这么熟悉市井街巷,我有些惊讶。

往日跟我三哥偷偷来过。

我奶奶最喜欢养鸟,每次三哥做了错事,想要奶奶出面说情,他就来这里选只鸟送给她,保管无事。

窦童一边留意身边的鸟笼一边解释道。

虽然在竹溪镇见过很多鸟,可我对怎么选鸟却没有一点经验。

好在窦童是轻车熟路,走了不出五家,便挑中了一只褐头凤眉的冠羽画眉。

就是这么一只灰扑扑的小雀儿,居然让窦童支付了好几两银子,我便有些替她不值。

这雀儿可不是我们这一带的品种,店家是从好几百里外的地方捕来的,这运费就摊得多了。

我奶奶最喜欢画眉,她常说早起听着这雀儿的叫声,就会想起家乡的山山岭岭来。

窦童和窦旭原来都是这般懂得敬孝的人。

窦家祖孙间的这份浓浓情意,竟让我十分羡慕。

我的爷爷奶奶在我刚出世时就走了,就连宠爱过我的程老夫人也都走了好几年了,想来,当年那瞎子说我命硬克亲人莫非是真的?<【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六章 刀山火海我和窦童一道,将画眉鸟儿送给窦老夫人后,在窦老夫人的挽留下,我又在窦家呆了半日。

直到日落时分,窦家的轿子才将我送回原鹿侯府。

梳洗更衣之后,我去程素房里问安。

程素让我在桌前坐下,就开始询问这两日在窦家是怎么玩的,遇着了些什么人,聊着了些什么事,窦老夫人说了些什么话。

早先虽与窦童约好了一套说词,可她问得这般详细,我不免有些心虚。

正担心说漏了嘴,春娥便走进来说侯爷请她去书房议事。

程素站起身来,一边对着妆镜整理发饰一边道:这次窦小姐请你做客,又招待得这般周到,等入秋天气凉爽了,你也请窦小姐去汝州泡泡温汤吧。

请窦童泡温汤?!我有些诧异。

程素又道:京城里的这些名门小姐,结交上几个贴心的,能让你终生受益。

就是周老夫子所谓的良师益友么?我不太明白程素的意思,便暗自推测。

程素整理好妆容,边往门口走边道:我去见侯爷了。

你明日还要上学,就早些梳洗了休息吧。

我忙忙起身,与她一道出了内室。

走到中庭游廊分路处,与她道别回了自己借住的院子。

从程素的这番态度,我感觉出她是很支持我去窦家做客的。

她答应我去窦家做客的态度,明显比答应让我回广阳门看我娘爽快多了。

又一个休学假到来,当我将窦媛让我带回家的请柬递到程素面前时,她的表情也不见有多惊诧。

程素接了请柬,一眼瞥到落款,当即便笑了:悦儿倒是出息了,这涅阳公主平素最不爱与人往来,在宫里时便不爱见客,她居然也能出了请柬邀请你去做客……涅阳公主?我根本不认识啊。

莫非这请柬又是窦童做了手脚?虽我心里疑惑,程素却很爽快就应了这个邀请。

不但让春娥准备了一匹上好的天罗锦做登门礼,还让侯府的轿子一直将我送到窦媛的家门口。

被门房引进客堂,果然便见着了一脸嬉笑的窦童。

询问之下,才知道这张请柬的原委。

窦媛虽年纪只比窦童大两岁,但她却是窦童的姑姑辈。

窦媛的父亲是窦融的胞弟显亲侯窦友。

窦融和窦友两兄弟都深得光武帝赏识和信赖,一门并封两侯不说,窦媛的长兄窦固还娶了光武帝和阴皇后最宠爱的二女涅阳公主为妻。

窦童有个公主后娘,窦媛有个公主嫂嫂。

窦童与内黄公主关系交恶,可窦媛与嫂嫂涅阳公主却关系好得很。

怕程素不同意放我出来,窦媛就向嫂嫂求助,以涅阳公主的名帖将我请了出来。

既是借了公主名帖的光,加之程素还备有礼物,我便老老实实去拜见了窦媛的这位公主嫂嫂,向她请安问好。

涅阳公主长相与阴皇后有几分相似,又正值青春年华,十分美丽动人。

只是,涅阳公主性子和程素描述的差不多,话不多,神情冷淡。

听窦媛介绍我是原鹿侯夫人侄女时,只微抬了眼皮瞥了我一眼,不冷不热的道了句:你姑父是我的舅舅,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你起来说话吧。

我这才反应过来,阴识是阴丽华的兄长,说起来,程素就是她的第二任舅母。

我站起身来,把程素准备的天罗锦递呈给她:这是我姑姑让我带给公主的。

替我谢谢你姑姑了。

涅阳公主看都没看我手里的天罗锦一眼,便对身后的婢女道:香云,替我收下。

叫香云的婢女从我手里一接过天罗锦,涅阳公主便道:你们几个小丫头自己去玩吧,待在我屋里也怪憋屈的。

我和窦媛、窦童便忙忙告辞退出。

那日见到阴皇后是个热情开朗的人,只没想到她女儿性情这般冷淡。

难道这是来自光武帝的遗传?窦媛能与这般性子的嫂嫂做好朋友,也着实让我有些佩服。

一走出涅阳公主居住的院子,窦童便道:这边点了卯了,我们赶紧更衣出门吧。

出门?我却不知道还有出门的计划。

二爷爷家没什么好玩的啊,这宅子你刚才也参观过了,不如我们换了男装出去玩……换男装出去?喂,不会又是你三哥下的圈套吧?我有些警惕,忙忙打断窦童的话。

可不是么?窦旭一早就等在侧门了。

一旁的窦媛笑道。

我停住脚步,连连摇头:我不去,我要回姑姑家。

我三哥是在外面等着,可是这一次真不是我三哥提说要请你出来。

窦童连连替窦旭辩驳。

不是你三哥,又是谁这么无聊?窦童瞥我一眼,不安道:是邓家兄弟俩。

邓家兄弟?他们想干嘛?一想起邓训那厮一贯促狭的笑脸,我便越发警惕。

他们对我三哥说,其实你的天赋是很好的,就是没象他们一样在辟雍接受过完整系统的训练。

他们愿意牺牲休学假日,长期免费替你辅导剑术、骑术什么的,所以,我三哥又让我约你出来……邓训这厮果然狡诈,他明明知道我是女的,还故意给一心希望我给窦童做保镖的窦旭出这个馊主意!好不容易窦旭答应不管我和窦童的事儿,他却还来挑拨。

这分明就是借招报仇啊!我不去!我没那么傻,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苏姐姐,邓公子还说你若去了,他就教你套兔子的诀窍。

套兔子的诀窍?想起那顿被我错过的烤野兔,我心下便有些犹豫了。

我也要去的,悦儿一起吧,他们还答应教我们蹴鞠呢。

窦媛也变身为说客。

蹴鞠?除了那次顶替邓训上过场,这么多年我的脚都没挨过皮鞠一下。

我看看窦媛和窦童,心下忽然有了主意:我们来个女子三人组,以后在学堂里也能偷着玩啊……琢磨一番,我便松口道:好吧,看在你们两个的面子上,这刀山火海,我就闭眼去了。

窦媛笑道:走吧,衣裤我都让人准备好了。

在窦媛的闺房换好衣裤,我们三人从侧门溜出了显亲侯府。

一出侧门,便见一脸不耐的窦旭从停在门口的马车车辕上跳了下来:你们怎么这么??掳。

俊?p>  总得要先去拜见公主嫂嫂……上车了,我看三哥脸都绿了。

窦童打断窦媛的话,一把拉了她往马车上走。

我也跟着往车厢走,却突然被窦旭一把拉住:你怎么好意思跟她们两个同乘?上次你和童儿乘一辆马车我就不说了,这次还有窦媛小姑呢。

我这才想起,在窦旭的眼中,我始终是被他选中做窦童保镖的岳弟。

我无奈摇摇头,侧身往前面的驾驶座位走去。

窦媛已经上了马车,见我没跟上,便掀开帘子喊道:咿,你怎么不上来?我还没回话,窦童便急急拉了她凑在一处咬耳朵。

看窦童那般神色,我便知道她是在给窦媛说窦旭还不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事儿。

果然,很快便见窦媛望着我,捂嘴促狭的笑起来。

我却不知道这边窦旭已经黑了脸,待我艰难爬上驾驶座,他便怒气冲冲的甩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你既已招惹了童儿,怎么还能再招惹窦媛小姑?!【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七章 诚实坦白我怎么招惹你的窦媛小姑了?!我诧异问道。

你……!窦旭一时语滞,只狠狠的瞪着我,最终猛的一甩马鞭。

马车突然奔跑起来,我身子一仰,后脑勺险些磕到车厢上。

窦旭!你究竟会不会驾车啊?!紧接着,后面车厢里便传来了窦媛的抱怨声。

窦旭却并不回话,只是紧了紧手中的马缰。

之后,我们便一路无语。

马车拐出侧门外的小巷子后,便一路沿着南北大街往南,走到开阳门附近时,竟遇到了一个熟人——原鹿侯府后院的管事宁婆子。

当时我心里正怄窦旭的气,将脑袋别向一旁浏览街景,一路的官邸宅院倒退着晃过视野,看着看着,我的视线忽然便与立在街边的宁婆子好奇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有一刹那,我差点忘记了自己身着男装,张口就想与她打招呼了。

却正巧有个两三岁的小孩挣脱母亲的手跑到街面正中来了,窦旭猛的一拉马缰,我身子往前一冲,脸颊差点撞到马屁股时,便惊醒过来:怎么能给她打招呼呢!若是知道是我与男子这般张扬的驱车游玩街市,只怕程素的脸会黑得很难看!那宁婆子却似认出了我一般,一双眼睛骨碌碌在我脸上打转,抬步便向马车边走来。

我正在想,她若开口招呼我,我便得装出一副根本不认识她的模样来。

正是紧张不已,那小孩被母亲抱走,窦旭挥手一鞭甩在马背上,马车便甩下宁婆子,快速奔向开阳门了。

我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

后面车厢里却传来了窦童的抱怨声:三哥,你悠着点儿啊,我头都碰晕了。

我不由瞥了窦旭一眼,他鹰眸一般犀利的眼神,正直直盯着前面的道路,严峻的脸上竟看不出一丝神情。

我印象中,窦旭是个会笑的人啊。

怎么自从宁和巷重逢那日之后,他在我面前似乎就老绷着这么一张脸了。

虽说吧,这张脸其实也挺好看的,可总归让人觉得有些压抑。

寻思原因,我觉得他对我态度的转变,最大的可能还是源自我撒谎说是阴皇后让我照顾窦童这件事。

这个谎言压得我很累,要不要诚实地向他坦白一下?坦白?他一定会看不起我拉虎皮作大旗的虚荣和虚伪!不坦白?他一定会在邓训那厮的挑拨下,继续逼迫我学习武艺,直到真正成为保护窦童的贴身保镖!我在心底反复设想向他坦白的后果,直到脑海里浮现出邓训那厮等着看我出糗的促狭笑容时,我便下定了决心:被窦旭看不起没关系,我做人要诚实!酝酿一番,我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对窦旭道:其实,有件事,我该早些向你坦白。

窦旭眉心竟暗暗的紧了一下。

其实,阴皇后并没有……你如今和童儿的关系,有没有阴皇后点头,不都一样么?窦旭突然出声打断我的话,继而转首狠狠的瞪我一眼:你趁早收起你那三心二意的虚浮心思来,窦媛小姑可不是好惹的!那犀利的眼神,竟看得我心下一冷,我懦懦道:我,我一直把窦媛当姐姐的,十分尊重她,从来不敢招惹她……窦旭眉间的神色竟缓和了些:你知道便好。

护着自己的妹妹便罢了,这厮居然连自己的小姑也要一并护着。

这窦家还真是团结友爱一家亲啊。

说到招惹,我一介市井草民,如何敢招惹这些侯府小姐?!窦童每次耍小姐性子时,还不都是我让着她?窦媛性子淑静,我们之间根本不会有发生冲突的时候。

可惜了我刚才鼓足勇气的坦白,竟丝毫没有起到卸去负担的作用。

窦旭这厮的思路实在奇怪,为什么按照现在我和窦童的关系,我就必须得充当她的保镖呢?难道是因为我个子比窦童高,长得还算结实?我不禁抬起双手,打量起自己指节还算修长皮肤还算白皙的手来。

这些年都没做过重活,至少我这双手,看起来还是很秀气的啊……看看你这双手,跟个女人似的!窦旭眼风扫过,露出一丝鄙夷来。

我本来就是女人么!刚想申辩,突然想起窦夫人和程素当年的一再叮嘱,我便自动噤声了。

以后休学日你都到辟雍来,必须好好接受一下训练!辟雍?!我抬头一看,果不其然,马车居然已经到了辟雍堂前的雕花石拱桥下。

你上次不是说不管我和童儿的事情么?我怯懦问道。

那不过是气话。

我自己的亲妹妹,怎么能不管?!说罢,窦旭跳下马车,将手里的马鞭和马缰交给了早已等在一旁的小厮。

他这话的意思是,他还要一直管下去?!我心情恹恹的愣坐着,看窦旭侧身拉开车门,絮絮叮嘱窦童和窦媛进了辟雍后,要注意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心里再次萌生了要和窦童绝交的念头。

这个念头还没滋长开来,窦旭犀利的目光便投射过来:下车了啊,马车不能驶进学堂,你还愣着做什么?我极不情愿的跳下马车,站到了窦童身旁。

似看出我脸色不好,窦童凑过来小声问道:是不是我三哥方才为难你了?……我瞥了窦旭一眼,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们三人跟着窦旭走过石拱桥,步入白石砌就的宽阔甬道,从高阔庄严的正门走进入了这幢四四方方的雄伟建筑。

窦媛仿佛是第一次来辟雍,一路见到什么都惊奇不已。

引得几个抱着书简路过的锦衣公子连连侧目。

刚才叮嘱的话,你都忘记了么?窦旭不禁黑脸道。

窦媛瞥了窦旭一眼,正色道:小侄说的话,姑姑我自然记得。

窦旭一听这话,脸却更黑了。

窦童在我耳旁悄声道:我三哥最恼窦媛在他面前装长辈了。

装长辈?!窦媛比我三哥还小三个月呢。

窦童笑道。

你怎么不叫窦媛小姑?窦童在学堂里都是开口闭口直呼窦媛的名讳,以前我不知道她们之间的辈分关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知道了,便有些好奇。

叫她小姑不就有代沟了么?再说,她也觉得当我小姑把自己显老了,所以只要没有长辈在跟前,她都让我叫名字。

不过每次捉弄我三哥,她就喜欢摆出姑姑的架子……哎,看看窦旭那张板着的脸,我便知道他心里的憋屈了。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八章 再入辟雍宽阔平整的蹴鞠场上,邓训和邓拓两人早就等候在旁了。

一见我们到来,便迎上前来:你们来迟了啊。

窦旭瞥我一眼道:据说是阴夫人管得严,岳弟出门不易。

一旁的邓拓特别热心:下次我们先去府上禀报一声,阴夫人知道你是和我们在一起,她自然就放心了。

我知道,阴夫人怕是不想你跟着你堂兄他们厮混……我堂兄?!我听得有些糊涂。

一转眼,却见邓训那厮又在不怀好意的坏笑。

小八不得胡说八道。

新阳侯世子除了爱好与我们略有不同,他的武艺也是十分了得的。

窦旭打断了邓拓的话。

新阳侯世子?我忽然明白过来。

新阳侯阴就是阴识和阴皇后的弟弟,邓拓他们认定我是阴识的儿子,故而说阴就的儿子阴丰是我的堂兄。

说起来,这也是我蹴鞠那次撒谎的恶果。

虽然在阴识府邸借居,但阴家的家宴我是不参加的,因而我还从未见过阴丰。

只知有一年重阳,他撞入后院非礼了一个丫环,之后那丫环便被抬去了新阳侯府,这事还引得丫环们一阵眼热呢。

我还在梳理这层虚假而复杂的亲戚关系,一旁的窦媛便捂唇轻笑:和新阳侯世子厮混不放心,和你们一起厮混,阴夫人就放心了?邓训注意到了窦媛,饶有兴致问窦旭道:这位是……?这是我二爷爷家的窦媛……小姑。

窦旭一脸尴尬的介绍道。

早听闻窦媛小姐淑静端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邓训眼眸含笑,举止谦恭,言辞中尽是仰慕之意。

那窦媛顿时便红了脸:我也是好奇这辟雍堂内的情形,被童儿一游说就失礼跟了来,让邓公子见笑了。

邓训笑道:哪里。

我家几位妹妹也对辟雍堂好奇,窦媛小姐此举到启发了我,回头我也让她们换了男装来参观一番。

得了邓训的表扬,窦媛神色自然了许多,她转身便对窦童道:童儿,这堂馆我们也参观过了,留在这里影响几位公子训练,我们去小间歇息吧。

窦童道:不是说好跟三哥学蹴鞠么?窦媛抬眸扫了邓训一眼,脸色再次红润起来:女孩子家,学什么蹴鞠……我记得窦媛充当说客时,理由就是他们要教我们学蹴鞠,不明白窦媛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

我转眼看见摆放在鞠场上的一排箭靶,心中有些发虚,我便附和窦媛道:童儿,我们去小间歇息吧,方才在马车上被颠得有些头晕。

我也有些头晕。

那就先歇息一阵再说。

窦童点头同意。

岳弟!人家两个女孩子要歇息,你凑什么热闹?邓训和小八一大早就来布置靶场等你,你想临阵脱逃?!窦旭板着脸叫住我。

对了,宋先生之前让我帮忙整理书库,我差点忘了。

小八,你和我一起去,早些整理完,免得耽误了三墩子的训练计划。

邓训一拍额头,似突然想起此事,拉了邓拓便往鞠场外走。

窦旭见状,妥协道:那我也一起去帮忙吧。

你们先去歇息,半个时辰后在这里集合。

小厮引我们去了早已准备好的小间歇息。

不过是喝了茶水,尝了茶点,与窦童一起回答了窦媛关于辟雍和邓家兄弟的一些提问,半个时辰就到了。

小厮在门外传话,说是三位公子已经在鞠场等着我了。

见我苦丧着脸起身,窦媛有些不解道:悦儿,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窦旭和两位邓公子你是女的呢?一旁的窦童赶紧压低声音道:嘘,小点声。

上次也是在辟雍,我奶奶和阴夫人特意叮嘱我们,不能说出苏姐姐的真实身份。

这却是为什么啊?窦媛越发不解。

窦童竖指指了指屋顶,一脸神秘道:你忘了?哦,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没看明白窦童的意思,那边窦媛却连连点头,说罢又对我道:悦儿,其实就你的身份来说,学习一些护身的武艺,还真是非常有必要的。

我的身份?!我市井草民的身份,就注定要给侯门小姐当保镖么?我气恼不过,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一到鞠场,窦旭便对我道:我们三人之中,邓训最擅箭术,今日的箭术课,就由他来主教。

我还能有其他选择么?我走到箭架前,抓起一把长弓,豪爽道:拿箭来!一众兵器中,刀枪剑戟都讲究一个法字,千变万化,各有门道,唯独这箭术比较简单,就是把箭镞放在弓弦上,用力一拉,就放出去了。

说起来,和我小时在竹溪镇用弹弓投石打鸟,是一个原理。

见我这般豪爽,邓拓忙从箭囊抽出一支雕羽箭递给我。

将箭杆抵上弓弦,箭头按上箭台,我凝聚全力往后拉引弓弦,谁知这东西和弹弓全然不一样,我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那弓弦却只略略拉开一点,我稍一松劲儿,弓弦便又弹了回去。

动作很漂亮,就是运力的方法不对!一旁的邓训点评道。

你要是站到箭靶前,我说不定就能拉开弓弦!我恨恨道。

是么?来试试!邓训当真几步走到箭靶前,正对箭镞立定。

这厮就这般确信我拉不开弓?!心下不服输,我便加力拉扯弓弦,窦旭却一把抓住我的手:岳弟,靶场上不可乱来。

邓训皱眉喝道:三墩子,放开她!窦旭犹豫道:他要真拉开了,你可就……放心,她拉不开!窦旭犹豫着松开了我的手,我咬牙猛拉弓弦,眼见那弓弧越来越大,手指扣弦的位置却被牛筋割得快要破皮一般生痛,我一时忍受不住,手里的力道便松懈了下来。

六哥,你怎么知道岳弟拉不开?我看有好多个子小的人,反而更擅长射箭呢。

邓拓好奇问道。

邓训含笑走回来:她姿势不对!你刚才不是还夸他动作漂亮么?窦旭诧道。

呵呵,漂亮是真漂亮,就是未必实用。

邓训唇角又显出了那番促狭的笑容来,他面朝我道:把右手伸出来。

我瞥了窦旭一眼,将右手伸向邓训。

你们瞧瞧,她方才是用的食指和中指引弓,她拉得越用力,那弓弦的割噬力越大,除非她没有痛觉,否则她怎么也不可能将这把重弓拉开!邓训指着我被弓弦勒得发红的食指和中指道。

这厮果然居心叵测,他早看出我姿势不对,却依然用话激将我,摆明了就是等着看我出糗啊!【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四十九章 引弓控弦我心下恼怒,正欲收回右手,却被邓训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我怒目而视。

窦旭方才抓我的手,是因他不知道我是女的,情有可原。

这厮明明知道我是女的,还抓我的手,分明是在报上次的非礼之仇!我扭动腕骨挣扎起来,邓训却是牢牢握住,漆黑的眸底分明浮起一丝讥笑。

把这个戴上!邓训将一个白玉扳指套上了我的拇指,他指着扳指上一道浅浅的凹槽解释说:正确的拉弓方式,是以虎口控箭,拇指的扳指槽引弦。

我尚在发怔,邓训已经松开我的手,他拿过另一把弓,将卡箭引弓的动作分解演示给我看后,又道:你再试试?这一次,我依照他讲授的方法,大拇指上弦,将牛筋弓弦牢牢控在玉扳指的凹槽上,再暗加臂力。

没有了那种割勒的生痛感,弓弦又比前两次拉得更开了一些,只是还是拉不到满弓。

方才他演示那一下,似乎根本没花力气,便将长弓拉成了满月状,我这般咬牙切齿,却依然只拉到一半。

看来,箭术这种比拼力气的武艺并不适合女人。

不错,进步很大!邓训点头赞道:初学箭术,能把弓弦拉到这个程度,相当不错。

手上的姿势对了,接下来要注意的就是下盘的重心了……原以为,射箭就是把箭镞利用弓弦的弹力释放出去就完了,却不知道还有平肩步、骑马式、微曲膝、后收腰等诸多站姿方面的要求。

待这站姿终于达到邓训的要求,我却已是满身大汗。

一箭还没射出去,便已经觉得十分累人了。

我望着一旁督学的窦旭,恳求道:可以先休息一阵么?等你能一箭射中三十尺外的箭靶,便让你休息。

窦旭的神色十分坚定。

三十尺?这才多远啊,我顿时信心满满。

我将箭镞扣上箭台,拇指上弦控箭,按照邓训方才教习的射击要点,屈膝下腰站好了姿势,随即拉弓开弦。

弓弦一点点拉大,直到感觉力量要到极限了,我便骤然松开控弦的指节,嗖的一声,雕羽箭破空而出。

我的视线一路紧追急速转动的尾羽,眼看那金属箭头就要栽入靶心,箭杆却突然偏转了方向,随即便啪的一声栽落到了地面。

怎么会这样?!心下不服,又从邓拓端着的箭囊里抽了一只箭来,嗖的一声发出了第二箭。

这一箭却比上一箭还糟糕,箭杆离弦便歪曲了方向,差点射中一旁负责移靶拾箭的小厮,小厮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待那小厮爬起身来,擦着额头的汗水退开到三丈外,我便又松弦射出了一箭。

这一箭,更糟糕,只飞了十来尺,便直接坠入地面。

我待又要抽箭,邓训却一把将箭囊推开:照这模样,你再射一百只,也中不了!这模样不是你教的么?我出言讥讽道。

我虽教了你射箭的正确姿势,可你此刻气急败坏的模样,哪里适合射箭?顿了一下,邓训分析道:第一箭,你右手松弦时机不对,要在臂力把控均衡时松弦,而不是在坚持不住时仓惶松手;第二箭,你左手把弓不稳,松弦的刹那弓身被弓弦回复的弹力带动,导致了箭杆偏斜;第三箭,败在你心态焦躁,准备工作都没做到位,就急着出箭了……听他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我心下便有些着恼:你说得这般好听,不如你射给我看看?邓训勾唇一笑,从箭囊取出一只箭,转身从我手里拿过长弓:你说靶点定在哪里?我寻思一番,这鞠场约有两百步长,此刻我们站在鞠场偏东的位置,从这个位置射到球门,距离至少有一百二三十步远。

听人吹嘘羽林卫中的射手个个都有百步穿杨的功夫,我便要看看邓训这厮能不能超过百步射中球门上的横杆。

我指着横杆道:那球门上的横杆,你能射中么?射横杆?岳弟,就是辟雍的武学博士,也没试过这么远射中横杆啊。

邓拓似担心邓训出丑,便上前辩道。

我试试看。

邓训移步平肩,屈膝收腰,摆出了他方才教我的站姿,随即将箭头按入箭台,箭杆卡入虎口,弓弦勒入扳指槽。

这般姿势摆好以后,他却并没急着开弦,而是竖举长弓,眯起一只眼睛,瞄准横杆,微微转动手腕。

这厮架势造足了,才慢慢将弓弦拉到满月状,如此却又好半晌不松弦。

我便笑道:满弦拉了这么久,你不费力……我话还没说完,那箭镞便嗖的一声离弦而出,引得四周空气一震,耳畔竟能捕捉到细微的噗噗声。

这一箭的力度,可以想见。

我在惊叹之余,忽然发现这箭杆并不是直直飞向目标的,而是以一定弧度斜向天上。

疑惑之余,我移动半步靠近邓训。

然而,从他的角度看出去,这箭杆上斜的角度更大,和那球门上的横杆足足差了好大一截。

你出箭的角度明显比目标高了啊,斜得这般厉害,射不中!我连连摇头。

果然,我话刚落地,那箭镞便逼近了横杆,却是在横杠之下与之擦肩而过,最后落在了球门里面。

哎,可惜,只差了一点点。

一旁的窦旭惋惜不已。

邓训却并不出声。

侧身从邓拓手中又抽了一只箭放上长弓。

这一次,他用来摆架势的时间却比刚才短了很多,只眨眼的功夫,箭镞便破空而出,飞向横杆。

这角度竟比方才的斜得还要厉害,我便笑道:你方才还教导我说出箭不能焦躁,你这一箭却这般仓促……我话还没说完,便听得咄的一声,箭镞竟直直钉入了横杆之上,箭杆拽着箭尾的雕羽在空中来回颤动。

好厉害!好棒啊!身后突然传来窦媛和窦童拍手欢呼的声音,旁边围观的几个小厮也都一脸兴奋的啪啪啪鼓起掌来。

镞不上指,必无中理。

指不知镞,同於无目。

邓训将长弓放回我手里,笑道:第一箭,重在测试目标的距离和该用的力度,失利在所难免。

有了第一箭的经验,第二箭便容易掌控力度和角度。

我撇嘴道:你不过是误打误中罢了。

这一箭,我明明看你射歪了!邓训笑道:射击远距离目标,必须要算好重力的影响,角度稍稍往上,才能减除重力误差,校准目标。

如果是在户外射击,则还要考虑风速和风向……看来,我真是小看了箭术,不知道里面的门门道道有这般多。

剑术看起来虽然纷繁复杂,却都是些可以模仿和借鉴的招术。

而箭术,需要掌控的可变因素太多,力度、角度、重力、风向什么的,全得凭自己领悟和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