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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章 远赴东海

2025-03-22 06:57:37

PS:感谢小叶妹妹的粉红票!寻一门光宗耀祖的好亲事?!我不禁愣住:邓训在家里排行第六,也是没有资格承袭爵位的人,以程素的眼光来看,只怕就更不可取了。

爵位、官职、家世,才是所谓的好亲事?我不过是出生乡野的寻常女子,又有什么条件去谋求这些东西?我只盼时间过得快一些,等我及笄毕业后离开侯府,程素便没有了干涉我的权利。

脑海中刚刚浮起毕业两字,就听程素道:悦儿,既然我们辞谢了窦家的提亲,只怕这窦家的学堂往后也不好再去了。

不用去学堂了,那我不是可以回广阳门跟我娘住在一起了?我心下喜悦,却还没开口问出,程素便道:桓太傅那日来府中,正好给侯爷引荐了他的学生裘隼,侯爷也有意要开办阴氏家学,便聘下了这位裘先生。

再过两月,上东门外置办的别宅建好后,学堂就正式开课了,到时你就和月雯、毓秀她们几个小姐一起入学。

就我们几个?我有些惊讶。

还有新阳侯家的几位小姐。

新阳侯阴就家确实有几位年纪和我相仿的小姐,但左右也不过五六人,就为我们这八九人聘先生办家学,也确实太奢侈了一些。

程素又道:我前阵子去宫里拜见皇后娘娘,禀告此事后,她极力支持,还特许宫中负责礼仪教习的女官每月来学堂授课两日。

我心下有些黯然:窦旭的突然提亲,竟让我失去了再入窦家学堂的机会。

我甚至连当面与窦童、窦媛道别的机会都没有了。

十月初,位于上东门外的阴氏家学勤墨斋开学了。

除了那位裘先生外,还有四五位女先生任教,开设的课程竟和窦家学堂的差不多。

唯一的区别是勤墨斋不是寄宿制,学堂只提供一顿午餐。

阴家其他几位小姐以前在府中都各自聘有家教老师。

对琴棋书画、德容义工各有侧重,学习进度也全然不同。

突然聚在一起授课,裘先生就只能向最低标准看齐。

因而,他讲授的内容对我而言,格外枯燥无味。

这日,适逢释讲《北风》一诗。

听裘先生在讲坛上抑扬顿挫的领读那句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我突然心下一痛,想起了邓训。

汝州一别。

已有三月,他竟像是突然从我生活中消失了一般,没有了半点音信。

虽然同在一城之内。

却无奈深院高墙,如同被隔绝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难以相见。

这之后,我对程素参加的贵族夫人们的聚会,产生了从未有过的热衷。

和往日那般急切避开不同。

我不仅主动参与,还时时与程素呆在一起,替她斟茶递水,殷勤侍奉。

只因这种枯燥无聊的聚会,已成了我探听消息的唯一渠道。

十一月底,程素带我去成义侯府参加梁夫人举办的赏梅会。

我在一片梅花林里遇到到了窦童。

几月不见,窦童与我已经有些生分,我向她问好时。

她竟只是淡淡点头,想必也是因为程素辞谢那门亲事的缘故。

我压下心头的冷遇感,主动上前询问她的近况,她终究憋不住了,抱怨道:苏姐姐。

你为何不肯答应做我的嫂嫂?面对她的责问,我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正有些尴尬。

窦童却又挽住我道:你若是答应做我嫂嫂,我三哥或许就不必避入军营了。

你三哥入伍了?我略感诧异。

窦旭果然去了军营,只是他去的这个时间与提亲之事太过接近,窦童竟误会是因为我的缘故。

那日喜婆带回阴夫人谢绝亲事的消息后,第二日我三哥便离了家门。

几日后,我才听奶奶说三哥竟是去了我叔叔的营地……看窦童为窦旭入伍之事耿耿于怀,我便安慰道:我早就听你三哥说起过这事,你爷爷也一直希望他到军中去历练一番,何况军中还有你叔叔照应,你就放心吧。

如今武都郡的参狼羌谋反,西北局势不稳,我就是担心叔叔的军队会被派去前线。

窦童皱眉道。

参狼羌谋反之事,我在侯府已经听人说起过。

此刻听窦童这么一说,我便也有些担心了。

正不知如何宽慰窦童,裹着狐裘披风的窦媛便走过来道:你们两个简直是杞人忧天,小小的参狼羌能与我大汉的威武之师抗衡么?窦旭入伍,本就是为谋求军功,不上前线,又哪来战绩立功?听了窦媛的一番话,窦童的心情便明显好转。

只是,一提及学堂的事,她又郁郁不乐起来。

窦媛九月过了及笄日便不再去学堂上学,加上如今我进了阴家的勤墨斋入学,窦童没了要好的伙伴,便对上学失去了乐趣。

聊及阴氏家学勤墨斋,窦媛便道:我前阵子从勤墨斋门口路过过呢,那地方离中东门的司徒府也不过一刻钟路程。

你去司徒府做什么?窦童随口问道。

窦媛瞥了我一眼道:高密侯家的七小姐邓华前阵子过生日,送了帖子请我去庆生。

高密侯邓家搬去了司徒府?我心下一动,当即追问道。

悦儿还不知道么?高密侯邓禹大人如今官复大司徒,举家搬迁到了中东门附近的司徒府。

我却不知道原来邓训的父亲官职有了变动,心下便有些猜测:邓训那日没能遵约前来,是否也与这事有关?窦童却在一旁撅嘴道:华姐姐好不地道,为何只请你去参加生辰会?窦媛笑道:也是我及笄那日请了她的缘故。

在洛阳,贵族小姐生辰日互相请客,已经蔚然成风。

对于这类结识权贵、拉拢关系的宴请,程素一贯是十分支持的。

我心下一动:不如翻了年我过生日时,也发帖请请邓家小姐?这个念头一直存在我心底,却未能等到我的生日,便遇到了国丧。

中元二年二月初五,皇帝刘秀驾崩于南宫前殿。

虽然他留有遗诏要求后事参照孝文皇帝制度,俭省从丧,但在为期三月的国丧中,一应的聚会宴请都是明令禁止的。

国丧结束后不久,程素带着阴二爷的夫人马慧和我一起去了马慧娘家成义侯府做客。

在侯府坐下,我才知道程素此举是为庆贺马慧的三姐马敏被新帝刘庄封为贵人。

听马夫人和程素聊起宫中诸事,我便有些感叹,我身边认识的人,竟无不与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牵连。

阴家与皇室的关系自不必说,窦家也与皇室公主联姻,就连这往日在阴家不受重视的马慧,她的姐姐如今也在宫中出人头地了。

看程素如今对马慧的态度,便知道马慧是沾了她那个皇帝姐夫的光。

也是在这次聚会中,我才得知新帝即位后,念及大司徒高密侯邓禹辅佐先帝有功,官拜太傅。

还听说邓太傅每日上朝,大臣们都面北下跪,唯独他可以面东而立,不必对皇上行跪拜之礼。

邓家在朝中礼受如此恩宠,着实让我惊讶。

皇上恩宠邓家,也说明他是个宽和仁厚之人。

马贵人性情仁和宽爱,脾性与皇上到有些相近,难怪会得皇上这般宠爱。

谈及邓家的无上恩宠,程素感叹一番后,又开始夸赞马敏。

马夫人听得满脸堆笑:敏儿的性子也确实如此,她入宫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身孕,为着皇室开枝散叶,她还多次催促皇上选秀充实后宫。

程素赞道:难得一个女子可以这般深明大义!马贵人有这般胸襟,真有母仪天下之风范。

马夫人听得高兴了,便来了八卦精神,她一脸神秘的对程素道:皇上对高密侯这般恩宠,其实还另有原因,不知阴夫人可曾听阴侯爷说起?程素端起茶盏,摇头笑道:侯爷每日忙于公务,很少与我说起朝中之事。

却不知是何缘故?马夫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听说与前太子东海王有些关系。

先帝驾崩后,郭家有人想挑唆东海王乘机起事,邓太傅却布局在先,不费一兵一卒,就让那帮人偃旗息鼓了。

听到这里,我却有些惊讶了。

这东海王刘强乃是刘秀与前皇后郭圣通所生嫡子,曾被立为太子。

郭皇后被废后,刘秀立阴丽华为皇后,刘强便主动辞去太子之位,远离朝堂偏居东海,朝野上下无不赞他贤明谦恭。

程素亦惊讶道:这些年来,东海王在朝中也确实颇有呼声,只是那邓太傅是如何做到的?只怕先帝早就看出这些矛头来了,所以泰山封禅回来后,就让高密侯官复大司徒。

去年中秋前后,先帝患病的消息尚未传出,邓太傅就安排了世子邓震带着几位公子返回封地高密郡……程素沉思道:那高密郡与东海郡毗邻,果然是棋先一着啊!可不是么?后来又听闻说邓太傅最疼爱的六公子去了东海郡求学做客……马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程素却听得频频点头:原来如此。

这邓太傅果然智谋过人,难怪先帝早年就赞他‘深执忠孝,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听了两位夫人的对话,我顿时明白:原来,邓训这几个月竟是去了东海郡,他还居然是拥立刘庄顺利登基的幕后功臣!【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一章 汉宫选秀PS:谢谢圆子君的粉红票!刘庄已经顺利登基,邓训也应该返回洛阳了吧?再过两月,便又是一年一度的七夕乞巧节,若是建议程素在侯府办一次乞巧会,邀请城里的小姐赴会,或许有机会接触邓家的小姐,探知一些情况。

六月末,我便找程素提出想办一场七夕乞巧会的事来。

程素果然十分感兴趣,她让我先列个活动日程,并将具体的邀请名单拟好后报给她看看。

她甚至还考虑要将阴太后请来,给参加彩线穿针比赛获胜的小姐颁奖。

得了她的允许,我便喜滋滋的回去列邀请名单了。

除了窦家及与阴家有姻亲关系的马家、梁家的几位小姐外,我第一个写下名字的便是邓训的七妹邓华。

列好名单,我又冥思苦想乞巧会的活动内容。

除了月下比五色线穿九孔针外,白日还得安排一些有趣的活动才好。

若是依照我的喜好,到想组织开展蹴鞠、钓鱼、斗草一类的活动,只是京城里这些小姐毕竟爱好不同,我便找了阴月雯来一起商议,最后定下了猜谜、赛诗、品茶、荡秋千这些小项目。

那日,我刚将邀请名单和活动项目在宣纸上列完,春娥便急慌慌赶了过来,说程素找我有急事。

我带了单子赶去程素屋里,竟遇到了往日来勤墨斋给我们上礼仪课的宫廷女官潘嬷嬷,我忙忙屈身向她行礼问好。

潘嬷嬷一见我便笑起来:原来阴夫人说的便是你啊,这般行止品貌,也难怪夫人这般疼爱。

何止是我疼爱,便是太后也是极喜欢她的。

侯爷生辰那日,满府的小姐里,就只有她先后得了太后和侯爷的赏赐。

程素脸上的笑容极其烂漫,却看得我有些心慌。

潘嬷嬷笑道:说来。

皇上素来对后宫之事淡漠,这次竟主动提出要选秀扩充后宫,且只提出一个条件,要我们挑选年满14周岁的世家小姐入宫。

程素一副诧异表情道:只选14周岁的世家小姐?这么一算下来,符合条件的小姐恐怕不多啊?可不是么?马贵人还曾建议皇上放宽年龄阶段,皇上竟没答应,说是这个年龄品行尚未定性,正好接受宫仪培训。

程素将手里斟好的茶杯双手递给潘嬷嬷,殷勤笑道:太后和皇上这般信赖你,只怕这批入宫的小姐还得靠你调教。

谁说不是呢。

太后昨儿个还叮嘱我说马贵人到底年轻了些,让我在选秀的事情上要多费些心思。

潘嬷嬷一副重任在肩的表情。

程素和潘嬷嬷热切讨论着汉宫选秀事宜,仿佛忘记了她让春娥紧急召唤我过来的事。

我手里捏着列好的名单和日程。

立在一旁不敢贸然打断她们的谈话,便只好静静听着。

所以说啊,往后悦儿进了宫,却还要仰仗你多多教导才是。

程素给自己斟了茶,满脸堆笑道。

程素的话。

让我听得猛的一怔:进宫?程素是说让我进宫?!原来两人说了这半天的话,竟是在说我?!想着刘庄那张目光炯炯的方脸,我便心生畏惧,我可不想进宫去!这是侯爷清明从原鹿郡带回的云雾茶,当时只得了两罐,给太后送了一罐。

这一罐就一直给你留着的。

阴夫人,这既是太后品饮的茶叶,我怎么敢享用?嬷嬷莫要推辞。

太后这些年在宫里也是多亏你一路帮衬着,这么一罐茶叶,不足以表达侯爷和我对你的感激。

两人在我眼前推让一番,潘嬷嬷终究收下茶罐道:阴夫人放心,宫里有太后和我照应着。

阴小姐不会受半点委屈。

今儿出宫时辰也差不多了,我得赶回去销假。

这就告辞了。

我还沉浸在进宫选秀的震惊之中,程素便起身送潘嬷嬷出府了。

片刻后,程素再回来时,脸上的笑容便冷了一些:你方才怎么了?居然愣在这里,也不和我一起去送客?!姑姑,我不想进宫!我望着程素,终究直接说出了这句话。

程素的脸,当即便黑了下来:这事由不得你!反正我不去!我抿唇别开头,不去看她那张脸,倔强坚持自己的意见。

悦儿,你可知道皇上为何突然答应选秀?还为何还将年龄定在14岁?程素的口气突然舒缓了下来,她让春娥搬了凳子在我面前坐下,摆出一副要促膝长谈的模样来。

我垂首不语。

我不想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不想进宫。

悦儿,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是缘分么?从你和你娘在宛洛古道遇到我母亲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注定着你有今日这场机会。

否则,便不会有箕山山道上你与皇上的那场邂逅,也不会有皇上特意为你定下的这个选秀条件……我错愕不已:刘庄定下的选秀条件是年满14周岁的世家小姐,难道这竟是因为我?!这怎么可能?刘庄是一国之君,他那般严肃庄重的一个人,怎么会记得山野中偶然遇到的一个小丫头?更何况,我哪里是什么世家小姐?你可知道,为了送你入宫,我费了多少心思?便是为让皇上记起箕山之行,我也绞尽了脑汁。

先是托侯爷为皇上送上箕山特产,邀请皇上去汝州沐浴温汤,后又托太后敦促皇上充实后宫,前前后后折腾了多少次,才终于求得这个结果?你却是一句‘不想进宫’就回绝了?!我听得目瞪口呆,为了让刘庄回忆起那日山道上的邂逅,程素居然在幕后做了这么多事?!倘若那日不在侯府门口遇到桓大人,或者遇到了我随口撒个谎遮掩过去,是不是就不会面临入宫的难题?悦儿,当今皇上勤政刚直,后宫清简,不耽女色,是难得的一位明君。

能够陪伴在这样一位君王身侧,那是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啊?入宫侍奉君王,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借居在侯府之中,我已经形同蹲坐牢狱,若是进了那规矩繁复的宫廷,只怕会比侯府更令我窒息。

姑姑替你回绝窦家亲事后,就曾说过,一定会为你谋取一门光宗耀祖的好亲事。

试问,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找出比皇上更好的夫婿?!看着程素苦口婆心的表情。

我在心下非议:皇上是天下人的皇上,岂是某个女子的夫婿?便是马贵人那般得受宠爱,也还是得与其他女子分享他的恩宠。

这样的男子,也算得好夫婿?!虽说如今皇上专宠马贵人,但你那日去了成义侯府也已知道,她入宫七年,始终没有身孕。

皇家天下。

自古以子为尊,她不能诞下皇子,便终究会有色衰爱驰的一天。

而你容貌出众,聪慧伶俐,进了宫有太后和潘女官在旁帮衬,前途无可限量……我不想入宫!任凭程素把进宫后的未来描述得多么美好。

我都无动于衷。

我不想进宫,不想过那种与众多妃嫔争抢夫婿的无聊日子。

程素的其他过分要求,我或许还会念在她这些年对我和我娘的关照上而让步。

但唯独这一件事,我不能让步。

程素突然便有些着怒,愤然起身道:往日看你是个伶俐丫头,我才那般悉心教诲栽培,今儿看来居然也不过是一根经的傻愣子!好话我已经说尽。

这其中的道理你自己回去慢慢揣摩。

见她在气头上,我也不想与她发生争执。

便抬步躬身退出。

刚走到影帘前,便又听得她道:有件事情你得知道。

你的名帖已经报到了掖庭,最多下月,宫里便会来人接你。

你不想犯下欺君重罪牵连你的母亲,你便最好早些转换心态,配合选秀!我彻底怔住:程素做事,果然手段决绝。

上一次窦家提亲,她是先拒绝了再知会与我,这一次汉宫选秀,她又是如此!上一次,她说因为我和我娘曾经救过程老夫人和阴明珠,她对我们心存感恩,所以这些年来一直照顾我娘和我。

可这一次,我终于明白了,她所谓的感恩,不过是个美丽的借口,自始至终,我在她眼里都不过是一枚具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只是,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阴家在朝中已是权势显赫恩宠之至,程素却还要这般想方设法送我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我就真的必须听从她的安排,进宫选秀?!万一,刘庄定下的那个选秀条件真的是因我而起,我这一入宫,只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回房之后,我坐立难安。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这茫茫世间,竟是这般无依无靠,任人摆布。

这一刻,我特别希望有我娘在我身边,有邓训在我身边。

这念头一出,我便被自己惊了一跳:这样的时刻,我居然想起他来!什么时候,他居然和我娘一样,成了我最想亲近最想依靠的人了?!想起七夕那夜,他对我说的那句等我,我忽然有些恼怒,他就这样一别几月消失无踪,却要让我等他?他凭什么就觉得我会等他?凭什么会觉得我有能力等他?!小姐,吃晚饭了!在我神思不定之际,春娟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我木然坐到桌前,拿起筷子,盯着桌上的碗盏杯碟看了好半天,终究一把扔了筷子道:不想吃。

春娟弯腰拾起地上的筷子道:小姐,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只有吃饱了饭,你才有精力应对啊。

看着春娟温和平静的容颜,我蓦地清醒过来:我怎么能自乱了阵脚?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么,若是不能说服程素,大不了我就伺机逃出侯府去。

只要离开了洛阳,程素她又能将我怎样?这之前,无论如何,我必须要见我娘一面,见邓训一面!【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二章 侯府认女一整夜,我都在寻思怎么应对这件事。

要想让程素放弃送我入宫的想法,我必须先得知道她送我入宫的目的。

只有弄清楚这一点,我才有可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而要知道程素的目的,这府中有一个人可以接近,那就是她的贴身丫环春娥。

春娥家在广阳门,平素我娘有什么话说给我,我有什么话要带给我娘,都是请她帮忙传递。

我面临进宫这么重大的事件,正可以去找她帮忙给我娘传个话,顺带也探探她的口风。

第二日,我让春娟去程素院子替我请来了春娥。

春娥昨日在程素房里目睹了整个事情的发生经过,所以她一来便替程素做起了说客:悦儿,你年纪还小,所以不懂得夫人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换作其他人,早就对夫人之举感恩戴德了……我默默听着春娥的劝说之词,虽然心里并不认同,却也并未直言反驳。

春娥以为我是听进去了,便继续道: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来若不是有夫人提携照顾,你现在也不过是广阳门杂货街的市井女子。

杂货街那些女子的生活,你应该是知晓的,每日奔走市集,尘污垢面,粗茶淡饭,过着猪狗一般轻贱的生活。

年纪大了,也不过是随便寻户人家配了,生儿育女,劳作终日。

还有象我二姐那般运气不好的,遇到个厉害婆婆,日子就更是没法过了……春娥前面的话我没太听进去,她后面的这番话,却着实让我有些同情她了。

她只看到了杂货街上街坊们日子的清苦,却没有看到街坊们相亲相爱的亲情之乐。

象罗师傅、萍儿姐姐、小缺哥哥,他们生活虽然清贫,却相守一处,互相依持。

过得自足而踏实。

悦儿,我知道你早就撞见了我和二爷的事。

这些年来,你没有跟夫人直说出来,我很感激。

我这么做,你或许会看不起我,但我却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我不想年纪大了被遣回家或者随意配给府里哪个杂工,我不想过那种任人轻贱的苦日子。

我们做女人的,只有攀附住一个可靠的人,才能为自己谋得一个未来……没料到春娥竟会直接向我说起她和阴二爷的事,错愕之间。

却又听她劝道:悦儿,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

这样的机会并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一旦错过,你就只能含恨终身。

我与她,终归不是同路人。

她要的是绫罗锦缎的富贵生活,我要的是真情实意的亲情相守。

只是。

眼前我还不能驳斥她的这番好心劝说。

沉默一阵后,我道:春娥姐姐,你今日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我会仔细想想。

听我开口,春娥脸上便露出笑容:我就跟夫人说么,悦儿向来是个聪明人。

不会分不清好歹的。

难怪春娟一叫她就赶来了,原来果然是得了程素的吩咐来劝说我的。

不知程素许了她什么好处,她竟愿意拿她和二爷的私情来博取我的信任和好感。

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我便装作随意问问的模样,一边把玩手里的茶杯一边道:姑姑一心送我入宫,想必也有她的考虑吧?自然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

夫人常说,象你这般容颜秀美聪慧伶俐的女子,只要稍加雕琢。

便是为妃为后的胚子。

太后在朝中庇荫了整个阴氏家族,世人本就多有诟病。

姑姑竟还送我入宫,就不怕人言可畏么?悦儿却是想多了。

阴侯爷乃是因军功获封,并不是阴太后恩顾外戚。

相反,太后性情谨慎,从不干政。

我感叹道:太后这般深明大义,果然不负先皇的恩宠。

若其他妃嫔也向太后学习,公私分明,无有偏袒,就真是我大汉的福祉了。

噗……春娥见我说得这般正经,突然笑道:话虽是这么说,可有些能够照顾母家的地方,却也还是应该关照。

悦儿往后入了宫,别说是帮衬着阴家,就是汝州程家,也应该念着的。

若不是那程老夫人疼爱你,认了你作孙女,又哪里有你的今日……虽然绕了很多话,我却终于明白程素送我进宫的目的是为了汝州程家了。

难怪,原鹿侯府和新阳侯府两府中阴姓小姐众多,程素却一心要送我入宫。

我皱眉道:听潘嬷嬷说皇上要求在世家小姐中选秀,我却不是世家出身……悦儿不必担心,夫人是用了阴府的名义报上名帖的。

你早先不是曾经用过‘阴悦’这个名字么?夫人只说你是姨太太所生,自小由她认养,和嫡出小姐一般尊贵。

阴悦?!我只是往日扮男装骗窦旭他们时用过阴岳这个名字,程素却居然知道?!侯府里,包括阴识在内的众人都知道我是程素的侄女,她竟让我冒了阴家小姐的名号入宫,就不怕被人揭发么?我把这个担忧说了出来,春娥笑道:汝州程家的名号到是不小,可毕竟商户出身,不是世家。

要满足皇上的条件,自然还是得以阴家的身份报上去。

你放心,宫里都是打点好的,只要皇上认出你就是那日箕山邂逅的女子,你的真实身份就无足轻重了。

你,你也知道箕山之事?我惊讶道。

夫人早就告诉过我你与皇上在箕山相遇一事。

我当时就觉得皇上既然有耐心询问你的年龄和名字,就说明他是对你感兴趣了。

说起来,怎么让皇上记起这事,还是我给夫人出的主意呢。

春娥不无得意道。

没料到春娥竟还是程素的半个军师。

看着她那一脸得意,我更是郁闷不堪。

压下心底的烦闷,我对春娥道:春娥姐姐,进宫一事毕竟重大,能否请你给我娘知会一声?我还想听听她的意见。

春娥笑道:悦儿放心,我明日就回广阳门去给你娘贺喜。

她若得知自己女儿要入宫伴君,定然欢喜不已。

我娘会欢喜么?!我不禁愣住:若我娘真的和程素站在一条战线上要我入宫。

我又该怎么办?这日午后,程素便又带着春娥来了我屋里。

想必是听春娥汇报已经说服了我,她进来时竟是面带微笑,情绪颇佳。

我起身施礼后,她便侧首对春娥笑道:春娥,你这张嘴,还真厉害。

悦儿昨儿在我面前那般倔强,你却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春娥尴尬道:夫人说笑呢,这事本就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侄小姐昨日也不过是太过惊喜。

一时间难以置信罢了。

想了这么一夜,她自然就明白夫人的一片苦心了。

春娥姐姐这话却是说错了,我昨日分明是‘太过惊吓’! 我瞥了春娥一眼。

对她这般吹捧程素感觉悲哀。

太过惊吓?呵呵,这道也是啊,若是哪日突然传来皇上要召我入宫的喜事儿,我只怕也会惊吓过度。

春娥笑道。

程素听了只是呵呵一笑,随即便在木桌前坐了下来。

我心下一阵紧张。

怕她再次询问我是否答应进宫,她却只字未提入宫之事,反倒问我:你前阵子说要举办女儿乞巧会,准备得怎样了?我松了口气,忙忙从窗前的小木桌上拿过列好的名单和日程,双手递给她看。

程素耐着性子从头看到尾。

最后指着上面窦童、窦媛等几个名字道:这几位小姐就不请了吧。

以为程素考虑的是上次拒绝窦家亲事后,两家之间有些隔阂的问题,我便解释道:我和窦家小姐同窗数载。

大家不会因为那门亲事而心有疏离。

那窦家毕竟是来提过亲的,你和窦家小姐走得太近,我只怕日后落下你与窦家公子有私的话柄。

这,这怎么会?程素摇头道:悦儿还不知道吧?前阵子,听说窦家有位小姐托邓家的小姐给邓家公子传信。

那信却落在了邓夫人的手里。

邓夫人念及那位小姐的清誉,没有上门退信。

却重重责罚了自家小姐和公子。

窦小姐托邓小姐传信?想起成义侯府赏梅会那日窦媛说的话,我有些惊诧:程素说的难道是窦媛和邓华?!程素却又道:窦家学堂虽是办得好,可那窦老夫人太过宠溺儿孙,终究家风失训。

我说的那位窦小姐和邓小姐,就在你这名单之中。

悦儿,你是要入宫之人,可不能沾染这等失德失仪之事。

我听得不由愣住,难道她识破我请邓小姐是想托她传话?!有夫人这般谆谆教诲,侄小姐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来?春娥突然插话道:侄小姐早些把请柬写了,我明日就可以替你送出去。

程素斜睨春娥一眼,道:怎么还是叫侄小姐呢?春娥当即捂唇道:啊,忘了,叫习惯了!程素便看着我道:悦儿,还有件喜事要告诉你。

侯爷觉得你伶俐可爱,聪明懂事,想认了你做女儿。

先前我也找卦师算了算,后日便是个吉日,正好入册记名。

要认阴识做爹?!上午听春娥说程素让我以阴家小姐名义入宫,我还担心她怎么堵这侯府的悠悠众口,这阵她便提出要我认阴识做爹了。

为送我入宫,她安排得这般严丝合缝紧锣密鼓,还真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悦儿?见我发愣,程素皱眉唤道。

我垂眉道:姑姑,这拜认干爹之事,只怕还应该征求一下我娘的意见……这个自然。

我早就安排了春娥明日去广阳门,专程接你娘来商议认亲一事。

我突然有种窒息感。

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在程素的掌控之中,想见我娘一面也好,想请邓小姐传信也罢,她竟全都一目了然。

PS:致歉:1、光武帝是刘秀死后的谥号,文中之前的称谓实属谬误。

作者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已经把记得的几处做了修改,但难免可能还有遗漏的地方,希望读者亲们包容谅解作者的粗疏大意。

鞠躬,赔罪!2、书友lignling提到的碧玺珠的穿越问题,也实属作者无知。

等作者想到更适合的替换名后,我会及时修改,读者亲们请多多包容。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三章 关于棋子PS:感谢书友you_arby的粉红票!亲们抱歉,我胃肠平日就特别虚弱,昨日部门聚餐后,我一直腹泻到现在,人快要虚脱了,一会儿可能得去医院输液,实在没有力气再坚持码到3000字了。

见谅!这日,等我从勤墨斋返回侯府,我娘已经坐在屋里等我了。

春娟见我回来,便提了竹篮说要去浣衣院送取衣物。

我知道她是好心给我和我娘留些独处的时间。

我娘拎壶给我倒了杯茶水,递给我道:勤墨斋的功课累不累?几月没见面了,春娥去广阳门接我娘时,定然给她说过我要入宫和认爹的事情,她却居然开口就问这么不相干的问题,让我十分诧异。

娘,莫非你和程素是一个意见?!我没接她递来的茶杯,只是警惕的望着她。

你怎么能直呼阴夫人的名讳?我娘皱眉道:好在这屋里现在只有我和你,若是被外人听了去……听去了又怎样?!她不闻不问就把我的名帖报上掖庭,逼我入宫,你却还帮着她说话?!悦儿,她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她不过是为了她们汝州程家好,想让我进宫作她能一手操控的棋子,替程家谋取私利罢了!我接过我娘手里的茶杯,重重顿在木几上。

你……我娘看着我,唇角动了动,终究没能说出一句流畅的话来。

娘,你的女儿就要拜侯爷为爹,唤她为娘了,你就没有一点想法吗?!这么多年来,你就忍心把自己的女儿卖给侯府不闻不问?莫非。

你也是在眼巴巴的等着我进宫后求皇上给你赐封个诰命夫人?!啪!的一声脆响后,我的脸上顿时滚过一阵火辣辣的痛。

我捂着脸颊,退开几步,不可思议的望着我娘,看着那张陌生得让我心痛的脸,视线里渐渐弥漫起一片水雾。

悦儿,我竟不知道,这么些年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她唇角一阵翕动,眼中竟是一片悲凉之色:这些年你在窦家学堂。

若是学会的就是这些,我真是后悔将你送入侯府!从没见过我娘这般悲戚的神色,我不禁愣住。

我娘看着我。

神色沉郁,一字字说道:悦儿,你可知道,我自小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

我嫁给你爹爹时,目不识丁,眼界里就只有柴米油盐、吃穿用度这些俗物,是你爹爹一字字教我识字辨文,让我慢慢感受到这个世界还有更多美好的事物。

你爹爹常说,一个人有了学问。

脱离了蒙昧,才算是真正有了灵魂。

你爹爹走了,也把我的魂儿带走了。

若没有你,我多一天都挨不下去。

我也想你每时每刻都像小棉袄一样,贴着我,暖着我,可我却没有办法教给你更多的东西。

带你去领略更广阔的世界,我不想你一直活在一个蒙昧的世界里。

所以阴夫人一提出要送你进学堂,我就动了心。

事实也证明,阴夫人是有眼光的,她早就看出你是一株好苗子,值得倾注心思浇灌培育。

这些年来,娘亲眼看着你从一个懵懂无知的乡野孩子,一天天成长为美丽聪慧的伶俐姑娘,你的言行举止,礼仪谈吐,比你身边那些真正的千金小姐还要出色,看见这样灵动可爱的一个你,娘满心满眼里都是骄傲和幸福。

娘,……我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扑进了她的怀里。

从答应阴夫人来洛阳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帮助我们母女。

这也是人之常情,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不相干的人好。

我们母女对程老夫人和阴明珠的那点恩情,她早就用钱物偿还了。

一个人会成为别人的棋子,说明她有价值。

阴夫人越是想方设法要送你进宫,就越证明了你在她眼里的价值。

我娘抬手替我抹去脸颊上滚落的泪水,捧着我的脸道:悦儿,娘要让你知道,成不成为受人控制的棋子,决定权不在别人,只在自己。

娘,你带我走吧,我不想进宫!进宫,对你而言,其实是一种机遇。

除非你有更好的选择,否则你没有理由要把送到眼前的大好机会错过。

我娘绕了这么大的弯子,却还是要劝我入宫,我推开她的手,在木桌前坐下,赌气道:我不要宫中那种憋闷委屈的生活,不要和其他女人争抢一个夫婿……我娘也在木桌前坐下,摇头道:悦儿,你错了。

就算不进宫,你身边见到的三姨太、四姨太不也同样憋闷委屈,和别的女人争抢一个夫婿么?而进了宫,不也有阴太后这般与先帝相知相爱几十年恩宠不衰的例子么?你没进过宫,你根本不知道宫里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就一口要回绝掉这样一个机会,这是不明智的……娘,我已经见过当今皇上,我不会喜欢上他那样的夫婿。

我第一眼见你爹爹时,他正挽着裤脚站在田坎上劝一个老农送他的孩子进私塾念书,老农只埋头专注插秧,根本不理会他的话,大家都在一旁笑话他,我也觉得他为人迂腐不堪,不会喜欢上他。

可是相处之后,我却慢慢懂得他那份执着,竟是别人都没有的优点……娘,爹爹和皇上完全不是一类的人啊!我打断道。

我娘抬眼定定看着我:悦儿,你告诉娘,你是不是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我心下一慌,忙忙摇头:才没有呢。

我娘狐疑道:除非你已经有自己喜欢的人,否则你又怎知自己不会喜欢皇上那样的夫婿呢?我……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娘的问话了。

我娘默默看着我,好一阵才又道:悦儿,娘从没有站在阴夫人一边过,不管她对你心存利用也罢,有所图谋也好,只要事情的结果对你是有益的,娘就支持同意。

认侯爷为爹,送你进宫选秀,这两件事至少在我看来,都是对你有益的。

但事情的决定权在你,你最后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娘都支持你。

若是没有邓训,没有他那句要我等他的话,我还会不会如此抗拒程素的决定?!听了我娘的这番话,我心底竟有些不确定了。

或许,我真的必须见邓训一面,弄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娘被程素留在侯府用晚餐。

餐桌上,提及次日的认亲仪式,我娘和往日一般,态度谦恭的对程素连连表示感激。

这一次,面对我娘的谦恭仪态,我竟没有往日那般的反感了。

【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四章 字谜传信七月初三,是卦师定下的吉日。

这日,在阴家祠堂内,我在赞者带领下,先给挂在墙上的阴家列祖列宗一一上香祭拜,又在跪身八拜后给阴识和程素奉上了孝亲茶,接下了他们赠下的纳福结后,阴悦这个名字就被正式写进了阴家名册。

认亲仪式后,侯府又举行了家宴。

按照年龄排序,我在阴家排行十七,年长的都叫我小十七、十七妹,年幼的都叫我十七姐,阴明珠的儿子则叫我十七姨,那个被载入阴氏族谱的假名阴悦反到没人称呼。

跟随阴家十七小姐这个身份到来的,除了搬进阴明珠出阁前住的子梧院,新增配四个贴身丫环外,一应吃穿用度也比往日更上了一个台阶,我在侯府中的待遇已经远远超过庶女身份的阴月雯。

只是,这些都是程素为了某种目的强加于我的,这样的生活让我惊惶难安。

每日被几个丫环围绕,随便清个嗓子都有丫环上前询问小姐,有什么吩咐?,随便到院子里走两步,身边都会有丫环抱了风衣、端了茶壶跟着,我觉得自己象是被监视起来了一般,浑身不自在。

程素一直惦记着乞巧会的事的。

先安排春娥去替我送了请柬,又让管事的郭先生为每位受邀的小姐准备礼物,七夕当日府中的茶水、餐饮、车马也都一一叮嘱了下人精心准备。

这几日,我一直在寻思怎么利用乞巧会和邓训取得联系。

可直到邓家七小姐邓华被带进侯府后院的荷池水榭内,我也还没想出应该怎么托她给邓训传信,才不会被人发现。

邓华年纪比我小几月,她的眉眼和邓训到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是极其开朗的,进来了先是和其他小姐们一样向我致谢问好。

随即便俯到我耳边道:你就是小八哥说那个会踢蹴鞠的姐姐么?我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说的小八哥是邓拓。

看来,邓拓给她说起过我。

犹豫了一番,我终于还是问道:你六哥回洛阳了没有?六哥?邓华似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他离开过洛阳?我还正要说那日听马夫人说的话,程素便带了春娥和几位婆子走进水榭来了,我只得作罢。

将程素介绍给诸位小姐后,程素说了一番应景的话,便走到我面前,一脸遗憾道:悦儿,我今儿一早就亲自去宫里走了一趟。

想请太后娘娘来替乞巧的小姐们颁奖,可不巧她凤体欠安,来不了了。

太后颐养凤体要紧。

我们大家不过是聚着玩耍,有没有奖都不要紧。

我原本就不希望阴太后来,她若来了,不说这府中的警卫戒备要提升等级,只怕受邀的这些小姐们也都会谨慎拘束起来。

反倒没什么乐子了。

太后到还记得你呢,听说是你在办乞巧会,专门着宫娥选了些七锦彩绣荷包,要我带回来送给各位小姐呢。

程素说罢,果然让春娥打开一个尺许见方的朱漆盒,将里面装着的花花绿绿的荷包拿了出来。

一一送给各位小姐。

送到邓华面前时,程素递上荷包笑道:你就是邓太傅家的七小姐吧?邓华点头道:夫人好记性。

年初太后娘娘的元宵会上,我是第一次见到夫人。

却不知夫人竟还记得我。

呵呵,七小姐淑静娴雅,早有耳闻,自然印象深刻。

邓华面色有些尴尬,程素却是一笑而过。

程素说的这番话。

可谓是一语双关。

有过上一次私传信物被邓夫人发现的事,估计邓华也断然不会答应替我递个纸条、带件信物什么的了。

程素送完荷包。

再次叮嘱在场的丫环婆子小心侍候小姐们后,便带着春娥离开了水榭。

按照早先和阴月雯商定的活动计划,日间的每个活动项目都由阴家的一位小姐主持。

第一个项目是由新阳侯府的六小姐阴莲秀组织猜字谜。

不过是些应景的寻常字谜,小姐们却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欢喜雀跃,我却是无动于衷,索然无味。

下面这一个,可有些难度哟,大家注意了。

谜面是‘十二月’,打一字。

这个字谜,正是前两日我写出来的。

阴莲秀的谜面一说出,我便想起了那日在蝉蜕馆与邓训猜字谜的情形来了。

有了,不如我出一道字谜,让邓华带回去给邓训!打定注意后,我便坐在一隅,认真寻思。

这个字谜,不能太长,否则邓华记不住,传不出去;再则也不能太浅简,要是被大家轻易猜出,就起不到传信的作用;最后还不能太深奥,否则即便传出去了,邓训也可能猜不出。

正是绞尽脑汁之时,便听那边邓华起身道:我知道,是个‘青’字。

我一怔:这么快就猜出来了?!莫非,姓邓的都这么高智商?邓小姐果然是解谜高手!这个玉笔筒就归你了!阴月雯将作为奖品的黄玉镂竹笔筒递给邓华。

邓华摆手道:其实,这不是我猜出的。

这个字谜我听家里的小八哥说起过,是我六哥猜出来的。

说起这青字,我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个谜面来,我便起身对邓华道:这个字谜是我出的,一直没人能解出。

既然你六哥解谜这么厉害,我就再出一道更难的,你回头让他试试看解得开么。

谜面是什么?邓华有了兴致,忙忙问道。

‘今日穿衣后,一走了之’,打两个字。

我笑道。

今日穿衣后,一走了之?这谜面一点都不押韵啊。

这个字谜,该从结构上着手,还是含义上破题呢?坐中的小姐们议论纷纷,却始终没人猜出。

到后来,大家便都起哄着要求我说出谜底,我摇头道:好难得想出一个字谜,留给大家回家慢慢猜吧。

这之后的活动。

有程素的大力支持,都进行得很顺畅,小姐们也都玩得十分尽兴。

尤其是晚上月下穿针大赛,更是让小姐们兴致勃勃。

本来是我牵头办会,不想自夺头彩让人非议,所以穿针环节,我只穿了三针便放弃了。

最后阴莲秀和成义侯家的九小姐梁锦华先后穿完九孔,双双获得巧女奖,由程素给她们一人赠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细绣金针。

乞巧会结束后,我便心思忐忑。

时而担心邓华回家后把猜字谜的事情忘记了;时而又担心邓训那厮根本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聪明。

猜不出来谜底;时而又想或许他猜出了谜底,只是找不到办法来见我一面……每次去勤墨斋的路上,我都会掀开轿帘沿途张望。

生怕邓训等在某个地方,却被我错过了。

时间便在我的猜测不安中,一日日过去了。

就在我对字谜传信这件事彻底感觉失望的时候,新来的小丫头满月就喜颠颠的拿着一个绣着桃花的荷包来给我看。

小姐,这个荷包好看不?满月比我不过小了两岁。

却完全是个孩子心性。

我正在书房替程素誊抄经书,只抬眼粗略扫过,便随口道:不错,绣工老练,比我娘铺子里出售的那些荷包还精美!啊,夫人何时开了绣坊?满月诧异道。

我这才反应过来。

在满月这几个新来的小丫头眼里,我娘就是阴夫人程素。

想起这点,我心有不悦。

便调转了话头问她:哪来的荷包?满月得意道:今日高密侯府遣了喜婆来提亲,送了好多这样的喜庆荷包。

我正巧去前庭替小姐领新做好的秋衣,春娥姐姐夸我平日嘴甜,就顺手赏了我一个。

高密侯府?!我的心跳猛然加快,我将手里的毛笔搁回笔架。

紧张问道:你确定是高密侯府遣来的喜婆?满月点头道:是啊,丁大叔认识高密侯家的车夫。

两人一直在大门口聊天,还被管事郭先生呵斥了一顿呢。

你可知道是高密侯家哪位公子来提亲?我追问道。

满月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啊。

我再也坐不住了,换了外出的衣服,佯说要去问问抄出的经书包个什么边儿,带了春娟便往程素的院子走,想打探一下情况。

却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了院中程素的声音:这些东西都先找个空屋子搁下,这喜事八字还没一撇儿,说不定还得退给人家呢。

我心中一惊,却又听得春娥的声音:听说邓太傅家的六公子文才武略,深得皇上赞许,皇上刚一登基,就封他做了郎中,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为皇上登基出了力,皇上自然恩宠他了。

这邓六公子的人品才学,就连侯爷都十分赞赏,我们家这个若真能许配给他,还真算是高攀了。

今儿我也让喜婆子把话传回去了,明说了她不是嫡出小姐,若邓家还是执意要来定亲,我自然求之不得。

春娥笑道:既然是点了名来求亲的,邓家自然还会再来定亲。

谁知道呢。

程素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和不确定。

遣喜婆子来求亲的,果然是邓训么?!我的心跳不受控制的越发快了。

他还真的猜出我的字谜了?果然不是个蠢人!听程素今日这番话的口风,到像是邓训如今做了郎中,身价地位抬高了,她表示不会反对这门亲事了?小姐,还要进去吗?见我立在门外发愣,春娟突然开口问道。

我忙忙摇头:不去了,我还是先把经书抄完再去请教母亲大人。

PS:书中写的字谜,纯粹是为了情节和娱乐,喜欢考据的亲们,千万要包容。

作者也知道汉代的官方通用体是隶书,但若是要用隶书字形来猜谜,估计大家都看不懂。

有兴趣的读者,不妨猜一猜本章苏悦出的这道字谜。

猜中有奖哦!【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五章 吉庆之堂这之后的几天,我都特别留意前院的动静,却一直没有邓家喜婆再来的消息。

眼见离程素说的入宫时间越来越近,我便越来越焦躁。

莫非,邓家知道我不是嫡出的小姐后,终究选择了放弃?这日,轿夫送我去勤墨斋时,瞥见车夫丁叔在侧门外往马车上搬东西,我竟忍不住下了轿走上前去问道:丁叔,你这是要去哪里?是十七小姐啊?前几日舅老爷从汝州送了些土特产过来,夫人安排我这两日给新息侯、成义侯两家送一些过去。

小姐有事么?丁叔停下手里的活儿,笑呵呵的问我。

我下了好大决心,才准备托他向邓太傅家的车夫打听一下邓训提亲的事,却还没开口,身后便传来管事郭先生殷勤的问话:小姐,你是想坐马车去学堂?啊,嗯。

心下一慌,说话便吱唔起来,见郭先生眼中带有疑惑,我便撒谎道:今日晨起有些头晕,想着坐马车可能要舒服点儿……丁叔的马车都装了东西了,小姐若要想坐,我另安排一辆,只是要劳烦小姐多等一会儿。

哦,那就算了,我让轿夫走慢一点就好了。

我忙扶额往轿乘边走去。

这日傍晚,我按惯例去程素房里请安问好,她正在埋头整理账务。

不同往日询问几句学堂的事情就放我回去,她让我在木桌旁坐下,替她核查账本。

她在旁边念收支项目,我帮她拨算盘珠子,全是些枯燥数字,听得人昏昏欲睡。

侯府毕竟是皇亲国戚,收入和开支都是很惊人的,光是六月一月的账目。

就花了近半个时辰才对完。

数目恰好能合上,程素便松了口气道:往日只羡慕当家主母四面威风,真正自己当起家来,才发觉真不容易。

这句话我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只是拎了桌上的陶壶,给她斟了杯茶递上去。

程素接过喝了一口,望着我道:如今虽然你也唤我一声母亲,我却知道你心里终究还是惦念着你那亲娘的。

说来,你入了阴家族谱,你那亲娘面上高兴。

指不定心里还失落凄惶着,正巧明日学堂休学,你就回广阳门去看看你娘吧。

虽然小半月前才在侯府见了我娘。

但说起回广阳门,这却至少是两年前的事了。

程素一直不允许我回商贩云集的杂货街,此刻突然主动提出,我竟有些不相信。

见我诧异,程素笑道:以前是担心你年纪小。

回去做出些糊涂事儿来。

如今你这般懂事得体,回去住一日也是可以的。

谢谢母亲。

我怕她反悔,忙忙起身致谢。

程素又道:正巧前些日子你汝州舅家送了些土产来,明日你就带些回去,也让你娘尝尝鲜。

第二日一早,程素果然让春娥带着几个丫头端了大小礼盒送到轿厢里。

担心我回广阳门不习惯。

程素还特意叮嘱春娟也随我一起去。

没想到我会突然回家,我娘在铺子里竟是愣怔了好一阵,才迎上前来。

时隔两年才回来一次。

这个家已经让我有些陌生了。

临街的铺面又重新修整了,门头上增加了一块桐木雕刻的吉庆堂店招,屋檐下挂着大红的灯笼,门上贴着鲜红的喜字,就连地面也铺着厚厚的红毯。

这般喜庆的装饰,直让我错觉这是谁家的婚礼现场。

进了铺面。

我娘便张罗着给我介绍店里忙碌的一干人。

这位是张妈妈,主要负责婚仪上的绣品和瑞物。

这位是黄妈妈,主要负责仪式礼堂的布置。

这位是李妈妈,负责督导婚仪整个程式。

还有这位周妈妈,她协助我开展仪礼培训。

听我娘如数家珍的介绍她的几位得力助手,我忙忙躬身问好,却根本记不住同样身着朱色襦裙的她们究竟谁是谁。

介绍完铺面里的四位妈妈,我娘又领了我进了前院,我才发现院子里也大为变样。

院中原有的几株野榆木已经被砍伐了,替换成了月桂、合欢、枣树、石榴等几组富有深意的树木。

往日空着的东西两排厢房,如今也都是结罗张彩,布置得一片喜气。

我从西边厢房一一看过去,发现每间厢房门楹上都刻有和店招一样字体的小牌匾,依次读过去,便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敦伦这七个婚礼仪式。

推开门额上写着纳征的厢房,里面陈列着两排漆成朱红的木展柜,上面堆放着琳琅满目的玉珪、珠贝、玄纁以及烫金的书函。

我好奇问道:娘,这些都是做什么用的?这是婚仪第四礼‘纳征’过程中,男方需要送给女方的聘礼。

屋里陈列的东西都是按照周朝古制来的,只是如今富贵人家送的聘礼,品种更丰富了,远远不止这些。

我便明白了,我娘为了让她的客户们清楚知道婚仪程序中每一步要做些什么,专门将各种物件分门别类陈列展出,客户们只要来这院子里参观一圈,便一目了然。

对于那些需求不是很特殊的人家,整个婚仪中所需的一应服务,从物件到仪式,我娘都能提供全套服务。

一一看过这些房间,我感叹道:娘当年买了这处宅子,以往我们两人住着,还觉得浪费了好多房间,现在看来,还真是合适。

我娘笑道:哪里合适,现在这样也拥挤了些。

几位妈妈都我和挤住在后院,库房现在也不够用,前阵子我才找人架了个阁楼出来,不然东西就堆得进不了人了。

现在生意有这么好?国丧那几月没有生意,自六月以后,突然就爆发了一般,几乎每日都有婚礼举行,遇到吉日,一日还会有两三场。

我和这几个妈妈忙得不可开交。

这不,午后我还得去城南经营米粮的严家一趟。

他家女儿两日后大婚,要做敦伦礼教……我顿时撅嘴道:娘,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却要忙着出去教导别家的女儿?!悦儿,你也懂得,为商重在诚信。

我早先与他们约下了这个时间,怎好贸然改变?你先在家里歇着,我尽量早些回来。

我娘的性子我知道,她断然不会因为我突然回家,就爽了别人的约定。

午饭后。

我便在这个内外一新的陌生家里游逛。

去临街铺面里坐了会儿,跟那守铺子的张妈妈无甚话说,就又参观了一番七礼厢。

最后便坐在后院的木护栏上,望着那唯一让我感觉亲切熟悉的竹晒架发愣。

我的生活从进入侯府开始,就一日日在改变,直到变得面目全非,让我茫然无从。

这风吹日晒的竹晒架却还立在这里。

没有丝毫改变。

想来,也是它固执坚持,拒绝朽烂,保持着晾晒衣物的价值而被保留到了现在。

我娘说得不错,能被人利用,这是价值的体现。

可也要看是否是心甘情愿被利用。

我娘还说成不成为受人控制的棋子。

决定权不在别人,只在自己。

我为什么一定要中规中矩的等着程素来安排我的生活呢?她这些年来对我和我娘施有恩惠,但这不代表她因此可以主宰我的人生。

欠下她的恩情。

可以有其他的偿还方式,但绝对不能是我的未来。

想明白这一点后,我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起身帮我娘把她出门前换下的衣服洗了,又将花圃里的花木修剪了冗枝。

好久没做这些事情,做起来竟十分愉悦。

春娟几次要出手帮我。

被我指使去前院帮张妈妈整理库房了。

我娘晚上回来时,我已经洗漱了上床睡觉了。

我迷迷糊糊的和娘说了几句话。

就沉入了梦乡。

早晨被窗外的鸟鸣唤醒时,我娘还在睡觉。

我轻手轻脚起来,穿好衣服去厨房做早饭。

刚把米粒淘好放进锅里,春娟便起来帮忙了。

我让她负责生火,自己端了陶盆和起面来准备蒸馒头。

悦儿,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做饭!春娟感叹道。

我边和面边道:春娟姐姐忘记了么,程奶奶一直认为女儿家一定要有一手好厨艺,程家的家学里还专门有女先生教我们啊。

说起程家,说起程老夫人,春娟便动了感情。

她自小跟着程老夫人,对她感情很深。

我们两人回忆起在汝州的往事,都觉得十分怀念。

说到最后,春娟便道:等你以后出嫁了,我还是打算回汝州去。

习惯了那里的水土,在洛阳呆着反倒觉得憋闷。

出嫁?我脸便有些发烫:春娟姐姐别乱说。

春娟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怎么是乱说?明年三月你就年满及笄,早该谈得这婚嫁大事了。

好在你的喜事也近了,不像月雯小姐,过了及笄还没下聘,让四姨娘整日里愁得吃睡不宁呢。

我的喜事近了?难道邓家的喜婆子已经来过了?春娟姐姐可是听说了什么?我抬眉问道。

春娟一边往灶孔里填柴,一边道:嗯,前几日你在勤墨斋上学时,我听春娥说起,皇上下令让这次备选的世家小姐赶在中秋前入宫。

我已经不用入宫了啊!夫人不是早把你的名帖报去掖庭了么?上次春娥来了以后,你不是也答应了么?春娟诧异道。

想必春娟还不知道邓家提亲的事情,我垂睑羞道:那日在母亲院子外,你也听到了,邓家六公子来提亲了,母亲大人也并未反对……邓家提亲?不是提的月雯小姐吗?【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六章 请求退婚阴月雯?怎么会呢?邓家六公子根本不认识月雯啊!我突然便慌了起来。

春娟笑道:男方不认识女方,慕芳名而上门求亲,不是很常见么?那怎么行,邓训不是那样的人!我急道。

春娟一脸诧异:悦儿,你认识邓家六公子?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我望着春娟,只觉心慌意乱,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话。

难道,邓家六公子上门提亲,原本是要聘你?!春娟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道:难怪后来听前厅的张婆子说,邓家喜婆来了就说邓六公子想要聘下阴家一位小名叫‘悦儿’的小姐……那喜婆没说错啊,怎么后来又变成了阴月雯?!我忙忙追问。

张婆子说,夫人当时回那喜婆说我们府里,还没有下聘的小姐中,确实有一位小名唤作‘月儿’大名叫‘阴月雯’的小姐。

那喜婆当即道‘那就对了,邓六公子没有说错。

’我顿时傻了眼,阴月雯的小名叫做雯儿,整个府里只有我才叫悦儿!我急切问道:那后来呢?后来据说夫人告诉喜婆,说月雯小姐年龄、品貌到和邓家六公子都很般配,就是她是四姨娘膝下的庶出小姐,只怕邓六公子会嫌弃。

那喜婆听了就有些犹豫,说要回邓家再问问邓夫人的意思,临走时还带了月雯的庚帖。

我忽然觉得自己傻得要命,和邓训见过那么多次面,居然没有一次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邓训他也是个超级大傻瓜,这么多年来一直悦儿、悦儿的唤我,却不知道问问我的真名!我丢开手里和了一半的面团,急急从石缸里舀了水洗手:不行。

我得马上赶回侯府去,告诉母亲我才是邓家六公子要找的人!春娟先是诧异看着我,随即便一把拉住我道:悦儿,你冷静点儿!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喜婆说的‘悦儿’是你呢?她故意误导喜婆,就说明她不会同意你和邓公子的婚事!你这么冒冒失失冲回去,只怕她会反过来责罚你!春娟的话不无道理。

程素是铁了心要送我进宫,却又不想失了与邓家联姻的机会,才会故意误导喜婆,将庶女阴月雯推出去。

只是,就算程素要指责我失德失礼与人私定终身。

我也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悦儿,你知道夫人为什么突然同意你回广阳门么?春娟问道。

我茫然的摇头。

春娟道:那是因为昨日就是邓家喜婆再次上门的时间。

夫人恐怕是担心你留在侯府会搅了场子,所以才故意将你撇开。

只怕。

只怕这个时候,邓家六公子与月雯小姐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我反手抓住春娟的手腕,怒道:你一早就知道邓家喜婆要来侯府,却还和程素一道骗着我回广阳门?!春娟摇头道:悦儿。

你怎么能怪我?!我之前并不知道邓家六公子上门提亲的对象是你啊,我也根本不知道你和邓家六公子之前有,有……约定啊。

一直觉得春娟是程素的人,所以我和邓训之间的事情,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

不单是她,即便是窦童。

即便是我娘,我也都是守口如瓶。

我最终却是被这个秘密给耽误了!春娟却恍然大悟道:啊,我想起了。

侯爷生辰那夜,在花园假山后救下你我的,就是邓家六公子;还有你在涧河落水遇难那次,我是在邓家夏宅去接的你,莫非也是他救了你?我无奈点点头。

我真傻。

给邓训出了字谜,想让他赶在我被送进皇宫之前来侯府提亲。

却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将他白白送给了阴月雯。

我丢开春娟的手,转身冲出灶房。

我必须马上回侯府,必须要让程素纠正这个错误!春娟疾步跟了上来:悦儿,若是有男子肯这般待我,我也会以身相许的。

我跟你一起回去,求夫人成全你们!你先去跟你娘招呼一声,我去外面唤辆轿子。

这件事情太复杂了,短时间里,我根本没办法把前前后后说清楚,便只对我娘说我昨儿忘记了,今天一早勤墨斋的先生要进侯府检查功课,我必须赶回去。

我娘静静的看着我,好一阵才抬手摸着我的头说:悦儿,你这么大了,许多事情娘相信你自己会拿主意。

只有你自己做下的决定,日后就算是错了,也才不会后悔。

我点头辞别我娘,上了春娟招来的轿子,急急赶回侯府后,便直奔程素的屋子。

一进程素的院子,便看见空地上摆满了大红绸包裹的各种聘礼,丫环婆子正在将聘礼分门别类造册登记,我的心猛的一沉:果然,这门亲事已经定了下来!我急急进门时,正与满面喜悦的四姨娘照面而过。

匆忙间,我竟忘了要给她问好,直接便撞入了影帘之内。

悦儿,怎么慌得连礼仪都忘了!程素搁下手里的茶盏,含笑责问道。

我走上前去,急切道:母亲,你弄错了,邓家六公子要聘娶的人不是阴月雯!程素脸色一冷,抬眉问道:不是月雯,哪又是谁呢?我已顾不得其他,便直言道:他要聘娶的,是我。

悦儿,这等有损阴家清誉的话,我只当今儿没听见。

你下去吧。

程素冷冷看着我,一字字将这句话重重吐出。

母亲,我和邓家六公子情意相通,求你成全我们!我眼眶一涩,噗通一声,便在青石地砖上重重跪下。

成全你们?!程素反问道。

我仰头含泪道:求母亲成全!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得出口?!程素的眼神和语气透着一股寒气。

母亲,你当年和父亲也是经历过种种挫折,最后才终于走到一起,你一定能理解我和邓家六公子的情意……啪的一声脆响,程素带了翡翠戒指的手狠狠的刮过我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灼痛顿时在脸上蔓延开来。

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往日你我之间没有这母女身份,我还不好出手教训你,如今看来,不打你,你是清醒不过来了!求母亲成全!我望着她,倔强说道。

除非她能打死我,否则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放弃。

程素怒道:就算那邓家六公子喜欢的是你,又能怎样?他如今已是阴月雯的未婚夫婿。

莫非,你还想嫁过去做小的?!我不管你们苏家的家教是怎样的,我阴家断然没有嫡女给庶女伏低做小的规矩!我乞求道:悦儿求母亲为月雯姐姐退了这门婚事!退婚?!用什么理由去退?你要我告诉邓家说阴家的十七小姐要和庶出的姐姐抢夫婿,还是要我告诉邓家说我阴家治家不严导致闺中小姐与邓家公子私定了终身?!苏悦,你丢得起这个人,我阴家可丢不起这个脸!急怒之中,程素终于还是将我叫作苏悦了。

我也终于明白,在她心底,我确实只是一枚棋子,她不可能真正将我当做阴家的女儿。

我再次恳求道:母亲,求你成全我们!求我?苏悦,你别忘了,你的名帖如今还搁在掖庭,你若不进宫,这就坐实了欺君之罪!这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我原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小姐,这欺君之罪也是你和侯爷犯下的!程素丝毫不肯让步,我便站起身来冷道。

程素没料到我会起身驳斥她的话,一怒之下便抄了桌上的茶盏朝我砸过来,我身子一躲,那茶盏便啪的一声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宁妈妈,将她带下去,送进禁闭室给我好好调教着。

若是还这般糊涂不醒,就给我按家法处置!是,夫人!过来拉我的,果然是宁婆子。

那日风雪天里,她被快马撞断腰骨在医馆躺了几个月后,又回老家休养了一段时间,如今痊愈了又来替程素跑腿管事,还真是个忠仆。

见宁婆子要拉我去禁闭室,春娟突然跪倒在地,对程素求道:夫人,小姐和邓家公子情深意长,看在老夫人当年疼爱小姐的份上,求夫人成全!程素在椅子上沉身坐下:情深意长?我到还不知道是怎么个长法,你说来看看。

在侯府和涧河中,那位邓公子曾先后两次涉险下救小姐性命,这救命之恩……哦,我倒是忘记了,侯爷生辰那日就是这位邓六公子潜入后院,适时在假山旁救下了你们两个。

我那晚还问过,他怎么会恰好那时出现在后院,却原来是苏悦和他早就有了私情!!!夫人,不是那样的!春娟急急摇头辩道。

程素却不再理春娟,鼻底轻嗤一声,朝我鄙夷道:我将你当做千金小姐教养,却终究是看高了你,乡野来的丫头终究脱不了这骨子里的贱气,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勾引男人!难怪那窦家公子也会来提亲,你到是说说,你究竟还在外面招惹了多少男人?!【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七章 侯府家法我愣愣怔住,有些不相信,程素的嘴里竟然可以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她自己当年和侯爷的情爱纠缠,不也是率性而为,有违礼法?如今,她却这般道貌岸然起来!夫人,小姐自小跟着你长大,她什么品性您还不知道吗?程素瞥了春娟一眼,反手便甩了她一巴掌:若不是你在她耳边多嘴,她又怎会知道邓家昨日来定了亲?又怎会这般不知羞耻的闹到我跟前来?离送她进宫不到一个月了,这节骨眼儿上却出了你这个漏子!往日我是看在我母亲的份上,让你来侯府做了一等丫环,好吃好喝供养着你,你却这般不识好歹,不懂规矩!宁妈妈给我记下,从今日起,春娟罚为三等丫环,罚去一年月例!说罢,程素竟又抬眉对宁婆子道:宁妈妈,你把人带去禁闭室后,给我绑起来好好查验一番,看看这小贱人可还是处子之身!可别送进宫里把阴家的老脸丢尽了!没想到程素会这般狠毒!我果然是错了,以为她会念在程老夫人的面上,念在我娘曾经帮过阴明珠的份上,念在这么多年我侍奉她左右的情分上,给我和邓训一个机会,她却居然连春娟都一并处罚了。

既然已经撕破了面子,我又何必再要委曲求全?!我奋力挣扎着想要甩脱宁婆子的手冲到程素面前去,宁婆子却死死拽住我低声道:小姐,你是聪明人,何必要做这以卵击石的傻事!听妈妈一句劝,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我愣了一下,望着她平静淡定的脸,心中有了犹豫。

如今我和程素已经有了母女名份,她若真要拿阴家家法处置我。

我又能如何?不管这宁婆子究竟是什么意思,眼下我毕竟处在劣势。

我犹豫的片刻,屋里的另外两个常侍婆子蒋婆子和章婆子,以及春娥也都向我走来。

我只得选择放弃挣扎。

侯府的禁闭室在靠近宁馨苑的一个侧院里,院子不大,里面的房间却隔得很小,每一间都是东西不超过十步的狭长屋子,里面的陈设只有一张尺许宽的条木凳,靠窗的墙角还堆着一些干稻草,竟和我在汝州参观过的衙门牢室十分相似。

几个婆子将我推搡进去后。

章婆子便道:恐怕要委屈一下十七小姐了,这个院子原本是一位姨太太的居室,只因太靠近荷池。

房间都潮湿憋闷,后来才改了禁闭室的,晚上可能还有些蟑螂老鼠什么的出入。

蒋婆子在一旁笑道:章妈妈还没给你说完呢,那位姨太太经常在这屋子里看见不干净的东西,有天夜里受惊吓过度。

竟然跑出院子,栽进荷池里淹死了。

春娥轻轻咳了一声,然后对着我道:两位妈妈休要胡说八道!十七小姐素来聪明,很快就会想通今日的错处,只要她点头给夫人认个错儿,挨不到天黑就能出去了。

这几人分明是一唱一和在劝说我尽快向程素认错。

我在房里的木凳上坐下。

只是冷冷望着她们。

说了一阵,她们见我毫无反应,春娥便道:我们先走吧。

让十七小姐静一静。

十七小姐若是想通了,只管拍门,院门口有婆子侯着的。

几人前前后后退出禁闭室,将木门关上后又哐哐当当落下了锁头。

或许是窗户太小太高的缘故,此刻虽是正午。

屋子里却显得阴森潮湿。

我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只见四周墙壁潮湿粗糙。

布满了像是血迹的可疑斑点,便猜测这屋子里以前关过的人可能受过刑。

阴家的家法究竟是什么,我还没见识过。

只是有次偶尔听下面婆子说起,三姨娘膝下庶出的六小姐就是因犯了重错被家法处死的。

只是,我心里很清楚,如果程素真要送我进宫,她就绝对不会对我用刑。

关我进这屋子,目的就是恐吓威逼我认错,彻底打消我想和邓训在一起的念头。

在窗前站了好一阵,仔细研究了这扇木窗的稳固性后,我失望的又在木凳上坐下来。

背靠着潮湿阴冷的墙壁,我忽然有些后悔了:今日真的是太冲动了,才会这般自取其辱的撞到程素跟前去。

如果能更冷静一些,我完全可以找府里的人打听清楚了邓家定亲的事情后,设法混出侯府亲自去一趟邓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随即木门被吱嘎拉开,是宁婆子带着两外两个我没见过的粗使婆子站在门口。

你们两个在外面等着,这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姐,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用粗。

宁婆子转身给那两位婆子叮嘱一声,便抬步走进门来,顺手又将房门给掩上了。

我抬眼望着宁婆子,她竖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有些诧异,她却几步走上前来,贴着我耳朵道:外面两个婆子在听着呢,我接下来说的话,不管是什么内容,你听着就好,不必动作。

我点点头。

宁婆子便提高了嗓门道:十七小姐,得罪了,夫人让我来检查你的身子,你若是好好配合,我们就大家都好过,你若是不配合,就由不得我要动粗了!接下来,便是宁婆子一个人在自话自说,她响亮着嗓门粗暴吆喝我脱下襦裙张开腿,又说了一番进宫也是要过这一关之类莫名其妙的话,还用脚将墙角的稻草踹得窸窣作响,看她卖力的表演着独角戏,我便有些疑惑:这宁婆子为何要帮我?!半晌之后,她又凑近我耳边问道:我想听小姐一句真心话,你是否真的不愿意进宫去侍奉皇上?我点点头。

不进宫,你便得舍去了这侯府给予你的荣华富贵,你可愿意?我再次点点头。

我或许可以帮你这个忙,可事情一旦成功,你便一刻也不能在这侯府呆下去,甚至,你也不能留在洛阳城中。

你可愿意?我当即压低声音道:宁妈妈,我早就不想留在这侯府之中了。

若是能离开侯府,去哪里我都愿意。

宁婆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只怕还要委屈小姐在这屋子里熬上两日。

你放心,最多待到后天晚上,不管事情成不成,我都会带你离开侯府。

宁妈妈,你为何要帮我?我终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宁婆子竖指道:外面有人,我不能多待。

你只需相信,我是不会害你的就好。

说罢,宁婆子便起身走出了屋子。

门外顿时响起落锁的声音。

以及三人语气暧昧的谈话声。

宁大姐,你这一出面,她就乖乖听话了啊。

到省了我们摁出一身汗来!毕竟是个小女娃子,我一把气势拿高,她自然就怕了。

那这十七小姐可还清白?清白的。

呵呵,若不是要送她进宫,按照夫人往日的手段。

她就算是清白的,只怕这一验身之后,也该是败柳残花了。

王婆子,你还好意思说,六小姐不就是被你生生给毁了?!你这么做,也不怕遭报应!真要有报应。

那也该落在咱们夫人头上啊!哎,说起来,邓家这门亲事。

夫人还真便宜了四太太屋里那个病秧子!病秧子?若不是你将七小姐推下荷池,她又怎会是如今这幅模样?她能得了这门亲事,也算是个补偿……声音渐行渐远,后面的便再也听不见了。

只是,这短短几句对话。

却让我听得惊骇不已。

原来,阴家六小姐被家法处死。

阴月雯落水生病,居然都与程素有关!这些年来,程素一直对我很好。

有一度时间,我甚至还被她感动过。

如今看来,竟是被她的伪装给蒙蔽了。

她对我的好,都是建立在我对她尚且具有利用价值的前提下的。

我往日也确实是小看了程素,她能从汝州的商户之女,一路爬上侯府一品诰命夫人的位置,没有些手腕怎么可能?如今我被关在这禁闭室里走投无路,虽然不知道宁婆子帮我的动机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要采取何种方式,却也只能相信她一回了。

不能对我动刑,程素却也没忘记给我其他形式的惩罚。

整整一日,我滴水未进,粒米未沾。

白日尚且能够挨过去,到了夜里便感觉胃肠饿得贴心贴肺的痛。

饥饿却还只是一个方面。

眼下虽是盛夏时节,这处靠近荷池的禁闭室夜里却格外寒凉,我先是躺在条凳上,后来挨不住便蜷缩到了墙角的那一堆稻草上。

饥肠辘辘,头脑昏沉,躺了一阵,我竟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

梦里,我竟然见到了邓训。

场景依稀是在蝉蜕馆的跑马场林地里,他盘坐在草地上,正神情专注的翻转着烤架上的兔肉,不时撒下一撮香料和盐粒。

我看得口水滴答,那兔肉却老也烤不熟。

我忍不住伸手去夺他手里穿着兔肉的木棒,他一把扼住我的手腕道:着什么急?还没熟呢。

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死了!我打开他的手,夺了木棒就大口啃起那半生不熟的兔肉来。

味道却是怪怪的,苦涩生臭,我咀嚼了一阵,终究还没咽下去,便哇的一口吐了起来。

我便是在吐的时候醒转过来的。

就着木窗里投进的月光,待我看清自己吐出的东西竟是黑呼呼一团时,我便想起白日里章婆子说的那番关于蟑螂老鼠的话来,我的胃顿时一阵天翻地覆。

我起身扶着墙角,呃呃的吐了起来,直吐到苦胆汁满口。

PS:感谢书友一滴泥的粉红票!【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八章 软硬兼施这一吐之后,我便再也睡不着了,坐在条凳上,望着小木窗外那轮已经有些消缺的月亮,想起了邓训。

回想起梦里他抓住我手的模样,我竟有些心酸。

汝州一别,我们已有整整一年不曾见面了。

原本,我还担心他或许忘记了汝州之约。

可那个字谜一传出去,他便托了喜婆来提亲,足见他心中有我。

只是,未曾料到我们之间竟会是这样阴差阳错。

往日与他相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沉浮,他的欢笑,他的恼怒,历历在目,清晰可辨,却不可触摸。

直到视线渐渐模糊,直到窗外渐渐泛白,我才蓦然惊觉:原来思念一个人,会有这样令人心痛的感觉!门外突然响起了开锁声,我忙忙抹去眼角的泪水,侧躺在条凳上,佯装睡着了。

有脚步声走到面前来了,我闭紧了眼睛。

一双冰凉的手便落在了我的额头上,我正欲睁开眼睛,便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哎,傻闺女,看看你这一夜,眼睛都哭肿了,可怜见的。

来者竟然是程素!我紧紧闭住眼帘,不愿与她对面。

自小看着你长大,却不知道你这性子这么倔强。

昨儿我也是把话说重了,没给你留面子。

好歹我们母女一场,我又怎么忍心责罚你?你只要明白了自己的错处,乖乖听话,我们之间还是母慈子孝的好娘俩……有过昨日那一幕幕,她此刻说什么好听的话,我都只觉得虚伪和恶心。

我很想一把推开她落在我额上的手,却终究不想与她面对,只得继续装睡。

程素自话自说了一阵,见我毫无反应,她便终于起身:春娥。

你去打些热水来,替小姐敷敷眼睛。

有些话,她不愿意听我说,你可以开导开导她。

是,夫人!程素离开后,春娥果然端了热水、绢布,替我敷起眼睛来。

终归都是广阳门的街坊,在春娥面前我却不好再装睡,只得坐起身来配合她的动作。

春娥一边拧了热水绢子替我敷眼,一边道:其实这事也不怪夫人。

依我看啊。

还是怨你和那邓家六公子的缘分不够。

缘分不够?!我不禁有些愣怔。

春娥又道:若是那邓家公子真的喜欢你,一早就该上门来提亲,也不必等到你的名帖报到了掖庭后才请媒上门。

让夫人如此为难。

回想起来,应该是汝州一别后不久,邓训就按照他父亲的安排,跟随几个哥哥回了封地高密,之后便又去了东海王的郡国。

直到刘庄顺利登基后才又返回洛阳。

我们之间还未联系上,便是为期三月的国丧,再之后刘庄便下达了选秀的旨意。

这其中的阴差阳错,或许真是缘分不够才能解释……悦儿,我们都是杂货街出来的,虽然你不会把我当姐姐。

但我却一直把你当妹妹看。

看你这般为情执著,我是既羡慕又替你难过。

羡慕你敢爱敢争取,却又难过你不懂得现实的残酷。

从夫人和侯爷身上。

我就看明白了一件事:再深的感情,也是经不起岁月消磨的。

当年夫人为了侯爷觅死觅活,好不容易才嫁进侯府来,以为侯爷会宠她疼她一辈子,可结果呢?三姨太、四姨太、五姨太、六姨太还是一个个的被抬进府里来。

这还只是明面上看得到的。

侯爷在府外养着的那些,夫人便只能当作不知道了……我听得有些诧异:阴识那般端庄严肃的一个人。

也会做出这些事情么?这些贵族男人对女人的需求,究竟多少才是个尽头?春娥却又道:听说那邓家六公子仪容俊美、文才武略,出身豪门又深得皇上赏识,这样的男子走到哪里都会有女人痴缠。

便是如今悦儿你容颜出众,让他心里装下了你,但你能担保他十年、二十年后,在见过无数比你还年轻貌美的女子后,心里还能有你的位置?!想起邓训往日对窦媛那般温和关切的模样,我突然便心下酸楚:且不说邓训往后也可能会三妻四妾,单就是想象他和阴月雯成亲的模样,我心里便难过得要死,若是他心里再装了别人,我又该怎么办?!悦儿,男人的情爱,是最经不起诱惑的。

让女人靠得住的,终究还是手里的权势。

夫人握住了权势,即便侯爷新欢不断,那些被宠上了天的女人还是得在夫人面前伏低做小。

在名份和地位面前,所谓的情爱根本不值一提。

你与其终究要面对伤心失望,还不如将这段最美好的感情藏在心底,选择一条最适合你的路!不管春娥的话说得多么真挚感人,她这番话的目的终究不过是要替程素做说客,劝服我进宫。

我扯下眼前的绢布问道:春娥姐姐,你有自己喜欢的人么?春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我心里也有自己喜欢的人,只是,我知道他就算娶了我,也不可能给我想要的生活。

与其让这份感情在贫贱中消磨,还不深藏心底,留个美好的念想。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象我爹和我娘那样举案齐眉相濡以沫,才是世间最好的生活,春娥却宁愿选择攀附权贵。

我和她之间,确实再无话说。

劝了一阵,春娥起身道:悦儿你好生想想吧,你再这般倔着,就只能苦了你自己。

那邓家六公子就算知道自己求错了亲,看在邓太傅和阴侯爷同朝为官的面子上,他也断然不可能毁婚再聘。

而你,若是不进宫选秀,那欺君之罪一旦落下来,却不只是侯爷和夫人的罪!我木然的望着她,对她的话没给予任何回应。

春娥摇摇头,收了绢布端了木盆起身便走。

走到门口时,她又转身道:夫人下午可能还会来看你,你若是不表明态度,可能就真要受苦了。

果然,傍晚时候,程素又在宁婆子陪同下,来了禁闭室。

这一次,她让宁婆子带了饭菜和茶水进来。

已经饿了一天一夜,一闻到饭菜的香味,我的胃便是一阵绞痛。

悦儿,先吃饭吧,再没什么比身子更重要的事情。

便是你要跟我置气犯倔,也得有力气才行。

说罢,程素让宁婆子将饭菜在条木凳上摆了开来,还都是我平时最爱吃的几样小菜。

我看着木凳上一溜排开的碗盏,抿了抿嘴唇,别过了头。

小姐,夫人说得对,就算你还没想通透,要继续置气,终归也要吃些东西才有力气啊。

宁婆子边说边朝我眨眼睛。

想想也对,我若是再这么饿下去,只怕宁婆子真有办法将我带出侯府,我也迈不动步子了。

我终究还是端起了木凳上的饭碗,埋头大口吃起来。

程素一直立在旁边看我,不发一语。

直到我将送来的饭菜吃个精光,她才躬身拎起凳上的陶壶,给我倒了一杯水:就知道你吃得急,饿了几顿突然吃这么多东西,容易积食,我专门让宁妈妈给你沏了壶山楂麦芽茶。

反正饭菜都吃了,也不在乎这杯茶水了,我顺手接下了她递来的杯子。

见我接了杯子,程素便道:我昨儿也想了一宿,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强求你一定要进宫侍奉皇上了。

只是,如今你的名帖已经报上掖庭,想要撤回却是不可能了。

不如这样,你还是按照计划入宫选秀,我会托那日的潘女官设法让你选不上,再给送回来就是了。

程素居然突然作出让步,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程素又道:如果是皇上没选上你,我们阴家也就没了欺君一说,你也能出宫回来。

至于邓家六公子的亲事,退婚再聘断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若是你一心喜欢他,日后我便抹了面子去找邓夫人求个人情,效仿娥皇女英,给你和月雯求个平妻的身份,你看怎样?这话放在往日,我或许就天真不二的信了。

可自打知道她指使婆子们做下的那些狠毒事后,我便对她心存警惕了。

她是一个为了目的而不择手段的人,她既然能够动用关系让皇上同意选秀,那我一旦进了宫,哪里还可能出得来?只是,既然此刻她已经给了我一个台阶,我若还固执坚持,只怕真是要吃一番苦头。

我不如顺应了她,先离开这禁闭室再想办法逃脱。

想到这里,我便跪下认错道:母亲竟为我想得这般周全,此前是我糊涂不懂事,冲撞了母亲,实属不该。

程素听了,脸上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倾身将我扶起,伸手替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一脸慈爱道:这才是个乖孩子,也不枉我这些年疼你一场。

程素拉着我的手将我带出了禁闭室。

送我回子梧院时,刚绕过荷池时,便听见两个杂使婆子在水榭屋檐下聊天。

一个婆子道:真没想到月雯小姐的亲事排得这么近,府里又该一阵好忙了。

另一个婆子道:你还不知道吧,那邓家公子是点了名来求亲的,听说月雯小姐和他早就有了私情,只怕是肚子里有货瞒不住了,这才急着要办喜事呢……我正在诧异前一个婆子说的话,程素便突然松开我的手,几步走了过去:我看你们是闲得慌了,才一天到晚乱嚼舌根?!【第一卷】 桃之夭夭 第七十九章 东窗事发夫人?我们,我们……宁妈妈,给我一人掌嘴二十,拖去禁闭室关上三日,让她们好好反省反省!是,夫人!随后,那边果然便传来一阵此起彼伏清澈响亮的耳光声。

片刻后,程素走了回来,脸上怒色未减,却又回头对水榭那边的宁婆子道:再扣三个月月例,罚去侧院刷马桶!处罚了两个婆子,程素又拉了我的手往子梧院走。

走了一阵,程素道:月雯和那邓六公子素昧平生,底下的婆子们尚且这般议论,悦儿,这便是人言可畏,你可明白?我点点头。

程素接着又道:所以说,在我替你向邓夫人说情之前,你和邓六公子的事情,必须守口如瓶。

否则,府里这些婆子们的闲言碎语,不定哪天就传去了邓家,反让邓家人看轻了你。

我再次配合的点点头。

又走了一阵,程素突然道:月雯和邓六公子的婚礼,定在腊月十八。

上次四爷的婚期定得太紧,府里就忙得不可开交,这一回定在腊月,时间更是紧迫。

我怔怔的望着程素,心中五味陈杂。

程素皱眉道:这却是邓家的意思,说是邓太傅最近身体突然患病,想借着这桩婚事冲冲喜。

我一愣之后,却又替邓太傅担忧起来:也不知道他得的是什么病,竟然需要办婚事来冲喜?悦儿,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去找邓夫人说情,只要那邓太傅身体好一些了,我就寻上门去。

我争取让你和月雯同日过门,不让你在邓家的丫环婆子面前失了面子。

随后。

程素又说起平妻之间也是有身份差别的,谁先进门谁就会被丫环婆子先认了主子,后进门的便难免会受些轻视。

我对平妻什么的毫无兴致,只是见程素说得这般煞有其事,我只好配合道:母亲考虑得如此周到,悦儿感激不尽。

回到子梧院,程素说春娟被罚去三姨娘屋里做了三等丫环,怕满月她们几个小丫头服侍不好我,特意提了她房里的丫环翠巧来顶替原来春娟的位置。

我便明白,这翠巧来做的事情。

不外乎就是替程素全天候监视我的举动。

程素离开后,我感觉有些疲乏,便换了常服倒上床榻。

闭目寻思该怎么摆脱这几双眼睛的监视逃出侯府去。

或许是昨儿熬了一夜太困,我想着想着居然就真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却已经是上灯时分。

我坐起身来,屋子里却只有满月守在灯烛下绣荷包。

满月,翠巧姐姐她们人呢?满月竟被惊了一下。

她蓦地站起身来,搁下绣花绷子道:小姐,你醒了啊。

我点点头:她们人呢?满月道:夫人屋里出了件大事儿,翠巧姐姐去夫人屋里听差了。

出了什么大事儿?我在木桌前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寻思既然她们几个都不在。

我用个什么法子支开满月,好溜出府去。

满月却老实答道:听说是春娥姐姐出事了,她居然。

居然和二爷勾搭上了……春娥和阴二爷的事,早几年前我就碰见过,春娥自己也对我说起过,这却也不算是新鲜事了,眼下居然被称作出大事了。

我便有些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听传话婆子说,春娥今儿傍晚去二爷房里。

被二奶奶撞了个正着。

二奶奶当即便和她争吵起来,扭着她去了夫人屋里。

两人在夫人屋里争执了许久,最后春娥居然说她怀有两月身孕,请求夫人做主让二爷将她抬作姨娘……原来,春娥要为自己谋取的幸福,就是让阴二爷抬作姨娘?那后来呢?我又问道。

二奶奶自然是死活不答应,说春娥姐姐究竟有没有孩子还是两说,怎么就能答应了她的要求。

夫人便差人去外面的医馆请了大夫来,大夫查验后果然说她怀有身孕。

二奶奶便闹得更厉害了,说若是夫人将春娥抬作姨娘,只怕往后府里的丫环们都会争抢着往主子的床上爬。

闹到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新息侯府的马夫人居然也赶过来了,再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春娥和阴二爷的事情,马慧往日未必不知道,如今却突然闹了开来,只怕还是跟她三姐马敏被刘庄封为贵人有关。

不过傍晚才发生的事情,这么快马夫人就得信赶了过来,只怕春娥这回讨不到什么便宜……你方才也去了夫人屋里?我皱眉问道。

满月摇头道:我哪有资格进去。

哪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翠巧姐姐走了后,云裳和坠儿她们就都跟去听墙角了。

我要留在这里听小姐使唤,所以她们约好每隔一阵回来一个给我讲讲那边的事情……这几个小丫头居然用这种办法传递消息,还真是配合默契。

我要怎么才能将满月也打发出去呢?我还正在苦苦思索,满月便道:小姐,你睡了这么久,饿了么?我忙忙点头:就是被饿醒的,你快去帮我弄些吃的来。

见满月转身离开,我心中暗喜,她却只是走到靠窗的木几前,躬身端了个竹编盒子便又走了回来:还是翠巧姐姐想得周到,她说小姐睡了这大半天,醒了一定会闹饿的,先就让厨房送来了饭菜,叫我用热水轮番温着。

这阵吃正赶口呢。

看满月将竹盒里的米饭菜碟端上桌子,我便郁闷不堪。

这程素身边的丫环婆子,果然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肚子也确实有些饿了,我拾了竹筷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满月想:我待会儿要不要把她敲晕了,趁机跑出去?!小姐,你在看什么?满月被我看得有些局促,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往日没发现,满月原来长得这般好看。

我随口谄道。

满月顿时脸红起来:小姐别取笑我了。

要说好看,这满府里还有谁比小姐你好看呢?我一口饭还没咽下,听见这话差点呛住,忙端了杯子连喝了几口茶水,才又道:我很好看么?满月笑道:我听这府里年长的妈妈们说,小姐你这番模样,除了阴太后年轻时有过这般好看,就再没见过其他了。

我有那么好看?!程素一心送我进宫,就是因为我长得好看么?我正想搁下饭碗去铜镜旁观照一番,宁婆子便掀了帘子走进屋来。

宁妈妈。

你来了?满月脸露诧异。

我不能来么?宁婆子冷冷道。

不是,不是,我是想夫人屋里这阵这么忙。

宁妈妈怎么会……夫人屋里的事你居然都知道?!我却不晓得你何时长了这顺风耳的本事啊?宁婆子瞥了满月一眼,满月竟吓得瑟瑟一抖,不敢再多说话。

宁婆子转身对我道:小姐,夫人让我请你去她屋里说话。

我搁下碗筷,站起身来:我换身衣裳马上就走。

宁婆子摇头道:不用换。

就穿这身就好。

我便跟在宁婆子身后出了门,一直走出子梧院,宁婆子才开口对我道:我能争取到的时间有限,小姐跟紧了。

我欣喜道:现在就出府么?宁婆子点点头:此刻夫人屋里闹得不可开交,看管后院的一些粗使婆子也被召唤过去了,我带你走荷池后的一道小侧门出府。

我只能将你送到侧门。

后面的路,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点谢道:谢谢宁妈妈仗义相助。

你却不用谢我。

风雪天那日,若不是小姐和邓家六公子倾力相助。

只怕我早就去那阴曹地府报到了。

宁婆子肯出手帮我,竟是因为我和邓训那日送她去了医馆?我忽然惊醒过来,春娥与阴二爷的事情,突然在今日被揭了开来,莫非就是宁婆子之前说的帮我离开侯府的办法?春娥的事。

莫非是宁妈妈你……我犹豫问道。

小姐果然聪慧,竟然看出来了。

宁婆子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小姐与那春娥面上的关系还不错。

只是这事我却是必须要做的。

一日不除掉春娥那小贱人,我便对不起先夫人。

宁婆子原本就是阴识亡妻薛氏的陪嫁丫环,跟随薛氏在阴家已经几十年了。

只是,我一时弄不明白春娥与薛氏能扯上什么关系。

春娥这贱人帮着程素做下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她为了从丫环变成主子,居然模仿起程素的手段,打起了二爷的主意。

她在二奶奶的茶水饭食里下避胎药,让二奶奶这些年一直怀不上,她自己却先偷得了身孕……或许是想让我心里好受一些,一路上宁婆子居然将春娥与阴二爷的事情说了出来。

只是,她嘴里描述出来的春娥,竟完全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春娥。

这个一心谋求荣华富贵的春娥,为了摆脱婢女身份,还与新阳侯世子阴丰有过瓜葛,被阴丰抛弃后,她又转而勾引了阴二爷。

先夫人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二爷。

若我不出手,真让这贱人爬了上去,只怕这侯府将来更是不得安生,二爷只怕也会受她拖累。

我惊诧不已:这宁婆子明里已经投效了程素,暗里却居然还念着旧主的恩情。

除掉春娥,也就除掉了程素的一个得力助手。

莫非,程素往日与薛氏之间还有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