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爱情

2025-03-25 15:36:12

让我们永恒追寻,追寻年轻的没有痛苦的爱情——----------------------------------------------------------------------我在伤心绝望中坠落,却转瞬变为震颤心灵的幸福。

苏弗,随我跳下了悬崖。

我撞上崖间树枝的瞬间,人已被苏弗手臂揽在怀中,然后,便在他的怀中随他坠落,树枝在折断,枝叶在翻飞,天地倾覆旋转,混乱中我有霎那失去记忆。

当我清醒的时候,人已在谷底苏弗怀抱中,他的手臂有力地环箍着我,眼前是他深黑的双眸和略微紧张歉疚的面容,我怔呆呆看他好一会儿,似不可信般,终究泪流满面。

我跳崖是寻死,是想抛弃所有的伤心回现代,他呢?是陪我赴死,还是为了救我,不顾性命?当我以为全部失去的时候,却发现原来我拥有的远超想象,这是怎样交集的悲喜和幸运?见我流泪,苏弗有些发慌,看我的眼神越发内疚,不知怎样好的样子,问出一句:是不是伤到了?很疼?他的声音依然清润,那么好听。

我知道,其实他要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方才在崖顶伤了我的心才是真的,他心怯不安,但说出来的却是这样表面的话。

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意识到,我的手臂身上全是划伤,周身痛得不得了,而苏弗的脸上身上也都是凌乱的血痕,衣服撕一道扯一道的,那么俊逸整洁的少年此时狼狈极了。

我们是怎么从那么高的崖上活着到谷底的?苏弗还真有如神仙。

是啊,武侠世界里的跳崖不单可以收获武林秘籍,还可以收获爱情。

我抹去泪水向苏弗微笑。

我这么一笑,苏弗,也不敢置信地,还了我一个笑容。

于那笑容里,我们看着彼此的眼睛,不知为什么,霍然间再次同时笑了,仿佛忽然就达成了一个欢乐的默契,心中不约而同漾满了喜悦和温暖。

那是冰层的解冻融化,是彼此再不用怨恨的解脱,是伤心的消失,亲爱的来临。

无边的欢乐就这样突出其来将我们卷裹,天地瞬时间变得灿然光明。

他低下头来,我以为他要吻我,一阵心慌,他却是温柔扶我躺下,说:我来给你上药。

我静静躺在草地上,周身是动也不敢动地痛,我奇怪自己却可以不顾这些痛,只要有苏弗在,一切都可以忍受了。

我仰望那高高的天,澄蓝透亮得似乎可以让人沉浸其中。

时光真是奇怪的历程,方才我还那么伤心绝望,这一会儿却这么甜美幸福,怎想得到?苏弗的手指小心温柔又迅速地为我上药包扎,我看到了苏弗眼睛,他一下子躲开去,脸飞红到耳朵。

啊,你现在是医生欸,要有敬业精神,不可以想不相干的事情。

——我的心暖暖的,其实喜欢极了他这般挚纯模样。

我喜欢单纯少年,那让我安心、珍贵,可以给我带来铺天盖地的清澈阳光。

我问他:你为什么从悬崖上跟着我跳下来?想诱出他的心里话,慰藉我的心。

哪知他想了一下,长睫毛一垂,说:不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嗯?你不怕死?我不气馁,继续诱导。

他温和说:我对悬崖比较熟。

听到这答案,我一口气没缓上来,差些呛得背过气去,一阵猛咳,伤口复裂,疼得再没办法思考。

他为什么就不能说一些动情的话给我听?我的腰腿一动便痛得不得了,他不敢移动我,用树叶舀山泉水来喂给我喝,再用湿绢帕为我揩拭脸上血迹,再为我擦手。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认真极了,小心温柔得令我觉得自己是一个柔弱的孩子,依赖他的照顾。

真希望时光可以这么悠然过去,直到老,才好。

他嘱咐我说: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取药物食物来。

我扫视周遭寂静狭长的山谷:远吗?你要去多久?我怕——虫子、蛇、老鼠——说这些动物的名字我几乎怕得声音发抖。

他不敢离开了。

可我们也不能长久这样下去,吸风饮露。

而他一提到食物两字我更是饿得难以忍受,饥饿使我鼓足勇气对他说:你去吧,我运气好,什么都不会碰到。

——苏弗摇头,自腰间解下竹笛,吹出明亮悠长的声音。

一声一声再一声,同一韵律,如孩童招唤亲友。

其时,他衣衫凌乱不堪,可他半倚在山石上,吹笛的姿态却是潇洒极了,风拂他发巾,仿佛天野间悠然的一幅画,令我无限爱慕。

嗯,美色可以充饥,花痴可以当饱。

笛声将陆小凡招来了。

陆小凡一身蓝灰衫,挽着袖口,衣服上还有灰土的样子,好像正忙着什么匆忙赶至的。

他看见躺在地上的我,眉梢挑了一挑:阿弗,你是要我帮你把她送给师娘?他阴阳怪气,苏弗说:你在这里帮我看护她。

一个蚂蚁都不许爬她近前。

我回来之前不许离开! 苏弗如发号施令,说完就走了。

你!陆小凡手指苏弗,但苏弗消失得太快,他一个你字方说出来,苏弗人影已不见了,陆小凡气得直跳脚。

然后陆小凡鼓了腮帮子在那里瞪眼,但很快安静下来,开始围着我绕圈子。

当我发现他真的是在尽职尽责地踩蚂蚁时,好不容易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融入星空忽然想起一事,问他:我八师姐呢?陆小凡生动俊美的娃娃脸登时暗淡下来:你们都是侠客,我是魔教之人,每个毛孔都是血腥人命。

她承受不了与我在一起的罪责负疚,离我而去了。

我心酸,问:她去哪里了?陆小凡摇头,蹲下来,拔了一根草在地上划来划去,她不见我是苦,见了我是更苦。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见不见,有情无情的?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

我说。

他点头。

无情不似多情苦。

我又道。

是了,她说这些都是你教她的句子,一大堆翻来覆去的情。

她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我说你这是让我出家啊,我若出家,法号都有了,就叫无情!我无端地想起四大名捕里的无情,陆小凡变身无情?又要笑又心酸,他挑眉向我道:你打得什么主意?害阿弗一次没害死,继续害?灵真洞里的侠客是阿弗放的吧?就算阿弗为了你离开魔教,你们又能到哪里去?他背负了那么多仇恨人命,正义门派岂会放过他?离开魔教,他就会被追杀。

他武功再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能活到几时?何况还拖个你?你是打算和他一死殉情呢,还是跑到深山老林里过野人生活?阿弗那么精致的人,受得了一辈子茹毛饮血与豺狼虎豹为伍?还是你能受得了?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这些我从没想过。

那一定是陆小凡前车之鉴的真实感受。

天地之大,并没有他和八师姐两个人可以安然生活的地方。

同理是我和苏弗。

苏弗回来了,陆小凡恨恨地掷了草梗,起身向苏弗质问道:师娘今天要的人呢?拿谁去顶数?我不会帮你想办法!死了师娘,你怎么向师父交代?我看你真是色迷心窍,不顾死活!苏弗说:你不帮我,你就去找阿微,让他帮我,他若也不帮我,也随他!我宁可一天开心的活,也不愿意一世违背心意的活。

——我好好的做侠客,是你非揪我下水,如今到这步田地,你看着办好了。

苏弗背了一大袋子东西来,解开包裹,向外拾掇东西,不再理会陆小凡,陆小凡气得眉毛直抖,咬牙切齿的,一转身冲走了。

苏弗笑着将一枚果脯塞我嘴里,我贪婪地咀嚼着,沙软香甜,人间的美味啊。

然后苏弗去泉边接泉水,为我煮粥,再走过来,将另一枚果脯给我吃,瞧他容颜表情,显然一点也不将陆小凡的话放在心上。

我贪恋眼前的时光,也不拿陆小凡的话来问他。

未来会怎样?车到山前再寻路。

我觉得苏弗很会欺负他的师兄陆小凡。

但我喜欢他们兄弟间的情义,言语争吵着,其实非常深厚。

我见苏弗已换了一身新衣,玄青色,衬得他分外清爽俊秀。

这么简短的时间,他倒没忘了换衣服。

我想着陆小凡的话,阿弗这样精致的人,怎可以茹毛饮血与野兽为伍?苏弗将滋补粥喂给我吃。

那碗是极细腻精美的青瓷,碧色几乎要溢出的可爱。

粥里被他加了燕窝雪蛤,配的小菜是一种我吃不出名目的肉脯,后来他催着我吃的时候告诉我是熊掌,还有鸽蓉菌丝,盐拌鲜蔬……他去了这么一会儿,就带来这些原料,平日在魔教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所以,他总是那么清新好扮相。

我想起他在沙漠里连金元宝都不屑得弯一弯腰。

离开魔教,不说追杀,他将以何为生?偷盗抢?我想象了一下苏弗这样的人做小偷偷盗、拦路抢劫……那么只有我接受魔教,好在我不是乔期,没有那么多束缚。

可是——不待我左思右想想清楚,天光已经渐暗,苏弗蹲下来点亮一盏荷花琉璃灯,暮色里,黄绿的跳跃灯光映着他俊美如玉的脸庞,美如童话世界一样。

我痴痴地看着,令自己将眼前的景象记住。

时光会流逝,岁月会湮失,但我曾拥有过这么美好的时光。

八月的夜里,已经有些冷,苏弗为我铺了厚厚的地毡,又给我盖了柔暖的缎被,他准备得可真齐全,还在篝火旁环绕我们撒了一圈的药粉,告诉我,什么虫豸也不会过来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言语笑貌特别像节假日野外露营的欢乐孩子,他大约是真高兴。

然后,他躺在我身边陪我数星星。

寂静里他说:你看那星光——空气里是他清明安宁的声音。

我有时喜欢这么看漫天的星斗直到天明,觉得自己都不存在了,融入星空才好。

那么千颗万颗星,好像和我说话一般,亲切,永远在,就觉得自己特别安定、幸福。

他这是——在和我从星星月亮谈到诗词歌赋再到人生理想?天空千颗星万颗星在璀璨地眨眼睛,热闹,绚烂,安宁。

好一会儿我才明白,他其实是在说:孤独。

他以前只有星星陪他说话,亲切,永远在。

我想同情他,甚或怜悯,侧头看他篝火映照下的朗洁面孔,却是那样青春盎然闪着动人的光芒,——我怎么也无法产生同情或怜悯的情绪来,因为他的样子,只让人喜欢、感动和——爱慕,连他说只星星和他说话,都让人神往、羡慕。

我也有无数那样的时候,希望有一个人出现在眼前,听我说话,与我说话。

因为这么广大的世间,一个人走,太寂寞。

我想对他说:从此有我陪着你了,我将陪你一生一世。

可我说不出来。

贪心的时候,我就想揽了满天的星斗入眠,每一颗星一定都是温暖的。

他接着说,孩童般梦幻,憧憬。

我喜欢他这样的时候。

我知道他会慢慢长大,告别情窦初开的青春,这样的话将再也不会说,也不会想。

小时候——他开始给我讲小时候,那天夜里他真是话多,说的话比我自认识他起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还多。

后来,很久很久以后他说,那天他拼命说话,好不让他自己有余暇胡思乱想。

——恨得我敲他的头。

☆、你随我走他说,他与大哥阿凡、三弟阿微幼年时被师父抢掠到天魔教,不知自己的父母家乡。

自他懂事起就生活在高高的神女峰上,四面绝壁,峰顶只有一道藤桥连接对面的天魔峰。

他的师父叫南宫一,抢掠来十数名大家小姐做妾,拘禁在神女峰上,其中的一位怀孕生子,师父一高兴,就盗抢来他们师兄弟三人,说是给他的儿子做仆童。

哪知师父儿子六岁的时候,那个生子的小妾与孩儿一同不见了踪影。

师父找遍峰顶不见,认定是被其余的小妾所害,便发狂的审问杀人。

当时阿凡八岁,阿弗七岁,阿微五岁,他们三个见势不好,跑至灶间告诉待他们最好的苏娘,一道藏了起来。

南宫一杀光了其余小妾,余怒未消欲推到墙壁房屋,谁想盛怒之下,内力反噬,瘫软昏厥在地,失去了全部武功。

苏娘本是深闺小姐,不会一点武功,与三个孩子在高高的峰顶上无法活命,只有救起南宫一。

南宫一自知已是废人,只有教三个孩子武功,以便他们有能力下峰送食物上来。

两年后,峰顶粮绝,年只九岁的阿弗尝试下峰,因为三兄弟中,他武功练得最好。

那时候藤桥已断,苏弗是攀崖下峰。

我这才知道苏弗说他对悬崖熟是实情。

他九岁起就与悬崖打交道,悬崖逃生,的确是专业级别选手。

我听着听着迷迷糊糊睡着了,那夜睡得很香甜,连梦都没做,就到天明。

苏弗的药是良药,一觉醒来,我腰腿的疼痛竟消散很多了。

我扶了他的手起来,苏弗说,我带你去我的住处修养,可好?我欣然同意。

我对苏弗的一切都有强烈的兴趣,何况他的成长环境?而且传说中的魔教就要在眼前呈现,到底是怎样的?峡谷漫长,我走得慢,走走停停,出峡谷时已是傍晚,眼前赫然是山间湖泊,金色亮润的阳光漫照湖水,将周遭山野树木都渲染成一片绯红。

我向来爱晚霞彤云,拉着苏弗站在湖水边不走,苏弗一直托扶着我的臂弯,我们就那么静静看着光与影的变幻,在安静优美的大自然面前久久站立,觉得人生的一切都可以圆满,可以相互依偎着,直到白发苍苍。

我不知道怎样述说我心中的感受,侧头看苏弗,他低转头瞧我,眉眼间是那样清晰可见的深情。

他爱我,我知道。

我不由微低了头。

晚来的风吹着山野里的树木,吹着我的额发,吹去所有的过往。

我们的未来会怎样?再向前走,就接近一高大青郁的山宇,山岩嶙峋,树木繁盛,几人拖着重物从山上下来,到眼前时,看得分明,是死尸,确切的说,是前两日山洞里被陆小凡抓走的那名武林人尸首,我惊恐掩住目。

苏弗止住步,我听他唤了一声:阿微。

我下意识抬头,青翠的山间路上站立一卓然白衣少年。

那时夕阳最后的一抹玫瑰红映照少年眉目,他的容颜皎若三秋月,气质洁若高峰雪,只往那里一站,整个天野就只是他,青山绿树,暮云长空,尽皆失色。

世间再不会有比他再美的少年,只一眼,就让我震惊。

如来到神话世界里一样。

我暗自纳罕:魔教,培养的少年竟然一个比一个出众。

身畔苏弗的神情微有不安,与他欺负陆小凡的自若完全不同。

魔教里,竟然还序次颠倒,师兄怵怕师弟。

阿微面上微微一笑,二哥,可用我来帮你?他的声音清凉凉,冷彻如泉溪,说要帮,身形却动也未动,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纡尊降贵。

苏弗一手扶着我,另一手挎着大包裹,听了阿微的话,微笑,将臂弯的大包裹递过去。

阿微步履潇洒如仪,近前来,用左手接过包裹,同时向我微微一笑。

他这么一笑,可以令所有的花都谢掉。

太美的人,不但让人心惊,连草木在他面前都失去生命。

他的笑,美得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苏弗怔了一下,问:阿微,你的右腕怎么了?阿微再一笑,将右手掩在身后,清静道:大哥告诉我说,山上的侠客只剩了乔姑娘。

你舍不得将她给师娘,让我帮你。

我就替换了乔姑娘,将我的血喂给师娘——他的目光平静透澈,苏弗却是怎样的承受不住!阿微不理会苏弗的模样,唇边一弯,将大包裹背在肩上向前走了。

苏弗原地站立,再也迈不开步。

阿微在山路弯转处回头说:明天堂主会,二哥你不要忘记参加了。

他的声音清平自若,身影消失了,笑容却还留在山路。

此时天暗下来,暮野莽苍,我看苏弗,眼前的他已变成一个阴霾的令我完全陌生的魔教少年,他站那里,一只手紧紧攥了拳,眉间锐利,双目森亮,似要从一个温和少年变为吃人的野兽。

我握住苏弗的手。

我不要他在魔教的道路上再行进一步。

苏弗一颤,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温柔又无比坚定,我说:你不要参加堂主会了,跟我走,离开魔教。

你若不随我走,我自己离开。

我放开苏弗的手,迈步向前走,我打了这样一个赌,输就输掉我的全部。

我惧怕吗?不。

☆、了解多少呢苏弗几乎毫不迟疑地拉住我袖口衣衫,他看着我,目光深亮,但他说:我跟你走。

那一刻,他下了决定。

他可知这是怎样的决定?苏弗一声长长的呼哨,稍会儿,他的白马自远处跑来,来,乔妹妹,我们走!他欢悦地说,将我抱上白马,纵马而去。

所有的都被抛在身后。

我和苏弗离开了魔教。

暮风吹拂着我们,我们两人身无分文,可往哪里去?天山?太湖?苏弗的身份和过往的行为让他在侠义武林没有立身之处。

忽然想起苏弗曾在老男人那里养伤的山洞,难道我们也寻一个山洞,过隐居的生活,偶尔抢劫偷盗?不,苏弗这样的好武功,他该有不一般的成就。

忽然我有了主意,苏弗可以从军,他可以很容易的凭武艺脱颖而出。

而在军队中,不管是正义武林还是魔教,再找他寻仇也不那么容易了,想至此,我说:义兄,我想去边关。

身后的他似微有诧异,但他什么也不问便说:好。

我的心暖暖的,就知道他会满足我一切愿望。

我们在起更之前穿过连绵山野赶到一个村落,一个店字灯笼在村口夜幕里摇晃着,令我想起悦来客栈,那些愉悦时光,不知苏弗此刻与我想的是否一样?店主是一对老夫妻,昏暗的灯光下,老汉粗壮的大手拨拉着计数珠子,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径直问:一间?我下意识嗯了一声,然后脸就红了,我为什么就不能等待苏弗先回答呢?天知道,我是想省钱——当然更重要的原因也是,我独自住一个房间确实害怕……老妇引我们去客房。

那妇人微佝偻着身子,跟在她身后穿过空荡的院子去后宅,风卷起地上尘灰,让我莫名不安,觉得自己走入的是一个黑店。

忽的,一角有物扑啦啦飞起,我恐惧心登时发作,转身便要逃,苏弗已护在我身侧,手拉住我衣角。

迎着他安慰的目光我才微有安定,发现墙角不过是一只鸽子,在那里咕噜噜地叫。

我心中好笑,随苏弗进了店房。

其实有苏弗在,不管什么样的黑店都不用害怕的吧。

客房内很简陋,只一张大木床,一粗糙木桌和两把椅子。

苏弗让那妇人上饭菜,边告诉我说:村野简陋,没什么可吃之物,不过听说这里腌制的酱菜和咸鸭蛋极好,你试试看。

昏暗的灯盏下他露齿一笑,模样可爱极了。

我们应该算是逃亡,他倒还有心推荐美食。

那咸芥菜和鸭蛋果然美味,鲜嫩清淡,就着小米粥,我边赞边吃了很多。

待老妇收拾盘碗走了,悄声问苏弗:明天我们怎样付账?难道住霸王店吗?我们颈间都挂有乌金链子的雪莲玉坠,那于我们有不同的意义,怎么也不舍得摘下抵做店钱的。

苏弗虽衣衫精雅,瞧来却也并无玉佩等饰物。

苏弗说:这店是天魔教开的,我有令牌,我们不用付账。

他告诉我,天魔山方圆百里的饭馆酒肆,全在天魔教掌控之中。

这样厉害?我吃惊。

阿微,苏弗顿了顿,这两年来教中事务大多由他处理,他心思细密,天魔教被他经营得让我们自己都越来越怕惧。

我迟疑问:那你离开天魔教,他们会追杀你吗?追杀?苏弗意外地笑了:不会的。

堂主会我经常不参加,阿微会为我向师父告假。

这样?我还以为他就此背叛了天魔教,逃亡江湖呢,原来他只是告假外出旅游?你还会回天魔教的,是吗?灯影里是他微有诧异的眼睛,于那片刻间我明白了他的答案。

他确然无疑的还会回天魔教。

木桌上纹理粗糙,结节处有一圈圈的圆纹,我以为我们跳出魔教了,谁知还在其中。

苏弗不忍直截回复我的话,稍停一下说:你放心,我以后会听你的,你不喜欢我做的事情,我不会再做。

跳动的烛光下,他微前倾了身看我,发际巾带垂下来,衬得脸轮廓分明,一双眸子晶燧明亮,在黑暗中也有着难以名状的光彩,好像蕴含了世间所有的精华。

他这么柔和的姿态,温软的话语,亲切的唇边微笑,鲜明地在我眼前晃,我,一时被他吸引,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他这算什么,算在说情话吗?他这么承诺,是不是就代表他再不会与侠客为敌了?忽然一事到心头,隐隐地令我有些发慌,问苏弗:你说方圆百里都是天魔教控制,那么山洞里那些侠客——逃出去了吗?我自己的声音都软弱无力了。

苏弗眉目间的愉悦光彩消淡下去,迟疑道:我当时,并没有想放他们的。

他们的命运——阿微肯用他的血喂师娘,说明他们或者全逃出去了,或者暂时藏起来了,或者全死掉了。

他说着的时候,语气里毫无怜悯。

我望着苏弗清雅俊逸的眉目,他是恶魔,我不该忘记的。

侠客们与他天然是敌人,在他的立场里,敌人死一个少一个,怎会有同情?我想起陆小凡说的每个毛孔都是血腥的话,我可接受得了苏弗的过往,欠负的无数生命?只凭他这么温软的对着我笑吗?如果你要我去救,那么我现在去救。

苏弗站了起来。

我疑惑:你,要背叛天魔教?苏弗眸光一闪,摇了摇头,我不可能背叛天魔教的。

但是我可以放他们。

他的话语平静坚定,转身出了客房门。

你去哪里?我不由自主追到门边。

黑暗的院子里他回过头来笑了,虽然看不清他的眉目,但感觉得到他声音里的笑意, 啊,我哪里也不去。

他说,然后唤:店家!老汉被唤出来,斜披着衣服,执半截蜡烛,声音透着不满: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啊?苏弗将一物扬在手中,于黑暗的夜里,那物银光一闪。

老汉不由举了蜡烛照,脸色登时大变,屈膝就跪下了:公子——话都打颤。

那是一枚黑黝黝的铜制令牌,掌心大小,正中雕刻隆起的银色龙头,狰狞龙头在苏弗手中熠熠闪光。

苏弗道:你现在拿了这令牌去天魔山见三公子,告诉他,如果我自灵真洞放的那些侠客还有活着的,全部放他们活命。

去吧。

店主连忙应是,诚惶诚恐双手接过令牌,领命去了。

我没想到苏弗还有这样威势的一面。

当然他是教主的弟子,但他的所作所为和我想的没有一样相符。

我曾以为他倾慕侠客,想换一个光明正大的人生,所以去太湖,爱上我,跟随我走,可是他说,他没可能背叛天魔教。

我以为他在魔教是不得已,不得不遵从师父师娘命令杀人。

可是他说,他的师父武功全失,而他对师娘也并不怎么畏惧顺从。

他们师兄弟三人,他并不怕他的师兄陆小凡,随意欺负;我以为他怕师弟阿微,因为阿微掌管天魔教事务,可他这么简单地就命令三公子放人,三公子应该就是阿微吧。

他是南宫陌,沉默南宫,我忽然好奇,问:笑面姚金是谁?苏弗没想到我突然问这个,答:江湖上说的笑面姚金指的是我师娘。

他的名头和他师娘并列!——两大恶魔。

我想起一事,下意识问:那你当时去太湖做侠客,是真的去做侠客吗?苏弗的神色变了。

他站在门前的黑暗里,夜风卷进室内,烛光影在他的脸上跳跃,跳出许多的明灭变幻,他说: 我——他忽然不再想解释,声音里有了奇怪的自嘲意味:是啊,天下那么多帮派,我偏去了太湖,因为太湖盟主的女儿有倾心剑,倾心剑又叫除魔剑,除魔剑法虽已失传,可除魔剑法是我所练的天魔剑法的克星,江湖上每个人都知道。

你要说的是这个意思吗?我惊异看他,他说的比我想的要多的多!可他的声音里更多的是受伤,他说:你的剑是除魔剑,我一刻也没有忘记过,你要为江湖除魔,那么我现在等着你刺一剑,你满意了吗?他竟然逼迫我!他怎么可以?而且我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反应激烈。

因为我怀疑了他吗?他不回答我的话,以守为攻,将最坏的说出来,我就因此相信他了吗?我几乎被他气怔了!我对他究竟了解多少呢?☆、乖顺的少年如果我说,苏娘要我离开魔教去做好人,我就选择了太湖,因为太湖盟主的女儿有倾心剑,我比较好奇,师父师娘也不会阻碍我的行程;你的父亲将你许配给我,可是我害怕了,不敢伤害一个我从未谋面的少女,所以将婚事推脱;在天山见了你,你像亲人一样待我,不顾一切地来救我,我开始期望我梦想不得的生活;你父亲将你许配给傅公子,我认为那对你是最好的选择;我从悬崖抢了你的生命回来,想将过往的都忘记抛弃,只希望你快乐。

我说的,你信吗?他黑潭似的目光亮得灼人,紧盯着我,忽然又笑了:是了,我忘记了,你已有了夫君,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的。

你用不到怀疑我。

我向你发誓,傅公子此番若死了,我就一生也不在你面前出现了,你可信我了?我又气又急,恨不得揪住他吞回他说的话。

他的心思简直和我的差十万八千里,而且他这可恶的誓言!我忽然明白,他是真急了,他急是因为心虚,因为他最初去太湖的时候的确动机不单纯。

他此时不招认,以后没准也会被揭露的,那时他就更被动了。

我怔怔地看着黑夜里的他,没想到问出这么一个真相。

我想起天山初见他,他那么纯真的样子。

当时也觉出他在掩饰,却不知他掩饰的是这样一个真相。

——原来他去太湖、去天山皆是为了倾心剑!所以,他在身份暴露之后还敢去天山接我走,他彼时存的是什么心思呢?我不敢再想下去,心微微发抖,真相似乎就在眼前,再近一步就清晰触碰,我却不愿再前行一步。

倾心剑。

我回转身,目光不由自主看桌子上的倾心剑,古铜的剑鞘上有古老深邃的旋转纠缠刻纹,狰狞刚劲,似乎凛冽地述说着它历经的往事,但那些故事再残酷或再深情,我都不知道。

我回想起来,苏弗自见到这剑其实就上心的。

他将我带离了天山,为什么不夺了这柄剑走呢?因为倾心剑的传言:不是主人的人拿了会死掉吗?可他也拿过这剑半日,并没有怎样。

我什么武功也不会,他对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长久的静默中,苏弗走到我面前。

他害怕了,软下来,可怜地垂下头:你若要杀我你就杀吧,我将我的生命给你了。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

那一刻,我忽然特别想扑在他的怀里哭泣,又或者把他抱在怀里安慰他,可是我想了好几想,终没有动作。

不好的动机没准也会产生好的结果呢?我,这是在为他开脱?还是为了我?我知道他是恶魔,我接受了;我知道他别有用心去太湖成为我的义兄、带我离开天山,我还接受。

他为了倾心剑,若不是爱上我,没准会杀了我……在他的面前,我的底线一步步后退;我想起以前见过的一句话:每个人心中都应有一个最后的堡垒,退到最后不会再退,与之共存亡。

我的心中可有一个这样的堡垒,这样的底线?在爱之中,我没有了所有的原则了吗?他此时是真实的,是吗?我不敢拿剑试验他的话。

当初他没有让我刺一剑的胆量,现在是我没有胆量试验他。

我怕他方才的话是虚假!我说:我累了,要休息,你出去吧。

他不知道怎样好,抬起手来,终究无力垂下,低头转身出去了。

门被他缓慢掩上。

他这么乖顺的模样,让我的心泛着爱的酸痛,喜欢又难受。

他就算是为了倾心剑,可他从未用花言巧语蒙哄我,也没有一丝轻浮举动。

他若真存了坏心,我早已万劫不复。

他爱我,那应是毋庸置疑的。

他也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在情路之上,越走越远,早背离了初衷。

我将倾心剑抱在怀里,发呆地将我见他以来的一幕幕在眼前回放。

原来他是因为倾心剑才爱我的,若没有了这剑,他还爱我吗?第二天早晨我打开屋门,他就坐在门边,我一推门,他蹭地跳起来,发际巾带拂了他的脸。

或许是一夜的露水打湿了他的容颜,他的脸庞有一些憔悴,眉眼间还有忐忑不安。

他就这样坐了一夜?我不由心软,向他浮现一个笑容。

他忙忙地还我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么努力纯真的样子,让我真的不由笑了,又心酸。

我环视院子,角落里有一颗高大的银杏树,秋风里,金黄的叶子飘卷一地,如翻飞的蝴蝶。

我跟大娘借了一把锄头,在树边刨了一个长长的坑,然后将倾心剑放进去,将剑身掩埋。

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苏弗一直在我身后站着。

当我将一切做完转过身的时候,见苏弗低头站在那里,眼眶微微地发红了。

但他紧闭着唇,什么也没说。

一枚枯黄的银杏叶不知何时落在他肩上,我想为他拂落,终是从他身边默然走过。

我跟大娘借换洗衣服。

大娘将年轻时的嫁衣找出来给我,说她只有这么一身好衣服。

我沐浴后换好衣服出来时,有几分不好意思。

大红的粗布衣服,喜庆的牡丹,翠绿的叶,强烈的颜色撞击,有一种乡土的热闹,也有很强的生命力似的。

我对大娘说:我先借您这身衣服,这件斗篷押给你,等以后我有钱了加倍还给你。

姑娘说哪里话,您肯穿这衣服,是我的福气,快别说还的话!她忙将苏弗给我披的那件长长的青色斗篷塞还给我。

我不与她纠缠,命她收下,然后吃饭。

早晨大娘新煮了带壳花生,苏弗在桌旁默默地剥花生。

他做事特别斯文,剥下来的花生壳也聚集得整整齐齐,仿佛待检阅的士兵。

他的手很大,指型优美,一点都不像一个武者的手,却为什么能爆发出那样瞬息之间致人于死地的力量?我这么想的时候,那双神幻莫测的手已将一碟花生仁推过来,推到我的面前。

大娘说过,那是新下来的花生,非常鲜美。

我本不想吃的,可我敌不过苏弗的安静,他什么也不说,我却仿佛已无力招架,只得胡乱夹了两颗吃掉。

我想,我以后不管走多远路,过多少岁月,也忘不了小店里的这碟花生和花生在唇齿间的鲜香了。

也许是因为我只吃两枚就不再吃了,他几乎没有拿起筷子,也没有吃一枚花生。

他的静默仿佛是姜太公的钩,实在让我想落荒而逃。

我很快地喝光小米粥,对他说:我要走了。

你去哪里?他抬起头看我,有些紧张。

回天山。

路途遥远,你——我这人一贯好福气,强盗山贼都绕着我走。

没有银两吃饭住宿——那也不用愁,我可以——沿途卖唱。

我忽然想出这个主意。

我其实是有些伤感的。

是吗?苏弗涩涩地笑了,说:你还会唱啊,你会唱什么?我听听?他这个样子简直要让我失掉所有的决心。

我不答他的话,径自出了院门,见白马在那里悠闲吃草,心生一念,有了这白马还怕路途遥远?一般的歹徒都追不上我。

因此回头对跟出来的苏弗道:你的追风借我好不好?好。

他说。

他牵马缰看我上了马,忽然说:连我也借了给你好不好?我没想他这么说,忍住笑:我缺的是马夫、仆人,你可以?可以,可以。

他大大的眼睛看着我,用力点头。

☆、借你一生一世我终于被他逗笑了。

我们上了路。

他上马来,揽我在胸前;他抖动马缰,胳膊碰了我的衣服,我的心轻扑扑地跳。

我喜欢他的亲切气息,那让我迷醉;我喜欢他不经意的触碰,那让我心颤动。

且等一等,你确定他是不经意的吗?他可是马夫欸,不为我牵马,怎么上马来坐在我身后?我绯红了面庞。

好在有清爽的风迎面吹过,降低我脸上灼热的温度。

你不再等等?那些人的信息……身后苏弗柔和说。

老兄,你发了那样的誓言,我怎敢等?秋天的原野开阔洗练,敞亮沁人心的蓝,透澈染满天空,还有轻柔的白云,自在掠游,仿佛是幸福的妻,在广远宽宏的丈夫怀抱。

我爱苏弗,那已不是我的意志所能左右。

他也许会带我陷入深渊,但我相信,他会尽一切的力量将我托起,所有的苦痛都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陷入了他也不明了的爱情。

我们像两只扑火的蛾,谁都抵抗不了耀眼的温暖和光明。

中午时分下马休息,一道清浅透亮的河流,横在我们的路途前方。

他牵马到河畔饮水,我在河边捡拾椭圆的小石子,一枚枚扔在水中。

问他:这里还是天魔教所辖吗?他微笑摇头。

蓝天碧水间,他这么抬头一笑极纯美恬和,可爱到近乎孩童的纯洁,这样一个少年,为什么偏生长在天魔教?不由又想起阿微,美如冰雕般的天神模样。

我好奇,问他:阿微在天魔教负责什么?若是朝廷的话,大约相当什么职位?苏弗大约没想到我这么问,想了一下,不确定道:丞相?原来是这样。

那你呢?这是我最想知道的,他是教主的弟子,在教中怎样的地位呢?苏弗眉目微有不安,我,——太子东宫?我瞪大了眼睛,他解说:我是副教主,师父若去世了,我承继教主之位。

魔教的副教主!我看着苏弗,完全的失神。

怪不得他有些怕惧阿微,这么一位不务正业、扶不上墙、为了谈情说爱不去开会、宁愿做仆人马夫的副教主!他竟然是魔教继承人,若编成小说,投到穿越频道,为搏眼球故,题目可不可以叫做穿越之拐来太子做仆人?所以他说他不会背叛魔教。

可我怎能退让?想了好几想,鼓足勇气笑道:你被我借来,我想借你一生一世,再不归还了,可好?我说的时候,脸有些发烧。

不明白我们两人之间,情话为什么总是我来先讲。

这算不算是求婚了呢?他看着我,眼中有一些金色的光芒在闪亮,密长的睫毛忽闪闪,柔和说:我自幼的理想,是有一个家,娶一个温柔可爱的妻,生很多的儿女,有许多真切厚实的爱环绕身边,那才是此生的幸福。

我离不开魔教,并不是因为教主或副教主,而是因为我习的武功,离开师父的指点有可能就是死亡。

苏弗静静地看着我,眸光清澈。

在同样闪亮着阳光金色的河水边,我知道,我不能对他更一步强求。

他的话意思是说,只有我让步。

我们继续前行。

前方是闹市,我说,我真可以卖唱赚钱的。

虽然小说评书里,卖唱女总是会被恶霸欺负,但有苏弗在,我还怕么?苏弗看我笑,你先唱给我听。

不信我啊,当即将王菲的《但愿人长久》唱给他听。

我唱得并不太好,迎着苏弗温润专注的目光我只有移开去,几乎跑了调。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未来完全是渺茫,我只有这一刻美好让他记住。

唱罢,我笑看他,怎么样?这曲调听得惯吗?可能赚来饭钱?他微蒙了雾似的眸子看着我,柔和说:不能,嗯?我大为沮丧,怎么,曲调不合这一时代的口味吗?苏轼的词,够古典,古人应该能够接受。

他唇边泛出笑,说:除了我,我不要任何人再听到你的歌声。

我转开头去,稍会儿回过头来恢复开朗笑容:那我们吃什么啊?要不你街头卖艺?苏弗忍不住笑了,俊美的笑容倏忽间变得与天空一样晴朗。

那一时,我们尽力地给对方笑容,明知前方是歧路,伤心与分别,谁也不去触碰。

或者说,我们都乐观,都潜在地认为,在爱的力量下,对方最终会过来跟随自己走。

他真的卖艺了。

后来我想,他到底是顺我的心意,觉得好玩,还是如同我对他唱歌一样,同样想为我的记忆添上一份鲜明?我打量他的扮相,说,你这身衣服不行啊,一看就是公子哥,谁还给你钱哪?换装。

我们将他的丝缎外袍送进当铺换了午饭吃,然后他一身精棉白色里衣——我们这朝代,精棉衣方从南方兴起,价钱比绸缎还贵呢。

——外披从店小二那里借来的粗布黑罩衫到街头卖艺。

我看着他黑白对比分明的样子大笑不止:我给你起个艺名好不好?就叫阿牛。

他一定是迁就我哄我开心,比划着我衣上的艳丽牡丹:那你呢?叫阿花?我们开心得不得了,那实在是快乐时光。

可爱的魔教接班人被我推到卖艺场上。

小夫妻卖艺啊?路人问。

苏弗脸红答:不,是兄妹。

路人会意般奸笑。

我悄声说:那你姓乔,叫樵夫。

好。

我说什么他都说好,真是的。

我从店主那里借来大锅盖,用木炭划上靶圈,中间涂一个大大的黑心。

然后苏弗将靶子固定在一颗大树上,已经有几个闲人聚在我们身边看热闹。

不知是我这身红嫁衣比较夺人眼目呢,还是苏弗太容颜俊秀,玉树临风?我拿起饭店里借来的铜盆,当当敲起来:各位叔叔大爷大娘大婶哥哥姐姐,我们兄妹远途投亲路过宝地,没了盘缠。

在家靠亲人,出门靠朋友,现由我哥哥表演百步穿杨绝技,有钱的您捧个钱场没钱的您捧个人场,来瞧一瞧看一看喽!我将以往评书里听的开场白一股脑说出来,虽然不能像说书人一般大珠小珠落玉盘赢得满堂彩但也达到了预期的美妙笑果,那一边苏弗瞧着我是忍不住的笑,我自认识他以来还没见过他这么忍俊不禁的开心笑呢。

我们两个如淘气的孩子重回童年玩过家家,开心得都有些收不住了。

好,现在由我哥哥给大家表演,一箭中靶心!我当的一敲,苏弗站在五米远处,手一扬,一枚铁钉钉在靶心。

——哪里有箭,也就是铁钉了,还是跟饭店店主说好话给找来的。

本来苏弗说削竹子做箭,我觉得将竹箭钉锅盖上太暴露武功,卖场艺赚晚饭吃就不显身扬名了。

苏弗的准头没的说,店主店小二都很捧场,大声叫好。

我热烈地敲铜盆助声势,说:哥哥,再拿出你的绝活,表演个天女散花!苏弗满面都是笑啊,手一扬,五枚大小不一的钉子齐齐钉在靶上。

这孩子,就只知道陪我玩,也不花哨一点调动人心,观众肯掏钱吗?我们只有这六枚铁钉,苏弗过来收铁钉的时候,我敲铜盆大声赞美,见人也来得差不多了,开始煽情:天有阴雨,船有触礁,人有难处啊,我们兄妹若不是失了盘缠,没有饭吃,没有住宿,无法千里投亲,今天也不会当街请大家帮忙了!我不会说别的,只能冒着生命危险一试,然后凭大家给了!现在我站在靶子面前,我哥哥再将铁钉射在靶子上,我哥哥若射中了,希望大家鼓励点铜钱,没多有少。

哥哥请——我只是觉得好玩,尤其穿了这么一件大红的村姑衣服,觉得特别有表演欲,我往靶子前一站,那靶子是按我身高安装的,当时苏弗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做标尺,现在我的头正在靶心下方,苏弗若要再将钉子射靶心上瞧起来就很惊险了。

不过我对苏弗很有信心,他若连这点本事和心理素质都没有,还能称之为恶魔吗?苏弗没想到我来这一出,站那里有些凝神。

有胆小的观众害怕了,当的扔铜钱至铜盆,算了,姑娘别演了,若有失手,不值啊!便有人响应,铜盆叮当当响,真是善良人多。

我这才有点害怕,不过下不来台了,只得硬着头皮说:没关系,大家多赏点铜钱就好了。

然后闭上眼做勇敢状。

苏哥哥,你可别失手啊。

你不要动。

估计是看出我害怕,苏弗的声音非常温和镇静,我的心稍安一些。

准备好了。

远处传来苏弗清静的声音,然后便听刷的风声,一枚铁钉钉在我头上边靶子上。

我头皮发麻,觉得这游戏再也不能玩了,睁开眼就向苏弗跑去,苏弗一下子将我接住,我望着他不知为什么想哭,这算不算是将生命都给他了呢?耳听他微有紧张地安慰我说:没事了,没事的。

大家给钱吧!饭店店主好人,这么一吆喝,铜盆里哗啦啦扔进来不少铜钱。

便这时,一块银子被放进铜盆,我是随着人群哟——的声音转头的,见放银子的是一位年轻公子,他非常礼貌地弯身将银子放在盆中,然后直起身来看向我们,面现微笑。

☆、无际的包容该公子着淡蓝锦袍,典型的剑眉星目,眉毛干净而有力度,自然而然的英姿勃发,锐气毕现,颇有大将风范;眸光明亮含蕴,深邃处如不见底的海,隐无数锋芒。

年纪极轻,衣饰贵而不华,一看就是优裕环境中成长的朗俊少年,只一眼便可夺人心目。

谢谢公子。

我说。

估计苏弗不好意思开口言谢的。

该公子对我微微颔首,然后目光显然被苏弗的神态气质吸引住。

呵,我这位苏哥哥即便穿村里阿牛的衣服也卓然得不似凡人。

公子好定力,好准头。

不知公子还有什么出众武艺?该人悠然开口。

他一开口就唤苏弗公子,显然不认为苏弗是跑江湖卖艺的,但他赞苏弗好定力,好准头,其实是将苏弗瞧低了,神情间自然而然的带出礼贤下士一类的贵胄公子亲民之态,好像接下来等着小民向他鞠躬回复。

苏弗不开言,只回他一个微笑,那样子仿佛是天空里飘然的云,俯瞰人间,不染凡尘。

我这才领教苏弗的狂傲。

对面哪怕是贵族王子,他也不会低一低头。

他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站,一定要别人仰视他的人,他的气度神情就是如此。

年轻公子也尊贵惯的,自然不肯被苏弗气势压倒,微微一笑,抬手向身后一招,小厮立即跑上送过弓箭。

弓是红色,箭是白羽,奇异醒目。

该公子侧身跨步,双足踏定,双臂叫力,弯弓搭箭,箭似流星,正中百步外一棵杨树干,人群哗然叫好,该公子洒然收弓,以目视苏弗,似在问:何如?苏弗微笑,走过去道:借公子弓箭一用。

小厮同样送上箭,苏弗只一抬手,弓便满月,啪的弦松,箭便射中方才公子所射之树旁边的另一棵树上,高度位置与该公子的箭相同,因是旁边的树,只稍稍远了一点。

苏弗这是客气,并不想压公子太多,因为连我都发现,方才公子拉满弓的时候是用了一些力气的,那弓一看就是极沉,但苏弗轻而易举就拉满。

公子眼中现出惊异敬佩之色,抱腕道:公子英雄人物!我这张弓,世间没有几人可以用趁手的。

江湖得遇公子这般人才,真是三生有幸。

在下姓祁名翾,麟州人士,到此地寻师,愿与公子结交,不如茶楼一叙如何?那公子颇有雅量胸襟,还有豪气之风,不以苏弗倨傲为意,坦荡热诚相邀。

苏弗笑了,应道:好!公子这张弓可是世间传说的落日弓?红弓白羽,天神所用,此生能见,真是奇缘!我发现苏弗这么一笑,极诚挚,他本质其实是非常纯朴的,这么一比较,那公子倒比苏弗有城府多了。

萍水相逢,该公子对苏弗有非同一般的好感和热情。

我不免小人之心揣测了一下这尊贵少年对苏弗会有什么意图,收拾银钱随他们上了路边茶楼。

祁公子问苏弗名姓,我说:他姓乔——苏弗便望着我笑。

祁公子问:贤兄妹这是去往哪里?目光仍是看苏弗,他的关注点就没离开过苏弗。

我说:我们四海为家,随处飘泊。

苏弗说话向来温和斯文,因此我可以抢在他之前说话。

苏弗眼观茶水,不动声色,我这么善解人意替他撒谎,估计他的心里都在笑出花来。

祁公子说:乔兄这般臂力、箭法,不知师出何人?他呀,我说:天生的,不用学就会,我这哥哥是不是天才?苏弗还能一本正经坐那里,没被我逗笑出声来,真不容易。

祁公子点头,终于有兴趣瞧向我:姑娘可也是一身绝学?哪里,我谦逊道:不过我哥哥不是我对手就是了。

我看苏弗,苏弗竟然还能撑住不笑,我服了他!祁公子道:乔兄,我与你真是一见如故,若不嫌弃,我们结拜成兄弟可好?呃?这个我就不代他答了,苏弗诚恳笑道:不瞒公子,我流落江湖,有不得已的因由,实在是不能连累公子。

苏弗有一种真实,他一说话,就能让人感到他的诚恳与善意,让人信任的接受。

祁公子点头,他肯定是官家子弟,不敢惹祸上身,因此放弃结拜一事道:乔兄即是浪迹江湖,小弟有一提议,所谓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

如今边事日紧,冲突不断,不出三年,讫丹必定与我朝有一场大战,乔兄如此武艺,热血男儿,不去保家卫国岂不可惜?家父辅国大将军,督守雁门关,我愿保举乔兄入兵营,守边卫国,不知乔兄意下如何?这祁公子有一种热忱,更难得的是有一种理想,他话语里说的都是保家卫国,并不提个人升官拜将,眉发间自有一种光明正义闪现,我终于对他有了好感,让苏弗去兵营洗白正是我曾有过的愿望,当即欢喜道:好啊!不知你兵营收不收女将?祁公子望向我:收啊!我祖母当年还挂帅出征呢!穆桂英还是佘太君?我转头看苏弗:哥哥,你瞧这事怎么样? 虽然借了他来当仆人,大事还得征求他意见的。

苏弗笑看我:你说怎样就怎样,一切由你决定。

我瞧祁公子看我们的目光颇有些意味深长。

当下祁公子邀我们去城西明漪山庄,热诚的要将我们一并引见给他师父,然后与他一起去雁门关。

我们应允,便跟他去了。

祁公子排场很大,身后跟着足有二十个随从,那些随从们皆虎背熊腰,面色沉毅坚定,背弓携箭的,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之辈。

难道他热情相邀苏弗,是想发展苏弗成为他身后随从中一名?祁公子一路指点山间秋色,言语很有些意气飞扬,还在那里风雅背秋景诗,什么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霜叶红于二月花,相逢意气为君饮之类,他的话语都是向着苏弗去的,一句一个乔兄,非常执着,苏弗只是点头,发挥沉默本色,并不说什么,我便将话语接过来,与祁公子沙场秋点兵,无边落木萧萧下、铁马秋风大散关一路背讲下去,直背得祁公子是哑口无言,连说佩服。

武艺不如你们,背诗还让你瞧低了?苏弗一径望着我笑,眼中是赞美佩服的样子。

我喜欢苏弗这样的笑容,宠溺、喜爱、还有以我为骄傲,让我的欢喜心倏倏然在天地间绽放,虚弱心得小小的满足。

转念一想,名动江湖的恶魔对我言听语从,我的虚弱心该有很大的满足才是。

当然是因为爱,因知他爱我宠我护我,我才如快乐的孩子云端行。

而且不管我怎样淘气,苏弗都觉得有趣,都觉得好,那才是最暖人心的。

苏弗对我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包容,那么广大、宽厚,让我沉醉其中,由衷感受着:被宠爱呵护的幸福。

明漪山庄有小山环抱,秋风里,轩廊亭树疏朗有致,颇让人有表里俱澄澈,肝胆皆冰雪的感觉。

只看眼前风景,觉得祁公子师父该是一个笑傲林泉的潇洒人物,让我这读多了武侠小说的人很想一看究竟。

会是怎样仙风道骨的武功高手?风清扬?令狐冲?王重阳?走在林间小路,遥听轩榭里传来丝竹之声,一个柔曼的女声在唱: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歌声有着超出人寰的幽幽纯澈,一时以为是幻觉,可那松柏下——的尾音在长空中摇曳,渺渺似划破千层的迷雾。

啊,太旖旎浪漫了,武侠人物与名妓苏小小?我瞧祁公子,祁公子微有尴尬笑道:师父那儿有客人,这样,我们先去倚剑轩吃酒。

他带了我们往另一边树木繁茂处走。

多亏身边有苏弗,这祁公子就算有什么不妥当我也不怕,这样就是行走江湖了?我发现自己疑心还很重,警惕性也高,啊,主要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武功。

不过身边有高手苏弗。

转头瞧苏弗神情一直温文安然、闲淡舒雅的样子,我的一颗心也放下来,悠然欣赏风景。

若是将来我和苏弗也有这么一个优美庭院,自在幸福的过日子,每日里赏花修草,烹茶观景,那该多好。

追风在我们身后跟着,灰溜溜鸣叫,它也赞成我所思所想?我笑看苏弗,却见苏弗的眸子在暮色中陡然闪现警觉之色,我心惊,难道真有什么要发生?☆、依赖的甜柔苏弗一手轻轻揽护在我身后,向我安慰一笑,那意思是说:无事。

我的心慢慢放落。

苏弗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我,怕也无用。

忽然想,应该什么时候让苏弗教我点武功。

他这么高的武功,大约教我三招五式,我就可以大模大样行走江湖。

祁公子大约也发觉了异样,他延请我们入前方亭子,对苏弗说一句:两位请稍待。

抬手随意向我们身后他的四个随从打了个手势,自后背取下弓箭,好像是要休息,哪知身形一转,忽然拉满弦,白色箭羽向着暮霭中的树梢迅疾射去。

训练有素的四个壮汉登时全弯弓搭箭,响箭追随祁公子而去,布成一个森然的网。

那是一棵非常高的梧桐树,枝摇叶摆间有剑光闪亮,羽箭被四下击落,但忽然的四野密箭如雨,集结至祁公子方才所射的树梢。

惊心动魄的瞬间,一人自树梢坠落地面,飘飞的氅衣在苍黑暮色里如翻舞萎落的梧桐叶。

我在祁公子射箭的霎那已惊恐躲进苏弗的怀抱,此时苏弗的胳膊有力地绕护我,我却不知为什么的恐怖心惊,为了那突然四起的漫天森然箭雨,还是为了那凄美坠落的黑衣人?黑衣人坠落的样子有惊人的熟悉,我惶惑心跳,远远的便是一声慌急喊声:住手!一人穿过丛草奔来,几起几落跳到黑衣人坠落处:二师妹——然后急唤:翾儿,快给我金疮药!丝竹声止了,祁公子脸色大变,忙跑过去送药,此时黑漆的树影里传来一柔弱但刚强的女声:不要碰我,你放弃了倾心剑就是放弃了天山,谁是你的师妹!是我的天山掌门师父!我挣脱开苏弗的胳膊,穿过花丛跑过去,枝叶绊了我的脚,几乎摔倒,人已被苏弗扶住,我不知怎么到的师父面前,见师父躺在地上,身中数箭,血染一身,我又恐又慌,泪一下子满眼:师父!扑跪在师父身边。

师父身旁是一清瘦男人——师父的丈夫,大师伯。

此时大师伯欲救助师父的手被师父打开,大师伯急道:好,我不是你的师兄,杉儿,我是你的丈夫。

他急切欲救治,师父已用力再将他打开,你不是。

阿期,把师父胸前的信取出来给他。

原来师父是送那封决绝的信来的。

有一枚羽箭正在师父前胸,鲜血迷漫,我哭道:是——哪里敢碰师父的衣服?不许哭,天山弟子,不可以见了血就哭——大师伯忽然出手急点师父穴道,然后将一枚丸药塞入师父口中,令师父咽了下去,我瞧那药是七珍还元丹,大师伯已为师父拔箭止血,他的手法利落至极,祁公子早命随从点了火把来,手中不住将止血药物送上。

祁公子见情形不好,咬了牙,跪下道:师父,我实在不知是师娘,师娘若过不了这一关,我,将性命赔还。

大师伯脸色惨白,说了两个字:不用。

他的嘴唇在抖,对师父道:杉儿,没事,你要撑住——信!师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命令道。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泪流满面,自师父怀中将那封血染的信取出,递给大师伯。

师父见状,闭目晕了过去。

杉儿!大师伯急切唤,声音惨痛。

苏弗过来蹲身扶住我,我泪珠滚落,恐惧说不出话来,全身止不住的哆嗦。

苏弗抚住我的胳膊,安慰说:别怕,我可以试试救她。

我如抓到救命稻草,抓住他衣衫拼命点头。

苏弗诊师父脉,对大师伯道:前辈,云掌门伤势过重,晚辈愿尽力一试,我需要三个时辰不被打扰。

挽天功?大师伯盯住苏弗,缓缓道。

是。

要晚辈尝试吗?大师伯的眼中闪过莫名之色,他看了看我,复看苏弗,有劳了。

苏弗原地打坐运功为师父疗伤。

时光缓慢地过,我饿了,想苏弗定也饿得不行。

其间我随祁公子去吃了饭,大师伯一直在火把下看那封信,整个人如泥雕木塑,饭也不去吃,只看师父的身影发呆。

夜半,苏弗收了功,大师伯将师父抱起来,木着脸,眼波微动,对苏弗想说什么终究是无言离去。

我见苏弗一额头的汗,整个人跟虚脱一样。

他对我笑,你师父应该无事了。

有一种大功告成之后的欣慰和放松。

我扶住他,感激心疼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苏弗脸上绽开虚弱至极的甜柔笑容:让我靠着你休息一会儿。

他靠在我的肩上,闭目休息,软软的没有了一丝力气。

我环抱着他,感受着他男儿的重量。

他将全部的自己交托给我,让我爱惜心疼,也有一股异样的温暖和感动自心头升起,他这么没有任何防备能力依赖的样子,让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女子天性中的母性。

能够照顾他,让我感到深厚的幸福。

周围的火把跳跃地燃烧,黑暗的夜静谧无声,天空遥遥点洒着灿烂的星。

这样的夜里,拥着疲弱无力的苏弗,心里迷漫出满满的爱,我要和他这样暖暖地生活在一起,一生一世。

祁公子走过来,轻声问询我:乔兄怎样?要回屋休息吗?外面夜深露重,别吹了风。

我有些赧颜,苏弗闭目倚在我的肩头道:我没有走路的力气了。

他像一个撒赖的孩子,声音语调可爱极了,简直让人想抱他走。

祁公子忙命随从将苏弗抬进屋中。

祁公子是细心人,为苏弗准备了滋补汤,话里话外,支使仆妇,安排住宿,山庄里俨然他是主人。

我对祁公子道:你休息去吧。

我陪着他。

等祁公子走远了,苏弗闭目躺在床上,虚弱发话:过来,睡我旁边。

啊,那怎么行?想都不要想!我红了脸庞。

☆、眷恋贪看我坐在脚踏上,倚在床边,见苏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唇边勉强现出一个笑容,慢慢地睡着了。

跳跃的灯光影下,我静静地瞧他,心中的爱丝丝蔓蔓将他团团围绕。

世间再不会有比他更动我心的眉目了。

他是上天送来的,成全我梦想的爱情。

我不知道怎样变得更好,才能与他一起——安然行走时光、拥有幸福。

我所有的,不过是纯洁而完整的心,简单和挚真的情,我要用我最大的诚意与善良,让他感到生之美好。

第二日苏弗醒来依然虚弱无力,我喂他粥喝的时候,他说:你大师伯已经知道我是天魔教的了,你猜他们会怎么做?我猛然醒悟,挽天功一定是魔教很有名的武功,大师伯既叫出名字来,就知道苏弗是天魔教的了。

这样的情形下,苏弗仍敢救我师父,几乎是冒生命危险了,因为以他现在的虚弱,估计连祁公子的随从都不是对手。

他为了我,竟然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付出!世间的确是有人,不说什么,却行动。

我对他说:师父是最讲义气感恩的人。

——不管怎样,我陪你在一起。

那一时我做了决定。

苏弗抬眼,秀美的眼睛里蕴了无数深情和欢喜,唇边现出笑容。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知道他的生命付出换来了我无原则的相依相从。

他的笑容因此而柔缓绽放,纯洁鲜艳,美如朝花春风。

我们在霎那间觉得两个人是这样亲爱,此生无限美好。

他的唇色苍白淡紫,有着让人爱怜的极致的美,让我——我霎那的冲动还是抑制的好。

他的额头正中有个疤痕,微微地陷下去,我以前一直看到,因此用手虚比道:你这里有个疤——他点头说:是——他止住话,我扭头,见门外远远来了若干人,师父在藤椅上被两个随从抬来,大师伯伴一边,祁公子跟在后。

他们的表情让我的心陡然从欢悦的顶峰沉降谷底,苏弗忽然握住我的手,然后缓缓放开。

我看向他,他的眼中现出一种近似于慈悲的了然又明净的光,然后微笑——生死皆不再挂怀的微笑。

我在霎那间慌乱,霎那间恐惧。

我根本保护不了他!我站起来拜见师父。

师父面色苍白没有血色,看了我一眼,目光转向苏弗,用了一些力气开口道: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欠你一条命。

你拐了阿期去,助阿期当上太湖盟主,可你是恶魔,正邪不两立,阿期的一生不可以被你毁掉。

我欠你的命我会还给你,你欠江湖的却也必须还给江湖!阿期,拿起你的剑,杀了这恶魔!她的声音虚弱,可是无比坚定。

我想起灭绝师太和纪晓芙。

还好倾心剑不在身边,我对师父道:师父,他救了您,怎能反因之要失掉性命?那不是善有了恶报,违背良心,太不公平?师父您一直教导我们侠义情义,行事要光明正大,您就算要杀他,也不应该是在今天!师父幽深的眸子看着我:阿期,对待敌人,不可以迂腐。

他杀了那么多侠客,杀人偿命,我们要对得起的更是那些地下的冤魂!此时不杀他,待以后他复原了,以他的武功,我们再没有为武林同道报仇的机会了,只怕更加危害武林,那时,我们就是侠义道的罪人!阿期,你是天山弟子,倾心剑的传人,担负着除魔的重任,不可以被他迷惑!他伪装侠客骗取你父信任到天山接你走,当包藏了险恶用心。

骗去你的情感,娶了倾心剑传人,对整个魔教都是不可言喻的胜利,你可理解?他若真对你有情,除非他背叛魔教,杀了魔教教主,毁灭魔教,他可肯?师父的目光锋利看苏弗。

原来这才是师父的原义,师父要利用这份情逼迫苏弗反出魔教。

苏弗平静迎视师父,道:我为了乔妹妹什么都肯,只是我背叛天魔教就是死亡。

这位前辈应该知道挽天功是怎样的武功。

大师伯开了口:我猜出挽天功是因为你额头的伤。

我见过一位古稀长者,他习练的正是挽天功,可是他没有任何师父引领。

苏弗的眉眼亮了一瞬:请前辈告知,这位长者现居何处?师伯淡淡一笑:你若帮助正义门派毁灭天魔教,我就引见你去天山拜会那位长者。

苏弗微笑:前辈若要在下的命,现在取去便是,何苦以镜中花水中月骗我?实非天山弟子的仁厚之风。

师伯哼了一声:你满口谎言,欺骗阿期一个单纯女孩的感情,你就不脸红?苏弗——脸真的涨红了。

他说:我何至于骗她?何至于拿自己的生命骗她?您也知道,挽天功是随时都面临死亡的武功。

我自九岁至今,每次练完功发现自己活了下来,就觉得生命实在应该珍惜。

阿期太美好,我眷恋贪看,怎么是骗她?我从不曾伤害她。

我迷惑地看苏弗,苏弗说了这番话,微咬了唇,脸上的红并不消失,睫毛轻颤,不肯看我。

我恍惚明白了苏弗一些,又完全的不明白。

这时,师父忽然问:阿期,你的倾心剑呢?四面看不到倾心剑,师父有些急了。

我只有道:我将倾心剑存在了一个地方。

——问苏弗:那个村子叫什么?青枫浦。

苏弗答,他的声音镇静下来,但睫毛低垂,仍回避我的目光。

师父急了:我不管什么村子,倾心剑必须在你的身边,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快给我取回来!师父一急,胸口起伏,一口气缓不上来,几欲晕倒,师伯连忙运功护住她心脉,好一会儿,待师父安稳了,师伯才道:掌门师妹,你放心,当初我愧对师父,放弃了倾心剑,将阿期送上天山。

阿期失了武功,承继不了倾心剑,我知道你着急,也恼恨我。

倾心剑并不一定需她承继的。

这一年来我其实一直在另外寻找适合倾心剑的传人,我已找到了。

祁翾,我教你的剑法就是天山倾心剑法,过来,拜见云掌门!祁翾一旁依言跪下拜见掌门,师父缓缓看向祁翾,终究点头道:好,从今日起,你就是天山第十五位掌门弟子,起来吧。

随十四师姐去把倾心剑取回来。

然后师父看定我:阿期,师父相信你。

你不会背叛天山,也不会辜负倾心剑。

你不要忘记整个武林都知道你是倾心剑的主人。

倾心剑既认了你为主人,你就一世是它的主人!除非你死掉,然后由祁翾来继承这把剑。

你们去吧!我不明白,师伯已经明显放弃我做倾心剑的主人了,师父为什么还一定要我承继倾心剑呢?苏弗撑着坐了起来:云掌门,我陪他们一起去吧,那里是天魔教地盘,他们去了,怕是回不来。

师父冷冷看苏弗:你去?你把他们趁机都杀了!祁翾,把这恶魔关起来,你们若不能顺利取倾心剑回来,就拿他抵命!祁翾只有招手命随从进来,我看着他们将无力反抗的苏弗捆绑,心都要碎了,问:师父,我们这样对他,算不算恩将仇报?师父面色苍白:阿期,江湖有大义,不能因个人恩怨忘了世间公道。

天下门派为什么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天山来?因为信的就是天山掌门的人品,会教给他们孩子侠义、正义。

天山人不可以是非不分。

我欠他的,日后会还给他。

你是天山弟子,不可以陷入魔教,否则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你也会成为整个武林不信任天山的源头。

阿期,你不只是为自己活,你入天山的那一天起,声誉影响的就是天山、天山的所有弟子,你明白了?我明白,我还明白了师父为什么在倾心剑另有传人的情况下坚持让我做倾心剑的主人。

因为师父宁可让倾心剑发挥不出功用,也要用倾心剑的荣誉牵引着我不让我坠入魔教。

师父对我的爱竟如此厚重。

她在以她善良的心尽最大努力拯救我,便如灭绝师太以为杀了纪晓芙是挽救了纪晓芙一样。

我凄然看着被反绑了双手的苏弗,苏弗倒神情恢复了安宁,目光温润看我,温柔道:你骑追风去,若有人阻拦,就说是二公子的命令。

他这么一说,我的泪扑簌簌落。

苏弗再道:若还有麻烦,就去找三公子阿微,说我让他帮你的,他不会不帮。

然后对师父说:劳驾先将我一只手解开,只有我牵马,追风才会让别人骑上。

他被祁翾的仆人搀架着出来,牵过追风,我含泪上了马,再看一眼苏弗虚弱又温柔的模样,对师父凄然道:师父你要善待他,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接过苏弗手里的马缰,拍马离去。

☆、灵魂都是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