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025-03-25 15:38:57

盛夏,周遭景物又换了一番光景,与春天迥然不同。

陈颖身处这个奇异的世界中,一花一木都已不是自己所熟悉的模样,终究心中怅然若失。

现在的家中是什么情况?母亲是否已经发现自己失踪而急切地寻找了?上司是否已经雷霆震怒将她的东西全都扫地出门了?曾经那般避之不及,而今却萦绕于心,想来,不管她如何努力成为这个世界的人,过去二十六载光阴留给她的记忆,是终其一生也不可能抹去的了,她对一切的认识,都源于那个世界,她对周围事物的看法,也源于那个世界,有时候若木说,她的想法很奇怪,她便会反驳说,她觉得她们的想法才奇怪,更多的她不愿深谈,生怕自己说了太过奇怪的话而被认为是离经叛道。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不然又能如何?用手指拨弄着杯盏中的菊花瓣,晶莹剔透的玉质杯中,浅盛着花茶。

夏日的风徐徐吹送,幸而这里,四季变化,未有不同。

信手翻着几页书,看着那些文字,也就打发了一上午的光阴。

如果没有若木日夜相伴,恐怕此刻她就要得抑郁症了,而屏翳,纵她再怎么牵肠挂肚,却是永远不会来的。

对她而言,如今,他只是高高在上的蓬莱王,而非她的夫君。

她喜欢着他,却不知道如何承担他的恨,更不知从何去爱,一切因缘,来去无凭。

若木正望着什么,远远地,有一人英礀俊秀,昂然走来。

陈颖见过那人,她私下打听过,他叫汤谷,是屏翳的禁卫,至于他同若木之间的关系,那些女官却说不清楚。

若木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人,陈颖渀佛看见了自己,那种炽热的眼神,只有爱着的人才会有。

那人渐渐近了,与若木眼神相触,一瞬间的僵硬,却又假装未曾看见,转身快步离去。

若木的手紧紧抓着锦帕,不做声。

陈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然后,又见到远远地,屏翳从东厢的画舫中走了出来,行色匆匆。

这一次,屏翳无暇他顾,因此并没有发现她,这让陈颖突然松了口气,却又觉得有些难过。

她的目光随着屏翳,一直到被树荫遮蔽,再见不着人影。

若木已经回神,两人对望一眼,均是无言。

他叫汤谷,是王的禁卫军统领。

若木说起汤谷的名字,目光遥远而缥缈,陈颖微笑点头,她的洞悉让若木很是娇羞和不安,局促地低下头去搅着手上的帕子,陈颖于是取笑她,说她这是春情萌动。

若木有些羞赧,但是对于她与他之间的过往,却不愿意多说,陈颖也并未在意。

如果说,陈颖来到这里有人欢迎她的话,也许只有若木了。

若木想起曾经的湘君,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再看看眼前这个真的将她当做姐妹的陈颖,便忍不住温婉一笑。

河塘中莲花盛放,蜻蜓飞过,点起一阵涟漪。

涟漪渐渐泛开,清澈的河水中,锦鲤成群嬉戏,陈颖撒了一把食,它们便争相跃出水面,水花同锦鲤的鳞片一起,在日光的照射下,晃出耀眼的光芒。

然而,这般佳景,却让陈颖生出无限的感伤,只有一个人享受的美景,终究有些逊色。

而陈颖多希望此刻,那个名为屏翳的男子,能够站在她身边,哪怕只是站着也好。

这天傍晚,陈颖用了膳在花园中散步,突然远处急匆匆地来了几个人,陈颖认得前头的那个,是内侍监离俞。

到得朝华阁,也不稍坐,匆匆忙忙让陈颖坐上了准备好的辇驾,陛下,陛下他——他怎么了?!陈颖见他满脸的汗,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陛下方才说要小憩,谁知才片刻功夫就面色青紫,让太医来看了,太医竟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陛下一直唤着娘娘,还请娘娘前去看看。

离俞年纪也大了,脸上满是忧虑之色,陈颖听完,虽知他唤的并不是自己,但终究还是心急如焚地赶着去了。

到得轩辕殿,只见殿上宫人、太医、内侍乱作一堆,众人见她来了,渀佛盼到了救星一般。

让我先看看。

陈颖听着耳边纷杂的人声,心却只系着床上的屏翳。

只见屏翳如离俞所说,脸色青紫,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什么,口中一直唤着湘君的名字。

陈颖握住了他的手,在他耳边低低地回应道,我在,我在这里。

似乎能感应到她的到来,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都掐疼了。

别走……他的声音沙哑,脸色依然泛着青紫色,满身的汗湿了衣衫,陈颖忙让人帮他换衣服。

他却只是抓着她的手反复说着,别走……云儿……陈颖不知为何就觉得心酸,太医又为他诊了脉,却只是摇头,陛下脉象之中并无病症。

那为什么他会这样?陈颖不断为他擦汗,而他一再呓语,面色吓人,周围人都手足无措。

下午的时候陛下说乏了,睡下以后就这样了。

离俞在一旁小心地回着话,宫女也都不做声,等着看陈颖有何办法。

这时,下首有一侍卫道,陛下这症状好像是撞了邪了。

闭嘴,岂容得你在这儿胡说?离俞喝斥着那人,那人却还接着道,真是如此,以前我邻人也曾有这般症状,后来还是请了个道士作法,才好了的。

那道士现如今在哪儿?陈颖自从亲身经历了穿越之事,对神鬼之道也不由得不信了,然而那侍卫却是摇头道,这倒是不知了。

离内侍,麻烦您去寻那道士来,如果有人能治好陛下的病,也请了来,自当会有重金酬谢。

离俞领了命,陈颖让闲杂人等都退下了,她守着屏翳,想起了那首野有蔓草,那是他曾在她梦魇时哼唱的,后来她同若木学了来,也曾在他耳边唱过,每每唱起,总是让她伤感,却又觉得安心。

屏翳脸色稍有缓和,那双猩红的眼睛总是盘旋着,忽而是狰狞的笑声,粗嘎难听,忽而又是凄厉的叫喊,刺痛耳膜,一片黑暗中,那双眼睛纠缠着他,让他冷汗涔涔。

终于听到悦耳的歌声,如吹开薄雾的清风,给了他片刻的安宁,朦胧中有个人着一身白色衣衫,在河畔清浅地唱着歌,水汽氤氲中,听到芦苇悉悉索索的轻声摩擦。

他顺着那袭身影,似乎到了从未到过的世界,天空是青灰而暗淡的光景,而那身影却飘忽地让他无法捕捉。

似乎太疲倦了,他终于在梦境中沉沉睡去。

屏翳在梦中略微松开了手,陈颖见他脸色好转,松了口气。

若木一直在一边候着,这时递了张方子来对她道,方才有人递上来的,说是生在宫城北面的冰玄湖中的横公鱼能够祛邪,不妨一试。

陈颖看了方子:必由其心爱之人,于白日,取横公鱼,以乌梅两枚煮死,其汤可祛邪。

心爱之人。

陈颖苦笑,他心爱之人此刻全无了芳踪可寻,又何来心爱之人?她请了离俞来,让他向各宫传话,问可有侍过寝的妃嫔愿向那冰玄湖深处钓取横公鱼的。

离俞去了半晌,回来回话道,姡妃、媫妃、荨妃都不愿去冰玄湖,道那里天寒地冻,横公鱼难捕捞,而且是神鱼,据说捕杀它们很有可能会损阴德,还会被它呼出的寒气冻伤。

陈颖无奈,只能同离俞说明日她自己去,只是,那钓上来的横公鱼可还有祛邪的作用,她就不知道了,如今也只能待明日一早看屏翳是个什么情形再做定夺。

此刻已是深夜,陈颖让离俞去准备明日一早去冰玄湖的诸项事宜,离俞说宫中的姮娘是烹饪高手,对横公鱼这种特殊的鱼类的处理也有自己的办法,陈颖便请了她同往。

这一夜,陈颖一夜未眠,时刻看着屏翳的脸色,也只有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对他的想念有多么深刻。

她想陪伴着他,不论他是否恨她,她都不能阻止自己的感情泛滥成灾。

他终会醒来,而她也只能陪到他醒来之前,当与一个人的相处被赋予了期限,那点滴的时间,都显得弥足珍贵。

她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渀佛是回应,他也牢牢地握住,不肯放开。

她在他耳边低低地唱着歌,唱到喉咙都快沙哑了依然不停歇。

她握着他的手不想放开,脸颊贴在他的手背上,眼泪顺着眼角滚落在他的手背,那湿漉漉的感觉,带着点点心酸,让屏翳皱了皱眉。

陈颖怕他察觉,匆忙擦干了眼泪,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她低低地对他说,只要你平安快乐,我怎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