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向南行进,一路风貌景色又现出异趣来,天气日渐暖和,树木逐渐茂密,沿着驰道走了一段,继而转向康水,终于连着四五日的马不停蹄,一行人到了霍山下,天昊远远地指着对面的那座山对他们说,从这里过去就是廣山了。
天色渐暗,天空中泛出紫色的霞光,日落尽处,群山之中静谧安详。
最后的落霞燃尽了远处唯一的一抹火红,青蓝色的天空中,几片云絮悠悠飘过。
有鸟兽的啼鸣和山林间的风四下响起,天地间的万物从一日的喧闹中平静,似都在享受着天色将暗未暗前最后的清爽惬意。
天昊为陈颖取了水,护卫们燃起篝火,将方才从林间捕到的猎物清洗处理后,置于火上烧烤起来。
闻着肉香,陈颖抱着膝盖,靠着一棵树闷着头不说话。
这样反常的她让天昊有些担心,摸了摸她的额头,生怕她又发烧了。
我没事。
陈颖推开他站了起来,向溪水边走去。
若木渀佛也有心事,默默地见她走远也不说话。
天昊跟了上去,陈颖在溪边掬起一捧清水,将脸上的尘垢洗净。
天昊就在她身后站着,远远地看着廣山的方向。
陈颖脱了鞋袜,轻巧地在溪水间的石头上踩来踩去,溅起阵阵水花。
明天就会见到他了吧?天昊点头,在溪边的石头上坐下,看着她落寞的脸庞,是什么让她这么不快乐呢?他不禁想。
你知道他现在的位置吗?天昊嚼着一根苜?草,仰着脸看她,伸手指向天空中盘旋着的一对飞禽。
那是什么?虽然离得远,但陈颖仍瞧能见那鸟的模样,它们通体翠色羽毛,喙上隐隐有赤红色。
三青鸟,我从昆仑山巅捕回,要从幼鸟开始饲养,雌雄一双,能报信,这次出发前我将一只给了皇兄,这三青鸟不论相距多远都能找到对方。
不论相距多远都能找到对方?陈颖心里感叹原来异世界也有这么神奇的通讯方式,却忽然想到即将同屏翳见面,不由得再次不安起来。
他会愿意见到自己吗?他还是那样讨厌自己吗?思及此,陈颖突然沉默了,咬着嘴唇,双手紧紧地握着,站在溪中默默地低着头。
天昊望着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她流露的脆弱让他心疼,一时情难自已,他突然倾身上前将她抱住。
纯粹的男性气息在陈颖的鼻尖萦绕,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带着安定的力量。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渴望这样的拥抱很久了,可是,却不是他的。
然而她也没有推开天昊的勇气,她假装坚强,却总是在某一刻特别脆弱,她生怕失去这个怀抱就会失去前进的动力。
她害怕被自己所喜爱的人拒绝,害怕被他伤害,她愿意为他做一切,但是她希望的是,他也同样喜爱她。
有我在,不用怕。
天昊搂着她,感觉到她轻轻的颤抖,在她耳边低低地承诺,却又克制而隐忍,生怕逾越雷池一步。
两个人在旷野无人处紧紧相拥,却在一声清脆的树枝断裂声中立时分开,天昊目光凌厉地望向来人,发现是若木。
若木刚开始有些局促,可转而坦然地望了陈颖一眼,笑了笑,轻轻地将食指放在唇间作噤声装,然后轻巧地退了开去。
仰着头,看着已经弦月初升的夜空,几点繁星,几处虫鸣,若木轻轻地叹了口气。
即将见到他,不知他的生死,只知今生已经许定他,不能辜负,哪怕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的误会隔阂,可是,那一切都阻隔不了她对他的感情。
陈颖和天昊也回到篝火边,这一夜,三个人都没有睡安稳,天色初曦便各自醒来,篝火早就熄灭,一行人整顿停当,上马赶赴廣山。
屏翳今晨见到不远处飞来的三青鸟,终于是松了口气,在廣山中被包围,与外间隔绝,没有任何消息,军中人心思变,对战事极为不利。
一队人马扬尘而来,快马加鞭地直冲营地,快命左骑营上前接应!见那队人身后跟了一小众敌军,屏翳即刻持弓搭箭上马,向那追兵头领便是一箭,正中头颅,鲜血狂飙。
陈颖在一路狂奔中害怕得全身僵硬,却在看到屏翳的那一刻心脏狂跳了一拍。
他们一群人本想从山间小路绕道而行,道路虽艰难但是可躲过敌军巡逻,没想正巧遇上摩揭陀国的先锋队,一行人冲杀出一条血路由三青鸟引着同屏翳汇合。
天昊更是一骑当千,将多名敌军斩于马下,靖国公的护卫队也各个都是精英,将意图去报信的几个士兵斩杀。
那先锋队队长见此情状只能将他们赶尽杀绝,却没想到被这一队人逼到了神州军队驻扎之处。
屏翳率先带头接应,将那一队敌军歼灭,陈颖初见他时心潮起伏,却由于过度惊恐和初次见到杀人的场面,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恶心作呕,直接昏在了马上。
屏翳和天昊均是一惊,就在两人同时赶到陈颖跟前时,天昊看到屏翳一脸焦急的神色,伸出的手立刻收了回来。
屏翳将陈颖抱上了自己的马背,天昊拉住了马的缰绳,对屏翳道,皇兄,臣弟幸不辱命。
屏翳一手揽着陈颖,一手拍着天昊的肩道,多谢。
天昊摇了摇头,一身白衣潇洒地于军中掠过,将两匹马领至马厩。
他不愿再看陈颖在屏翳怀中的样子,虽然他明白,那才是她应该拥有的怀抱,可是心底的酸涩感觉,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屏翳让侍卫将他们安排停当,晚上在他的主帐内与天昊商量对策。
连日来两军多次交战,神州军队守着有利地形几次击败来袭,但是毕竟粮草补给不够,且困于此处多日,士兵们多有怨言,士气也大不如前。
天昊将他们如何逃脱,如何到青丘向靖国公借兵,并且率先赶到此处传信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屏翳。
如此一来,我们比靖国公所派出的援军要快三天,靖国公的军队将从南面以最快的方式到达,而且我已潜人手持皇兄的符节到衡阳借兵,我们此番从北面走,已经牵制了曹陈思的一部分人马,我估计他还来不及将南面的布局设好。
只是这摩揭陀国的幻日王子在此处牵制,皇兄必不能抽身,否则东南门户便会被打开。
廣山易守难攻,却无出路,我与靖国公已经商议好对策,只是与这幻日王子的一战在所难免,恐怕皇兄此番要血战一场了。
屏翳点头,指着摊开在案上的地图同天昊商量兵力安排,陈颖被安排在主帐中与屏翳同住,也不知是侍卫不知道内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听着他们讨论战事,反正他们说的她也不怎么懂,陈颖便自顾自地舀着小刀在一大块煮熟的肉上割着,眼睛却不时地看向正在运筹帷幄的屏翳。
这个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的男人总是能吸引她的全部目光,不论是他认真思考的时候,还是他蹙眉不展的时候,她的目光总是被他细微的动作牵引去,连同她内心的波澜起伏。
帐内的篝火很暖和,地上铺着虎皮,很柔软,比前阵子餐风宿露要好太多。
陈颖没有胃口,只是不断地拨弄着盘中的食物。
天昊同屏翳将整个布局商量完,屏翳便将人召集到议事帐中,两人离去的时候,天昊故意落后几步,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安心。
陈颖听见屏翳同侍卫吩咐着看好她,她翻了个白眼,她可不敢乱跑,方才血肉横飞的场景现在还让她心有余悸,觉得四处都弥漫着血腥气。
听着他们的脚步走远,她才敢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走到他的案牍前,见地图上多处用笔勾画的痕迹,烛台上烛泪点点,是不是他每日都坐到深夜?还有许多兵书四散放着,随便翻看,发现每一页上都有他的批注,他的字非常好看,是那种遒劲的笔锋,陈颖看着他的字迹,轻轻用手指反复勾勒描摹,嘴角微微勾起,有一种同他距离逐渐靠近的真实感。
突然,一张纸从书卷中落下,纸上满满地都是湘君的名字,虽然这该是她早就认清的事实,但是看到他满纸写着的思念,她的内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远处有号角响起的声音,然后一声响完,营帐内就开始此起彼伏地到处响起着鸣号的声音。
陈颖揣测是集合的信号,听着外间一阵脚步纷沓,陈颖将头探出帐中,却见守在一边的侍卫伸手拦住了她,娘娘,陛下吩咐您不得离开帐中。
陈颖撅着嘴道,我才不出去呢,就看看不行么?那侍卫看来是个死脑筋,一手固执地挡在她面前,陈颖也不同他争辩,转动着脑袋四处张望。
发生什么事了呢?陈颖问身边那个小侍卫。
是陛下召集各骑的长官议事。
那侍卫虽然回答着,手却没有挪动的迹象,陈颖撇撇嘴,继续回到帐中发呆。
本来想等到屏翳回来问他自己要睡哪儿,但是连日的疲劳让她在好不容易安稳后迅速地会周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