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泸州一路往西,说是有乌荼等小国作乱,但那程度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屏翳一路安置灾民,小国贼寇也并望风四逃,战况倒并不见有多激烈。
大军一路推进到摩奢,陈颖随着后勤队伍一路跟在后头,这一段行路,也不过是二十多天光景,转眼,落叶知秋。
然而这西边的光景,竟是分不清四季的,到得昆仑山脚下的时候,天气竟比冬天还要冷上几分。
后勤队伍拖在最后,到得昆仑山时,才发现不仅神州的部队在此驻扎,赫然在不远处有西牛贺州摩揭陀国的旗帜猎猎飞扬。
陈颖方下车,就被一个霸道的怀抱抱了满怀,颖儿!那胸膛带着阳刚温暖的味道,挤逼了清冷的空气,压迫得她呼吸都不顺畅了。
就在她还没有回神的时候,突然有外力来拉扯她,将她一把从那个胸膛中拽了出来,晕头转向间,她才看清之前那个是幻日,而屏翳正沉着脸站在她跟前,手里还抓着她的一只胳膊。
幻日王子对我的爱妻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屏翳咬牙切齿地说着,幻日却不为所动,目光牢牢锁在陈颖身上,而陈颖只是看着屏翳,回味着刚才那两个字,爱妻,心中不知怎么就又痒又酸。
陈颖的一众女官仆佣为她扎帐子,陈颖本得了个空,谁知幻日腆着脸硬是赖着她,倒叫她不知该怎么撵他了,于是只能由着他,他这副模样,是一点也不像领兵在外作战的领袖,反倒像个闲人般。
期间屏翳本是随着的,谁知又有密报,只得匆匆离开。
两个人在昆仑山脚下寻了一处开阔地坐了,冷风萧瑟,吹得陈颖将整个人都缩了起来,幻日一把拉过她搂在了怀里,霸道一如往昔。
昆仑山是终年不改的黄,这满天满地的黄色高山连绵起伏,绵延不绝地亘在这神州西陲。
西风朔朔,吹得陈颖脸颊生疼,她将脸转了转,恰巧埋进了幻日的衣襟里,他身上的味道一如当初。
陈颖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爱上屏翳,如果,最后她没有能够从幻日身边逃离,依着幻日的性子,若顺着他,他必然也会对自己很好的吧。
可惜,她没能爱上这个男人。
幻日将她搂了一会儿,轻声在她耳畔问她近日好不好,怎么又瘦了,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
陈颖听了鼻子一酸,吸了吸鼻子,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可不是我想看到的模样。
幻日搂着她,语气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
不要你管。
陈颖闷闷地答他,明知他待自己算得好了,可她就是不爱他对她百依百顺的样子。
若依着我以前,你这般同我说话,我早把你……想到从前,幻日话语一顿,终是没有往下说去,毕竟是他先欠她的,是他把她强留在身边伤害,她如今这般对他,想来也是他自作自受。
陈颖这回倒没在言语上刁难他,以前,虽他一再强迫与她,可他对她至少比一般人要宽容些,这点倒也让她不容否认。
二人对坐着也不说话,忽而,幻日唇边勾了个笑,撵了一株草递到陈颖嘴边,对她道,据说这薲草能让人食之忘忧,我看你现在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你要不要试试看,看传说是真是假?真的么?我何曾骗过你?幻日微微一笑,躺在地上眯起眼。
陈颖接过那株不起眼的草,幻日也拔了一根叼在嘴里,一手搂着她,一手托着后脑勺往后仰躺,从下看她的脸,仍是那般无双的端丽。
陈颖沉默着,确然,他一直护着自己,哪怕是霸道的,但他对她,确实是极好的。
幻日搂着她的腰际,一手轻抚过她柔顺的长发,叹了声道,我后来时时在后悔,我不该放走你,如今见了你,我心里头的悔意就更盛了。
可我毕竟是屏翳的妻,你不放走我,怕是于情于理都不容的。
这番话倒说得幻日大笑不止,你以为那些虚名能奈何得了我?他望着她的眼,她一脸的诧异,想来,她始终没曾费心懂他。
若不是你要走,我又如何会放走你?陈颖从未曾想过他作这般的想法,虽略有些感动,然思及他一贯以来的作为,便又硬了心道,你不过是觉着你已经得到了我,才这般不在意吧,对你而言,我与一般供你玩弄的姬妾没有任何分别,不是么?陈颖一番话方出口,便见着幻日脸色不善,他本就是冷酷的,这般的面色更是吓人,陈颖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幻日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紧紧搂过她的身体,逼着她俯身看向自己。
你若曾为我动心,今日便不会这么说,你可曾为我?p>ǚ压呐乱坏愕阈乃迹俊彼幕坝锶贸掠毙闹谐槎行┢疲剖强髑罚剖悄诰危飧芯跞盟嫔弦徽蠛煲徽蟀祝季茫萌詹欧趴怂鹕砼牧伺纳砗蟮牟菪嫉溃澳闼性谖疑砩匣ǖ男乃迹疾还俏吮芸遥热荒阋撸冶惴拍阕撸也恍砟愎谜獍悴豢炖郑憧啥矗俊?p>他向前走了几步,顿了顿,陈颖只觉得方才绕在周身的温暖气息瞬间被抽离了,想开口说什么,可他却终究没有回头,没有再看她一眼。
不知怎么,很想哭,看着这天苍苍,白云遮障的一片,很想哭。
忽而一声鹰啸,一只苍鹰自九天之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呼啸掠下,陈颖一惊,但见那苍鹰已然稳稳地停在了幻日的肩头。
他招了鹰来,一个人,似自寂寞中来,又自孤独中去,不惹半点人世尘埃,孤高孑然。
陈颖想出声唤他,却犹如中了魔咒一般不能言语,寒风吹沙入眼,这个男人,曾陪她几度寒宵,虽不曾温暖于她,却火热地,如铁烙,在她心口烫了个印记。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幻日早已不见了踪影,一回神,竟不知屏翳何时站在了她身边,她摸了摸脸颊,有冰冷的湿濡触感,本该干了的泪却不断地往外涌出,陈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么。
屏翳冷着声问她,那男人走了,你打算这样折磨自己到几时?陈颖愣愣地看着他,大脑似转不过弯来,内里一团浆糊,后来,就只能见着屏翳的嘴在动,声音却似隔了重重山峦,遥遥传来,听不真切了。
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她便硬生生地栽在了屏翳的怀里。
屏翳想,他该照顾好湘君的肉身的,所以不能让这个女人这般糟蹋这身体,但心中,怎么竟有浓浓的醋意,他甩头,按下那感觉不理。
陈颖这一晕,晚上就发起了烧来,九凤把了脉直说奇怪,明明脉象平稳,症候却似寒症,一时也没办法。
次日转醒后,整个嗓子便哑了,如此便也不用多说话,外间传闻王后娘娘为了救治灾民而病倒,一些人围在她帐前求见,她一一回绝了,这股子热情倒叫她颇有些担待不住。
整日里发呆,书也看不下,闭上眼便是沉睡,醒来又无事可做,如此反复三四日。
九凤时而会来与她说说话,她知道九凤也忙,故此心里头就更过意不去了。
九凤说这番同摩揭陀的军队合力剿灭乌荼的叛军,那摩揭陀的军队军纪甚严,幻日年纪轻轻竟有这番能耐,倒叫她刮目相看。
陈颖反正哑了嗓子,听见幻日的名字,也不过发愣个片刻工夫,便又神色如常了。
几日过后,九凤突然变得忙碌了起来,想来可能是前方战事的缘故,陈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负累,内心愧疚,病就愈发好得慢了。
这日好不容易天晴,这边算是高原地带,空气十分干燥,天晴朗时阳光如芒刺在背,她本想去找九凤,谁知自这片高岗望向远处摩揭陀国的驻地,竟是一片缟素,那惨淡淡的景象看得陈颖心惊,抓过路过的小兵一问,才知幻日已于三日前战死。
就那么一刻,陈颖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那个男人死了,她觉得实在不能置信,那个好像战无不胜的男人,怎么没过个几天就阵亡了呢?不是说乌荼的叛军不过是乌合之众,幻日又怎么会死,又怎么可能死呢?她跌跌撞撞想向对面跑,却被人拽了手臂,一个趔趄,她已经跌进了那人的怀抱里。
你去哪儿?屏翳神色冰冷,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似没有温度一般。
我……要去看他。
陈颖看着他,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怒气似在他周身流动,而她还沉浸在幻日的死中无法回神。
我不准你去。
他的薄唇紧抿着,收紧了手臂搂过她就往帐子里拖去,陈颖不知为何觉得难过,内心酸酸涩涩的,想是那个男人曾在她心里留下过不容磨灭的东西,而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这事实又要让她怎么去接受呢?屏翳将发着呆的她扔回床上,双手抵在她耳侧就那么俯视着她,想探究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可她呆滞的眼神让他的心不断往下沉去。
无法忍受她的忽视,他狠狠地吻上她的唇瓣,命令她,看着我!呆愣愣地望着他,就好像一个失了心的玩偶,我不信,他怎么会死?屏翳心中怒极,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般的怒意是为何,可表面上,他却露出了一个颇让她寻味的笑容来,因为他让你这般为他失神,所以他该死。
他薄得显得无情的嘴唇挂着漂亮的弧度,可这笑容让陈颖觉得冰冷,这一刻,屏翳的样子,竟让陈颖想起了幻日,曾经那个嗜血无情的幻日。
为什么?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他回答得冷漠,她的眼中写着费解,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同她这般认真,那不是湘君,他告诉自己,可他就是见不得她为别的男人牵挂,为别的男人动容,为别的男人呆立寒风中,连他走近她都毫不知情。
或许,幻日的死只是一个意外,只因他决策时脑海中闪过的古怪念头,才让那个男人孤立无援而战死沙场,是他们彼此都太轻敌了的缘故,幻日的死让西边的情况变得不妙,屏翳不是不后悔的,也更让他迷惑于自己为何会犹豫,他从来都该是果断的,可是,也许就是因为那天她为他哭了,才让他被蛊惑了心智。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从前他绝不会让感情左右自己的决定,哪怕是他深爱着的湘君,他都敢狠了心,拼着让她恨,让她怨,也要忍辱负重,只为了最后一刻的胜利。
可如今,为了眼前这个女人,不,是眼前这抹不同的灵魂,他竟像失了魂般,为她牵挂,为她犹豫,为她不顾一切,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屏翳摔帘而出,陈颖看着漏进帐中的日头失神,是了,她是他的女人,湘君的全部都属于他,而她如今困在这具身体中,也必然要属于他。
而他们之间那么陌生,所以他们之间无话可说,但不代表她的感情可以背叛他不是么?是她错了,她忘了为湘君维护他男性的尊严,她忘了自己必须代蘀湘君活下去爱下去,不能有其他念想,不能动其他感情,呵,都是她的错啊。
收紧了膝盖,双手环抱着,据说这是人在母体中的动作,这般最是安全,周遭一切嘈杂,外间的一切渐渐同她无关,她只觉得,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从眼边温热地涌出,心底寒凉一片。
她忘了,他眼中所见的全部,都是湘君,而不是陈颖,是她忘了,才会输得这般惨烈。